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三章 豆蔻年華，一起長大
顧銘夕知道自己不該看這個，但又實在好奇。
顧銘夕不會在她面前擺譜，立刻就抬頭看她，說：「龐龐，你以後能不能別用我沒有手這個事來開我玩笑。」
最後，龐水生被龐倩纏得沒辦法，開始和她講條件。
她自己吃一塊西瓜，又叉起一塊喂顧銘夕，很自然的動作，用的同一個小叉子，顧銘夕也沒拒絕，一口一口就著她的手吃進嘴裏。
「爸爸。」
龐倩看的入了迷，這時，孫明芳問她：「螃蟹，謝益要考一中，你呢，你打算考哪所重高？」
然後，那天放學回家時，龐倩就有些不高興地問他了：「顧銘夕，他們說你喜歡趙璟？有沒有搞錯啊！趙璟那麼做作，講話嗲得要命，你真的喜歡她？」
就在這時，顧銘夕突然轉過頭來，龐倩來不及收回視線，慌張地與他四目相對。
顧銘夕好奇地問：「你想要個什麼故事啊？」
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很美，溫柔嫻靜，五官娟秀，李涵也曾經和他說過，她年輕的時候，廠里追求者如雲，最後她很有眼光，相中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顧國祥。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穿著粉紫色連衣裙、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後五、六米遠處，見他轉身，她也停下了腳步，背著書包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他。
龐倩狠狠地揚眉吐氣了一番，這下子，再也沒人說她作弊了。只是她的成績也變成了一個怪現象，初一時的四次大考，她從全班第四十一到第二十三到第三十七再到第二十六，跳躍幅度之大，令人匪夷所思。
「有什麼不可能的？」顧銘夕聽到「謝益」的名字，臉紅了一下，撇撇嘴說，「我手剛沒了的時候，他們還說我不可能上學，不可能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呢，現在我不是好好的么。」
龐水生拍拍他的肩，說：「國祥，你先冷靜一下，阿涵沒有生命危險，她是……意外流產了。」
他肩上背著一塊畫板，還有一個帆布的雙肩包，龐倩和他一起下樓，問：「你去哪兒？」
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在乎的，因為現在的他的確很厲害，龐倩和他在一起時鮮少會注意到他與常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已經完全習慣。可是如今看來，顧銘夕還是在意的啊……
她舔著冰淇淋心滿意足地坐在地板上，顧銘夕按下播放鍵后，走過來坐在她身邊，龐倩把另一支冰淇淋遞給他，他用右腳夾過，盤著腿、伏著身子慢慢地吃著。
顧銘夕的畫技越來越好，這對龐倩來說就是個利好消息。她從租書店借來漫畫書，看到裏面有喜歡的插圖，就會纏著顧銘夕將它臨摹下來。
顧國祥沉吟了一下，問：「你和媽媽去超市除了買顏料，另外還買了什麼？」
顧銘夕，幸好是顧銘夕。
她這樣子求他，顧銘夕哪裡拒絕得了，但是他也有很大的顧慮，顧銘夕說：「龐龐，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出去很不方便的，我沒有手，上廁所要人幫忙，你又是女孩子……」
顧國祥已經去上班了。顧銘夕穿好衣服，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所有的事都用腳完成，慢是慢了點，但全部都可以自己做。洗漱完畢，他去冰箱里咬出一袋麵包，用嘴咬開包裝后，直接放在桌上，低頭吃完。最後，他去到父母的房間，彎腰對躺在床上的李涵說：「媽媽，我去上學了，你自己沒事吧？」
「哦，是去買數學老師說的那本題庫嗎？」
龐倩覺得顧銘夕怪怪的，都不怎麼說話，只顧著往車窗外看。到站以後，兩個人下車，還得走十分鐘才能到金材大院，顧銘夕終於開了口：「龐龐，我回家去和我媽媽說一下，其實我的腳已經不怎麼疼了，以後，我們還是騎車上下學吧。」
顯然，顧銘夕也知道，但是他和龐倩一樣迷茫。他低著頭站在那裡，眼神里有些不知所措，臉色很差很差。他的衣衫凌亂，上面血跡斑駁，襯衫的短袖空空地懸在身邊，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從家裡走去學校，需要四十五分鐘，顧銘夕在街上大步走著，他走得很專心，幾乎目不斜視，也不會去在意路人凝聚在他身上的異樣目光。
「那你這幾天就走路上下學？」
從小到大，她和顧銘夕在一起，無數次聽到別人用他身體上的弱處去取笑他。金材大院里那些調皮的小孩還給顧銘夕取過綽號，叫他「小殘廢」、「缺手兒」、「空袖怪」……龐倩因此和他們打過架，顧銘夕卻從沒有因為這些事而哭過。
老師說顧銘夕畫畫從不拘泥在一個框架里，畫風大胆而誇張，尤其是畫動物，他會畫很長很長的兔子耳朵，還會畫親吻著的貓和老鼠。再小一點的時候，他特別喜歡畫鳥，各種各樣的鳥，有著五顏六色的羽毛，一群一群地張開翅膀在天上飛。
他看著她，輕聲說：「你忘了，我和你說過，公司在城西的新宿舍已經在造了。那是電梯房子，最小都有90方，最大的有120方，我爸爸說，他已經拿到換房指標了，大概再過兩三年，我們就要搬過去了。」
他的大腳趾按在了機子那個退出光碟的按鈕上，良久，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腳趾放了下來。
見龐倩挺沒信心的，顧銘夕安慰她：「還有兩年呢，什麼事都說不準，到時候說不定你成績比我都好。」
「但是廣程中學不一定會收我啊。」顧銘夕聳聳肩，側著頭看了看自己的空衣袖，「就像兩年前一樣，不是說我成績到了，他們就一定會要的。高中已經不是義務教育了，而且，廣程中學到高二時就有一批學生被交換出國，高三時很多都保送國內重本，每年去清華北大都有好些個，這樣子的學校，說實話，我覺得我進去念也會滿吃力的。」
龐倩抱著他畫的各種寬肩長腿帥哥圖「吧嗒吧嗒」地流口水，說：「女生有什麼好畫的，你喜歡就自己去畫好了，反正我不要的。」
「哪裡好啦？」
顧銘夕臉上倒也沒有特別的表情，只是找了一根立柱倚靠著站定。
「喂……」
被老師斷言不會唯命是從的顧銘夕，每一次都乖乖地幫龐倩畫畫，長年累月，龐倩已經收藏了一大疊他的墨寶。有時候顧銘夕也會抱怨：「為什麼每次都畫男的啊？你就不能挑個好看的女生叫我畫嗎？」
「那你還遞換房申請？」金愛華不解，「還和倩倩那樣子說，我看小丫頭都當了真，這些天可用功了。」
龐倩已經半張著嘴驚呆了，連手裡的冰淇淋都忘了吃，奶油順著她的手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顧銘夕的反應則要迅速許多，他都顧不得腳上的冰淇淋了，直接丟在地板上，站起來就衝到了電視機前，一時間頭腦發懵，都不知該關VCD還是該關電視機，情急之下乾脆伸腳夾住了電視機的電源線，使勁兒一扯，電視暗了，那令人崩潰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龐倩傻獃獃地看著他，謝益瞅瞅邊上臉色黑黑的顧銘夕，嘴角一扯就笑起來：「哈哈哈哈，螃蟹，我沒有喊你一起去啦，不過你要是去了的話，倒是可以和我們一起玩，我也有Cos哦。」
這時候的謝益已經長高了許多，就像顧銘夕說的那樣，春天容易長個子。他的身體骨架漸漸長開，肌肉也結實起來。謝益四肢修長，連著手也變大了一些，不像剛入初中時那般柔嫩白凈，看起來越發像個男人的手。大概是因為拉小提琴的關係，他的手指特別漂亮，動起來時靈活優美，一點也不似其他男生那般粗糙、僵硬。
顧銘夕則獨自一人坐在了教室最後面。
顧銘夕就不動了，別開了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熱鬧的店鋪，路人們疲憊卻鮮活的面孔……他竭盡所能地轉移注意力，無奈腰上的皮膚實在太敏感，薄薄的布料擋不住龐倩掌心的溫度，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服，指尖隨著車廂的晃動在他身上小小地摩擦著。
龐倩最終被調到靠牆那個大組的第二排，幾乎和顧銘夕拉了一個對角線。龐倩在收拾書包的時候，顧銘夕始終低著頭不說話。
她總是從後門進出，因為那樣可以看到他，很多時候，顧銘夕就是保持著一個姿勢坐在位子上，弓著上身，屈著腿，兩隻腳擱在課桌上，腳上夾著筆不停地做著題。
龐倩回過頭去，發現顧銘夕竟是等在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旁，她哭笑不得：「你怎麼站在這兒呀。」
顧國祥突然凄慘地笑了起來，身子都晃蕩了一下，龐水生急忙扶住了他，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說：「水生，你瞧，你瞧！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龐倩：「你……」
顧銘夕在龐倩面前用腳吃飯很是自然，他的右腳腳趾十分靈活，不管是用勺子還是用筷子都熟練得和常人無異。龐倩也早就習慣了他吃飯的樣子，桌子低，顧銘夕還能自己夾菜，龐倩傻笑著看《還珠格格》，基本不用去管他。
顧銘夕對這幾張光碟毫無印象，想了一會兒后，說：「我不知道啊，我沒看過……」
他大聲地喘著氣，他壓著最小最小的聲音，在喉嚨里低喚出聲：
後來，顧國祥和李涵幫顧銘夕選定了美術作為學習之外的另一個發展方向。顧銘夕從小就喜歡畫畫，當時他已經截肢三年，用腳夾著水彩筆畫畫都能有模有樣，動畫片里的角色在他腳下栩栩如生，看著是有點兒天賦的。
孫明芳掩著嘴笑了，又問：「那顧銘夕呢，顧銘夕會考廣程還是九中？」
孫明芳一直在邊上看龐倩和顧銘夕打鬧，這時候忍不住插嘴說：「其實顧銘夕的虎牙挺可愛的啊，根本就不用矯牙。」
顧銘夕有些抗拒，動了動身子想避開她的手，龐倩瞪他一眼，小聲說：「別動，你是不是想腳上再摔一塊淤青出來呀？」
龐倩實在想不出這樣究竟有哪裡好。她難以想象自己的爸爸媽媽在這時候給她生個弟弟或妹妹，她一定是接受不了的。還有，顧銘夕沒有胳膊，難道就不怕他的爸爸媽媽有了小寶寶后，會不管他么？
顧銘夕神情溫和：「普通的摔跤沒關係的，別告訴我媽媽就好。」
龐倩興奮地叫：「我要看！」
「爸爸遞申請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你要考上重高。」
顧銘夕站起來走到電視櫃前，右腳拉開抽屜，腳趾取出幾盤遊戲卡帶，問龐倩：「你自己來看，要玩什麼。」
「啊？撞傷了嗎？我都不知道！」龐倩伸手去拽他衣服，「你有沒有事啊？」
平時，兩個女孩都是一塊兒騎車回家的，可是這一天，龐倩說自己沒騎自行車，要坐公交車回去。
鍾小蓮是出了名的八卦嘴，被她知道的事一下子就能傳遍大院。鍾小蓮微微一笑：「我沒那麼多嘴，這有什麼好說的，你趕緊進去吧。」
龐倩：「啊？！」
龐倩愣愣地聽著，又噘起嘴說：「可是，這也不是你的錯嘛，你爸爸怎麼能那樣子說你啊。」
然後，顧銘夕又輕聲地說了一句話：「還有，我要是進了廣程，大概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了，想想也挺沒意思的。」
五月下旬時，金屬材料公司在城西的新廠房已經開始施工，顧國祥因此出了趟差，去北京的兄弟單位做考察，需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ｈetubooｋ•cｏm.ｃom龐倩張張嘴，很想和他說自己其實已經不在意了。謝益說的對，她和顧銘夕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的感情，哪能因為班裡那些無聊的男生而受到影響。但是看著顧銘夕清淡如水的眼神，龐倩又覺得自己要是說了會顯得挺矯情的，於是也就閉了嘴。
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倚在了欄杆上，龐倩瞪他一眼：「你怎麼下來了？」
和謝益一起下樓時，龐倩故作輕鬆地問他：「謝益，曹老師和你說了什麼呀？」
龐倩擔心地問：「那你要是再摔跤怎麼辦啊，以前我和你騎，你都摔了好幾回了。」
「看清了嗎，這是很簡單的一種發球，但是球會轉，對方就吃你的球，會接不到。」他又為龐倩示範了幾次，然後叫龐倩來試試。龐倩大著膽子學著謝益的樣子發球，右手一拉拍子，球是轉出去了，但直接就飛走了。
吃完飯，龐倩賴著不回家，因為家裡父母的主卧被鎖了，她回去后沒得吹空調又沒得看電視，會又熱又無聊。
然後，她又有了一個神奇的發現。
初夏時節，天氣微熱，他走得有些快，慢慢的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這一條路，顧銘夕走了不止一次了，只是這一次，他越走越覺得奇怪，心裏漸漸浮起一陣毛毛的感覺，終於，他停下了腳步，倏然轉身。
他把球交給龐倩后，右手很自然地抓住了龐倩拿球拍的右手，說：「你拋球，仔細看我做。」
謝益真是一顆閃亮的星啊，他打球時特別投入，眼神專註，姿態瀟洒，就像個專業運動員一樣。邊上球桌的人都圍過來看他打球了，他每抽出一記好球，人群里便爆發出一陣喝彩聲。有許多其他年級的女生在邊上看著謝益，頭碰著頭竊竊私語。
龐倩心中突然想起一個狀況，有點擔憂地看著顧銘夕，說：「你爸爸媽媽將來要是真的再生一個小孩，那不是比你小很多很多啊，到時候你都二十多歲了，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才剛念書呢，那可怎麼辦？」
她不可避免地會想起顧銘夕。以前，顧銘夕會不厭其煩地給她講題，講得耐心、細緻，一直會說到她明白為止。在這中間，他還要忍受她的胡攪蠻纏、插科打諢，但從來不會和她生氣。
顧銘夕：「你……」
「好很多了。」顧銘夕眼神黯了一些，回答，「醫生讓她卧床休息幾天，說沒有大問題，這些天我奶奶在照顧她。」
顧國祥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凌晨三點，金愛華在病房裡守著手術后的李涵，龐水生在走廊上照顧著顧銘夕，連著龐倩也在醫院里熬夜。
龐水生敲她一個爆栗：「爸爸幾時騙過你？怎麼，沒信心？」
龐倩卻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喃喃地念起來：「顧銘夕！請賜予我力量吧！」
顧銘夕抿著唇笑了起來。
顧銘夕很想回答簡哲，在班裡，他覺得最順眼的女生，就是龐倩了。
龐倩覺得這不是問題：「你可以去叫叫簡哲和劉翰林，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去。」
在教室對角線那端的龐倩。
顧銘夕在給VCD機連線時，龐倩去他家冰箱里拿來了兩支奶油冰淇淋。
顧銘夕直接給她潑冷水：「你要是想考重高，起碼得考全班前十，還得一直維持在前十。」
暑假里，顧銘夕和龐倩的父母都要上班，兩個孩子就單獨在家。他們不小了，大人們也就不麻煩老人來照顧了，在前一天晚上多做一些飯菜存在冰箱，讓孩子第二天中午熱熱吃。
新學期開學以後，曹老師真的調整了座位。欲蓋彌彰一般，她進行的是全班的大調整。這一次，龐倩被列入了調整的行列，同學們都很驚訝，龐倩和顧銘夕卻一直保持沉默。
李涵在做手術時，龐水生輾轉地聯繫到在北京的顧國祥，顧國祥心急如焚，定下了晚上十點多的機票，說立刻回來。
龐倩沒有告訴顧銘夕自己和龐水生的約定，這太丟人了，怎麼能讓他知道，她是為了和他一起搬家才想要考重高。
「顧銘夕……」龐倩右手抓著那支不停滴奶油的冰淇淋，左手則揪住了自己的T恤下擺，她打斷他的話，也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我好像……那、那個來了。」
E市一中雖然不是市裡最優質的重高，但也排名前列。謝益之所以一直以它做目標，是因為一中有著全市所有重高里最先進的體育館，館里配有最高檔、最專業的乒乓球台，還會承接市中小學生的乒乓球比賽。
兩個孩子面對面地站在街上相視而笑，龐倩晃晃悠悠地走到顧銘夕面前，抬頭看他，皺皺鼻子說：「別笑了，虎牙又露出來了，好幼稚。」
念小學的時候，他的話一點都不少，班裡的活動也會積极參加，龐水生和金愛華閑聊時，會說起顧銘夕，說這個孩子真不簡單，兩個胳膊都沒了，也沒變得自卑敏感，和龐倩在一起依舊會笑會鬧，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我也不知道。」顧銘夕輕輕地搖了搖頭，開始說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放學回家后，我和媽媽吃了飯。然後，我們去超市買了些東西，我的顏料沒有了，明天上課要用，媽媽說就當飯後散步。東西買回來以後，媽媽說肚子有點不舒服，就去上廁所，結果她一進去，就摔倒了。我跑過去看，她……她流了很多血，說肚子疼……我……我沒辦法把她扶起來，就去找龐叔叔了。」
龐倩很無語，但她知道顧銘夕說的是實話，也知道源飛中學糟糕的升學率。她突然發現，要考上重高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好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顧銘夕又開了口，語氣輕緩：「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的，我只是不喜歡你也因為這個來說我，挺沒意思的。」
龐倩看過很多次顧銘夕畫鳥，畫紙鋪在矮桌上，他的右腳夾著毛筆，很隨意地勾勒幾筆，水彩一染，一隻鳥就出現了。他擱下筆，左腳夾著顏料管，右腳腳趾有些笨拙地旋著蓋子，兩隻腳上都染了紅紅綠綠的顏料，卻一點也不在意。龐倩托著下巴在邊上看著，感嘆道：「畫得真好！顧銘夕，你為什麼喜歡畫鳥啊？」
那久違的笑容是那麼熟悉，溫暖地擊中了龐倩的心，她痴痴地看著他，隨即，也綻開了微笑。
乒乓檯子旁有一排欄杆，龐倩和孫明芳倚在欄杆旁說悄悄話，她們面向著乒乓球台，同時也面向著教學樓。
「下次再給我好了。」
打完球，幾個人一身汗地往教室走，謝益不動聲色地走在龐倩身邊，低聲和她聊起天來：「螃蟹，你和顧銘夕怎麼了？為什麼這個學期，你都不和他說話了？」
「還好，路上可以默背英語課文。」
他用腳尖輕輕地踢踢龐倩，「起來啦，別看了。」
顧銘夕的臉上並沒有顯出尷尬，他的眼神靜如止水，看了龐倩一眼后，他又脫了鞋，將雙腳擱到了桌上，深深地低下了頭。
放學回家的路上，龐倩興奮地對顧銘夕說：「下個學期，我一定要考進全班前二十！」
顧銘夕是從九歲那年開始專業學畫的。那時，顧國祥已經從國外進修回來，看著自己重殘的兒子，他不得不考慮顧銘夕今後的發展方向。
顧銘夕：「……」
這一年的寒假，龐倩和顧銘夕沒有在一起玩，兩家人聚餐過一次，兩個孩子碰了面，也只是說些不咸不淡的話，聊聊動畫片，聊聊寒假作業。龐倩覺得，顧銘夕的態度很客氣，而她，似乎不能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撒野了。
為了方便，龐水生和李涵約定，兩家人每禮拜輪流做飯，讓兩個孩子一起吃，但是因為顧銘夕身體不方便，熱飯的任務便擔在了龐倩身上。
電視機前的少年渾身冒汗，思緒紛亂，他微微地喘著氣，心跳聲震撼著自己的耳膜，清晰又有力。
「誰說的。」
龐水生抽起一支煙：「兩年後你中考，要是考上了重高，房子造好咱們就搬家。要是沒考上，爸爸就去把申請拿回來，當沒這回事。你答應嗎？」
「買了作業本、圓珠筆，還有衛生紙、洗髮水，還有……」顧銘夕很仔細地回憶著，「還有米，媽媽買了一袋米，說家裡米快吃完了。」
怦怦，怦怦，怦怦……
「就像《魔幻遊戲》那樣咯，鬼宿喜歡美朱，星宿喜歡美朱，翼宿喜歡美朱，連柳宿也喜歡美朱……反正就是所有人都要喜歡女主角！也就是我！」
「因為倩倩啊。」金愛華嘆口氣，「我總覺得，銘夕挺喜歡我們家倩倩的，倩倩和他鬧，他也從來不生氣。這以後他倆再大一點，早戀了可怎麼辦？」
龐倩：「……」
後來，龐倩反應過來，顧銘夕是故意在她走了以後，才出的門。
她走進顧銘夕房間時，男孩子驚訝極了，龐倩坐在他面前，噼里啪啦地從書包里往外掏課本文具，一邊掏一邊說：「顧銘夕，以後我天天都來你這兒做作業，我不懂的題，你幫我講。」
龐水生第一時間衝去了顧銘夕家，在洗手間的地上發現了昏迷的李涵，她流了很多很多血，浸得褲子都濕透了。龐水生冷靜了一下，吩咐金愛華趕緊打120，又讓龐倩去拿大浴巾，裹在李涵身上為她取暖。
他的語氣很認真，龐倩卻沒心沒肺地說：「哈！你是害怕到時候沒人幫你上廁所吧！」
李涵平時挺注意這些的，很多女性用品都存得很好，也不會在兒子面前穿得暴露。顧銘夕什麼都沒找到，回到房間對著坐得像尊石頭似的龐倩說：「那個……我家沒有，我找不到，你要麼回你家去……」
「噢，對哦！我家有的！」龐倩掏出家裡鑰匙遞給他，「在廁所里，那個柜子里有。」
他說到了李涵，龐倩忍不住問：「對了，你媽媽好點了嗎？」
這樣的天氣，顧銘夕穿的是短袖，他殘缺的身體很是醒目，司機開了讓座提示音，車廂里反反覆復地回蕩著一個女聲：「請給有需要的乘客讓個座，謝謝。」
他看的最多的，當然是龐倩。
龐倩很尷尬，看著顧銘夕站在地板上，左腳踩地，右腳按著抹布不停地擦著，抹布擦濕以後，他想去絞洗，就只能翹起右腳腳尖，將抹布團在腳背上，腳後跟點著地，慢慢地走去衛生間。
「大概……是十斤。」顧銘夕注視著父親的眼睛，「爸爸……」
她歡天喜地地去拿蛋筒了，龐水生小聲地對金愛華說：「你真的別想那些事了，你看看我們女兒現在多大，她是不是連那個都還沒來？你說你都在擔心個什麼勁兒啊，倩倩還是個小孩子呢。」
「你真沒救了！」
龐倩愣了一下，手還揮在半空中，最後悻悻然地收了回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舔棒冰，顧銘夕也不再說話。幾分鐘后棒冰吃完，公交車也來了。
蔫蔫地回到房間后，龐倩咬著筆頭髮了會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成績會掉得這麼厲害。這半個學期，她自認學得還挺認真的，英語老師布置的背誦默寫她都完成了，數學作業也從不敷衍。只是，因為和曹老師的那番過節，她打死也不願意去辦公室向老師問問題，做不出的題就只能自己死啃。
念書以來，龐倩從來沒有坐在教室前面過，和*圖*書一開始她著實有些不適應，但是久了以後，她就發現，融入到同學們中間的感覺，真的很好。
「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說咱們倆么。」顧銘夕淡淡地說，「不讓他們看到就好了。」
金愛華趕緊去開門，龐水生和龐倩也都從房裡跑了出來，門一打開，顧銘夕的樣子讓他們都嚇了一跳。他赤著腳，臉色慘白，神情慌張，白色襯衫、灰色褲子上滿是鮮紅的血跡。
「我不能下來嗎？這是自由活動課。」這時候的顧銘夕已經徹底褪去了小男孩稚嫩的聲音，他的聲線醇和清透，配上他一貫以來溫和的說話態度，聽著很是悅耳。
龐倩其實不是想住大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理，知道顧銘夕要搬走後，她心中是各種不舒服、捨不得。她纏著龐水生讓他遞換房申請，龐水生是真的覺得沒必要，金材大院的房子已經足夠大了，地段又是市中心，換到城西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還要多交幾萬塊錢，這不是窮折騰么。
幾天後，龐水生一紙換房申請遞到了公司，龐倩則帶著書包敲開了顧銘夕家的門。
他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但是他居然控制不住！他很害怕，卻又很好奇，他自責愧疚，卻情不自禁。
「沒說什麼啊，就罵我考得爛嘍。」謝益的乒乓拍子不停地顛著球，笑著對龐倩說，「其實，考年級第九已經不錯啦，現在爭第一第二沒什麼意思，只要保證明年考進一中就OK了。」
她甚至都沒有在出門上學時偶遇過顧銘夕，她調整過自己的出門時間，從七點到七點半，但不管她怎麼調整，都沒有碰到過顧銘夕。而當她到了學校后，過十分鐘，顧銘夕就會走進教室。
顧銘夕一下子就想起了鍾小蓮的話，右腳往後一縮，很嚴肅地說：「不要了，你不能碰冷水的，趕緊回家吧。還有，這幾天你別再吃冰的東西了，棒冰、水果、飲料都不行，哦，還有辣的也不能吃。」
他是用身子撞的門，還用腳踢，金愛華後來拿清洗劑洗了好久，才洗凈大門上的血跡。
教室里的同學們吵鬧得很厲害，他卻恍若未覺，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有沒有去醫院啊？那人賠錢沒？」龐倩著急地問，手指去碰碰那塊破了皮的淤青，顧銘夕疼地後退了一步：「很疼的！別按！」
走出樓道，兩個人一起往車棚走，顧銘夕抿了抿唇，說：「期末考又要年級調整了，上回調了四個人，這回不知道要調幾個。」
龐倩奇怪地問：「為什麼呀？」
龐水生一瞪眼：「怎麼可能。」
「沒什麼。」龐倩立刻搖頭，注意力又移到了正在球台邊拼殺的謝益身上。
初二幾班的誰誰誰，把淫穢光碟帶到班裡傳播，被老師發現，處分；高一幾班的某某某和外校閑雜人員來往，夥同那些人一起猥褻、勒索學校里的初中女生，開除；高二幾班的誰誰誰和誰誰誰，晚自習時在學校操場進行不正當男女關係，男方開除，女方處分……
她愛極了書里的幾位漫畫作者，湯蔚青、林瑩、丁冬……碰到喜歡的故事和人物，她真是百看不厭，愛瘋了的時候還會纏著顧銘夕給她臨摹，誰叫顧銘夕畫畫那麼棒呢。
一陣沉默，龐倩覺得尷尬得要命，想掐死顧銘夕的心都有了，顧銘夕倒也乖乖地閉了嘴，最後還是謝益打破沉默，問：「對了，螃蟹，你不是很喜歡看《卡通王》么，你知不知道，今年暑假上海有漫畫展，《卡通王》里有許多作者會來簽名，你打不打算去看？」
金愛華看著龐倩眉飛色舞的模樣，終於閉口不言。
謝益回到教室時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招呼著幾個同學去打球，龐倩有些擔心他，不知不覺就和孫明芳一起手挽手地跟了出去。
「和誰說？」顧銘夕又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大礙，過幾天就好了。」
源飛中學不是一所好學校，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兩個快班，屬於老師們重點培養的中高考對象。其他的慢班都屬於放羊狀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精力旺盛，叛逆懵懂，於是在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時常會聽到學校對一些學生做出處分通知。
顧國祥震驚極了：「阿涵懷孕了？！」
「好了，別說了。」顧國祥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媽媽從超市，一直提著那十斤米，還有其他東西，一路走回來？」
可是一直到初一結束，龐倩的例假也沒有來。她並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她的全部精力都在期末考試上，最後一個月，顧銘夕給龐倩做了突擊輔導，龐倩考了全班第二十六名，比期中考試時高了十一個名次，幾門主課成績都超過了同桌胡添力。
現在，他身邊靠窗的那個位子空了，再也沒有人能阻擋他的視線，他就這麼看著窗外，留給龐倩一個後腦勺，令她猜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有時候，顧銘夕會覺得自己和那些被處分的學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班裡的同學都挺老實的，雖然也有人會起鬨誰誰喜歡誰誰，但大家也就是這麼叫叫，一年下來，班裡並沒有發展出任何一對情侶來。可是在班級外面，居然會有這麼多的故事？
龐倩眼睛紅了，搖著頭可憐兮兮地說：「我不要站起來。」
顧銘夕：「……」
龐倩有了新同桌，那是個叫胡添力的男生，胖墩墩笑眯眯，像個彌勒佛，挺好相處。她的前桌是孫明芳和蔣磊，后桌則是邱麗娜和謝益。
「去學畫。」他說得很簡單，走到二樓時，忍不住回頭問她，「你呢，你去哪兒？」
顧銘夕沒有抬頭，卻給了她答案：「我和曹老師說了，我不要新同桌，我想自己一個人坐。」
於是，整整一個暑假，除了周末，龐倩幾乎天天和顧銘夕混在一塊兒，就算有好朋友約她出去玩她也給推了，因為她得給顧銘夕做飯啊。
顧銘夕也沒有去問過龐倩理由，這個傻姑娘永遠不會知道，顧銘夕在聽到她說要考重高的那一瞬間，心裏有多麼開心。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走在路上，一會兒后，龐倩說：「顧銘夕，以後咱倆還是一起上下學吧。」
他問：「螃蟹，你會打乒乓嗎？」
龐倩突然就有些氣惱了，眉毛一挑，大聲說：「你怎麼知道我沒努力啊！你憑什麼說我貪玩啊！我也想考前二十五名呢，又不是隨我說了算的！顧銘夕，你好煩！我知道你是第一！你很厲害！但請你不要來管我好嗎！」
「走，一塊兒去玩，我教你。」謝益招呼著周圍幾個同學，「邱麗娜，胡添力，蔣磊，一起去！」
「你幫我帶一本，行么？」顧銘夕說，「我都沒時間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抿著薄薄的唇，半垂著眼睛，兩隻腳忙個不停，擠顏料、洗筆、調色……人的腳趾很短，又都並在一起，能用的也只有兩隻腳的大腳趾和第二個腳趾，遠遠不及手指靈活。可是小小年紀的顧銘夕不得不學會用雙腳來做這些事，他知道在別人眼裡，他這樣子挺怪的，但是他沒有辦法。
顧銘夕笑著問她：「我出漫畫，你會買嗎？」
初一（6）班最好看的女孩叫趙璟，是大家公認的班花，大眼睛，雙眼皮，白皮膚，櫻桃小嘴。劉翰林說自己喜歡她，簡哲說趙璟雖然漂亮，但是他覺得邱麗娜更可愛。劉翰林就笑話他，說邱麗娜明顯喜歡謝益啊，大家都說他倆是一對兒呢，你沒戲。簡哲就有些鬱悶，轉移話題問顧銘夕，覺得班裡哪個女生最好看。
他走到龐倩身邊為她示範，貓著腰，左手拋球，右手甩拍一拉，球就打著漂亮的旋兒擊到了網那邊，胡添力接是接到了，但球直接就出了界。
「哪有啊，我是根據自己的成績來考慮的。謝益要是去考廣程，我難道也去考嗎？那不是自尋死路。」龐倩努力地為自己辯護著，才不會承認她對謝益的那點兒小心思呢。
「為什麼呀？」龐倩有點不明白，「一中和廣程完全不能比啊，你明明考得上廣程的。」
那些神奇「小電影」，顧銘夕知道它們的存在，但從沒有看過。和簡哲、劉翰林等同學閑聊時，大家說的最多的也是球賽、動畫片、流行歌曲、考試等話題，如果非要繞上一點與「性」有關的內容，那大概就是，小男生們會偷偷地說，班裡、年級里，哪些女生比較漂亮。
龐倩心裏被重重地一撞，猛地抬頭向三樓那扇窗望去，窗邊的少年沒來得及移開視線，乾脆也不躲了，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她。
「坐火車啊。」謝益懶洋洋地說，「我認得幾個漫畫社的朋友，今年暑假我會和他們一塊兒去上海玩，他們還玩Cosplay的，大概會在漫展上有表演。」
顧銘夕：「……」
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運動外套，襯得皮膚很白，眉頭微微皺著，神情透著點兒不愉快。
這提示音不響還好，響起來后，有許多乘客開始打量顧銘夕，但是卻一直沒人讓座。
最後孫明芳和簡哲帶來了好消息，說願意一起去。龐倩高興壞了，回家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龐水生，拍著胸脯保證說：「爸爸！我期末考一定會考前十的！」
雖然不是自己家的事，但龐倩愛操心，她總是覺得顧銘夕的爸爸媽媽還是不要再生小孩的好。她覺得自己得打消顧銘夕想有個弟弟或妹妹的念頭，對他說：「你別忘了，你家才三個房間，你爸爸媽媽一個房間，你一個房間，還有一個書房，你爸爸媽媽要是再生一個小孩，他住哪裡去啊，難道和你一個房間嗎？到時候說不定你會被趕出來睡陽台呢！」
金愛華不愛聽這話：「倩倩又不笨，萬一她真考上了呢？」
龐倩咬著牙：「爸爸，你會不會騙我啊？」
「行。」
龐倩像是聽到天方夜譚：「自己怎麼去啊？」
顧銘夕很為難：「那怎麼辦？你家有嗎？要麼，我去你家拿？」
龐倩：「……」
「哦。」顧銘夕垂下了眼睫，沒有再說話。
他變得更加沉默，上學放學都是獨來獨往，只偶爾會和簡哲、劉翰林一起說說話，並請他們幫自己上一下廁所，或領一下飯盒。
「為什麼？」龐水生很驚訝，「你和阿涵不是像親姐妹一樣的么？」
和謝益聊過後，龐倩回家和龐水生說了暑假里去上海看漫展的事，龐水生一下子就拒絕了：「開什麼玩笑，小孩子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出遠門。不行！」
龐倩驚訝地抬頭看他，顧銘夕對著她笑笑，「怎麼，不行嗎？」
龐倩歡呼起來：「爸爸萬歲！」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笨死了！」龐倩埋怨著，立刻蹲下去擄顧銘夕的褲腳。
龐倩傻呵呵地笑著：「你將來會不會長得像你爸爸那麼高，那就太帥了！」
龐倩抽著嘴角看他：「顧銘夕，你連這個都懂？」
「那時候我已經工作了，賺錢了，我可以帶他去吃好吃的，給他買玩具，買衣服。」顧銘夕笑眯眯地看著龐倩，「我爸爸一定很喜歡他，他也一定會是個很可愛的小孩，這樣難道不好么？」
家裡只剩下了李涵和顧銘夕，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卻在一天晚上陡生波折。
顧銘夕立刻就閉上了嘴，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問：「你在幹嗎？」
「我怎麼抓啊？」顧ｈttps://ｍ.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oｍ銘夕聳聳肩，空袖子晃啊晃，「那人撞了我，一下子就跑了，把我車都撞壞了。」
龐倩噘起嘴：「你怎麼都不說的。」
龐倩心裏一驚，謝益說的沒錯，她和顧銘夕的確很久沒有說話了。
那天晚飯後，龐倩在自己房裡做作業，金愛華在洗碗，龐水生則在看新聞。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喊，接著就響起了巨大的敲門聲，還夾著顧銘夕驚恐的聲音：「叔叔阿姨！叔叔阿姨開開門！救命啊！叔叔！開開門！救命啊！救救我媽媽——」
沒想到，站在龐倩家門前鎖門時，樓上的鍾小蓮正巧下樓，看到顧銘夕抬著右腳夾著鑰匙在弄龐倩家的門，不禁笑起來：「呦！銘夕，你連你媳婦兒家的鑰匙都有啦？」
龐倩囧了。
龐倩點點頭：「哦，我知道了。」
於是，顧國祥就把顧銘夕送進了少年宮的美術班，每個周末去上一次課。到了初中，顧國祥又託人找了一位資深的美術老師，每周末對顧銘夕進行一對一的輔導。顧銘夕的進步很神速，幾年下來，他的用色、構圖已經十分出色，而他最出眾的一點，應該算是他豐富的想象力。
龐倩心中想起之前和孫明芳的話題，問：「顧銘夕，你明年打算考哪個高中？廣程，還是九中？」
他是個乒乓高手，小時候似乎跟過教練，如今是打遍全年級無敵手。
龐倩：「……」
龐倩靜默了一會兒后，點頭承認：「嗯。」
龐倩過去一看，都是沒聽過的遊戲，感覺興趣不大，說：「玩超級瑪麗吧。」
「這樣不大好吧，你捨得？」謝益一邊走，一邊用球拍顛著球，他很厲害，白色的小球始終在球拍上蹦蹦跳跳。他抬起頭，漫不經心地往一個方向望了一眼，有些懶洋洋地對龐倩說，「螃蟹，你知道嗎？顧銘夕剛才一直在看我們打球呢。」
「差不多吧。」謝益露齒而笑，語氣里透著自信。
「膽，小，鬼。」龐倩輕聲地自言自語著，孫明芳問：「你說什麼？」
那天，龐倩咬著棒棒糖打開家門時，對面502的門也剛剛打開，門后的少年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走出來的，一下子就站住了。
顧銘夕笑了起來，背脊靠在牆上，右腳去踢了踢龐倩的小腿，說：「對了，我買了幾盤新遊戲，你要不要打？」
顧銘夕愣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了，媽媽再見。」
謝益奇怪地看著她：「去上海乾嗎還要爸媽帶？自己去就行啦。」
龐倩不知道自己和顧銘夕為什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她實在找不到機會、也想不出方法去修補他們的友誼。在學校里，她不好意思去找顧銘夕說話，在上下學路上，他又躲著她。最關鍵是，現在的龐倩看起來過得很快樂，先不管她成績如何，她結識了好幾個新朋友，周末時也會有同學約她一起出去玩了。
龐倩還是笑個不停：「咱們這樣子好像特務接頭。」
「當然！」龐倩興奮地說，「我要買一百本！給所有認識的人都送一本，告訴他們這是我好朋友畫的，可厲害了！」
龐倩長得好看嗎？
「倩倩來那個了？」她問。
龐倩微微仰頭看著他，覺得他越來越帥了。
龐倩其實不懂顧國祥問的那些問題和李涵生病有什麼關係，但是她知道顧國祥說的最後那句話，是在諷刺顧銘夕。
這一次的考試，顧銘夕又是年級第一，謝益卻只有年級第四，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每天依舊是該吃吃，該玩玩，有一次還喊龐倩一起去打乒乓球。
「龐……倩。」他看著她，很認真地說，「你再多努力一下吧，別貪玩了，盡量維持在班級前二十五名，以後學了物理化學會更難，要是按現在的成績，你將來考高中會沒把握的。」
龐倩沒聽懂：「這和買米有什麼關係啊？和……和你有沒有手也有關係？」
看到風塵僕僕跑來的顧國祥，龐水生立刻迎了過去，顧國祥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阿涵怎麼了？」
謝益親口對龐倩說過這個理由，龐倩目瞪口呆，心想，謝益就是這麼酷。
老師對李涵說，別看顧銘夕性子溫和，乖巧聽話，在潛意識裡，他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是個唯命是從、投機取巧的小孩。
「坐公車太麻煩了。」顧銘夕很認真地回答她，「走路的話，你又走得太慢了。」
她開始發奮學習，那股勁道叫顧銘夕瞠目結舌。學習之餘，龐倩還開始拉攏小夥伴，想要湊齊四個人。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顧銘夕啦。
學業漸漸重了起來，因為多了物理和化學。顧銘夕好像天生為了學習而生似的，學得遊刃有餘。每一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而謝益的成績卻是忽上忽下，很不穩定。
龐倩眨眨眼睛，說：「和王婷婷去新華書店。」
一個清澈的少年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龐倩「倏」地抬起頭來，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她身邊不遠處。
「顧銘夕，我要是考不上重高，怎麼辦啊？」龐倩有些泄氣，蔫頭蔫腦地說著。她和身邊的男孩正在一起騎車回家，頂著頭上的大太陽，汗如雨下。
龐水生不明白她在擔心什麼，說：「先不提這是十幾年後的事，就算倩倩要和銘夕談對象，也沒什麼嘛，銘夕多好的孩子啊，咱家和他家知根知底的，我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她的淺色褲子很薄，紅色的液體漏出了一點，雖然不顯眼，但她還是急著回家去換褲子。
龐倩「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腕上似乎還留著謝益手掌的溫度，暖暖的，暖的她的臉都發燙了。
暑假過後，龐倩和顧銘夕升上初二。
只一句話，就把顧銘夕氣得夠嗆。
「……」
龐倩板著臉站起來，又問他：「抓住撞你的人了嗎？」
他有些心猿意馬，隨即又為自己這樣的念頭而感到羞愧。
「胡說！我哪有！」龐倩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今天這麼熱，我只是口渴了。」
龐倩習慣和他拌嘴，遙遙指著他的座位所在的窗檯，說：「你剛才還在那裡呢，我看到你了，然後你又躲開了。」
龐水生忍俊不禁，向她招手：「進來吧，對了，冰箱里有一箱子巧克力蛋筒，你要想吃就去拿一個。」
初二這一年，龐倩的成績在顧銘夕的監督下變得十分穩定，每一次考試都能考進全班前二十名。依照源飛中學以往的升學率，快班裡的前二十名都是有希望考上重高的，所以這時候的龐倩在班裡已經算是優等生了。
龐倩和顧銘夕唯一的一次說話，是在五月初的一個周日下午。
幾個孩子輪流打球，輸五球就換人，龐倩不會打，總是連輸五球敗下陣來。謝益在邊上看不過去，說：「螃蟹，我先教你發球，你發球太差了。」
顧銘夕對於龐倩待在他家沒有任何意見，唯一不高興的地方就是龐倩會和他搶電視看。顧銘夕想看法國世界盃的球賽重播，龐倩卻要看《還珠格格》，顧銘夕忍不住說：「你都看兩遍了還沒看夠啊！」
龐倩悄悄地看著顧銘夕的側臉。他的頭髮剪得挺好看，沒有謝益那麼長，發質也不像謝益那麼柔順，而是又短又碎，頭頂毛茸茸的，在陽光下會泛出健康的光澤。而他的側臉……龐倩發現自己已經有好久沒有好好地看顧銘夕了，難道真的是距離產生美么？這時候看到他流暢的面部線條、挺直的鼻樑和輪廓鮮明的眉峰，龐倩不得不承認，顧銘夕真的挺帥的。
龐倩就是個一根筋的人，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我答應！爸爸得說話算數！」
龐倩又說：「對了，到時候你出名了，能不能以我為女主角畫個漫畫？」
顧銘夕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媽媽的小寶寶沒了。」
顧銘夕本就緊張，這下子更是嚇了一跳，牙沒咬緊，嘴裏的衛生巾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只有一次，龐倩要從後門進教室時，看到顧銘夕坐直身體靠著椅背，兩隻腳踩在地上，空癟的衣袖紋絲不動地垂在身邊，正扭著頭望向窗外。
謝益：「……」
臨走前，她去顧銘夕父母的卧室和他道別，男孩子正埋著頭在擦地板，他的冰淇淋已經化了，在地板上洇開了白色的一灘，還有龐倩的冰淇淋滴落下來的污漬，以及那一點點紅色的印記。
顧銘夕臉有些紅，小聲說：「好像是高了點兒，我媽媽說，春天最容易長個子。」
他收起笑，默了一會兒，說，「我前些天騎車回家，被人撞了一下。」
「我高興。」龐倩揚著下巴問他，「你又為什麼不騎自行車？」
那時是初春，天氣很好，操場上的樹木過了一個冬天後都開始抽芽，一片綠意盎然。天空碧藍清透，只浮著几絲雲絮，龐倩突然想起自己坐在窗邊的時候，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不知道啊。」顧銘夕剛說完，電視屏幕突然一亮，龐倩瞪大了眼睛，怎麼都沒想到屏幕上會出現這樣的畫面……還真是不可思議啊。
夏天到了，他穿衣服已經很熟練，只要有一支「不求人」，就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幫忙。
初一的時候，龐水生給龐倩訂了《卡通王》，從此她一發不可收拾，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每本雜誌都能捧著看無數遍。到了第二年，龐水生看苗頭不對，就不給她訂了。龐倩也無所謂，不給訂就買嘛。
《卡通王》是一本漫畫月刊，是龐倩的最愛。她一聽就激動了：「我知道啊！最近那期登了廣告啦，不過……上海耶，那麼遠，我爸爸媽媽不一定肯帶我去的。」
期末考前一天，龐倩坐在顧銘夕房間里，抱著大碗吃冰西瓜——西瓜被李涵切成了塊，叉了兩個小叉子，是讓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吃的，最後就到了龐倩一個人的懷裡。
他解開腰間的外套，隨意地丟在地上，拿起球拍吹了口氣，在球台邊貓下身子時，眼神立刻變得專註起來。
在內心深處，她不舍，且後悔。
聽到謝益的回答，她崇拜地看著他，問：「你能保證考進一中嗎？」
李涵睜開眼睛，對著顧銘夕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頭髮，虛弱地說：「媽媽沒事，等一下你奶奶會過來的，你管著自己就行。」
金色的晨光披灑在顧銘夕的身上，他迎著朝陽，微微地眯了眯眼睛，突然就笑了起來。
不再和顧銘夕同桌后，龐倩曾經試著拿一道數學題去問謝益。謝益也會給她講，只是，他講了一遍后龐倩還是沒懂，邊上的邱麗娜已經露出了揶揄的表情，龐倩就難為情了，說聲謝謝後轉回身來。後來，她再也不好意思去問謝益了。
金愛華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倒是不想再和國祥、阿涵做鄰居了。」
以前，她對他也常有這樣親昵的舉動，掐他，打他，呵他癢，再小一點兒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一起在床上滾來滾去，打打鬧鬧。顧銘夕從來不躲龐倩，也不會在她面前刻意掩飾自己殘缺的身體，但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麼，在龐倩打了他一下后，他往後退了一步，離她遠了些。
這些快樂是顧銘夕無法帶給她的。龐倩有時候會想，也許她和顧銘夕的關係只能依靠同桌來維繫，當他們坐在一個教室對角線的兩端，就預示著他們會慢慢離開
htｔps://ｗwｗ•ｈｅｔｕｂook•ｃoｍ•cｏｍ彼此的世界。「我幹嗎要去矯牙？」顧銘夕閉了閉嘴，看了龐倩一會兒后，又特別誇張地咧開了嘴，露出兩排大白牙，說，「你瞧，我沒蛀牙。」
「嗯。」龐倩點點頭，心裏不知想起了誰，臉紅了起來，「我就是想看看湯蔚青長啥樣，還想要她的簽名。」
「你知道的，我爸爸一直都想再生個小孩。」顧銘夕平靜地說著，「小寶寶沒了，他肯定很失望。而且，我也是有點責任的，要是我沒提去超市，我媽媽就不會買米了，她不買米，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了。還有……我要是有手的話，我也能幫我媽媽提東西，這樣子她也不會有事。」
顧銘夕說：「因為鳥會飛。」
「你是不是長高了？」龐倩踮起腳尖比了一下，壓著聲音驚喜地說，「呀，你真的長高了！上學期我還在你耳朵這兒呢，現在只到下巴了，你都快比我爸爸高啦！」
他去衛生間轉了一圈，在放衛生紙的小柜子里，沒找到媽媽的衛生巾。
「我知道啊。」龐倩還是不明白，「我媽媽說那是意外，不關你的事，你爸爸幹嗎要說你啊？」
龐水生的面色凝重起來，顧國祥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問：「米，是多少斤的？」
「螃蟹，你又欺負顧銘夕。」謝益走到他們身邊，皺眉看龐倩，龐倩立刻柔柔地說：「人家才沒有呢。」
龐倩只會一點點，俗稱彈彈球，老實地搖頭說：「不大會。」
孫明芳往車棚去了，龐倩就哼著歌兒走出了學校大門，她沿著大街一路往西走，一邊走還一邊四下張望，走了幾分鐘后，邊上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龐龐。」
龐倩在笑，龐倩在鬧，龐倩和孫明芳在交換漫畫，龐倩在擦黑板，龐倩在偷偷地吃零食，龐倩趴在桌上睡大覺……有時候，龐倩會回過頭來和謝益說話，她的眼睛很亮，笑得格外燦爛，她從來不會對謝益兇巴巴，關於這一點，顧銘夕有點小不滿。
「錢……我現在給你？」他在樓梯上站定，說，「在我包里，你要麼自己掏一下。」
「我來看你打球啊，龐龐。」他任由她將自己推得東倒西歪，一點也沒生氣。龐倩一下子就住了手，孫明芳瞅瞅他倆，剛巧球台那裡要換人了，她立刻主動湊了上去。
「這兒不容易被人發現。」顧銘夕抬頭看看頂上漆黑的雨棚，走到龐倩身邊，微微一笑，「走吧，回家了。」
龐倩知道，顧銘夕很少會這樣往窗外看，因為他的視線若往這個方向來，會令龐倩覺得他是在看她。於是，她會用筆去戳顧銘夕的腰，凶凶地說：「看什麼看！轉過頭去！」
「那就好。」龐倩想到那天晚上的事，還是心有餘悸。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場面，顧銘夕和李涵身上都是血，他家的洗手間地上也是血跡斑斑，客廳地磚上還留著顧銘夕的血腳印，一路延伸到門外，最後停留在龐倩家的大門上。
「嗨。」他低低地應了一聲，還是走了出來。
「笑什麼！」金愛華捅捅龐水生的手臂，「我說真的，你說以後倩倩和銘夕要是談對象，那可怎麼辦？」
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了一下，低聲說：「摔的時候，腿上擦破一塊皮，有塊大淤青，其他沒什麼。」
但是他沒說，因為覺得沒必要，於是他隨大流般地回答：「最好看的當然是趙璟啊。」
聽到這些故事時，龐倩還樂得哈哈大笑，但現在她真是有點笑不出來了。她慶幸自己沒有在學校、當著別的同學的面碰到這麼尷尬的事，又哀嘆自己居然在顧銘夕面前出醜。
顧銘夕擋不了她，也不想擋，就隨她去鬧。他知道龐倩和他一樣，都只是開玩笑，並不會用力。
龐倩的視線一直都跟在謝益身上，她愣了好一會兒后，轉頭問身邊始終沉默的少年：「顧銘夕顧銘夕，你說，我爸爸媽媽會答應讓我暑假去上海嗎？」
又一次聽顧銘夕說了換房子的事後，龐倩磨了龐水生很久很久。她從顧銘夕這裏問來了一些重要信息，金屬材料公司的新老員工都可以申請新宿舍，以資歷、職稱、職位、對公司的貢獻作為審核標準。無房戶需要滿足的條件更為苛刻，有過福利分房待遇的老員工則可以申請換房，但需要交回老房子，並繳納幾萬塊錢作為以小換大的房屋補償。
「怎麼不會啊？」
顧銘夕嘴裏咬著鑰匙出了門，到了龐倩家后，他直奔衛生間，抬腳打開櫃門，真的看到了好幾包未開封的衛生巾。
顧銘夕紅著臉點點頭：「她在我家，我來幫她拿。」頓一頓后他又說，「鍾阿姨，你別告訴我爸爸媽媽，好嗎？」
龐倩：「……」
「說了是人家撞我，又不是我撞人家！」顧銘夕躲不開，褲腳已經被她擄起，她看到了他小腿上的傷疤，真的是挺大的一塊。
「嗷！閉嘴！笨蛋！」龐倩推了他一下，顧銘夕身子一晃，彎著眼睛就笑開了。
顧銘夕獨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所有的同學都在他的眼前，無聊的時候，他會默默地觀察他們。上課時，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誰在打盹，誰在桌子底下看漫畫，誰在傳紙條聊天，誰在前桌的背上貼紙條惡作劇。下課時，他也能看到誰和誰在說話、打鬧，誰在喝牛奶，誰和誰手挽著手去上廁所，誰在分發作業本……
顧銘夕瞥她一眼，「嘖」了一聲：「你還是小孩兒，你不懂。」
金愛華難以置信：「龐水生你瘋了嗎？顧銘夕沒胳膊的呀！他以後就算念了大學，畢業都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還有你曉不曉得，阿涵和我講，銘夕生活上有很多事要別人幫著做的，出門在外都沒法子自己上廁所的！你想讓我們倩倩嫁過去給他做保姆啊？你看我們倩倩，到現在會做幾件家務，我可不想她嫁給銘夕去吃一輩子的苦。」
謝益感到難以置信：「我聽簡哲說，你和顧銘夕從小到大都是好朋友，你就因為這個而不理他了？」
這時，有人在球台邊喊謝益：「球王！到你啦！」
念書，就算念到大學，畢業后能從事怎樣的工作？醫生、老師、警察……做不了；司機、工人、廚師……也沒法干，更別提像他這樣的技術員、工程師了。顧國祥悶頭抽煙，幾宿沒睡覺，想著自己原本聰明健康的兒子，以後甚至無法像龐水生那樣做個電焊工，他就覺得心裏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為什麼非要考廣程和九中啊。」顧銘夕看著龐倩，問，「你是不是想考一中？」
顧銘夕從來沒研究過這個，頂多就是在電視廣告里看到過，一下子也不知該拿哪個，想了想就用嘴咬起了一包五片裝的粉紅色包裝衛生巾，準備回家。
「去吧，路上小心，別騎車了。」
儘管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物理化學，覺得好難，但是顧銘夕從來不會對她放鬆。他知道龐倩就是個陀螺，撥一撥，她動一動，要是不去管她，她就是死蟹一隻。
龐倩說話時不經意地抬了下頭，下意識地望向了自己班所在的教室，突然，她就看到了教室最後面那扇窗邊的人影，顧銘夕的臉閃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顧銘夕。」
龐倩卻心虛地別開了頭。
不知道。
他的聲音乾巴巴的，沙啞得厲害。龐倩本來已經困得在椅子上睡著了，此時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看到顧國祥站在顧銘夕面前，問自己的兒子：「銘夕，究竟是怎麼回事？」
龐倩咯咯咯地笑起來，顧銘夕氣得踢了她一腳，當然，他沒有用力，只是裝裝樣子。龐倩卻像被咬了一口的兔子般跳了起來，小拳頭噗噗噗地往顧銘夕身上砸去：「顧銘夕你造反啊！竟然敢踢我！」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扯開嘴角和他打招呼：「嗨，顧銘夕。」
龐倩很認真地思考了半小時，握拳答應：「誰沒信心了！成交！」
「瘋狂的坦克也行。」
龐倩愣住了。
他一頭的冷汗，微微鬆了口氣后回過頭來，卻見龐倩坐在那裡，身體僵硬得一動不動，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顧銘夕的臉也是燙得要命，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大、大概是盤子放、放錯了，那、那個你別……」
「嗯。」顧銘夕點點頭，「那我走了。」
幾個女生在邊上嗤嗤地笑，龐倩知道自己很丟臉，謝益卻什麼都沒有說，小跑著去撿來球，挑著眉毛對邊上的邱麗娜說：「笑什麼，螃蟹第一個球就會轉了，很有天賦好不好。」
龐倩看著面前不遠處謝益矯健的身姿，小聲說：「我也想考一中，一中分數線不是特別高，要比廣程和九中好考一點，就是有點兒遠。」
他屈著膝蓋坐在那裡不吭聲，收著肩膀，垂著眼眸，龐倩知道自己又過分了，偷偷瞅了他幾眼，然後把遙控器遞到他腳邊：「好啦，我不看了，給你看。」
「哦……」顧銘夕點頭應著，忍不住問，「龐龐，你怎麼了？」
顧銘夕沖她笑笑，得意地揚揚下巴，對龐倩說：「瞧孫明芳多有眼光。」
顧銘夕目光平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龐倩則歪著頭看他，還吐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龐倩坐在了前面，在大部分時間里，她看不到顧銘夕了。就算是下課時，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回頭去看他，只能趁著進出教室時，偷偷地看他一眼。
龐倩對著顧銘夕臨摹的漫畫愛不釋手，不禁說道：「顧銘夕，你真的畫得好棒，以後你也可以畫漫畫啊，去《卡通王》投稿，做漫畫家！」
顧銘夕答不出來，真的，他答不出來。
她設想過無數次自己來初潮時的情景，也許是像王婷婷那樣，一個人在家時就悄悄地來了；也許是像孫明芳那樣，在學校上廁所時發現來了一點點，於是故作鎮定地去小賣部買了一包衛生巾，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長大了；最倒霉就是章蔚，章蔚說她小學五年級參加學校春遊時突然來了初潮，當時嚇傻了一群男生，她則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在公園裡嚎啕大哭了一場。
「你為什麼不騎自行車？」
經過了上學期期末考後的班級調整，（6）班依舊是四十七個人，其中四十六個學生兩兩而坐，只有顧銘夕，沒有同桌。
龐倩的確還沒有來月經初潮。
「嗯。」
「什麼幹嗎？」龐倩裝傻，「我去上學啊。」
金愛華剛想反駁，龐倩已經蹦進來了，一邊舔著蛋筒，一邊坐在了龐水生身邊，看著電視屏幕上的連續劇，很快就投入地問起爸爸之前的劇情來。
「龐龐……」
龐倩捂著屁股羞答答地離開后，顧銘夕來回主卧、廁所數趟，終於擦乾淨了地板。然後，他又想起了VCD機里的那張光碟。
「好啊。」龐倩回答。
龐倩低著頭，有些失落地說：「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會考哪裡，反正他考得上的那些學校，我肯定考不上。」
這以後，龐倩和顧銘夕的關係又降到了冰點，她幫他買來了那本題庫，但並沒有親手交給他，而是托李涵轉交給他。
可是再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了。
他扭過頭，和鍾小蓮面面相覷，鍾小蓮到底是過來人，上前幫他撿起衛生巾，塞進了他的沙灘褲口袋裡。
「顧銘夕，你一定會陪我去的，對不對？」龐倩抓著顧銘夕的空衣袖，星星眼地望著他，ｗww•ｈetｕbｏok.cｏm•ｃｏm「顧銘夕你對我最好了，而且你也很喜歡看漫畫呀，到那邊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喜歡的漫畫家呢，你就去嘛去嘛去嘛……」
她嬌羞的樣子令顧銘夕很不習慣，謝益倒不為所動，他覺得站著累，乾脆坐在了欄杆上，說：「螃蟹你下來好一會兒了，幹嗎不去打球？孫明芳都輪了兩回了。」
龐倩不樂意地喊：「你才是小孩兒呢！」
顧銘夕：「……」
顧銘夕笑笑：「你放心，我的車已經修好了，可以騎的。」
顧銘夕一笑：「你先說。」
初二下的期中考試，謝益考得不好，曹老師甚至還找他去談了話。
龐水生哈哈哈地笑起來：「你胡說什麼哪，想的也太多了吧，他倆才多大呀，還早戀。」
顧銘夕臉紅了，懊惱地說：「龐倩！」
車子啟動，顧銘夕側著身子，用肩頭抵著立柱，雙腳微微叉開以保持平衡。龐倩站在他身邊小心地護著他，一隻手抓著立柱，另一隻手輕輕地攏在他的腰上。
晚高峰的公交車很擠，龐倩和顧銘夕上車時早沒有座位了。龐倩投了兩個硬幣，和顧銘夕一起往車廂里走。
金愛華和龐水生一塊兒看電視的時候，問他：「你真的想換房呀？」
龐倩獃獃地看著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終於有乘客意識到這個沒有手臂的男孩站著挺危險，起身給顧銘夕讓了座。顧銘夕臉紅紅的，龐倩還以為他是因為別人讓座而不好意思，推著他的腰就讓他坐了下來，還把兩個人的書包都堆在了他的腿上。
救護車來得很及時，龐水生隨車送李涵去醫院，金愛華稍微收拾了一下，帶著兩個孩子打車跟了過去。
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顧銘夕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耐心地給她解釋起來：「我奶奶說，女人有了小寶寶，尤其是前三個月，不能拿很重的東西的。行動要特別小心，要不然很容易流產，電視里也有這麼演的。況且我媽媽都四十歲了，懷孕本來就很危險，容不得一點疏忽，哪裡能提那麼重的米，還從超市一直走回家啊。」
到了後來，顧銘夕實在忍不住了，他關了電視機，衝到了自己的房間，撲在了床上。
「也行。」
「滾蛋！」龐倩推著顧銘夕的背，「你到底下來幹嗎？」
VCD上的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電視屏幕里卻還是漆黑一片，偶爾閃一些雪花點，龐倩等得不耐煩了，問：「怎麼了？」
見龐倩一直在發獃，顧銘夕不禁問她：「龐龐，你就這麼想去上海看漫展啊？」
有一個問題，龐倩一直沒弄明白，在顧銘夕面前她也不愛藏著掖著，問：「顧銘夕，你爸爸那天為什麼那樣子說你啊，他是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想象了一下，笑道：「什麼怎麼辦？那不是挺好的么。」
他一邊走一邊脫掉了外套系在腰上，露出裏面的白色短袖T恤，運動過後，他渾身是汗，T恤胸口都被浸濕了，頭髮也濕答答的有些凌亂，龐倩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龐，還有那雙亮如晨星般的眼睛，頓時就矜持起來。
顧銘夕也長高了許多，在班裡算是高挑的男孩子了，他有一雙長而直的腿，還有寬寬的肩膀，能撐起運動衣的整條肩線，只是肩膀下兩條長袖空空蕩蕩，隨著他走路而微微地晃動著。
「沒看夠就沒看夠！」龐倩抓著遙控器得意洋洋，顧銘夕見她如此囂張，突然就伸腳去她手裡搶遙控器，龐倩手一甩就躲開了，笑著說：「你要想公平，咱們剪刀石頭布呀！」
龐倩突然想起自己想要考重高的初衷，要是顧銘夕考上了廣程中學或九中，而她去了別的學校，那她和顧銘夕不是就分開了嗎？這樣的話，她和父親的約定又有什麼意義啊！
顧銘夕一直站在洗手間門口，神情驚恐地看著這一切，龐倩走到他身邊，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身子一抖，轉頭看她，眼神一片茫然。
龐水生揮揮手：「咱女兒你還不了解？就她那水平，三分鐘熱度，能考上普高我都得放鞭炮了，還重高！」
龐水生陪著顧國祥來到顧銘夕身邊，顧銘夕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血跡已經干透，變成了可怖的暗紅色，他抬頭看到自己的父親，立刻站了起來。
他背上書包出門下樓，走出樓道，他看了看車棚方向，看到了自己的那輛自行車，思考了一會兒后，他向著大院的大門走去。
這是一堂自由活動課，因為剛過了期中考試，大家都不願意待在教室里，幾張乒乓檯子旁圍滿了人，謝益找人商量了一會兒，才要到了一張球台，他擄起衣袖，很快就和人廝殺起來。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謝益的話，想了半天才扯了個理由：「因為班裡那些無聊的男生總是說我和顧銘夕，好煩的。」
欄杆邊就只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突然一起開了口。
「我沒躲開啊，我就是看到你們在這兒玩，我才下來的。」顧銘夕微微一笑，露出嘴裏兩顆虎牙，龐倩忍不住說：「和你說了要笑不露齒啦！男孩子長兩個虎牙好幼稚！叫你去矯牙你還不答應！」
孫明芳嘻嘻地笑起來：「你是為了謝益才要考一中吧。」
初一下半學期的期中考試，龐倩退步了，只考了全班第三十七名，回家后理所當然地被龐水生罵了一頓，所幸沒挨打。
顧銘夕被她的異想天開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搖頭說：「不會的。」
《卡通王》每月一本，開始時價格八塊五，後來漲到了十塊，幾乎算是龐倩月零花錢的四分之一。但龐倩還是咬咬牙省下零食錢，每個月從不落下。
他說的這些東西，龐倩根本就沒概念，什麼交換出國，國內重本，清華北大，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獃獃地看著顧銘夕，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
顧銘夕臉又紅了，叫道：「我聽賈老師說的行不行啊！」
恰巧謝益換下了場，轉過頭就看到龐倩在打顧銘夕，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放學后，龐倩和孫明芳一起下樓。孫明芳個子嬌小，性格內向，與大大咧咧的龐倩做了幾個月的前後桌，兩人關係竟變得很不錯。
說完，龐倩把小包往車兜里一丟，跨上車一蹬就走。她覺得現在的顧銘夕越來越不可愛，越來越好為人師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嗎？謝益成績也很好啊，但他從來不會和別的同學講什麼考試啊、升學啊、名次啊之類的話題。顧銘夕怎麼會變得這麼煩！才初一呢，他幹嗎老要想到兩年後的事啊！真沒勁！
龐倩樂死了：「啊？比你都好？怎麼可能啊！我又不是謝益。」
可現在呢？
龐水生笑了：「倩倩要真能考上重高，這房子我樂意換啊！你還有十年才退休，我還得再干十九年，廠子搬去城西，咱倆每天坐廠車上下班也很辛苦的，還不如直接住到新宿捨去，運氣好的話，還能和國祥、阿涵再做鄰居。」
「嗯。」
龐倩：「……」
「沒什麼。」龐倩抬頭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顧銘夕，你能讓我考上重高嗎？」
「你不知道？」龐水生有點尷尬，「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龐倩心臟怦怦跳，左手把球拋了起來，謝益抓著她的手腕揮拍拉球，清脆的一聲響，球就旋轉著過了界，胡添力又一次沒有接到球，氣鼓鼓地去撿球了。
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小腦袋瓜探了進來，語氣討好地說：「媽媽，我寫完作業了，能來看會兒電視嗎？我看十分鐘就好。」
對啊，顧銘夕成績這麼好，這麼穩定，每次都甩年級第二名好多分，他肯定是要考E市最好的廣程中學或是第九中學的吧。
最後，她抱著書包站了起來，輕聲地問顧銘夕：「你知道誰是你的新同桌嗎？」
龐倩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也聽『溫馨港灣』啊！」
謝益鬆開了手，笑著問：「記住了嗎？就是那樣子用力，用巧勁。」
顧銘夕鬆了口氣，抬腳推開了自己家虛掩的大門，正要進去，鍾小蓮又叫住了他，笑著說：「對了銘夕，記得叫你媳婦兒別吃冰的、辣的，別落冷水，她現在是大姑娘了，你要好好照顧她知道么。」
龐倩沒吭聲，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她這幾天不方便運動。」
顧銘夕一張臉燒得都快能烙餅了，說聲「鍾阿姨再見」就匆匆地進了門。
謝益有點驚訝：「就因為這個？」
在公交車站等車時，龐倩跑去路邊小賣店買了一支棒冰，一邊舔著一邊走了回來，顧銘夕站在車站裡等她，看著她舔冰棍兒的饞樣子，失笑出聲：「龐龐，你是不是每天放學路上，不吃點兒東西就不肯回家啊？」
謝益雙手一撐欄杆，瀟洒地跳了下來，回頭對顧銘夕和龐倩招招手：「我先去打球！」
兩天後的早晨，顧銘夕起床，嘴裏咬著一支「不求人」，低頭用棍子那端的小爪子扒拉著鬆緊帶褲腰，給自己穿上了褲子。然後他又咬來一件T恤，坐在床上，雙腳撐開衣服下擺，彎腰將衣服套在了身上。
龐倩：「……」
她無比投入地開始學習，連動畫片都不看了，每天晚上抱著書去顧銘夕家和他一起做作業，還能問出一大堆的問題。
龐倩很不好意思，想要幫他的忙，就彎腰去拿他腳背上的抹布，說：「我來幫你擦吧。」
龐倩默默點頭。
顧銘夕從沒有問過別人，不知道龐倩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他只知道，在他的心裏，龐倩整個人是鮮活的，真實的，立體的。他見證她從出生至今的成長，她的每一個眼神，一顰一笑，他都能理解得很透徹，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懂得她的心意。
顧銘夕點了點頭。
這時，龐倩發現了遊戲卡帶邊上的幾張光碟，她拿出來看，光碟上印著日本漫畫《不可思議的遊戲》里的男女主形象，她高興極了：「呀！顧銘夕，你居然有這個動畫片！我一直想看的呢！」
這一天，輪到龐倩到顧銘夕家吃飯。外面太熱了，氣溫飆到了38度，顧銘夕開了爸爸媽媽房裡的空調，讓龐倩端了飯菜到房裡的小桌子上，兩人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
這時，公車司機踩了一腳剎車，顧銘夕沒法兒抓柱子，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龐倩情急之下就摟住了他的腰，幫他穩下了身體。
「那得走好久！」
龐倩在顧銘夕家的衛生間里使用人生中的第一片衛生巾，心裏亂糟糟的。
顧銘夕只是笑：「我爸爸也是擔心我媽媽，氣糊塗了。」
「我也想考一中。」
尤其，她還坐在謝益前面，下課時還能和他說個話，每次往後傳作業、考卷，都能看到他。每一次，都會令她心中小鹿亂撞。
他也想像鳥一樣飛，可是，翅膀呢？
龐倩心裏說一聲「好帥」，羞答答地望著謝益。
龐倩又開始施展牛皮糖的本領，每天放學纏著龐水生，說讓爸爸媽媽帶她去。到了最後龐水生實在被她弄煩了，說：「三個條件，一，期末考考全班前十，二，起碼要有四個人一起去，三，去了上海，爸爸會找認識的朋友帶你們去吃飯、住宿，不準單獨行動。這三個條件全部滿足，爸爸就同意你去。」
龐倩叫他，男孩子不得不回過頭來，臉色有些不自然，問：「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