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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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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四章 上海之行,相伴相依

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四章 上海之行,相伴相依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出了展廳,外面是一條很寬的走廊,邊上有一間公共衛生間。
他們上了車,這天是周六,地鐵上不似工作日的早高峰那麼擁擠,但也沒有座位。龐倩和顧銘夕找了個角落站立,顧銘夕背脊貼著立柱,側著身子將龐倩護在胸前。
顧銘夕一個人背著包走過了好幾個展廳。
「小弟,你沒有身份證啊,標準間我不敢讓你住的。」中年女人說,「你要曉得,你去其他旅館都住不進去的,萬一公安來查,大家一起倒霉。」
「幹嗎呀?」龐倩瞪他,「就這麼一點兒地方,你要我面壁啊?沒事啦,你脫好了,我小時候都玩過你小麻雀……」
房間里一片漆黑,很安靜,只有遠處的車流聲響隱隱地從窗外傳進來,偶爾還夾著幾聲喇叭聲。
龐倩張張嘴,答不出,謝益瞭然地一笑,問:「對了,你上次是不是說你喜歡湯蔚青?」
「他是找了個女孩來幫他上廁所?」
顧銘夕用嘴咬著自己的乾淨內褲,肩膀上搭著毛巾,臉頰下夾著痒痒撓,對著龐倩說:「我要去開門了,你眼睛閉起來!」
龐倩在肯德基打包了晚餐,提在手裡和顧銘夕一起回到招待所。顧銘夕在前台問是否有電扇,對方很不耐煩地說沒有,龐倩嚇得一哆嗦,扯扯顧銘夕的衣擺,兩個人無奈地回了房間。
女孩笑了,從攤位上拿起一個小徽章,塞到了顧銘夕的包里:「喏,這個是姐姐送你的,你可以一起送給你的同學。」
顧銘夕的嘴微微地噘了起來,連著眉頭都擰緊了,龐倩的語氣漸漸軟了下來:「所以我才跟著他跑開了……對不起,顧銘夕,我沒想到謝益能帶我見到這麼多漫畫家,她們人都特別好,還願意幫我畫親筆畫,所以才用了那麼多時間。」
「要不要和她合影,簽名?」謝益笑得很得意,「等我忙完,我帶你去見她,我認得她。」
女孩子穿一件大紅色的短袖T恤衫——這是龐水生建議的,說是顏色醒目,走丟了好找。她扎著一個馬尾辮,圈著一個紅色的粗發圈,就像看西洋鏡似的對著窗外看個不停。
他可以找那些人幫忙的,但是他不想。這也許是一個人可笑的自尊,他不認得他們,貿然提出這樣的請求,那些人會怎麼看他?尤其,他們還是謝益的朋友。
龐倩盯著他的肩膀看,疑惑自己當初怎麼會覺得這傷疤可怕,如今看來,她一點兒也沒有這種感覺了。他的肩,她時常去拍,去搭,手碰到的時候,從來都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她回頭看那個蹲坑,發現顧銘夕沒有尿准,蹲坑邊上的地上有黃色的液體,她又低頭去看他的褲子,米色長褲褲腳也沾濕了一些,他穿著人字拖,腳上……估計也有了。
她的手臂和腿上果然被咬了幾個包塊,紅通通的,看著很肉麻,顧銘夕知道她很癢,連忙起來去關了窗,想了想,說:「我去樓下看看有沒有蚊香吧。」
「喂,很癢的。」顧銘夕扭了扭身子,小聲說。
顧銘夕看到了湯蔚青的明信片集,很精美的一盒,似乎有十二張。
他在一家家攤位邊走過,最後在一家攤位前停下了腳步。這是《卡通王》雜誌社的攤位,賣許多漫畫家的經典作品製成的書籤、明信片、筆記本、徽章等小周邊。
謝益走到她身邊,問:「你呢?你怎麼不和他一起去?」
顧銘夕像是從她驚惶的眼神里感知到了她的恐懼,扭頭看著她,認真地說:「龐龐,這裡是上海,不是E市。你聽我說,如果咱倆一不小心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動,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明白嗎?」
顧銘夕別開了頭,又不吭聲了。
他們在房裡吃晚餐,龐倩將漢堡盒子打開,攤在桌子上,顧銘夕就站在桌子前,低頭彎腰,直接就著盒子啃漢堡,偶爾抬頭吸幾口可樂。
龐倩很認真地說:「因為我覺得,二百六十多塊,太貴了。」
走出火車站時,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四張火車票,恍然大悟地說:「原來火車票是這麼買的呀。」
顧銘夕不滿地皺起了眉,龐倩拉拉他的袖子:「顧銘夕,我不要住這裏。」
龐倩也吃得不少。吃完后,她扯了紙巾幫顧銘夕抹嘴,又付了錢,兩個人背著包向漫展所在的會展中心進發。
「真的?」龐倩愣住了,半張著嘴看著他,吶吶地說:「但是你上廁所……」
會展中心的男廁所很大,一排小便池安在牆上,足有八、九個之多。廁所里除了顧銘夕,還有兩個男人,一個在尿尿,一個在洗手。
「你別看我,先轉過去,我穿上衣服就好了。」
來來回回地說了幾句,顧銘夕舒展地笑了起來,神情雀躍地說:「謝謝爸爸!那我現在就和龐倩去會展中心門口等著。」
「我怕急剎車。」
女孩二十齣頭,看著他空蕩蕩的衣袖,有些尷尬,說:「三十。」
龐倩獃獃地問:「你有什麼辦法呀?」
她出的第二趟遠門是十歲時跟著金愛華和外公外婆,一起回外婆的老家。那是一個位於南方某省的落後小村落,需要坐一天一夜的卧鋪大巴才能到。龐倩又一次吐得昏天黑地,回來以後,顧銘夕問她好不好玩,龐倩搖頭:「沒意思透了。」
龐倩回答:「他們後來說不來了。」
顧銘夕說:「錢不是問題,你有沒有標準間啊?貴一點沒關係的。」
突然,龐倩心裏有了主意,高興地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明天白天,我們不是能見到謝益了嗎?到時候我們可以拜託他幫忙,在他住的地方幫我們訂一間房,你覺得怎麼樣?」
最後,他們還買了一些紀念品,顧銘夕為自己挑選了一些畫具,龐倩則買了幾本漫畫。路過那個《卡通王》的周邊產品攤位,顧銘夕又看到了那個守攤的女孩,女孩也看到了他,同時看到了他身邊正在說個不停的龐倩。女孩送給顧銘夕的小徽章已經別在了龐倩的背包上,顧銘夕略有些羞澀地對著女孩微笑,女孩則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也不知到了幾點,顧銘夕正要模模糊糊地睡去,房裡的日光燈驟然亮起,他一下子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只看到龐倩眯著眼睛披頭散髮地坐在床上,右手撓著自己的左臂和雙腿,嘴裏叫著:「有蚊子!我被蚊子咬死了!」
比賽結束,顧銘夕的畫被評委評選為三等獎,獎勵了一個硬皮筆記本,龐倩因此高興地跳了起來。
龐倩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顧銘夕殘缺的身體了,上一次見到,大概還是九歲的時候,她去顧銘夕家玩,十歲的顧銘夕穿著一件那時的小男孩常穿的白色小背心,兩個圓圓的肩膀醒目地露在外面,連同腋下蜿蜒的手術傷疤。
顧銘夕站在她面前,走廊上有幽幽的壁燈,龐倩一眼就發現,他赤著身體,只穿著一條內褲。
龐倩輕聲問:「你要不要我幫忙?」
蚊香還未拆封,他彎著腰用雙腳仔細卻笨拙地拆著,龐倩看得心急,忍不住上去幫忙,把蚊香拆了出來,架在了鐵盤子里。對著打火機,她有些慫了:「我不會打火。」
「啊,他們好像一起去逛了。」女孩又問了身邊幾個朋友,「噯,知道小謝和那女孩去哪兒了嗎?」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一直拉著他的衣擺跟著他走到房門口,顧銘夕無奈地說:「龐龐,我是去上廁所,你別跟著我啦,你待在房裡,不會有人來的。」
她從包里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給顧銘夕看,裏面是一條鵝黃色的手編鏈子,串了幾顆黃白相間的軟陶珠子。龐倩說:「喏,這個是腳鏈,是我剛才買的,本來是想等下個月你生日的時候,送你做生日禮物的。我現在就送給你啦,顧銘夕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龐倩一直在裝睡,她的手臂都有些麻了,聽到顧銘夕的這句話后,不知怎麼的,她的眼睛有點潮潮的。
他剛要往房門那裡走,龐倩就跳起來拉住了他的襯衫袖子,攥得他的衣領都往邊上斜了:「顧銘夕,我和你一起去!」
「誰會有事沒事就和人講,我兒子是殘疾的,兩個手臂都沒有的。」顧銘夕好笑地看著她,「那些人又沒有機會見到我,我爸爸肯定是揀著好事兒和人說啦。」
龐倩拿起明信片瞅瞅,說:「這個呀……剛才湯蔚青送了我一盒呢,還帶簽名的。」
「呀!螃蟹!」他向著龐倩招招手,又看到了她身後的顧銘夕,打著招呼說,「嗨!顧銘夕,咦?其他人呢?螃蟹不是說孫明芳和簡哲要一起來的嗎?」
龐倩很委屈,對著他喊:「這麼熱的天!就算沒空調,總要有個電扇吧!不然晚上怎麼睡啊!」
龐倩嗤嗤直笑,說:「顧銘夕,你有眼屎!」
顧銘夕真不知該說她什麼了,龐倩捧著薯片盤腿坐在床上,一邊卡擦卡擦地吃,一邊翻著那本刊登著漫展信息的《卡通王》,對顧銘夕說:「這上面有會展中心的地址哎,不知道我們明天找不找得到。」
第二天早上,大概是因為房間里實在又熱又悶,氣味又難聞,連著愛賴床的龐倩都早早地醒了過來。她身上黏黏膩膩的都是汗,覺得難受極了,再一看那邊的顧銘夕……他居然沒穿上衣!就那麼大喇喇地仰睡在床上!連被子都沒蓋!
「那就買十六號下午的吧,兩張。」頓了一下,他又說,「阿姨,十八號下午從上海回E市的車票能買嗎?」
顧銘夕看著他的眼睛,漸漸的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斟酌了一下用詞,說:「我爸爸媽媽是打算再要個孩子的,但是現在還沒有。」
在以後的人生里,他們也許會住上五星級的豪華酒店,或者是海島上帶泳池的小別墅,亦或是深陷在葡萄園裡、飄蕩著葡萄香氣的小農莊。也許,他們會住上大學集體宿舍,偏僻景點的小旅館,甚至是露營時的帳篷、有著五湖四海旅客的青年旅社……但是,不管他們會住在哪裡,睡在怎樣的一張床上,他們都不會忘記在上海的這一夜。
顧銘夕朝她看看,左腳接過了她手裡的打火機,牢牢地用腳趾夾住,右腳大腳趾按下了鈕,火苗竄起,顧銘夕小心地將打火機伸到蚊香旁,點燃了蚊香。
房間里很悶熱,窗子打開后,一股熱風就透了進來,顧銘夕吸吸鼻子,覺得只一會兒工夫,房裡的空氣就新鮮了一些。
很快,他的背上被蚊子咬了兩口。顧銘夕也沒法子撓,只能忍著癢,他大汗淋漓地閉上了眼睛,心想,只要蚊子不咬龐倩,他被咬幾口,都沒關係。
「不用了。」顧銘夕慢慢地站起來,對龐倩說,「我們出去吃飯吧,別打擾他們了。」
「要是蟑螂再出來,你敢打嗎?」龐倩說,「我爸爸會打蟑螂,用拖鞋拍。」
「蟑螂呢?」
龐倩站在邊上聽他打電話,顧銘夕說話很有條理,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了,還撒了個小謊,說是孫明芳和簡哲提前回去了。
房裡亮著日光燈,龐倩拉上了窗帘,和顧銘夕一人一張床地躺著看電視。
早餐店的桌子很低,對他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顧銘夕伏著身子坐在小凳上,右腳擱在桌上,筷子靈活地夾著小籠包,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裏塞。
顧銘夕想了想,說:「看來明晚一定得換個地方住了。」
「哦……」老奶奶恍然大悟,「你們是兄妹?」
「行。」
「你吃飯了嗎?」他問。
「沒事,小玩意兒不值錢。」女孩子看著他,眼睛澀澀的,「你自己多注意安全,盡量還是和同學在一起,這裡有小偷的。」
龐倩在邊上聽得一肚子氣,但鑒於這人是顧國祥的朋友,她也懂得要收斂自己的脾氣,不給人甩臉色看。
從那以後,顧銘夕再也沒有在她面前露過殘肩。
龐倩羞澀地點頭,謝益喊來一個朋友幫忙拍照,龐倩站到他身邊,謝益擺了個無道剎那的經典姿勢,「卡擦」一聲,兩個人就拍了一張照。
龐倩是一個好奇寶寶,探著腦袋不停地和*圖*書張望著,然後就看到了車廂里的人都在打量顧銘夕。龐倩實在厭惡這些目光,忿忿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安靜地站在顧銘夕面前,右手不著痕迹地攬住了他的腰。
龐倩張著嘴,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慢吞吞地轉了個身,對著白牆面壁思過。身後很是安靜了一陣子,然後,又響起了衣服的悉索聲。
老奶奶狐疑地去看龐倩,龐倩嘴角旁還沾著一點碎屑,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臉蛋兒怎麼看都還是很小。
龐倩和顧銘夕在弄堂口的早餐店吃了早餐。顧銘夕實在是餓極了,吃了一碗小餛飩,又吃了一客小籠包,最後還買了兩根油條。
他們離開麵館,在一個小賣部找到一部公用電話,龐倩幫顧銘夕撥通了他家裡的號碼,然後把話筒遞到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因為買了東西,又得了一份小禮物,顧銘夕心裏很開心。他算了算時間,出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了,他想龐倩應該在那裡待夠了吧。最重要的是,顧銘夕早上起來喝了半瓶礦泉水,又吃了一碗餛飩湯,這會兒有些尿急了。
「可以。」
龐倩一直在偷偷地看顧銘夕,顧銘夕並沒有察覺。這時,他突然側了側身,準備穿衣服,龐倩一眼就看到了他小麻雀的位置,記憶里那小小的、軟軟的小東西,現在已經是被內褲兜著的一大坨了!
顧銘夕看起來像是興緻不高的樣子,連敷衍的話都沒有說,龐倩瞪他一眼,輕聲問:「你幹嗎呀?」
他原本以為龐倩一定會跟著他一起走的,沒想到,她居然點頭說:「行,那你自己去轉一圈吧,一會兒記得來找我。」
龐倩都快忘了這件事,可是在看到顧銘夕身體的那一瞬間,她記了起來。顧銘夕有些尷尬,龐倩側過身讓他進門,他肩上還搭著毛巾和換下的內褲,聲音低低地說:「對不起啊,我忘記帶鑰匙了。」
「行啊。」謝益站起來,將翅膀的背帶套在了龐倩的右肩上,龐倩轉過頭去看看翅膀,又對著顧銘夕笑起來,問:「好不好看?」
他帶著龐倩到了站台,只等了一會兒,一輛列車就呼嘯而來。龐倩掩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一臉雀躍地盯著地鐵漸漸停下。
她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幽怨地看著他,一臉的不高興。
顧銘夕下了床,走去房門口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發現龐倩刷牙回來沒上保險。他抬腳鎖門,又輕輕地回到床上,仰面躺了下去。
謝益一愣,反應過來后心裏覺得有趣,指指自己誇張的妝容,對龐倩說:「我還真不出去了,打扮成這樣,會嚇死人的。你和顧銘夕去吃吧,我不去啦。」
顧銘夕在黑暗裡睜開了眼睛,他一動不動地躺了許久,身子都有些麻木了,還因為龐倩給他蓋了被子而熱出一身汗。他微微地動了動身子,轉過身看著另一張床上的龐倩。黑漆漆的房間里,只能大概地看見她的身體輪廓。龐倩估計也很熱,被子早已被踢到一邊,四仰八叉地睡得很熟。
「你爸爸每次來上海,都要找我喝酒的,我們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還來我家裡吃過飯。」林衛斌說,「你別怪叔叔認不得你啊,你爸爸說起你時,都是說你特別優秀,學習成績年級第一,畫畫還拿過獎,我哪能想到……唉……」
吃完東西,顧銘夕叫龐倩去對面洗澡,早點睡覺。龐倩很聽話,帶上換洗衣服、毛巾就去了。衛生間很狹窄,水一點都不熱,龐倩也懶得計較了,咬著牙、打著哆嗦洗頭洗澡,完了就回了房間。
見他有些不高興,龐倩心裏也鬱悶起來,顧銘夕打開了空調,空調發出了咔噠咔噠的聲響,百葉打開,呼呼的吹風聲傳了出來。
龐倩「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轉過了頭,對著白色的牆壁:「你快一點!」
他的語氣透著輕鬆,還有些不自在……
顧銘夕抿著嘴再次搖頭:「不會的,我同學會回來的。」
他們在會展中心門口等著,兩個人並肩坐在台階上,避著太陽,龐倩喂顧銘夕喝冰可樂,還拿出上午的戰利品給他看,興奮地講著那些親筆畫的由來。
「同學你在這裏等他們一下吧,估計很快就回來了。」
顧銘夕剛搖了搖頭,龐倩已經跑過去,推著他的腰將他推了過來:「一起拍嘛。」
「不是說吃飯都一人一半的么。」龐倩說,「我帶了五百塊錢呢。」
她帶著顧銘夕和龐倩上了二樓,招待所的走廊陰暗狹窄,透著一股霉味,走廊兩邊的房間門后偶爾會傳出一點聲音,很突兀的,還會有光著膀子、叼著煙的男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顧銘夕語氣變得嚴肅:「但你是和我一起來的!不是和謝益!你要是出了事就是我的責任!」
「哦……」
「就你們兩個人?去上海做什麼呀?」
中年女人把鑰匙交給龐倩后就離開了。顧銘夕和龐倩進了屋,放下背包,他第一時間關門上鎖,又抬腳打開了窗。
「真噠?!」龐倩驚喜極了,又說,「你怎麼不早說呀,你看顧銘夕都跑開了。」
「啊,可惜啊,這麼漂亮的男孩子。」老奶奶的語氣里充滿同情和憐憫,龐倩忍不住又煩躁起來,氣呼呼地噘起嘴,把漫畫和沒吃完的浪味仙塞進了背包,動作很大,聲音很響,最後乾脆趴在桌板上睡起覺來。
顧銘夕點頭,平靜地回答:「對,我有殘疾證的,他們可以再要個孩子,不算超生。」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檢了下午場的票往展廳里走,臉上神情淡然,說:「其實,我爸爸外地的朋友,應該都不知道我的情況的。」
他問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姐姐,你知道謝益和我朋友到哪裡去了嗎?」
「那我去洗澡了。」他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腦中回憶起那個小衛生間的布局,顧銘夕回頭對龐倩說,「那兒沒地方坐,我想先在這兒把衣服長褲脫了。」
拉麵館的餐桌是正常高度,他的姿勢稍微有些吃力,但好在是吃麵條,問題還不大。
「那你幫我點一個好了。」他垂著眼睛,完全沒有看菜單的慾望,好像受了深深的打擊,神情有些失落。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她,龐倩問:「顧銘夕,你幹嗎呀?身體不舒服嗎?為什麼都不說話?」
上海有幾個電視台是E市看不到的,龐倩覺得好奇,就老在這幾個台轉來轉去。顧銘夕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別換台啦,隨便找個台看一下得了,過會兒就該睡了。」
顧銘夕臉紅了一下,點頭:「嗯,送我同學的,她很喜歡湯蔚青。」
顧銘夕對著他笑一笑:「嗯,我叫顧銘夕,林叔叔好。」
龐倩噘著嘴說:「不知道,他自己去玩。」
龐倩愣愣地站在那裡,心裏失望極了。
龐倩剛要答,顧銘夕已經開了口:「我們的爸爸媽媽在上海工作,我們過去過暑假。」
林衛斌轉頭看到顧銘夕,真真是吃了一驚,遲疑著問:「你……是顧國祥顧工的兒子?」
逛到賣動漫周邊產品的展廳時,顧銘夕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攤位,心裏漸漸浮起了一個念頭。
謝益剛要答,顧銘夕淡淡地開了口:「龐龐,謝益很忙的,你別打擾他了。」
這一塊兒很少有高樓大廈,外面就是一片弄堂平房,窗帘起起伏伏間,顧銘夕甚至能看到上海灰黑色的夜空,霧蒙蒙的,沒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他把地址報給顧國祥,龐倩幫他掛下電話,付了錢,好奇地問:「是誰要來呀?」
顧銘夕:「……」
「Cosplay的決賽?」那個男孩搖頭:「應該不會了,小謝這人本來就挺人來瘋的,想一出是一出,他純屬玩票性質,不想玩了,拍拍屁股就走了。」
林衛斌上下打量了一下顧銘夕,年輕的男孩子頭髮都被汗濕了,臉被太陽曬得有些紅,仔細看臉型五官的確和顧國祥有些像。他的視線又移到了顧銘夕的雙肩下,他背著個碩大的雙肩包,寬闊的背帶旁,兩個T恤的空袖子無力地垂掛著,他說話時,或是身體微微地動作時,空空的袖子就晃動起來。
顧銘夕臉都憋紅了,額角的汗流下來,咬著牙說:「我現在憋不住了,自己上要用腳脫褲子,很慢的……」
回來后,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杯子,走到顧銘夕床邊去看他,他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衫、沙灘短褲,正閉著眼睛面向牆壁,側身而睡。他的袖子癟癟地搭在身上,呼吸均勻綿長,龐倩拉過他床上摺疊著的薄被,展開了蓋在他身上,小聲說:「顧銘夕,我睡覺啦。」
她氣呼呼地說:「不熱,冷死了。」
你才任性呢!龐倩在心裏氣道。
「大概去了一會兒了,有二十分鐘了吧。」
「我才不要學做菜!」龐倩大言不慚地說,「我媽媽就很少做菜,我家裡都是我爸爸做飯的。我將來就要找個老公像我爸爸那樣的,我就不用做菜啦!」
謝益高興地說:「這樣啊,那你們明天早上要是有空的話,可以來看我決賽。」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覺得住宿比較重要,叫龐倩打電話給那個叔叔,龐倩死活不答應:「我不要打,顧銘夕,之前是你說不要告訴我爸爸的。」
「龐龐,是我,開門!」
顧銘夕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昨天我們有同學一起的,叔叔,今天真是麻煩您了,休息天還要找您幫忙。」
長褲也好脫,鬆緊帶的褲腰,雙腳|交替扯著褲管拉幾下,一會兒就脫下來了。
謝益有點驚喜:「真的?我都會在的,我那些做漫畫社團的朋友在那裡還有個展位,到時你找一下,叫做『星光漫畫社』,不出意外我天天都會混在那兒,到時候你記得來找我玩。」
那時候,連著大人都鮮少有手機,何況是孩子。顧國祥有一台諾基亞磚頭機,龐水生只有一隻BB機。龐倩完全不敢想,自己要是和顧銘夕走散了,她該怎麼辦。
龐倩看得全神貫注,畫面上又出現了幾個一閃而過的鏡頭,貌似是各個漫畫社團駐紮的參展大廳,舞台上還進行著Cosplay的表演。
唔,龐倩說的沒錯,的確很好吃。
對待這些人,顧銘夕向來是禮貌而客氣的,有時候人家問得直白,他就乾脆用笑容來回應。
「一共四張票,一百二十八塊。」
「嗯。」
顧銘夕搖搖頭,聲音啞啞的:「不用了,謝謝,我等我同學回來一起去吃。」
幾分鐘后,顧銘夕輕聲說:「我好了,你轉過來吧。」
龐倩還要問:「你怎麼知道的呀?」
龐倩噘著嘴看他:「你快點回來。」
「我會想辦法的。」顧銘夕小聲說,「在家裡,我也都是自己小便的,不用人幫忙。在外面的話,大不了,我少喝點水……」
「你買湯蔚青的明信片,是送人嗎?」
顧銘夕想想也是,但是他們倆都沒有身份證,怎麼住店啊。
龐水生沒法兒告訴龐倩,顧銘夕之所以能出去旅遊,是因為顧國祥放棄了自己的名額。他可是廠里的高工啊,他說自己不去,讓老婆帶著兒子去,誰敢說個不字?
連著排隊買票的時候,龐倩都是緊貼在顧銘夕身邊,甚至還誇張地拉住了他的襯衫下擺。
顧銘夕轉回頭來看她,臉有些紅,他坐在房間的暗處,眼睛里閃著光,清晰地說:「龐龐,我說我可以陪你去的,找不到別人,就我們兩個好了。只是你不要告訴你爸爸,要不然他會擔心。」
龐倩聽到了顧銘夕清晰的呼吸聲,就在她的面前,她還看到他的喉結,咕嚕滾動了一下,又一下。她的心怦怦直跳,臉也燒得厲害,沉默中,顧銘夕壓低聲音開了口:「龐龐,幫我把褲子穿一下。」
「你真的很煩哎,顧銘夕。」龐倩說歸說,卻沒有再換台。一個上海的電視台正在播本地新聞,講了幾個社會新聞后,主持人說到了當天白天開幕的上海漫展。
顧銘夕笑了起來:「走吧,我們先找今晚要住的地方。你爸爸是不是說拜託了一個叔叔安排我們住宿?」和*圖*書
上海漫畫展在七月中旬舉行,龐倩一直牢記著顧銘夕的話,沒有告訴龐水生真相。她很興奮地準備了一個傻瓜相機,買了兩卷膠捲,又備了一個厚厚的硬皮本子打算讓漫畫作者們簽名。
謝益笑得燦爛:「嗯,拜拜。」
顧銘夕沒吭聲,龐倩又說:「但我還沒答應他,想著來問問你再決定。顧銘夕,你覺得怎麼樣?」
顧銘夕微微地笑了一下,低頭挑起一筷子麵條吃進嘴裏,順便也嘗了一片牛肉。
顧銘夕趕緊脫起衣服來。脫上衣是很簡單的,他的襯衫不解扣子,領口很寬鬆,直接肩膀一聳,彎下腰,右腳扯著領口往外拽,衣服就脫下來了。
顧國祥一直都不帶顧銘夕出去玩的,暑假里他去外地出差,明明可以帶上子女,他也從來不帶。龐倩還想再對此發表一下意見,顧銘夕勸住了她:「晚上的住宿問題已經解決啦,你不要再擔心了,今天下午,我們好好地玩一下吧。」
龐倩:「……」
「不是我急,謝益他們在這裏擺攤,又沒你什麼事,你又不是他們社團的,在這裏幹嗎呀?」
顧銘夕答不出來,他肯定不會說不喜歡啊,但要是說喜歡,真是太沒面子了,他這不是正在和龐倩吵架么。
看到那條在電視新聞里看到的漫展大橫幅,龐倩歡呼起來:「找到了!」
所以,在顧銘夕面前,龐倩就是個小土包子。她連火車都沒坐過,嘴裏成天喊著上海上海,卻連上海在E市的哪個方向都搞不清。
「真的嗎?你知道怎麼坐車過去?」龐倩很認真地想了想,又說,「我爸爸講了,要是真找不到,就打計程車。」
顧銘夕立刻就走了進去,龐倩鎖了隔間門,發現顧銘夕已經很狼狽了,他連聲說:「快一點快一點,我憋不住了。」
龐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顧銘夕笑眯眯的,眼神清清亮亮,情緒似乎一點兒也沒受那位林叔叔的影響,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好啊!」
龐倩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顧銘夕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和顧銘夕一起坐下,服務員來點菜,龐倩翻著菜單選了一個豬骨拉麵,問顧銘夕,他說:「一樣。」
龐倩從來沒來過這樣的地方,怎麼會不害怕,她只能寸步不離地跟在顧銘夕身邊往前走。中年女人帶他們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開了門,一股酸酸的味道撲面而來。龐倩並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這時看到房裡的布置,也曉得實在是太過簡陋了。
「那十七號上午的呢?」
他一直不喜歡吃西式快餐,因為沒有餐具,他吃著實在不方便。但是龐倩很喜歡吃,他也就隨著她了。
林衛斌嘆氣,又問:「九年了,那現在生活都方便嗎?」
龐倩找出一包薯片:「我餓了。」
可是到了放學時,她就笑不出來了。孫明芳告訴她,暑假里她去不了上海了,因為這次考得太差,父母決定在暑假給她請個大學生做家教,天天補課。
龐倩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印象里一直單薄清瘦的顧銘夕,如今已經長大了許多。他身材高挑,肩膀寬闊,身上也不像以前那樣皮包骨頭、肋骨畢現了,好像肌肉都長了出來。他的腿又長又直,線條流暢,像是充滿力量。
龐倩愣住了,顧銘夕卻沒有發獃的時間,已經背著包往男廁所走去,他走路的姿勢很彆扭,顯然是忍到了極限。龐倩在門口站了幾秒鐘,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她,終於也悶頭沖了進去。
龐倩抬頭看著他,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會展中心很大,漫展的主辦方也花了不少心思,有展廳是港澳台及海外漫畫家的作品展示,有展廳是大陸原創漫畫家的作品展示,另外還有展廳主攻動畫、動漫周邊產品以及現場漫畫比賽。
中年女人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唉聲嘆氣:「唉……真作孽哦,這麼小的小姑娘,唉……」
進門的時候,顧銘夕發現龐倩像是見了鬼似的縮在一張床的角落裡,他吃了一驚,放下嘴裏的塑料袋,問:「怎麼啦?」
顧銘夕抿著嘴唇看著她,眼睛漆黑深邃,說:「那你在這裏,我去其他地方玩了。」
後面的旅程,龐倩「醒轉」過來,她又幹掉了一包魚片干,一瓶果奶,以及一根火腿腸。
林衛斌開車帶著顧銘夕和龐倩去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幫他們開了個標準間,拿著房卡坐電梯上樓時,他不停地說著自己和顧國祥認識的經過,還有平時的交往。
龐倩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上,看著髒得發黑的地墊,還有房間角落的一個蜘蛛網,忍不住抱怨道:「顧銘夕,我們為什麼要住這裏啊?這裏好差。」
顧銘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從背包里拿出一樣又一樣零食,然後一臉饜足地吃到肚子里。最後,龐倩問顧銘夕要不要喝水,這麼熱的天,他已經幾個小時沒喝水了,看著嘴唇都有些乾燥。
「……」
他很少會這樣生氣的,龐倩想了想,不得不使出殺手鐧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銘夕低著頭,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謝益的朋友們都覺得他很沉默寡言,又想他身體殘疾,性格孤僻實屬正常,於是就沒有人來和他說話。
龐倩聽話地點點頭,顧銘夕走到自己的背包前,坐在床上用腳拉開了拉鏈,腳趾從包里夾出一支竹制痒痒撓,也就是他的「不求人」。
龐倩在邊上心驚肉跳,那水聲持續了好久才漸漸停下來,顧銘夕輕聲說:「好了。」
顧銘夕很無語,看著龐倩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隻典型的窩裡橫螃蟹啊,出了門,她的膽子或許還沒一個兔子大。
顧銘夕撇開頭,小小聲地說:「簡哲不去,我也可以去的嘛。」
她的確有說過她可以幫顧銘夕上廁所,但是當顧銘夕真的提出要她幫忙時,龐倩還是有些慌了。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是可以自己上、上廁所的么?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你都是自己上的啊。」
顧銘夕抿了抿唇:「你要是愛吃,就把肉都挑了吧。」
龐倩剛要低頭,他立刻叫道:「你別看!」
龐倩有點楞,傻傻地問:「你認得路嗎?」
「也沒座了。」
謝益笑眯眯:「等他回來好啦。」
「那你以後怎麼學做菜?」顧銘夕有點想笑,「炒菜很容易爆火星。」
「嗯。」龐倩點頭,「我最喜歡她了!」
龐倩坐在凳子上和謝益聊起天來,抬頭看到展位上展出的大大小小的漫畫,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仔細觀摩后她驚喜地說:「畫得好棒啊!」
龐倩瞪大眼:「啊?」
顧銘夕笑著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
只是,這份忐忑在見識到龐倩的小膽量后,被顧銘夕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想,他要面對的無非就是一些生活上的困難,比如上廁所、吃飯、坐車買票等等,大不了就找龐倩幫忙,怎麼的也不可能陷入絕境。
吃完面,時候還早,龐倩和顧銘夕乾脆在拉麵館里休息,各自點了一杯可樂。
他背著背包沿著原路回到漫畫社團所在的展廳,找到了星光漫畫社,展位邊的人看到他,都對他笑了笑。可是,顧銘夕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龐倩和謝益的身影。
龐倩眼睛發光了,拉著顧銘夕的衣袖說:「顧銘夕,咱們先去找謝益吧!」
龐倩搖頭:「不要,這麵條里就這肉最好吃了,我吃了你的,你吃啥?」
顧銘夕扭頭看邊上一臉懵懂的龐倩:「龐龐,付錢。」
顧銘夕扭過頭,在黑暗裡看著她,依稀看到她在床上縮成一團。他沉吟了一下,說:「龐龐,明天白天,我們玩漫展。晚上我帶你去南京路玩一下,再去外灘,好不好?外灘晚上很漂亮的,還能看東方明珠。」
「真的嗎?」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吃麵湯上漂浮著的牛肉片,等著龐倩來夾。但是龐倩好像忘記了,稀哩呼嚕地捧著大碗香噴噴地吃著自己的豬骨面。顧銘夕忍不住提醒她:「你不是說想吃牛肉嗎?」
期末考試出成績,語數英地政史生物化,九門課,龐倩超水平發揮,險險地地考了全班第十。龐水生無話可說,揮手放行。
正午的太陽很毒,曬得龐倩和顧銘夕一身汗。龐倩眯著眼睛看看周圍,決定不和顧銘夕一般見識,回頭問他:「吃麵條嗎?」
顧銘夕板著一張臉,已經不打算回應任何話了,龐倩卻眨著眼睛好奇地問:「什麼套啊?」
她伸長手臂,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從顧銘夕面碗里夾起一片牛肉塞進嘴裏,咀嚼之後感嘆著:「到底比我這面貴兩塊錢,牛肉好|嫩,好好吃啊。」
這下子顧銘夕慌了,他不怕龐倩哇哇地哭,但是實在見不得她這樣默默流淚,騎在龐倩身邊,他不停地勸她,哄她,但是龐倩就跟沒聽到似的,只顧著掉眼淚。
龐倩的臉漸漸變得通紅,顧銘夕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突然回過頭來,視線驟然與她對在了一起。
一切都整理完,龐倩開了條門縫悄悄往外看,確定廁所里沒有人,她和顧銘夕快速地溜了出來。可是,她站在盥洗台前幫他洗腳時,突然有七、八個年輕人走進了男廁所,他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在看到龐倩和顧銘夕后,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不用的,我自己搞得定。」顧銘夕朝她笑笑,又安撫般地抬腳去碰碰她的小腿,「等一會兒我請你去吃肯德基,路口就有一家,車子開進來的時候我看到的。」
「嗯。」顧銘夕小聲說,「六歲那年出的事。」
新聞播完,龐倩下了床,去桌上翻自己的背包。顧銘夕疑惑地問:「你幹嗎呢?」
「上午的都沒座了,下午的有座,兩點半的。」
半個小時后,有個中年男人匆匆趕來,在門口張望了許久,視線幾次從顧銘夕身上掃過,都沒有停留下來。顧銘夕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了過去,龐倩急忙也跟了上去,聽到顧銘夕問:「請問您是林叔叔嗎?」
「你倆多大呀?」
自從知道要坐地鐵,龐倩就變得興奮,她早就忘了前一晚自己的戀家情緒,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顧銘夕:「……」
顧銘夕的左腳已經洗凈,右腳還擱在盥洗台上,龐倩胡亂地幫他就著水搓了一下,顧銘夕將腳下了地,在那群年輕人面前,和龐倩一起快速地離開了男廁所。
顧銘夕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背脊對著龐倩:「我知道怎麼走,早點睡吧,我困了。」
龐倩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顧銘夕看著她,一會兒后,說:「你知道剛才我等你多久嗎?」
龐倩爬下床,挨到顧銘夕身邊,語氣有些埋怨:「你怎麼那麼久啊?」
「十八號,下午三點的行嗎?」
顧銘夕低聲說:「我喝湯,吃雞蛋就行。我不大愛吃牛肉的。」
龐倩抬頭看她,手裡還拿著漫畫和浪味仙,老實地回答:「去上海。」
說完后,她關掉電視和日光燈,爬到自己床上,抱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買火車票。暑假里,火車站人來人往,很是繁忙。龐倩有點找不著北了,還是顧銘夕順著指示牌,找到了售票處。
「小姑娘都是這樣的。」老奶奶說,「你要和你爸爸媽媽講,不能這樣子慣著她,以後走上社會,找對象、找工作會很吃虧的。」
顧銘夕出了一身的汗,很渴,還很餓,他晚飯只吃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對一個正處在生長發育高峰期的男孩子來說,怎麼可能吃得飽?但是他不想起來喝水,或是找東西吃。因為他做這些需要開燈,還會弄出很大的聲響,容易吵醒龐倩。
龐倩真的在公用電話亭給龐水生的上海朋友打了電話,撒謊說自己四個同學已經找好了住的地方。打完后,她又給家裡打了電話報平安,顧銘夕也硬著頭皮和李涵說,自己安全到了,一切都好。
顧銘夕垂下眼眸,聲音低低的:「進來好一會兒了,你就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待在這裏,不打算去其他展廳看看嗎?你不是還想找漫畫家簽名?」
拿成績報告單那天,龐倩羞赧地對謝益說:「謝益,漫展那三天你都會在嗎?我爸爸已經答應讓我去上海了呢。」
車子在擁擠的路上開了十分鐘后,拐進了一條小弄堂,終於停下。龐倩和顧銘夕下了車,隨著中年女人進了一家簡陋的招待所。
龐倩和謝益一直都沒有回來,顧銘夕都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展廳里熱鬧非凡,參展的人一撥一撥地走來走去,漫畫社團的人則印了傳單在路上分發,還有許多人像謝益這樣做了Cosplay的裝扮,三三兩兩地站在展廳里給人拍照。
「認得,我看過地圖,我也去過,我會坐地鐵。」
說著,他已經站在了床邊,抬腳從背包里拿乾淨的T恤。龐倩沒有聽他的話,悄悄地回頭去看他。顧銘夕單腿站立,上身有微微的晃動,右腳一直在包里扒拉。
他歪著頭,將痒痒撓夾在臉頰和肩膀間,對龐倩說:「我先去對面上個廁所。」
顧銘夕終於找到了遙控器,正盤腿坐在床上研究著,聽到龐倩的話,抬頭看她,一會兒后說:「隨便你。」
顧銘夕知道無道剎那,但他和龐倩一樣,對剛剛興起的Cosplay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龐倩已經從包里掏出了照相機,歡快地向著謝益跑去,顧銘夕看到謝益剛結束和一個女孩的合影,回過頭來看到龐倩,本來還酷得要死的一張臉,瞬間就漾起了笑。
「是你要我幫你上廁所的。」龐倩說,「那、那幫你上廁所肯定會被我看到的嘛,這又沒什麼的……」
顧銘夕牙都要咬碎了,但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他板著臉,背著雙肩包就離開了展位。謝益在邊上發放漫畫社團招人的傳單,看到顧銘夕走了后,奇怪地問龐倩:「顧銘夕去哪兒?」
龐倩回頭看他,有點兒害怕,想要掙脫女人的手,那女人笑嘻嘻地鬆了手,說:「阿姨不是壞人,不會害你們的。看你們的樣子也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倆有身份證么?」
電梯到了樓層,林衛斌刷了房卡打開房門,龐倩看到房裡的布置,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她還從來沒住過星級酒店,想都沒想過房間裏面居然是這麼豪華。
龐倩一邊擦頭髮,一邊看電視,漫不經心地說:「哦。」
顧銘夕正在找空調遙控器,說:「誰叫你不肯給你爸爸的朋友打電話,我們沒有身份證,好一點的賓館都不會讓我們住的。」
龐水生和金愛華是工廠里的普通職工,薪水並不高,也沒有太好的培養小孩的意識,所以龐倩從小到大,出去走走的機會一直不多。
「嗯。」龐倩笑嘻嘻地說,「我們昨天傍晚就到上海了,先住了一晚,明天下午的火車回去。」
顧銘夕點點頭,想起自己的錢在背包里,他抖了抖肩,將雙肩包脫到了地上,想了想后,他乾脆席地而坐,右腳拉開小袋拉鏈,腳趾夾出了一張一百元。
「唔。」
一會兒后,房間里又一次安靜下來,蚊香的味道漸漸瀰漫開來,有些熏人,但也能讓人安心。窗子關了,房間里又變得悶熱難當,顧銘夕身上真是濕了干,幹了濕,他實在受不了,起來脫掉了T恤,赤著上身睡覺。
龐倩想了想,說:「也對哦,不知道他們有什麼活動,其實我們也能和他們一起玩的。」
龐倩還能說什麼呀,沒想到回家路上,顧銘夕又給了她第二個打擊:「龐龐,剛才簡哲和我說,他去不了漫畫展了。因為他爸爸媽媽要帶他去旅遊,定的旅遊團剛好是漫展那幾天。」
「還行,基本可以自理。」顧銘夕有些靦腆地說,「但肯定有些事是做不來的,需要別人幫一下。」
中年女人哭笑不得:「哎呦,我就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倆是小情人,家裡不同意,這是私奔吧?唉……你倆也太小了,趕緊跟阿姨去住一晚,別在街上溜達了,就收你們五十塊錢。明天趕緊坐車回家去吧,家裡大人肯定擔心壞了。」
顧銘夕:「那多不好意思。」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真有趣!顧銘夕,等一下回來,還是由我來買票!」
他們買了上下午的聯票進入,展廳里都是人,絕大多數是像他們這樣的中學生,也有一些二十多歲的人和被家長帶領的小學生。
他想了想,很嚴肅地說:「蚊香點起來就好了,蟑螂也怕蚊香。」
見他這樣堅決,女孩不再勉強,統計了一下人頭,訂了幾個盒飯。
「顧銘夕,蟑螂會不會爬到我身上?」
龐倩躍躍欲試:「能讓我戴一下嗎?」
顧銘夕只得站在了龐倩右邊,謝益站在龐倩左邊,他不再擺Pose,而是自然地抬手攬住了龐倩的肩。龐倩吃了一驚,一張臉迅速變紅,顧銘夕低下頭看到了謝益搭在龐倩右肩上的那隻手,沉默著皺起了眉。
顧銘夕心裏莫名的有些開心,帶著點兒期待地問:「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顧銘夕想要去找龐倩,但是到了後來,他的尿已經憋到很急,他覺得自己很難憋著尿走路了。
龐倩想了想,知道事實也許真就是這樣。
她好奇地四處張望,想到自己居然是在離家三個半小時車程的上海,晚上會和顧銘夕一起過夜,心裏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感,對顧銘夕說:「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在外面過夜哎。」
龐倩:「啊?!」
謝益很驚訝:「你們就兩個人來的?」
晚上,顧銘夕去龐倩家裡找她。
龐倩見他神情異常嚴肅,心裏咯噔了一下,點了點頭:「哦。」
龐倩幾乎要看呆,對顧銘夕說:「這是無道剎那!《天使禁獵區》里的無道剎那!嗷嗷,好像啊!顧銘夕你還記得嗎?你幫我畫過的!」
終於,在盒飯送來的同時,謝益和龐倩也回來了。他們有說有笑,神采飛揚,龐倩看到顧銘夕,眼睛亮了起來,跑過來說:「顧銘夕!你知道我拿到了多少漫畫家的親筆畫嗎?不是簽名哦,是有簽名的親筆畫!別人排隊都拿不到的呢!我……」
龐倩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對著謝益揮揮手:「那我先走了,待會兒下午再來找你玩。」
顧銘夕吐血了。
「好啊。」龐倩笑起來,又說,「不知道明天晚上謝益有沒有空呢,他要是有空,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玩。」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顧銘夕的眼神打斷了她。
「嗯,謝謝姐姐。」顧銘夕有些靦腆地笑著,女孩心裏很不是滋味,將東西放好,拉好拉鏈,她將背包背到了顧銘夕的肩上。
這一間隱在弄堂里的小小招待所,他們甚至記不得它的名字和地址,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人生中的第一次出門冒險。
龐倩連忙掏出錢遞過去,又接過了找零和火車票。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出去打個電話試試吧。」
兩個人進到店裡,大概因為邊上有漫展的關係,店裡人不少,龐倩走來走去,幸運地找到了一張角落裡的桌子,位置挺偏僻,不容易引人關注。
然後,她就愣住了。
她剛要跑,顧銘夕就叫住了她:「龐龐!」
隔間很小,兩個人站著十分擁擠,偏偏他們還各自背著一個大背包,磕來撞去的更顯空間逼仄了。
顧銘夕隱約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他在心裏權衡利弊,龐倩則在邊上癟著嘴哼哼。顧銘夕想了一會兒后,說:「好吧,就這間好了,我們住一晚。」
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穿著拖鞋的兩隻腳濕了一些,褲腳上也沾了水。見龐倩低頭盯著他的腳看,顧銘夕連忙解釋:「這是水!我洗了個腳,不是……其他東西。」
「行。」看著她仰起的小臉,亮晶晶的眼神,顧銘夕微微地笑著。
這班車從E市到上海需要開三個半小時,坐了一會兒后,龐倩的新鮮勁退去了,從雙肩包里掏出一本漫畫,又找出一包浪味仙,悉悉索索地拆開包裝,一邊吃著,一邊看起書來。當然,她還不忘偶爾往顧銘夕嘴裏塞一片浪味仙,這舉動太過親昵,顧銘夕接觸到邊上乘客更為訝異的目光,臉不禁燒了起來。
「喂!」
他歪著頭,臉頰和肩膀夾著話筒,一會兒后電話接通,顧銘夕說:「媽媽,是我。爸爸在不在家?」
龐倩很驚訝:「為什麼?」
她到底還小,想象和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她整個人幾乎貼到了顧銘夕的身上,好像怕和他走散似的,左手死死地揪著他的襯衫下擺。
之前那個女孩和別人聊起來:「中午了,該訂飯了,小謝怎麼還沒回來?」
顧銘夕垮著肩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哦。」
顧銘夕和龐倩離開了會展中心,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龐倩覺得顧銘夕變得很奇怪。因為自從離開了男廁所,他就再也沒和她說過話,整張臉就寫著三個字:不開心。
她回頭對著謝益微笑:「謝益,謝謝你帶我去見這麼多漫畫家,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請客。」
參賽的地方沒有椅子,所有的選手都站在桌邊伏案而畫,只有顧銘夕腰桿挺得筆直,左腿站立,右腳擱在桌上夾筆作畫。
「那得很多年啦!」
回到金材大院,在車庫停好車,龐倩都沒等顧銘夕,背著書包就衝上了樓,顧銘夕在後面叫她,她也不理。
龐倩回頭,就看到顧銘夕如黑洞般深邃的一雙眼睛,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別找謝益幫忙,行嗎?」
另一張床上的少年給了她一個沉默的背影,他的身體微微地起伏著,好像真的睡著了。
顧銘夕要瘋了,咬牙切齒地說:「你能不能別提小麻雀了!」
傍晚時分,會展中心的人越來越少,龐倩和顧銘夕收穫頗豐,他們去和謝益道別,準備離開。沒想到,謝益已經不在了,他的朋友們說他提前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裡。龐倩問:「那明天的決賽,他會來嗎?」
龐倩當時說了什麼?她依稀記得,她說他的疤痕好可怕。
臉枕在手臂上時,她聽到顧銘夕在禮貌地對老奶奶說:「我妹妹就是這樣的,有點兒任性。」
龐倩翻白眼:「你不是不愛吃豬肉!」
顧銘夕看著她手裡的盒子,臉又有些紅了,龐倩知道有戲了,趕緊繞過桌子坐到他身邊,說:「腳踩到椅子上來。」
半個小時后,龐倩躺在床上看電視時,房門被敲響了。她一下子警覺起來,下床走到門邊,問:「誰啊?」
顧銘夕看看四周,他對蚊子是一籌莫展的。龐倩爬下床坐在他床沿上,給他看自己的手臂和雙腿:「你看啊,咬了好幾口啊!一,二,三,四,五……五口!癢死我了,顧銘夕怎麼辦啊!」
龐倩又吃了兩片薯片,安靜的房間里,咀嚼薯片的「卡擦」聲特別明顯。龐倩看了看顧銘夕的睡姿,把吃了一半的薯片放到桌上,拿上牙杯牙刷,去對面刷了牙。
林衛斌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哎呀,顧工可是一直在幫我們忙啊,顧公子來上海,我高興還來不及!」
林衛斌皺著眉頭看看他,眼神有些狐疑,問道:「那……你下面有妹妹嗎?」
「念高中了。」顧銘夕冷靜地回答著,「我妹妹就是看著小,已經領身份證了。」
「九年了。」顧銘夕笑笑。
顧銘夕點點頭,他一直站在展位的角落裡,默不作聲。
然後,老奶奶就開始講她的兒媳婦,是多麼得任性無理不懂事,顧銘夕全程沒插嘴,老奶奶足足說了二十分鐘后,昏昏欲睡的龐倩聽到顧銘夕開了口:「奶奶,我妹妹其實很乖,很討人喜歡的,她現在只是稍微有點不懂事,以後長大了,肯定會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龐倩白他一眼,嘟囔著:「幹嗎那麼凶啊,我又不是沒看過。」
龐倩和顧銘夕輪流洗臉刷牙,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后,他們整理了背包,結賬離開了這間招待所。
顧銘夕笑笑,不答。其實,他也是有點害怕的,他畢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還沒和*圖*書有雙臂,離家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心裏一定是忐忑不安的。
龐倩不吭聲,撇撇嘴,一會兒后小聲說:「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見到謝益。」
顧銘夕眼神微黯,還是點了點頭。
顧銘夕點頭:「嗯。」
顧銘夕回頭對中年女人說:「這都沒有廁所的,怎麼住啊?」
他的心裏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樓,陌生的房間,在這樣一張鋪著發黃床單的陌生床上,他居然和龐倩一起過夜。窗子就在顧銘夕的床尾,依舊開著,弄堂風吹起了薄薄的窗帘,從他的角度可以隱約看見窗外的景象。
檢票進站、背包過安檢、尋找候車室、檢票上車、找座位……顧銘夕深深地覺得,如果只是龐倩一個人,估計她會搞不定啊。
龐倩忍不住插嘴:「顧銘夕是我們年級第一,每次考試都是的。」
顧銘夕驚訝地看著她,龐倩展開自己手裡那張畫,畫上是她。她說,「顧銘夕,你瞧,你畫得那麼棒!將來一定會變得很有名很有名,找你簽名的隊伍排得老長老長,一直排到大街上!」
顧銘夕沉默了,他判斷出這個女人的確是個拉人住店的,並不是人販子之類,而他們的確沒有身份證,不禁有些動心。
蚊香點起,兩個人又各自回床上睡覺,燈光熄滅后,顧銘夕繼續失眠,一會兒后,黑暗裡響起龐倩輕飄飄的聲音:「顧銘夕,你睡著了嗎?」
顧銘夕懶洋洋地說:「找得到的。」
火車啟動的時候,龐倩臉上明顯地顯出了驚訝的神情,然後,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靠在顧銘夕身邊像個兔子一樣乖。
顧銘夕朝著售票窗口說:「阿姨,買兩張七月十六號上午去上海的票。」
在前台,中年女人幫他們打了個招呼,免去了登記,她拿了鑰匙陪兩個孩子去房間時,很是好心地提醒顧銘夕:「房間里沒有套,你要用就自己出去買。」
於是,他乾脆抬腳拉開了自己背包的拉鏈,腳趾夾出了那盒明信片,擺在椅面上推到龐倩面前,一本正經地說:「剛好,我也給你買了下個月的生日禮物了。」
這時候,一直不吭聲的龐倩突然咧開嘴哭了起來,她噠噠噠地跑到顧銘夕身邊,貼著他的身子,嚇得渾身發抖:「顧銘夕……嗚……」
顧銘夕幾乎大半宿沒睡好,天快亮時才將將睡著,一下子被枕頭丟到,嚇得在床上打了個滾,懵里懵懂地坐了起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是頭髮蓬亂,面容憔悴,一身的汗。互瞪了一會兒后,他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龐倩噘起嘴,心裏想起謝益。這時候謝益應該也在上海了吧,不知道他住在哪裡,白天有沒有去漫展玩。
一陣沉默,龐倩突然嘆了口氣。
龐倩做主幫顧銘夕點了個肥牛拉麵,等服務員離開后,她托著下巴說:「等會兒讓我嘗嘗你的肥牛。」
洗手的男人回過頭看到門口的龐倩,呆了一呆,再看看小便池,好心地提醒她:「小姑娘,你走錯廁所了。」
顧銘夕見她毫無知覺,只得說:「你先把頭轉過去。」
這個年紀的孩子,身體都開始發育了。龐倩上過生理衛生課,知道男孩子長大的過程和女孩兒有點不一樣,他們會長喉結、長鬍子,她也發現班裡的男生從初一入學到現在,聲音都變得不一樣了。
「哦,哦。」林衛斌瞭然地說,「顧工今年四十齣頭,比我還小一歲,還年輕還年輕,他那麼優秀,的確應該再要一個孩子的。而且他再要一個也不算超生吧?像你這樣的情況,你爸媽是可以拿到再生育指標的,是吧?」
他的樣子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顧銘夕內心卻很平靜,他抬頭看看場邊龐倩興奮的樣子,心思一轉,就以她為原型畫了一個卡通少女。
「你幹嗎那麼凶啊!我、我也等了你半個小時啊,你一直沒回來,我才和謝益跑開的!」龐倩急切地解釋著,「去之前,我還去找你了,但是沒找到。謝益說湯蔚青今天下午不來的,只有上午才能見到,他剛好認識她,好像有親戚關係,所以……」
龐倩臉漲得通紅,「嗯」了一聲又退了出來,在門口等到這兩個男人都離開,她才再一次跑進去,一眼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小便池前發獃。
謝益突然想起邊上的顧銘夕,回頭說:「顧銘夕,要不要一起來拍?」
「不用那麼麻煩。」龐倩眯著眼睛,突然很嚴肅地說,「顧銘夕,我上回就想和你說了,其實吧,我也能幫你上廁所的。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啊,小時候我不是天天玩兒你的小麻雀么。」
林衛斌張了張嘴,抹抹額頭的汗:「啊,真不好意思,我和你爸爸雖然認識了快十年,但是一直沒機會見見你媽媽和你。你昨天來上海就該和叔叔聯繫啦,叔叔可以請你們吃飯啊。」
龐倩已經跟著她走了,顧銘夕急得叫起來:「龐龐!站住!」
顧銘夕:「……」
上午時,龐倩幾乎都是和謝益在一起玩,她知道顧銘夕有點兒不高興,所以到了下午,她只是去和謝益打了個招呼,就和顧銘夕一起逛遍了所有的展廳。很多展廳,顧銘夕上午都逛過一遍了,但他依舊興緻勃勃地陪著龐倩再逛一遍。在那個現場漫畫比賽的展廳,還舉行了一個十分鐘的速寫賽,龐倩拚命地慫恿顧銘夕去參加,顧銘夕拗不過她,真就上了場。
顧銘夕在床沿邊坐下,耐心地說:「你跟我生氣幹嗎?是孫明芳和簡哲不去,又不是我不去,你幹嗎不理我啊?又不關我的事。」
顧銘夕差點吐血。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顧銘夕沒有辦法,只得在原地等他們。有人給他拿來一張凳子,他說聲「謝謝」,坐了下來。
女孩繞過攤位走出來,默默地將錢塞進他的褲子口袋,問:「明信片我幫你放包里?」
龐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笑得像朵花兒一樣:「嗯嗯,好啊!」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后,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老夫妻中的老奶奶,忍不住和龐倩說話了:「小姑娘,你們是去哪兒啊?」
這天是周五,車廂是滿座的,龐倩理所當然地坐在窗邊,好奇地扒在窗子上,盯著外面看。顧銘夕早已成了周圍旅客視線的焦點,大家都帶著探究的眼光悄悄打量著他,他就像平時一樣不在意,被看得難受了,他乾脆轉頭盯著龐倩看。
龐倩懷裡抱著一個枕頭,對著顧銘夕眼淚汪汪:「顧銘夕,有蟑螂……」
坐在那輛一開起來就咣當作響的麵包車上,龐倩已經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了。她和顧銘夕坐在最後一排,前面除了那個中年女人,還有另外三個被拉去住店的旅客。
相比起來,顧銘夕的出遊經驗要比龐倩豐富一些。他還沒受傷的時候,每隔兩年就會跟著李涵回她的北方老家見外公外婆,坐的是長途卧鋪火車。受傷以後,李涵也趁著單位組織旅遊時,帶上顧銘夕一起出去玩。
「真有種!」
龐倩不以為意地說:「胡添力會點的。」
龐倩連他要比什麼都沒問,就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明早我們有空的!」
「為什麼啊?那樣子會很趕的,明天也會玩不過癮。」顧銘夕說,「跑這麼遠來上海,你不就是想好好玩一下漫展么?」
火車準點到了上海火車站,傍晚時分,顧銘夕和龐倩背著雙肩包出了站。
顧銘夕舔舔嘴唇,實在也是渴極了,就沒有推脫,就著龐倩的手,喝下了半瓶礦泉水。
他知道這些地方很不安全,但又拗不過龐倩,正在這時,一個拿著賓館照片的中年女人走過來招呼他們:「小弟小妹,住店嗎?有熱水,有電視,有空調。一個晚上八十塊,要不要去看一下?看好了住,不好就送你們回來。」
「會嗎?他們同學還在這兒呢。」女孩轉過頭來問顧銘夕,「同學,我們要訂飯了,你中飯在我們這兒吃吧?」
「嗯。」他褲兜里裝上錢出了門,直過了二十分鐘才咬著一個塑料袋回來。
她又看到了他缺失的肩,顧銘夕的截肢手術似乎破壞了他腋下的毛囊,所以他雙側的腋下位置都很乾凈,一眼望去並沒有毛髮。他腋下的疤痕依舊在,隨著年齡變化而略略變淺,但是形狀一點都沒有變。
顧銘夕額頭上沁出了冷汗,背脊上的衣服都粘濕了,他全身僵硬,雙腿緊緊地貼在一起,小腹就像是要爆炸一般,使得他一動都不敢動。
顧銘夕:「……」
身後傳來幾個人的討論聲:「剛才那小孩是不是沒胳膊的?」
二十分鐘后,顧銘夕和龐倩下車出站,問了一個保安叔叔,他們終於找到了會展中心。
上海是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暗了下來,街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都紛紛亮起。龐倩站在出站口,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街上洶湧的車流,終於開始感到震撼,還有一點害怕。
「不知道,好大一隻!」
顧銘夕在漫畫比賽的展廳逗留了好久,站在一邊看選手現場作畫,也有年長一些的人來和他說話,因為他特殊而醒目的身體,總是會有人好奇地問幾句。
顧銘夕一愣,說:「我爸爸就我一個兒子。」
龐倩撓撓頭髮,自作聰明地說:「只要有錢,哪兒都能住吧。」
顧銘夕心裏略略有些堵,語氣也就硬了一點:「謝益是和他的朋友一起來的,他們肯定有自己的活動。」
顧銘夕走到空調底下抬頭看,喃喃道:「怎麼風不冷的?」
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
地鐵站是自動售票,站在售票機前,顧銘夕指揮著龐倩操作,龐倩緊張極了,塞硬幣時格外認真,直到車票吐出來,她才鬆了一口氣,接著又變得歡喜:「真有趣!」
林衛斌開始大談特談計劃生育政策的不合理之處,尤其是像他這樣,和顧國祥一樣的大型國企員工,又爬到了高層,要是超生孩子,直接就是降級或是開除的命運,還得繳納高額罰款。
「不是還有一個下午嘛,你急什麼。」
顧銘夕點頭,身子往後坐了坐,右腳擱到了餐桌上,龐倩把筷子塞進了他的腳趾縫裡,顧銘夕低下頭,腳後跟抵著桌面,筷子撈起麵條吃了起來。
龐倩搖搖頭,謝益走過來,說:「我給你倆訂兩個飯吧,在這兒一起吃。」
那時候沒有高速公路,單程需要十小時,龐倩在路上暈車,吐得一塌糊塗。
「我就看一下,不行啊?」龐倩悶悶地說,「我就是想再在這兒待一會兒。」
他穿一身黑色復古軍裝,個子高挑,寬寬的腰帶和肩章上,金屬飾品鋥亮。他的背後安著一個巨大的翅膀,龐倩沒有看錯,的確只有一個翅膀,像一個單翼天使。謝益眼神冷漠地站在這熱鬧的空間里,身邊女孩來來去去,他都不為所動,只是偶爾換一下站姿,神情始終冷酷。
龐倩一直都沒有關門,她趴在門縫上,盯著對面的衛生間門。顧銘夕在裏面待了好久好久,龐倩著急地都想去敲門了,突然,門開了,他依舊歪著腦袋、夾著痒痒撓走了出來。
顧銘夕徹底被她打敗。
聽到顧銘夕的聲音,龐倩立刻開了門,一邊開一邊還抱怨:「自己還說誰上廁所誰帶鑰匙,自己又不帶……」
顧銘夕答:「我敢的,我會踩死它。」
龐倩大叫:「你真麻煩!」
顧銘夕猶豫了一下,右腳踩到了椅面上,龐倩低著頭,將腳鏈系在了他的右腳腳踝上,左右端詳了一番后,問:「挺好看的,你喜歡嗎?」
龐倩噘著嘴,說:「顧銘夕,你說,我要不要再給我爸爸的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幫我們訂賓館呀?」
「同學,你一個人來的嗎?」她忍不住問。
龐倩愣住了,簡哲去不了,就意味著顧銘夕也去不了了。那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啦。想著自己那麼久以來的努力,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十,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龐倩騎著自行車,一下子就委屈起來,眼睛一紅和_圖_書,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顧銘夕去過濟南,登過泰山,還去過北京、上海、南京、井岡山、普陀……他坐過飛機,坐過大船,坐過火車和大巴。為此,龐倩總是憤憤不平,質問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麼顧銘夕能跟著阿涵阿姨出去玩?為什麼你們兩個去旅遊從來不帶我啊!」
中年女人轉身開了走廊上另一扇門,原來在房門對面就是個衛生間,裏面帶鎖,蹲坑、水池和熱水器齊全。她說:「這個衛生間不是公用的,就是給這間房用的,房裡面裝修不下了嘛。你們這裏都是走廊盡頭了,除了打掃衛生的不會有人來,很安全的,而且你倆都是學生,只收你們五十塊錢。」
顧銘夕皺眉:「那你不聯繫他,你爸爸不是照樣會知道,反而會更擔心?」
他將空調溫度一直調到了20度,吹出來的風還是熱撲撲的,顧銘夕放棄了,對龐倩說:「空調壞了,就一個晚上,咱們忍忍吧。」
龐倩很容易就找到了謝益,就在那個漫畫社團大聯歡的展廳里。令龐倩吃驚的是,謝益正擺著酷酷的Pose在和參觀人群合影,當然,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女孩。
「噓……小點兒聲。」龐倩瞪他一眼,低頭去脫他的褲子。
顧銘夕沒好氣:「我來之前翻過上海地圖了。」
林衛斌又和顧銘夕絮絮地說了一陣子,最後,顧銘夕看時間不早,委婉地表示自己和龐倩得去漫展會場了,林衛斌提出要請他們吃晚飯,顧銘夕婉言謝絕了。
龐倩點點頭,又猛烈地搖起頭來:「不行的,我們就兩個人,要是被那個叔叔知道,他告訴我爸爸,我就死定了!」
龐倩「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爬到床尾湊近屏幕看。漫展由市文化部門的領導剪綵開幕,還安排了一些中小學生的文藝表演,接著鏡頭就拉到了展廳里,除了熙熙攘攘的參觀人群,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知名漫畫家,正在舉行簽名會。
看著女兒這麼興緻勃勃,龐水生突然意識到龐倩已經十四歲了,這一趟出遊也可以當做對她的一次歷練,讓她和小夥伴一起出去開開眼界。
「我等你兩個小時,你連去哪裡都不說一下,知不知道這樣一個人是很危險的。」
顧銘夕裝了一會兒,才「唔」了一聲,答:「還沒,怎麼了?」
「啊!」龐倩激動地叫起來,「謝益一定就在這裏!」
顧銘夕無語:「那你打發了他,我們晚上住哪?」
顧銘夕笑了,語聲沉著:「嗯,我會努力的。」
她拉著顧銘夕一起看,然後開始後悔,湊到顧銘夕耳邊小聲說:「早知道我就把你畫的畫帶幾張過來了,也可以在這裏展示一下,你畫得可不比他們差。」
一開始,他有些鬱悶,看參展的作品時也難以投入,直到他看到自己喜歡的插畫作者的作品展示,一顆心才漸漸靜了下來,虛心地學習起來。
掛下電話,顧銘夕抬頭看看火車站周圍,倒是有許多小旅館、招待所。
顧銘夕抿著嘴沒吭聲,林衛斌又說:「那就更不容易啦,小顧,這是怎麼回事啊?你爸爸從來都沒和我們幾個朋友說過你出了這樣的事,是小時候碰變壓器了嗎?」
他忍著笑:「不會的,我說了,蟑螂怕蚊香。」
「不要打了,這樣會讓那個叔叔對你印象不好的。」顧銘夕很仔細地思考了這件事,最後說,「也別麻煩謝益了,我來想辦法吧。」
「不知道啊,好像是小謝說帶那女孩去見個朋友。」
顧銘夕突然停了下來,死死地咬住了牙,五官都快扭曲了,他勾著雙肩,低聲對龐倩說:「龐龐,你得幫我一下,我憋不住了。」
到了他們出發的那一天,顧銘夕的擔心變成了現實。龐水生和李涵不停地叮囑著龐倩,讓她好好照顧顧銘夕,龐倩這邊答應得挺好,轉個頭到了火車站,她又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顧銘夕身邊了。
龐倩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拈起桌上的餐巾紙,團成一團向他丟過去,顧銘夕沒躲,紙巾球砸到了他的下巴,又掉到了地上。
「地鐵沒有急剎車。」
顧銘夕垂著眼眸想了想,點頭說:「行,我去樓下問問他們有沒有電扇。」
顧銘夕問了路,知道這附近有地鐵站。這就好辦了,會展中心邊上就有地鐵,顧銘夕心情舒暢許多,和龐倩一起找到地鐵站后,他們進了站,站在地鐵線路圖前研究著。
「早知道,我們就買明天下午回去的車票了。」龐倩的聲音悶悶不樂的,「明天玩一天,下午回家,也挺好的,不用再多待一晚。」
中午時分,會展中心的人流量少了許多,觀展的人大多都出去吃飯了,參展的漫友和工作人員也多數在午餐和休息。走廊上走動的人很少,至於衛生間里情況如何……龐倩是真的不知道。
「他們到現在都沒回來,去了兩個小時了吧,估計在外面吃了。」
他化了妝,還染了褐色的頭髮,眼妝尤其厚重,幾乎要看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但依舊能知道這是個漂亮的男孩。
他們鎖了門,走去路口吃肯德基。離開火車站喧鬧的環境,上海的小街巷別有一番風味,夜幕降臨,弄堂里還有許多納涼的市民,這景象和E市就有點兒像了,龐倩不安的心漸漸地平復下來。
龐倩開了一間蹲坑的隔間門,閃身而入,對著外面小聲叫:「顧銘夕,進來!」
顧銘夕在看電視,見龐倩穿著睡衣、頭髮濕答答地沖回來,問:「水熱嗎?」
周圍的人都在看他,顧銘夕穿著白色短袖T恤,米色長褲,腳邊是藍色的人字拖。他站起身,高高地抬起腳,將錢放在了攤位上,有些抱歉地看著那個女孩。
「怎麼不關你的事!」龐倩叫起來,「簡哲不去,你也不能去啦!只剩我一個人我怎麼去嘛!」
顧銘夕回過頭來,龐倩眨巴著眼睛看他,他漸漸地就笑了:「龐龐,要不,我們先去外面吃飯吧,回來再弄這些。都七點多了,一會兒都要沒吃的了。」
看到顧銘夕和龐倩,任何人都會好奇地看幾眼,那眼光掃到龐倩身上,令她一下子就低下了頭,躲在了顧銘夕身邊。顧銘夕輕聲安慰她:「龐龐,別怕。」
龐倩反駁:「我不是一個人,我和謝益在一起啊。」
林衛斌看他都沒有胳膊,心裏也在嘀咕這孩子能不能自己吃飯,顧銘夕不答應去,正好中了他的下懷。顧銘夕畢竟是顧國祥的兒子,林衛斌也不忍心看他狼狽出醜。
顧銘夕再次沉默下來,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靜靜等待。
拍完照,謝益拆下了他背後的翅膀抱在懷裡,帶著龐倩和顧銘夕到了星光漫畫社的展位前。龐倩看到幾個男男女女,有幾人也做了漫畫人物裝扮,臉上化著濃濃的妝,正在互相整理著裝。謝益為他們做了相互介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對龐倩笑:「這翅膀真重,背得我累死了。」
「他會不會帶著那個女孩去外面吃了?」
「你到現在還不敢打火,做實驗點酒精燈時怎麼辦?」他淡淡地說著。
女孩遲疑了一會兒,才拿過那張錢,又找了七十元給他,顧銘夕說:「能不能麻煩你放進我的褲兜里,謝謝。」
龐倩開始憂心晚上的住宿問題,對顧銘夕說:「我剛才問過謝益了,他們就住在這邊上一間賓館,好像是二百六十多塊錢一夜,他說如果我們想住,他可以拜託他的朋友幫我們訂間房。」
她對顧銘夕的殘疾視而不見,見兩個孩子愣愣的,乾脆去拉龐倩的手:「走啦走啦,天都要黑啦,有車送你們去的,很近的,就在旁邊。」
龐倩一愣,反應過來:「啊,對哦,讓我嘗嘗!」
龐倩高興極了:「真好!」
顧銘夕搖搖頭:「不是,我有同學一起來的。」
龐倩眼珠子一轉:「有了,我就給他打電話,說我們另外有同學的親戚幫我們安排住賓館了,所以就不去找他了!」
顧銘夕抬頭一看,路邊是一家拉麵店,點點頭:「嗯。」
房間很小很小,只有7、8個平方,牆面斑駁,地上貼著塑膠地墊,靠著兩堵牆各有一張一米寬的床,白色的床單都發了黃。床中間是個床頭櫃,擺著一個檯燈和兩個水杯。床對面的桌子上有一台電視機,窄窗上則架著一台舊空調。這些都還沒什麼,最糟糕的是,這房裡根本就沒有衛生間。
龐倩撇撇嘴,顧銘夕當然看到了她細微的表情,他很尷尬,卻又無從解釋,只能說:「我一會兒會洗腳的。」
顧銘夕快速地沖了出去,可是,他忘記帶鑰匙了。
「那再買兩張回程的。」
顧銘夕坐在床邊,用腳將袋子里的蚊香、打火機拿出來:「前台沒有,我去街上的24小時便利店買的。」
夏天的時候,大家穿起短袖短褲,龐倩還會看到有些男生的腿上長出了茂盛的腿毛。她欣賞不了這種「雄性美」,曾經悄悄地觀察過顧銘夕和謝益的小腿,然後慶幸地發現,他倆腿上雖然也有小草滋生,但總的來說,還算長得比較「斯文」。
「亂講,你媽媽說你最喜歡吃牛肉了!」龐倩絲毫不給面子的揭穿了顧銘夕的小謊言,「下回,我也點肥牛面,到時候你可以試試那個雞腿麵,好像很不賴耶。」
「早安,龐龐。」顧銘夕彎著嘴角,小虎牙在對龐倩微笑。
「是我爸爸在上海的一個好朋友,我爸爸說他現在就給那個叔叔打電話,他馬上來幫我們安排賓館,就安排在邊上。」
「你不害怕嗎?」龐倩問,「剛才我真的是嚇死了,一點兒也不想上那輛麵包車。」
看到龐倩手裡的照相機,謝益笑著問:「螃蟹,要不要和我合影?」
她盡量不往下看,一臉鎮定地摸索著拉好了顧銘夕的內褲,還扯了扯褲邊,最後再幫他穿好了長褲。
龐倩一共就出過兩回遠門,第一次是她八歲那年放暑假的時候,龐水生去南京、無錫出差,順便把龐倩帶去玩了一趟,來回坐大巴。
顧銘夕問:「又怎麼了?」
顧銘夕穿著一件灰白格子的襯衫,兩個短袖空懸在身側,袖口處的虛無叫人忍不住想探究。他微微一笑,很簡單地說:「小時候不小心被變壓器打了。」
「給我拿一盒這個,多少錢?」他用下巴點點那盒明信片,問守攤的年輕女孩。
顧銘夕朝她眨眨眼睛,不吭聲了。
「沒事啦,你的錢可以明天在漫展上買東西啊,你上次不是說你看中了好幾本漫畫。」顧銘夕說完又笑了一下,抬腳打開門,走了出去。
服務員端來了兩碗面,龐倩問顧銘夕:「你自己行不行?」
她帶著顧銘夕去到了漫畫家的簽名會場,漫畫家們是輪換著上場給讀者簽名的。龐倩看著那長長的隊伍,對顧銘夕說:「我總覺得,有一天,你也會坐在那裡給人簽名。」
林衛斌沒有控制住自己,又加重語氣問了一遍:「你真的是顧工的兒子?你是他大兒子還是小兒子?」
龐倩心裏很鬱悶,她都幫他上廁所了呀!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而龐倩要面對的,卻是心理上的一種恐懼。顧銘夕明顯地感受到了這女孩對他的依賴,很奇妙的,他心裏竟有些高興。然後,他就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害怕了。
他挺了挺胯對準了蹲坑,壓抑已久的身體一下子就放了松,「嘩啦啦」地尿了起來。
他送兩個孩子回了會展中心,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他走以後,龐倩一張臉就拉了下來,氣呼呼地對顧銘夕說:「剛才那個人說話好討厭啊,你爸爸和他認識十年,怎麼都不把你的事和他說一下的,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煩死人了。」
晨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龐倩一切都看得分明。她拎起一個枕頭向著顧銘夕丟過去:「顧銘夕!你真不害臊!」
龐倩著急地說:「你剛才又不說!我去找謝益幫忙。」
沉默了一陣子后,老奶奶又問起顧銘夕來:「小同學,你這兩隻手是怎麼回事啊?」
龐倩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我有點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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