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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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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五章 夏夜晚風,訴我情衷

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五章 夏夜晚風,訴我情衷

回E市的火車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膀上睡著了。顧銘夕一點睡意都沒有,一直扭著頭望著窗外。
顧國祥看都沒看顧銘夕,手指頭在鍵盤上敲個不停,顧銘夕走到他身邊,看到屏幕上是一篇文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問:「爸爸,這些字都是你打的嗎?」
顧銘夕被她說得忍不住就笑起來:「你無聊不無聊?還去數他吃的排骨,那你自己吃得多不多?」
顧國英說:「行了行了,拿給外公外婆看看。」
在上海火車站候車時,龐倩突然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考一中了。」
龐倩和顧銘夕都停了下來,龐倩聽不懂上海話,奇怪地盯著林璇看,不知道這小妹妹到底怎麼了。
她就是還太小。不管是個頭,還是心理,她都還是個小孩。
李涵笑笑,說:「那是備著的。」
顧銘夕去501敲門時,金愛華給他開門,說:「銘夕,我們家有點事,你先別找倩倩玩,過幾天我讓她去找你。」
「小氣哎,我也有借你看漫畫啊,我還請你吃巧克力呢!」龐倩撇撇嘴,「顧銘夕你真小氣,今天過新年,你還來和我算舊賬,大不了以後我買了還你唄。」
顧銘夕沒有開電視,咬著自己的包坐到了床上,把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再分門別類地整理。
她笑得挺好看,顧銘夕仔細看著照片,覺得龐倩其實長得很可愛,一點兒也不比趙璟、邱麗娜之類的來得差。
「有,我前些天偷偷買了幾本金田一。」顧銘夕坐到寫字檯前的椅子上,彎下腰,伸長腿去抽屜的隔板下面尋找,好不容易才用腳趾夾出一本漫畫來。他又重複了幾次,一共取出了四本漫畫。
「我幹嗎要恨她呀?」顧銘夕說得又輕又緩,「當時,朱慧強的飛盤飛到了變壓器上,我們都不懂,肯定是要爬上去拿下來的。如果我不去拿,就是朱慧強去,或者是東東去,小劍去,甚至可能會叫龐倩去。不管誰去拿,都有出事的可能,我也就是沒了兩隻手,算是運氣好了,要換別人,或許命都沒了。」
她的手指貼在他尾椎骨的位置,他彎著腰,背脊綳得很緊,龐倩能碰到他背後清晰的骨頭,還有緊實的肌肉。
一開始,顧爺爺是不答應這門婚事的,因為李涵是外省人,他希望顧國祥找一個本地姑娘,知根知底,過年走動也方便。
他們就這麼愉快地約定了中考要報考哪個學校。
顧家二老笑眯眯:「沒事沒事,讓源源點好了。男孩子現在長身體,是該多吃點肉。」
看著她燦爛的笑臉,他的腦海里突然浮起了一首歌:
「不是。」李涵回答,「書房是那間朝西的小房間。」
龐倩壞壞地笑了,食指在他面前晃晃:「咿……你也沒吃飽,對不對?」
林衛斌一呆,也用上海話講:「剛剛開始切,儂哪能會切飽?」
「挺好吃的。」顧銘夕站起來,在床沿邊和她並肩而坐,「你找我有事嗎?」
龐倩心裏很鬱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李涵:「……」
顧銘夕還想學電腦,他沒有手,但是有腳,他看過爸爸用電腦,相信自己一定學得會。
現在的李涵,早已沒有了當年清純秀美的容顏,她的身材雖然沒有發福,但是臉上的皺紋很是明顯,眼睛周圍還長了一些斑。前些年她太過操勞,近幾年她又有些抑鬱,照著鏡子時,她都快要認不得鏡中的自己。
最後,攤在床上的是一張照片。一張塑封的、在外灘照相點拍的拍立得照片,挺小的一張,顏色也不鮮艷,但是還算拍得清晰。
顧銘夕快滿十六歲了,個子已經竄到了176厘米,當然不樂意父親把他當孩子看。但這時他也反駁不了,只是抿著嘴唇乖乖地坐著,兩隻腳的腳趾互相抵一下,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龐倩對他說的那些話,李涵從來都沒有和他講過。顧銘夕每一次都考年級第一,李涵很少來過問他的學習,離中考還有一年,她也沒有來問過顧銘夕打算考哪一所高中。
「媽——」顧銘夕拖長尾音打斷了她,動著肩膀躲開了她的手,「拜託,不要再說這個了,好嗎?」
所有的人到齊后,顧國祥喊服務員點菜,他客氣地把菜單遞給父母,顧家二老說是眼花,轉手就把菜單遞給了顧國英,董源毫不客氣地搶過菜單,說:「讓我看看!」
顧國祥和李涵並沒有屈服於家裡的壓力,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還生下了漂亮可愛的顧銘夕……
有你味道的風
心裏自然是有些抑鬱的,因為自己的與眾不同。十五歲的顧銘夕低下頭去,收攏雙肩,發梢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突然,他看到了自己右腳踝上的腳鏈。洗澡前,他想要將它解下來的,無奈傻瓜龐倩為他系了一個死結,顧銘夕用左腳無論如何也解不開,只得作罷。
顧銘夕很不好意思,龐倩卻歡呼起來:「謝謝老闆!」
顧銘夕覺得自己推不掉對方的邀請,林衛斌是顧國祥的朋友,顧銘夕不能一次次地拒絕他啊。只是……本來,他答應了帶龐倩去登東方明珠的,這麼一來只能泡湯了。
龐倩一愣,坐起來看他。
龐倩麻木地點點頭,不知該怎麼安慰顧銘夕,想了半天後,說:「顧銘夕,你加油。到時候你去一中見老師,就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會一起考進來,學校可以幫你們分一個班,那個人可以和你做同桌,幫助你的日常學習和生活,不用麻煩其他同學的。」
四星級酒店房間的洗手間寬敞潔凈,顧銘夕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他的雙腿韌帶很柔韌,腳可以夠到頭頂,坐在浴缸里,他甚至能自己為自己洗頭。
一顆寂寞的心的愛
龐倩很少會這麼認真地說話,她仔細地回憶著那天偷聽到的李涵和金愛華的聊天內容,繼續說,「如果你考上一中,以後考名牌大學的可能性就比較低了,考廣程的話,以你的成績,說不定到高三就被直接保送,可以讀一個好大學,畢業了可以找一份穩定的財務工作。我媽媽就說了,別看做會計做出納的女人比較多,其實做得好的財務,都是男的。」
一個還在等待的愛
正吃得開心時,燒烤攤老闆端了兩串烤香腸到他們桌上,龐倩愣愣地說:「老闆,我們沒點啊。」
金愛華真是氣得半死,大手揮過去就揪住了龐倩的耳朵:「你個瘋丫頭!你要死啊!要不是你顧叔叔來和我說,我都不知道你是和銘夕兩個人去上海!你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啊?你害不害臊的!」
顧銘夕已經完全愣住了,顧國祥喝光了杯里的茶,笑道:「怎麼?沒想到?我就知道是倩倩找你來說的,兩個毛孩子,什麼都不懂。銘夕啊——」
顧國祥的語氣里滿是不屑,顧銘夕又一次被震在了當場。關於受傷時的事,家裡已經多年不提,這一次顧國祥提到,顧銘夕才知道,當年遠在法國的父親,原來一直耿耿於懷。
顧銘夕卻悄悄地擱下了筷子,把腳放下了地,說:「林叔叔,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可是現在呢?他四十三歲了,因為長年從事電焊工作還落下了一身的職業病。他沒有學歷,也沒有其他的特長,丟了這一份鐵飯碗,龐倩完全不知道爸爸以後該怎麼辦。
「嗯。」顧銘夕笑了,「這就是織女星。」
沿途風景從繁華到荒涼,甚至還出現了幾塊田畈地。顧銘夕驚訝地看著車窗外,公交車晃晃悠悠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總站,顧銘夕和龐倩下了車,觸目所及,一片空曠。
顧銘夕:「……」
顧銘夕站住腳步,看了她一會兒,認真地問:「真沒吃飽?」
不能跳舞,可以唱歌;不能彈琴,可以畫畫;不能打球,可以跑步;以後做不來醫生、警察、老師、司機、廚師……他可以做律師、漫畫家、電台DJ、股市操盤手……甚至像母親說的那樣做一名財務工作者。
顧銘夕的腳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碰碰她,她回頭看他,顧銘夕很輕微地搖了搖頭,還對著她笑了一下。
「哇!那就是說,只要我考上一中,過個半年我就能住新房子了?還是帶電梯的?」
「真的是四個?」
一會兒后,龐倩已經脫了鞋子趴在顧銘夕床上了。她吃著巧克力,翻著漫畫,身後兩隻腳不停地晃啊晃。
龐倩更不懂了,為什麼他們寧可備著一間房,也不讓顧銘夕住。
顧銘夕洗完澡,為圖方便,直接穿著一條內褲回房間,一進門,就看到李涵坐在他的床沿上,他嚇了一跳:「媽媽!」
吃午飯的時候,龐倩一張臉黑成包公,顧銘夕倒是禮貌地和林衛斌說著話。因為是禮拜天,林衛斌帶來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的女兒叫林璇,念小學五年級,是個嬌嗲嗲的上海小姑娘,不知是不是這頓午飯也破壞了她原本的活動,她臉黑的程度和龐倩不相上下。
龐倩「哼」了一聲,嘟著嘴說:「真沒什麼事,就是過來玩會兒,哎,你有新的漫畫嗎?」
「嗯。」顧銘夕難為情地點頭,「我從來沒碰過電腦。」
龐倩往他背上噼噼啪啪地拍了幾下:「討厭!這有關係嗎?」
這幾乎是明知故問,顧銘夕心裏肯定有些不開心,但是他很想得開,尤其和龐倩一起吃了一頓夜宵后,他早就不介意了。
「不答應,我也沒辦法。」顧銘夕垂下眼眸,側過頭看著自己肩下空癟的衣袖,「但我想,總有一家學校願意收我的吧,我又不會給他們添麻煩,對吧?」
晚上十一點多,龐倩被尿憋醒,硬撐著起來去洗澡洗頭,洗完了也不等頭髮干,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九點,龐倩和顧銘夕神清氣爽地起床,到自助餐廳吃過早餐后回房,房間里的電話突然響了。
顧銘夕胃口是不小的,龐倩知道。
顧國祥隔著桌子注視著他,目光逐漸變得森冷,董源估計有些怕了,撇了撇嘴低下了頭去。
顧銘夕說:「洗個澡,早點睡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因為發現自己的父母都瞪大了眼睛。
顧銘夕沒法子將顧國祥對他說的「事實真相」告訴龐倩,這太殘酷了m.hetubook.com.com,龐水生的事已經讓她想不明白了,要是再讓她知道是因為金愛華的糟糕而導致父親下崗,她該怎麼面對自己的父母啊。
酒店桌子高,他本來就吃得不方便,又因為人多,李涵出於禮貌,乾脆另外搬來一張椅子放在顧銘夕的面前,幫他夾一點菜到小碗里,放在椅子上給他吃。
顧銘夕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她,他站在龐倩身邊,抬頭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眼睛熠熠生光。龐倩跑到房間正中,原地轉了個圈,指手畫腳地說:「這裏擺你的床,這裡是床頭櫃,這裡是衣櫃,然後這裡是書架。寫字檯就擺在窗邊啦,做作業的時候還能看看外面的風景呢!」
「他今天給我打電話,不停地向我道歉。」
老闆笑哈哈地說:「今天七夕,又是這位同學生日,大哥請你們吃的。」
李涵低著頭沒吭聲,顧國祥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叫阿涵去買的。」
菜吃得差不多,李涵把生日蛋糕端到了餐桌上,顧銘夕終於站了起來,李涵為他點上了生日蠟燭,剛想去關包廂燈,顧爺爺說:「別弄這些了,把蠟燭吹了就行了。」
董源翻了很久的菜單才意猶未盡地遞還給了顧國祥,顧國祥不動聲色地又加了幾個蔬菜和一條魚,讓服務員上菜。
李涵離開了顧銘夕的房間,年輕的男孩躺在床上發著呆。
他拿了其中的一張。照片里,他和龐倩並肩站在欄杆邊,有風吹過,他的衣袖都被吹得飄了起來,連帶的,還有龐倩玩了一天後,有些散亂的發。
龐倩:「……」
「晚安。」顧銘夕說完,龐倩就關了門,顧銘夕抬腳踢了踢自家的門,一會兒后,李涵為他把門打開。
從頭到尾,顧銘夕就沒有轉過身來,龐倩其實離他很近,有些時候,她莫名地想要接近他,於是右手就偷偷地伸到了他的背上。
「別吵。」龐倩仔細地聽著電話里的提示音,最後歡喜地笑起來,「顧銘夕顧銘夕,咱倆都考上一中啦!」
「我什麼時候給你弄丟過?」
月亮掛在星空
龐倩慌了,她沒想到金愛華還有這招,可憐兮兮地說:「媽媽,他們一開始是說要去的……」
但是,他一直沒有等來龐倩的消息,暑假里,龐倩三天都沒有蹤影。
七月初,各個高中的錄取分數線公布,龐倩順利地考上了一中,她打過查詢電話后,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抓著顧銘夕的准考證號,幫他也打了一遍查詢電話。
林璇噘起小嘴,委屈地叫道:「伊額接特哦錯了,吾伐要切了!」
「要不要我幫你搓背?」
看她那麼高興,顧銘夕也覺得開心,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對,半年就行。」
天上的太陽明晃晃地烤著大地,顧銘夕的嘴唇都幹得起了皮,他眯起眼睛看看四周,又側著臉,下巴蹭了蹭肩頭,抹掉了一些汗,回頭看龐倩,說:「找人問個路吧,我也沒來過。」
看龐倩推薦的連續劇,聽龐倩喜歡的流行歌曲,看龐倩大愛的動漫,幸好有一個龐倩,讓顧銘夕的生活變得豐富了一些。
龐倩扯著嘴角看董源狼吞虎咽,已經無話可說。
這一年的年底,是世紀之交。十二月三十一號,龐水生帶著妻女去父母家吃飯,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鞭炮焰火聲。
他們沿著男人指示的方向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極為開闊的廠房。而廠房邊上,則有幾幢施工完畢的高層建築,淺米色的外牆,咖啡色的窗檯,設計得極有質感,嶄新的房子在陽光下清晰得就像廣告上的效果圖,那一扇扇玻璃閃著光,晃花了龐倩的眼睛。
顧銘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停地勸著她,哄著她,問她怎麼了,哪裡不開心,龐倩就是不回答,只是大聲地哭泣。
龐倩來他家,他的父母都去上班了。龐倩在顧銘夕面前獃獃地坐了好久,顧銘夕也沒催問她,只是安靜地陪著她。最後,龐倩說:「顧銘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顧國祥沒有理她,人靠在床上,捧著一本書看得入迷。
車上沒有空調,悶熱得像一個罐頭,顧銘夕汗如雨下,龐倩卻坐在他身邊,傻愣愣地像個木頭人一樣。
面對她的耍賴,顧銘夕永遠都只有乾瞪眼的份。
儘管,在她的眼裡,顧銘夕甚至還沒有謝益來得奇怪、特別、吸引人注意,但是在普羅大眾的眼裡,他就是一個異類,十足的異類。
……
她足足哭了十分鐘,才漸漸停下來,用手背抹掉眼淚,轉頭看顧銘夕,顧銘夕滿身滿臉的汗,神情擔憂而焦急,見龐倩終於冷靜下來,他鬆了一口氣,說:「龐龐,你不要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和我講。」
顧銘夕一愣,搖頭:「不是他們叫我來說的,是我自己想問的。」
後來,顧銘夕看到了一個照相點,他讓老闆從他褲子口袋裡掏了三十塊錢,給龐倩拍了一張以東方明珠為背景的單人照,又拍了兩張合影。
回市裡的路上,顧銘夕對龐倩說:「龐龐,今天我生日,晚上和爺爺奶奶他們在外面吃飯,你一起來吧。」
「你們學校不是有電腦課么?」顧國祥說,「我看過你課程表,初一到現在,每周都有一堂。」
顧銘夕好笑地看著她:「你這麼激動幹嗎?我只是轉述他們的話,又不是我自己這麼想。」
李涵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著顧國祥,顧國祥看她一眼,說:「算了,別唱生日歌了。」
對於顧銘夕家裡的事,龐倩其實是不了解的,她都不知道李涵得的什麼病。但是顧國英馬上就給了她回答:「嫂子,你還在看醫生啊?醫生怎麼說?說起來我有個同學在E市三院上班的,三院不孕不育科挺有名的,要不我去托她幫忙,給你掛個專家號看一看?」
一個夏夜晚風的愛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坐了下來,顧國祥拿過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說:「爸爸也很久沒和你談談心了,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從電視里、報紙上,龐倩明白了什麼叫下崗。她的爸爸龐水生,十八歲進工廠,工作了二十五年,原本以為會像其他的國企員工一樣,做到六十歲安穩退休,甚至於,他是電焊工的特殊工種,還可以在五十五歲提前退休。
顧銘夕被她纏了一路,龐倩回憶著那句話:「伊額接……特……哦錯了,這到底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面前是一盤糖醋裡脊,小孩子都喜歡的菜,他夾著也方便,就多吃了幾塊。林衛斌不懂自己女兒的心,見她不吃還以為是她夾不到,就夾了一塊裡脊到林璇的碗里,哪知道,林璇筷子「啪」地一放,說:「吾切飽了,切伐落了。」
他的手撫上了顧銘夕的肩,隔著布料,他輕輕地握了握他圓潤的肩頭,掌下有被截斷的骨頭,在皮肉底下茁壯地生長著,撐開了男孩子年輕的骨架,使他逐漸長大。顧銘夕說:「爸爸,我是想說,龐叔叔的工作能力肯定是沒有問題的,為什麼他會要下崗呢?你……」
整頓飯,幾乎都是顧國英一家在講話。說到馬上要開學了,董源還有這些那些沒有買,顧爺爺聽了以後,就對顧國祥說:「反正銘夕也要上高中了,你們也要給他準備新書包新文具,乾脆幫源源一起買一套吧。」
中考在2000年六月舉行,六月底時,成績發放,龐倩和顧銘夕都考得很理想。尤其是顧銘夕,他不僅考了源飛中學的第一,還是轄區內幾所初中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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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顧銘夕一邊吃巧克力,一邊說,「我補都補不到!」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進了站,龐倩和顧銘夕上了車。她執意要坐在最後一排,顧銘夕只能默默地跟著她。
他猶豫地看了顧國祥一眼,鼓足勇氣說了下去,「你和龐叔叔是那麼多年的好朋友,從小學到現在,龐倩也幫了我很多忙,龐叔叔碰到這樣的事,如果可能,你能幫他一下嗎?爸爸。」
可是在龐倩看來,和顧銘夕一起在街上散步出汗,也比之前在豪華酒店裡吃的那頓飯來得爽快。
「也不是……」顧銘夕發現父親有些生氣了,但他沒打算就此放棄,繼續說,「我只是覺得,龐叔叔很厲害的,他以前不是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么,我的自行車還是他幫我焊的呢,到現在都牢得很……」
「我也沒聽我爸爸說過,他們瞞了我好久。」龐倩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眼淚像斷線珠子一般地落下來,「顧銘夕,我爸爸下崗了,前幾個月就下崗了,他和媽媽怕影響我中考,一直都沒和我說。現在我考完了,他們才告訴我。所以……」
「顧銘夕。」龐倩抽抽噎噎地看著他,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你爸爸有沒有和你說過,金屬材料公司搬了新廠房后,要改制了。」
「那你說怎麼辦?」顧銘夕凝視著她,問。
龐倩著急地問:「那要是一中也不答應呢?」
她已經記不得前一天晚上初到陌生之地的害怕和慌張,此時此刻,心裏只有滿滿的激動和自豪。她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你瞧,她坐了火車,坐了地鐵,依照計劃順利地玩了漫畫展,還逛了城隍廟,吃了有名的小籠包。現在,她又來到傳說中的外灘了,顧銘夕還說,他們會沿著外灘一直走到南京路。
龐倩又有些傷感了,顧銘夕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左腳碰碰她的小腿:「一起來吧,好嗎?」
顧銘夕靜靜地坐在李涵身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很想抱一抱自己的母親,於是就湊過身子,將身體與她貼在一起。
龐倩問:「你媽媽都四十多歲了,還要生寶寶啊?」
龐倩點點頭,兩個孩子在路上走了十分鐘,才見到了一個建築工人打扮的男人,顧銘夕上去問了路,慶幸沒有走錯。
龐倩吐一口葡萄皮,心虛地回答:「不是和你們說過嘛,四個咯。」
顧銘夕自然是知道她的動作的,但他還是沒有回過頭來,彷彿這餐桌上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顧銘夕說:「這樣說來,時間也沒有很久,不知道你爸爸的手續有沒有辦,這樣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下回家我去問問我爸爸,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辦法。」
顧爺爺卻說:「源源說的也沒有錯嘛,銘夕的確是用不來電腦,但是源源可以用啊。國祥,你就給他買一個好了。」
顧國祥默了好一陣子,問:「你連開機關機都不會?」
只一句話,龐倩就安靜了下來,她抱著雙肩包坐在顧銘夕身邊,兩個人看著地鐵窗外呼嘯而過的黑暗,還能從玻璃中看見他們自己。
龐倩高興極了,心裏又升起了希望,連聲說:「顧銘夕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就是排卵期。」李涵垂下眼睛,身體貼到了顧國祥身上,「我們好久沒做了,今天試一下,好不好?」
董源說:「銘夕有了電腦也用不來啊!」
龐倩哈哈大笑,「刷」地從褲兜里摸出兩張十塊錢,一手一張在顧銘夕面前晃啊晃:「噹噹噹噹,我帶錢啦!走,顧銘夕,我請你吃燒烤去!」
顧銘夕連連點頭:「等你爸爸給了你確切消息,我請你去吃大餐!」
他又一次拍拍兒子的肩,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還是太老實。其實,你應該多長點心眼,你說龐倩幫了你許多忙?你怎麼不想想,當初你的兩條手臂是怎麼丟的?你怎麼不想想,這幾年,如果沒有你,龐倩的成績會升得這麼厲害?她能考上重高?」
九月開學,顧銘夕和龐倩升上初三。就算源飛中學再糟糕,處於快班的他們,學習還是變得緊張起來。
主卧帶著一個大大的露台,客廳里也有一個陽台,除此之外還有三個房間,其中一個小一些,另兩個面積相仿,一個朝南,一個朝北。
李涵抹抹眼睛:「銘夕,我最近一直在想,我要是再生一個,你可怎麼辦啊,你爸爸以後會把什麼留給你。我要是生不出,我們兩個又該怎麼辦?你爺爺想再要個孫子,他都七十多歲了,你爸爸又孝順,他自己也想再要個孩子。但是我都四十二歲了……」
金愛華火冒三丈,直接往她後腦勺啪啪地招呼了幾下:「還嘴硬!銘夕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你能和他一起出門嗎?還過夜!還一個房!你阿涵阿姨說銘夕出門都沒法兒自己上廁所的!你知不知道啊!」
顧國祥在市中心的一個酒樓定了一間包廂,傍晚時分,顧銘夕的爺爺奶奶和小姑一家都到了。顧國祥的妹妹叫顧國英,她的兒子董源比顧銘夕小一歲,這一年也是初三畢業。
然後,他就開始點菜,看著菜單上的圖片,也不管冷盤、熱菜、葷素湯的搭配,愛吃什麼就點什麼,光是豬肉大菜就點了五個:蜜汁小排、醬香蹄髈、廣式叉燒、蛋黃子排和梅菜扣大肉。
顧銘夕咬著嘴唇,說了實話:「爸爸,其實……我從來沒去上過電腦課,老師說我沒有手,用不來電腦,所以我都是在教室里自修的。」
他還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清淺的呼吸里,還帶著羊肉串的孜然味。她的身體重量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壓在了他的身上,顧銘夕心臟跳得厲害,臉上的皮膚迅速升溫,儘管他內心一點也不想放開她,但她要是再繼續掛著,他就要出醜了。
龐倩見過董源,小時候,他們三個還一起玩過幾次。在龐倩的印象里,董源和顧銘夕並不親近,兩人甚至有些不對盤。董源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孩,很有些自以為是,但是他的那種自以為是和謝益的特立獨行完全不一樣,龐倩甚至覺得他有點傻。
李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兒子,今天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龐倩把話咽進了肚子里,心裏很有些為顧銘夕鬱氣,他的爸爸媽媽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就已經替他做了決定了,這算什麼嘛!
她躺到顧國祥身邊,拿著電視遙控漫無目的地調了幾個台後,有些羞澀地說:「國祥,我今天……是那個的日子。」
金愛華拍著桌子說:「你自己問問你的寶貝女兒!銘夕都十五歲的大小夥子了!他們倆出門在外,銘夕是怎麼上的廁所!」
聽到兒子的話,顧國祥驚訝極了,驚訝得眼鏡拿在手上都忘了戴。一會兒后他笑了起來,問:「是龐水生叫你來說的,還是龐倩?」
離開了E市,離開了金材大院,離開大院附近那些熟悉的街,離開求知小學,離開源飛中學……離開那個雖然寂寞、卻平靜安穩的教室後窗角落,離開那個即使無法遊戲,也能站在邊上悠閑聊天的乒乓球桌……龐倩突然意識到,當顧銘夕離開了那些熟悉的地方,離開了那些熟悉的老師、同學、鄰居、街坊、親戚……他真的會變成一個很「奇怪」、很「特別」,很「吸引人注意」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念大學、找工作、找對象該怎麼辦?外面的社會有多殘酷你知道嗎?優勝劣汰,物競天擇,一切都是憑本事!現在大學生畢業都不包分配了,所有人找工作都要靠自己。就算爸爸能幫你安排一份工作,用人單位也不會是慈善機構,它發你工資,你就得為它創造價值,爸爸在職時也許說的話還有點分量,但爸爸退休了怎麼辦?也不過就十幾年啦!」
龐倩還不罷休,拿起可樂撞了撞他面前的瓶子,清脆的一聲「叮」,她笑吟吟地說:「顧銘夕,生日快樂!」
「昨天,我拜託他幫銘夕和倩倩安排住宿,今天中午,他帶著老婆孩子請銘夕和倩倩吃午飯,結果飯桌上鬧得不太愉快。」
夏夜裡的晚風
「嗯。」顧銘夕愉快地點點頭,兩隻腳也踩到了床面上,下巴抵著膝蓋,說,「我爸爸說的,不會有假。說房子現在已經在做後期了,大概明年七月份就能交房,然後快的話,年底就能搬進去了。」
他和母親很親密,也就說了實話:「吃飯的時候是有點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爺爺奶奶姑姑他們向來都是這樣的啊。」
顧國祥站在邊上,揉揉顧銘夕的腦袋,說:「我們銘夕十六歲了,是個大小夥子了。」
顧銘夕瞪大眼睛看著她,龐倩嘻嘻一笑,說:「我先給你唱個生日歌!」
顧國祥不接腔,李涵忍不住了:「爸,買台電腦要一萬塊錢呢。」
也許是因為他受傷截肢時年齡還小,也許是因為,現在的顧銘夕才十六歲,總之,面對家裡親戚長久以來的輕視和質疑,他心裏存在更多的,不是委屈,不是生氣,不是抱怨,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股發自骨子裡的——不服氣。
隔壁501,龐倩吃完了龐水生為她炒的蛋炒飯,正坐在桌邊吃葡萄時,金愛華扇著扇子坐在了她身旁,問女兒:「倩倩,你和我說實話,你們到底是幾個人去上海玩的?」
他光著上身、嘴裏咬著「不求人」回到房裡時,龐倩已經賴在床上睡著了。顧銘夕走到她身邊,彎腰輕輕地叫她,龐倩閉著眼睛睡得很熟,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顧銘夕知道,她真的是累極了。
然後,他看到那個裝腳鏈的小盒子,輕輕一笑,也夾進了包里。剩下幾本漫畫,全都是龐倩的,之所以在他的包里,是因為顧銘夕覺得這些書很重,而他是男生,理應照顧女生。
她拍著手唱起歌來,居然還唱得很大聲,旁邊桌的客人都盯著他們在看,顧銘夕臉燒得厲害,好不容易等龐倩唱完,才鬆了一口氣。
晚上,顧銘夕站在顧國祥書房門口,抬腳小小地叩了兩下門。
暑假里,顧國祥拿到了新房的鑰匙,他借來一輛車,打算帶妻兒去城西看房子。那一天是周日,正好是顧銘夕十六歲的農曆生日,他遲疑著問父親,能不能叫上龐倩一起去。
李涵注視著顧銘夕裸|露的上半身,她的兒子真的長大了,身高身材都逐漸趨向于成年人,只是他那兩個截斷的肩膀,怎麼看都還是那麼刺眼。
她的心情變得十分得好,吃光所有的食物,兩個人一起肚皮圓滾滾地走回家。
她的手撫上了顧銘夕的殘肩,顧銘夕沒有躲,但皺起了眉:「媽媽……」
他進了屋,第一時間去廚房喝水,大概是渴極了,他也不用吸管,不用腳拿,直接彎腰用嘴把杯子咬了起來,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果然,顧國祥沉默了一陣子后就開了口:「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林衛斌么,我在上海的朋友,認識十年了。」
直到這時,顧銘夕才輕輕地笑了一下,還回頭望了龐倩一眼。
龐倩又扭頭看他,仔細一想,她就有點數了,也把筷子「啪」地一放,說:「我也吃飽了!」
顧銘夕哭笑不得:「我成績比你高好不好,你都考上了,我能考不上?」
顧國英忙著切蛋糕,第一塊遞給了兒子董源。顧爺爺說:「源源多吃點,你舅媽把蛋糕買太大了,肯定吃不完的。一會兒源源你帶回家去,明天可以做早飯。」
金愛華把龐倩的傻瓜相機拍在桌上:「我去把照片洗出來,裏面要是沒有四個人,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
顧國祥翻了一頁手邊的書,沒有抬頭:「對,都是我打的。」
李涵愣了一下,嘟囔道:「以後少吃這種路邊攤,不衛生。」
龐倩垂死掙扎:「這沒什麼吧,真的就一回啊,小時候我不是每天都和顧銘夕一起洗澡的么,兩個人老是摸來摸去的……」
龐倩幫顧銘夕擦乾淨右腳后,他們開動起來,大口大口地吃著炒麵,吃得好香。為了方便,龐倩還喂顧銘夕吃羊肉串,他也不介意,就著她的手把肉咬下來。
「真兇,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去外面吃晚飯了么?」顧銘夕說,「我以為你來找我是有事。」
外灘遊人如織,很是喧囂,上海的夜空依舊是灰濛濛的,但能看到一彎明月懸在空中。不知何時,龐倩安靜了下來,她的雙手負在身後,腳步有些跳躍地走著,偶爾還倒退著走在顧銘夕身邊,歪著腦袋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你一個人坐公交車啊?」龐倩皺著眉頭看他,「而且還得轉車,早上公交車又特別擠,你行不行啊?」
有些人,只是他們沒有遇見,不代表不存於世。
「行,但你別給我弄丟了。」
「現在,林衛斌知道了銘夕的情況,不用多久,我上海很多朋友都會知道了。他們會怎麼說呢hetubook.com.com?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在吹牛啊?顧國祥的兒子連手都沒有,還畫畫?還考年級第一?」
龐倩瞅瞅他身上的襯衣、中褲,揶揄地問:「你帶錢了?」
「林衛斌說,他的女兒,十一歲,被我們銘夕嚇到了,小孩子不懂事,所以說了些過分的話。」
室外很熱,她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小汗珠,劉海也貼在了額頭上,但是在顧銘夕眼裡,這樣子的龐倩真是可愛極了。
李涵早已經淚流滿面,但是死死地咬著牙關沒出聲,顧國祥嘆了一口氣,鬆開了手,說:「不說了,睡吧。」
「董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啊,像頭豬一樣。」龐倩在顧銘夕面前說話總是口無遮攔,「你知道嗎?我有數他吃了幾塊排骨哦,蜜汁小排一共十二塊,他一個人吃了七塊!蛋黃子排,一共十塊,他吃了五塊!哦!還有那個大蹄髈,這麼大個蹄髈啊!油得要死!他一個人全吃光啦!真是嚇死我了。」
「為什麼?」顧銘夕問。
顧銘夕說:「就是我爺爺奶奶和姑姑一家,你都見過的。」
顧銘夕扭頭看她,淡淡地說:「她說的是,『他的腳太髒了,我不想吃了。』」
「呃……」龐倩仔細看了一圈,手指一個方向,不確定地說,「那個?」
顧國祥沉默了一會兒,放下了書,又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樑,說:「阿涵,我今天有點累了。」
火車經過了城市,經過了鄉村,他眼前的景象從高樓大廈變為片片農田,顧銘夕看著那些快速倒退的風景,眼底透出了一絲迷惘。
龐倩剛想插嘴,顧銘夕就用眼神制止了她,他點頭說:「好啊。」
顧銘夕看著她一張小嘴開開合合、嘰嘰呱呱地說了半天,終於開口問道:「那你,是不是還是和謝益一起,考一中?」
從他截肢以後,這彷彿變成了他的一個特殊技能,除非是拉肚子,要不然,顧銘夕憋兩、三天絕對沒有問題。
這樣的距離,一定是不能騎自行車的,太危險了。顧銘夕想了想,說:「只能坐公交了。」
菜陸續上來后,龐倩見識到了董源的胃口。蛋黃子排,他三口兩口就吃掉一塊,連著就吃了三塊。醬香蹄髈,他說好吃,顧爺爺就讓他從玻璃轉盤上端下來,讓他一個人吃。基圍蝦上桌時,董源夾了幾個嫌太麻煩,乾脆端起盤子刷拉拉撥了半盤到自己碗里,那風捲殘雲的架勢,把邊上的龐倩都看傻了。
這是他們來到上海的第二個晚上,龐倩才是真正意義上地理解到國際大都市的含義。望著黃浦江對岸璀璨的夜景,對她來說近乎恢弘的東方明珠,小小的龐倩有些陶醉了。
他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問了很多路人,才找到了一趟公交車。
龐倩驚喜地看著他:「真的嗎?你爸爸會幫忙嗎?」
一路到城西,龐倩的不快已經煙消雲散,下車后,她好奇地跟著顧銘夕一家進了那個新小區,房子剛交付,有很多業主來驗房,許多都是廠里的熟面孔,看到顧國祥還會客氣地打個招呼。
「我不知道。」龐倩悶悶不樂,「我爸爸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去上班了,我每天上學,也沒發現。中考考完我待在家,我爸爸每天還裝著樣子去上班,我都不知道這麼熱的天,他都跑哪裡去了。要不是我去問他拿新房子的事,他和媽媽還不打算告訴我呢。」
顧銘夕愣愣地看著她,嘴角抽抽,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說的……不會是謝益吧?」
顧銘夕在房裡做作業,龐倩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剝了一顆巧克力塞進他嘴裏后,她坐在了他的床沿上,晃蕩著兩隻腳。顧銘夕回過頭來看她,臉上掛著淺淡的笑。龐倩笑眯眯地問:「好不好吃?我小叔叔去國外旅遊帶回來的。」
李涵「嗯」了一聲,遙控器關了電視,下床給顧國祥端來一杯牛奶,說:「我先睡了,你要是覺得累,把牛奶喝了,也早點睡吧。」
「你弄丟我四本漫畫了!一本《浪客劍心》,兩本《幽游白書》,一本《獵人》!」
龐倩眨眨眼睛,張大了嘴,又問:「那牛郎星呢?」
但是,顧銘夕曾經無意中聽到過父母的交談,他們躲在廚房裡,顧國祥壓低聲音對李涵說:「我們哪裡需要去考慮銘夕將來考哪所重高,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哪所重高會願意收他。」
「不會。」顧國祥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說,「我剛好也有點累了。」
再一次見到董源,龐倩嚇了一跳,他現在居然胖了那麼多!那肚子,那手臂,那大腿!整個身子都快要抵上兩個顧銘夕了。
「你先洗……」龐倩在床上滾來滾去,「讓我先休息一會兒。」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和龐倩無關了。
顧國祥冷冷地看著他:「你是覺得,爸爸現在在廠里有點兒地位,把你龐叔叔留下來是舉手之勞的事,對嗎?」
外灘真的好漂亮,黃浦江靜靜流淌,江邊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就像電影一樣令人迷醉,還有那些充滿了時代感的建築物,十四歲的龐倩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述自己興奮的心情,她只能貪婪地看著四周,手舞足蹈地和顧銘夕說著她的感想。
李涵收完衣服回到卧室,對顧國祥說:「隔壁是怎麼了,倩倩不是剛回來么,愛華怎麼又在打她了,倩倩哭得真響啊。」
只有顧銘夕吃得很少。
「一中不夠好,你應該考廣程。」龐倩很仔細地給他分析著,「上次,你媽媽到我家來找我媽媽聊天時,還問我媽媽一些做財務的事。她說,她有點兒想讓你將來做財務工作,就是不大需要跑銀行的那種成本會計,每天只要坐在辦公桌前就行了,然後你又喜歡數理化,肯定能學得好。但是……你要是做財務,就必須要考個好學校好專業,這樣比較有競爭力。」
龐水生疑惑地望向了龐倩,龐倩猶豫了一下,說:「顧銘夕可以自己上廁所的!我也就是幫了他……一回……而已。」
顧國祥對於顧銘夕的解釋,簡直是覺得匪夷所思:「你還覺得自己運氣好?」
顧銘夕笑了一下:「是這樣的,爸爸,今天白天,龐倩和我說,龐叔叔下崗了。我看龐倩很傷心,所以想來問問你,龐叔叔的事還有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好厲害啊。」
董源不樂意:「我還沒看完呢。」
看完房子下樓時,龐倩問李涵:「阿姨,你們房間邊上那間房,以後是叔叔的書房嗎?」
牽絆著你訴情衷
「太棒了!」龐倩仰面躺在了顧銘夕的床上,抱著他的枕頭打滾,「就是不知道,咱倆還能不能做鄰居。」
「當然不多了,我沒吃飽啊。」龐倩噘著嘴說,「誰叫你都不理我的,自己在那兒吃東西,也不轉過來和我說說話,我都快無聊死了。」
顧爺爺不懂電腦的價格,聽了以後嚇一跳,但話出了口,收回來就太沒面子了。他也不好說別人,直接對著李涵說:「一萬塊錢算什麼,你這幾年看病花的錢都不知道有幾萬了!還不是國祥掙來的。」
顧銘夕和龐倩站在這幾幢建築的樓下,一起仰頭看,看了一會兒后,龐倩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他臉紅了,快速地別開臉去,龐倩追在他身邊笑他、撓他:「大壽星大壽星,你有沒有搞錯?在自己的生日宴上還吃不飽!」
龐倩說:「我吃得太飽了,顧銘夕,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就是那一長團雲霧一樣的東西啦,我們在城市,的確不明顯。」顧銘夕搖搖頭,「虧你還看《聖鬥士星矢》,《星座宮神話》……」
這些年,顧銘夕一直都很用功地讀書。他用腳寫的字很漂亮,連著英文也寫得非常棒,字母後面還會拖一個美麗的小尾巴;他用腳壓著三角板、量角器畫出的幾何圖精確又乾淨,做出的數學試卷簡直可以當做標準答案的典範;他的記憶力和理解力都出類拔萃,連著副課都是認真對待,從不敷衍;他甚至還學會了在同學的協助下,用腳做實驗。
龐倩:「……」
李涵和顧國祥是自由戀愛,顧國祥追求她的時候,內斂又執著,彼時他是新進工廠的高材生,風度翩翩,志存高遠。而她是廠里青年競相追逐的廠花,容貌溫婉,身姿婀娜。
一頓午飯不歡而散,顧銘夕連林衛斌為他準備的一袋子零食都沒拿,就和龐倩一起告辭離開了。
顧銘夕將這張照片小心地放進了包里,他想,如果有可能,希望龐倩可以慢一些長大。
李涵抬頭看他,眼睛紅通通的,顧銘夕發現了她的異樣,也顧不得穿衣服了,坐到她身邊,問:「媽媽,你怎麼了?」
顧銘夕被她掐疼了,臉上卻笑得十分開懷。
「我有時候會做夢。」李涵說,「夢見你兩隻手還在,就像其他孩子一樣,健健康康的……」
讓她先睡一會兒吧,他想,抬腳掀起被子的一角,輕輕地蓋在了龐倩的身上。
這樣一來,顧銘夕就變成了背對著龐倩。龐倩偶爾扭頭看他,心裏替他覺得委屈。他是壽星,這是他的十六歲生日宴,可是他卻沒有上桌,只是一直低著頭、伏著身體,用腳夾著椅子上的那一點點菜吃。
龐倩和顧銘夕回到賓館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他們都累壞了,白天幾乎沒休息,晚上又一直在走路。龐倩也不管身上汗津津,踢掉涼鞋,整個人呈大字型撲在了床上,嘴裏叫著:「累死我了。」
顧國祥眼睛都沒有從書上移開,隨口問:「什麼那個的日子?」
就是我還在等待的愛
在顧銘夕越來越沉鬱的眼神里,她說:「所以,顧銘夕,咱們再也做不了鄰居了。」
有輕風拂過她耳邊的發,她穿一件粉色T恤,白色中褲,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兒打扮。但是顧銘夕覺得,她的眼睛比黃浦江畔的東方明珠都要明亮。
E市主城區的西北部被稱為城西,是市政府新開發的工業園區,原本在市區里的大型工廠陸續都搬到了這裏。工廠多了,人就多,人多了,配套的住宅區、醫院、學校、公園、商場都得跟上。只是現在,這裏依舊荒涼,還沒有人氣。
龐倩悶頭不響,金愛華又給她吃了個爆栗:「問你話啊!」
龐倩樂死了:「你怎麼和我一樣藏來藏去的,咿……都是灰塵。」
見顧銘夕一直在看天www.hetubook.com.com,龐倩也抬起了頭,看了好半天後,問:「你在看什麼?」
龐倩站在那間朝南的卧室里,對顧銘夕說:「選這間做你的房間吧!你看,多亮堂啊!」她趴在窗邊朝樓下看,頭髮被十六樓的強風吹得亂七八糟,「還能看到樓下的公園呢,另外那間就只能看大馬路,哎顧銘夕,聽我的沒錯,就選這間了!」
顧銘夕彎腰放下水杯,扭著脖子,在肩頭蹭掉了嘴邊的水漬,說:「沒關係,我馬上就洗澡了。」
「沒有。」龐倩急得要命,「我都沒有看到銀河!」
兩個人在外面晃了好一會兒,終於回了家。龐倩笑嘻嘻地扒在501的門后,從門縫裡露出一個腦袋,對著顧銘夕揮揮手:「顧銘夕,晚安。」
顧國祥說:「只要倩倩願意就行。」
顧國祥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銘夕,爸爸一直很奇怪,你真的一點也不恨龐倩嗎?」
顧銘夕躲不開她的兩隻爪子,很是無奈:「好啦,別鬧啦,我是沒吃飽行了吧。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有了這樣的認知,龐倩心裏很難過,她不曉得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們的長大,這樣的狀況會不會變得好一些。她不曉得顧銘夕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以前,她不屑想,因為他太厲害了呀!可是現在,她不敢想,真的,一點兒都不敢想。
顧銘夕就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說:「龐龐,你知道嗎?城西的新宿舍快造好了。」
李涵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剛巧服務員來上菜,顧國祥沉聲說:「別說這些了,吃飯。」
「阿涵,我在上海有挺多朋友的,我每次去出差,他們都排著隊地請我吃飯。他們喊我顧總工,給我送煙,送酒,甚至還有人送錢。吃飯的時候,大家有時會聊到各自的子女,有人就問我,顧總工,你孩子多大呀?兒子女兒啊?我就說,是個兒子,念初中了。他們會說,什麼時候把兒子帶到上海來玩嘛,E市離上海那麼近。我就只能說,小孩子學習忙,跑不開。我兒子年年都考年級第一的,寒暑假還要學畫畫。他們就說,年級第一呀,那顧公子將來一定是個人才啊。」
他看到了漫展上買回來的東西,畫筆、進口顏料、彩鉛,還有一本他喜歡的插畫作者的插畫集。顧銘夕盤腿而坐,腳趾翻了幾頁,滿足地將這些東西連著漫展的門票和獎來的筆記本,一起塞到了包包里。
顧銘夕笑起來:「行,那你先看電視。」
他的確沒怎麼想過以後的事,畢竟初中都還未畢業,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甚至更久,現在的顧銘夕怎麼會去想自己將來的工作崗位呢?
龐倩不愛放煙花,她有點怕火,還特別討厭煙花爆竹燃盡后的火藥味。屋子外面噼里啪啦震天響,龐倩抱著一盒巧克力敲開了顧銘夕家的門。
或許是時來運轉,一中的招生老師在看過顧銘夕的成績單、並看他現場演示用腳寫字、翻書、穿衣等生活技能后,表示願意接納他。於是,初三下填志願時,龐倩和顧銘夕都填了E市一中。龐倩並沒有特別關心謝益報哪裡,畢竟,謝益要是填廣程,填九中,或是填二中三中五中,龐倩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說完以後,她又羡慕了:「好大的房間啊,比我爸爸媽媽現在的房間都大呢,而且還在十六樓!」
顧銘夕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住一個小區已經很好啦,如果非要住隔壁,那就只能讓我爸爸想想辦法了。」
顧銘夕心裏有許多話想講,翻來覆去,說出口的就只剩下了一句:「媽媽,我不命苦,我會爭氣的。」
顧銘夕鄙夷地看著她:「你不會連銀河都看不出來吧!」
龐倩思索了一下,想不出任何辦法。
顧銘夕也是第一次來這裏,他的方向感要比龐倩強許多,明白新房子所處的位置的確離E市一中很遠,中間甚至還要經過一個城鄉結合部似的城中村。
金愛華、龐水生:「……」
顧國祥從身後抱住了李涵,李涵一直沒吭聲,她太了解顧國祥了,知道他是有話要對她說。
龐水生被客廳的動靜吸引,慢悠悠地踱了出來,說:「倩倩剛回來呢,飯都剛吃完,你怎麼又罵她了?」
李涵很失望,畢竟排卵期,一個月經周期里也就這麼一兩天。錯過了這一次,又要等一個月了。但是,她不會忤逆顧國祥。
顧銘夕抿了抿唇,趁熱打鐵地說:「龐龐,如果我們還是住一個小區,我覺得,我還是考一中比較好。」
顧銘夕肩頭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顧國祥坐在書桌前,桌上擺著一台台式電腦,這是他半年前找人組裝的,花了一萬多塊錢。
「銀河。」顧銘夕說,「你看到了嗎?」
龐倩大叫:「我近視眼行不行啊!」
龐倩生氣地瞪眼:「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呀!」
李涵:「……」
「啊?」龐倩有些驚訝,再看看前座顧國祥和李涵的後腦勺,他倆都沒表態,龐倩說,「還是算了吧,你們家裡人吃飯,我不去了。」
「我爸爸和你爸爸從小就是好朋友啊。」顧銘夕篤定地說,「我爸爸現在在廠里職務挺高的,這點兒忙他應該會幫。」
金愛華大驚失色:「你知道?!你知道你還和他一起去!那我問你,你和顧銘夕在上海,你有沒有幫他把過尿?」
顧國祥說:「進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逐漸變得泣不成聲。這樣的話,李涵從沒有對顧銘夕說過,她也不知道要和誰去說,她的這一份婚姻,如今已是如履薄冰。
「沒辦法啊,被我媽媽發現肯定是要沒收的。」顧銘夕又坐回龐倩身邊,龐倩剝了兩顆巧克力,自己吃一顆,又喂顧銘夕吃一顆,她翻起漫畫來,說:「這本我沒看過哎,借我看看。」
離開書房前,顧銘夕又看了一眼顧國祥的電腦,想到顧國祥說金愛華的事,問道:「爸爸,你能不能教我用電腦?」
說到這裏,顧國祥低低地笑了起來,「阿涵啊,我經常會想,上一次,你肚裏的那個寶寶要是留下來就好了,那到現在,他都該四、五個月大了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顧國祥戴上了眼鏡,起身去角落裡拿來一把摺疊椅,打開放在面前,「銘夕,坐。」
顧銘夕用腳吃飯,林璇一直扯著嘴角看著他,她仔細觀察著他的腳臟不臟,只要顧銘夕夾過哪盤菜,她就再也不動了。
顧銘夕問:「你爸爸工作的事,還有商量餘地嗎?他有沒有找過我爸爸呀?」
龐倩:「為什麼呀?那九中呢?」
她躺到了床上,背對著顧國祥側身而卧。一會兒后,身後傳來了他喝牛奶的聲音,然後他關了檯燈,也躺了下來。
「嗯。」顧銘夕點頭,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光是我爸爸媽媽想要,我爺爺奶奶也想要。他們總是說,養兒防老,哪怕養個女兒也行,但是像我這樣,以後不僅防不了老,也許還會變成家裡的負擔。」
顧銘夕由衷地讚歎著,顧國祥抬頭看他,問:「找我有事?」
「哈!」顧國祥難以置信,「你就這點兒出息?」
顧銘夕的新家在十六樓,顧國祥拿鑰匙打開房門時,因為屋子裡的窗都沒關,呼啦啦的風一下子就灌了出來。龐倩瞪大眼睛看這間120平的房子,雖然現在只是灰色的毛坯房,但她還是能感受到,這房子真是很大。
有些事,只是他們沒有碰到,不代表不會發生。
對於顧銘夕的邀請,龐倩覺得好煩,但最後拗不過他,還是不情不願地去了。
李涵折好衣服放去衣櫃,去洗了個澡,穿著一件弔帶睡衣回到了卧室。
這樣的喝法,難免有水漏出來,順著他的下巴、脖子流到了襯衫上,李涵埋怨道:「衣服都弄濕了。」
龐倩還是忍不住問了顧銘夕有關李涵的事,顧銘夕說:「我媽媽那次流產後,醫生說她比較難懷孕,這兩年她一直在吃藥調理。」
龐倩終於點頭:「嗯。」
龐倩很想不通,這個公司怎麼會這麼無情,它有錢將公司宿舍造得這麼高檔豪華,怎麼就沒錢留下她的爸爸呢?
「別騙人,你才沒有近視眼。」顧銘夕略有些無奈,他無法手指夜空,指點給她看,只能說,「你看到頭頂上那顆很亮的星星了嗎?」
董源學習向來不好,中考時報了一間普高,沒考上,他又不肯去職高,顧國英還是托顧國祥幫的忙,為董源聯繫上了郊區的一所高中,交了贊助費準備入學。
龐倩抱著腦袋躲她:「我知道的!」
盛夏季節,空氣悶熱而潮濕,就算有風刮過,也降不下一絲暑氣。
顧銘夕隨口答道:「我住養老院去。」
顧銘夕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顧銘夕聳聳肩,這樣想。
拍完了,她的手並沒有放下來,而是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抬頭看天。到了後來,她連另一隻手也圈了上去,放鬆身體,雙臂圈著他的脖子掛在了他的身上。顧銘夕渾身僵硬,他體會到少女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身邊,她的手臂粘粘的,有汗,身上的皮膚熱乎乎的,與他肩頸處裸|露的皮膚貼在一起,並不太舒服。
顧國祥的語調一直很平穩,李涵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問:「怎麼回事啊?」
龐倩瞠目結舌,她剛好坐在董源和顧銘夕中間,小聲地建議道:「點個尖椒牛柳吧。」
那時候電腦可不是便宜的東西,顧國祥淡淡地說:「銘夕也沒有電腦。」
顧銘夕扭了扭身子,佯怒地說:「放開啦,你不熱啊!」
「爸爸,已經十年了。」顧銘夕看著顧國祥,說,「我現在是覺得,沒有手,對生活的影響也不是特別大,你們用手做的事,我都能用腳做的。」
「嗯。」顧銘夕站在顧國祥身邊,低眉順眼,就像個聽話的學生面對著嚴苛的老師,他問,「爸爸,我會不會打擾你?」
母親總是了解自己孩子的,顧銘夕心裏覺得溫暖,笑著說:「不用了,媽媽,我和龐龐在外面吃過夜宵了,炒麵,還有羊肉串。」
他的腦袋擱在了母親的肩膀上,良久,李涵終於抬起了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那那間朝南的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呀?」
就像每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是出類拔萃的一樣,每個小孩也都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強大的,優秀的,萬能的,能給自己擋風遮雨的。顧銘夕不想破壞龐https://www.hetubook.com.com水生和金愛華在龐倩心目中的形象,當龐倩問他時,他說:「對不起,龐龐,我爸爸真的沒有辦法。」
龐倩猶豫不決,李涵回過頭來說:「倩倩一起來吧,機會難得,明年這時候我們就不住金材大院了,你和銘夕很難再一起過生日啦。」
車子慢慢地向著市區開去,龐倩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蕭瑟的街景,忍不住替顧銘夕擔起心來,問:「這裏離市裡好遠,顧銘夕,你將來怎麼上學?」
這是他和龐倩的合影。當時,龐倩拿著她的傻瓜機幫他拍了好幾張照片,他卻沒法子為她拍一張,龐倩倒是挺無所謂的樣子,告訴顧銘夕,這已經是她的第二卷膠捲,前一卷,她都在早上和漫畫家們合影拍掉了。
「先別忙著吃!」龐倩樂呵呵地說,「我先去問我爸爸,我真的考上重高了,他是不是應該遵守承諾呀!啊啊,顧銘夕,我好開心啊,到年底,我們在新房子又能做鄰居了呢!」
坐在露天燒烤攤油膩膩的小桌子旁,龐倩點了兩瓶冰可樂,四塊,十串羊肉串,十塊,兩碗炒麵,六塊。所有的錢都花光光,她神清氣爽,臉上都是笑。
顧銘夕也很高興,說:「我們應該慶祝一下,我請你去吃麥當勞吧!」
顧銘夕偶然間抬起頭,看到了夜空,他們正站在金屬材料公司的廠房大門前,這個地方很開闊,也沒什麼燈光,天上的星星居然依稀可辨。
董源大聲說:「尖椒牛柳有什麼好吃的,你愛吃辣?那我點個辣子雞好了。」
「神經病啊!我怎麼會叫謝益去幫你啊!」龐倩伸手去擰了把他的腰,拍拍胸脯說,「我說的是我呀!笨蛋!」
沒想到,顧國祥和李涵看了一圈回來后,把顧銘夕帶到了朝北的那間卧室,顧國祥攬著顧銘夕的肩,說:「銘夕,這裏以後就是你的房間了。」
「胡說!才不會呢!」龐倩生氣地叫起來。
龐倩哼哼了兩聲,嗲嗲地說:「小氣鬼,讓我撐一會兒嘛,我吃太多了。」
「在銀河另一邊,喏,淡一點的那顆……看到了嗎?」
顧銘夕依著記憶帶龐倩坐地鐵到了城隍廟,請她吃了鼎鼎大名的南翔小籠包,龐倩吃了很多,肚皮被撐得圓鼓鼓,餐后和顧銘夕一起散步消食,走到了人民路外灘。
林衛斌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前一天在顧銘夕面前有點兒失態。他弄不準顧國祥對兒子的態度,萬一這沒有手臂的小孩是顧總工的心頭寶,那他回去一告狀,以後他們再求著顧國祥辦事可就難了,於是和妻子商量后,林衛斌想出了這麼個補救的辦法,以顯示他對顧銘夕的重視。
龐倩望著陽光下那幾幢淺米色的房子,那些房子真漂亮啊,還帶電梯。顧銘夕說裏面的每一套房面積都很大,他們之前站在那房子下面時,隔著欄杆看到小區里有個公園,公園裡甚至還有一條溪,溪邊有涼亭假山,種著許多的樹。顯然,金材公司造這些住宅樓花了不少的錢。
晚餐后,眾人散去,顧國祥開車把李涵、顧銘夕和龐倩送到金材大院后,還要去還車。他離開以後,李涵招呼兩個孩子往樓道走,龐倩突然拉住了顧銘夕的襯衣下擺,顧銘夕回頭看她,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很是明亮。
「改制?」顧銘夕搖頭,「我不知道啊。」
龐倩疑惑地看著他:「我弄丟的?」
顧銘夕和龐倩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經過這三天兩夜,兩個孩子都晒黑了一些,模樣看著有些邋遢。龐倩肚子很餓,回到家后就吵著要吃飯,顧銘夕回家后,則第一時間找父親幫忙,上了個大號。
「記得。」李涵說。
「太好了!」龐倩開心極了,如今的她成績十分穩定,雖然考廣程、九中沒啥希望,但正常發揮的話,考個一中還是沒啥問題的。
坐地鐵去上海火車站時,龐倩簡直是義憤填膺,問顧銘夕:「那小丫頭剛剛說了什麼?你聽懂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呀她到底說了什麼?是不是在罵你?」
龐倩疼得哇哇大叫:「疼疼疼疼疼!媽媽!我哪兒不害臊啦!」
龐倩張著嘴看他,無言以對。
顧銘夕再見到龐倩時,已經是知道錄取消息后的一個禮拜。
龐倩匪夷所思地看著這一切,顧銘夕什麼都沒有多說,甚至沒有人和他說句生日快樂,他就站在那裡,彎著腰吹熄了蠟燭。
龐倩和顧銘夕回到賓館房間稍作休整,天微黑時,兩個人輕裝上陣,外出覓食。
顧銘夕看著她,眼神沒有躲閃,說:「前些天,我媽媽帶我去過廣程中學了,她給那邊負責招生的老師看了我的成績單,但是,那些人勸我不要報廣程。」
但是李涵居然已經想到了,她想讓他去做財務。顧銘夕對這個職業一無所知,他知道金愛華是出納,一直都坐在辦公桌后打算盤。顧銘夕心裏有點鬱悶,他用腳打算盤,速度很慢很慢。
「爸爸,那真的不是龐倩的責任。」顧銘夕看著顧國祥的眼睛,「她那時候才五歲,那完全就是一場意外。」
「為什麼呀?」
李涵站在廚房門口,說:「兒子,媽媽給你煮碗餃子吧,晚上你都沒吃什麼。」
顧國祥靜靜地聽顧銘夕說著,偶爾喝一口茶,聽完后,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搖頭說:「銘夕,你真的還是一個孩子。」
顧國祥擰起了眉頭:「我知道了,讓爸爸想想,怎麼樣讓你學電腦。」
林衛斌喝斥道:「璇璇!」
纏繞著我隨風擺動
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的。
龐倩剛分到一塊生日蛋糕,她嘗了一口,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難吃的蛋糕。
顧銘夕很擔心龐倩,但是金愛華都這麼說了,他能怎麼辦呢?只能悻悻然地回了家。問問李涵,她似乎知道些什麼,但就是不肯說。
不過,當她得知謝益如他所說的那樣報考了E市一中,她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顧銘夕笑笑:「我先去洗澡。」
老闆把吃的東西端上來,龐倩幫顧銘夕掰開了木頭筷子,顧銘夕把右腳擱到了桌上,等著她把筷子塞進他腳趾縫裡,龐倩突然說:「等等!」
董源叫起來:「舅舅,我還想買台電腦!」
其實,顧銘夕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要質疑他,覺得他根本就沒有未來。他只是少了兩隻手,生活是有些不方便,但從沒有令他陷入絕望過。
顧國祥說:「我知道龐倩對你來說很特殊,或許將來,你們也有發展些什麼的可能。但是銘夕,你要知道,這個社會是非常殘酷且現實的,有些東西不能光看表面。就拿隔壁的事來說,龐水生工作是沒問題,但是你愛華阿姨呢?你愛華阿姨初中畢業,在做出納,今年四十二,廠里給她配了電腦,讓她學會用電腦做賬,可是她怎麼學也學不會。廠里改制,要讓很多人工齡買斷離廠,像你愛華阿姨這樣的情況就是首當其衝。廠里完全可以雇一個大學畢業生來做出納,會用電腦,懂英語,做事效率還高。我知道了這件事後找你龐叔叔好好地談了談,我們一致決定,由我從中調和,把你愛華阿姨留下,轉到倉管崗位,再熬七八年也就退休了。為避外人的非議,就只有你龐叔叔走,因為你龐叔叔手裡有技術,換個單位也能幹,工資也許還比原來高。」
來來往往的乘客經過他們身邊,都會有意無意地往顧銘夕身上看一眼,顧銘夕始終抬著頭,目光平靜地與他們對視。龐倩卻漸漸地低下了頭去,手指摳緊了自己的包。
這世上沒了雙臂的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其他的一些朋友,失明,或是失聰,不良於行,甚至是四肢癱瘓……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有些還在某個領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顧銘夕壓著下巴看看自己殘缺了十年的的雙肩,無疑,他的身體會令人驚訝,甚至害怕,他做事的樣子也會叫人心裏不舒服,但是,對顧銘夕自己來說,這真的沒什麼。
前一天晚上,他曾經有過便意,但並不強烈,硬生生被他憋了下去,足足憋了一天一夜。
「不用。」
如今,他看著自己腳上的那抹鵝黃色,溫暖的色系,珠子圓潤的設計,他的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
她哽咽道:「兒子,你怎麼那麼命苦啊!」
「真的。」
龐倩真的是一個很容易快樂的女孩子,父母工作上的那些糟心事,她已經不介意了。看著顧銘夕要搬新家,住大房子,雖然她很捨不得,可心裏還是為他高興的。
「九中也是一樣,我也去過了,但他們都不要我。」顧銘夕溫和地笑著,「我和我媽媽說,我想考一中,因為你也考一中,我媽媽就答應過些天帶我去一中見見老師,問一問。」
顧銘夕的生活簡單純粹,相對來說也比較無聊。他將絕大部分時間花在了學習上,剩下的課餘時間用來畫畫,再多出來的時間,基本就是和龐倩有關了。
洗完澡,站在鏡子前穿褲子時,鏡面上的水汽漸漸散去,顧銘夕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他左右轉了轉身子,看到自己的肩,那原本應該有一雙手臂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了生長著的、充滿活力的骨骼,還有皮膚表面那猙獰的傷疤。
龐倩平時在顧銘夕面前時常撒野,但面對正事,她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小女孩,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遷怒顧銘夕。她只是聳聳肩,說:「我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沒救了。」
「咦?」龐倩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一下子就爬了起來,問,「真的嗎?」
打來電話的是林衛斌,他問顧銘夕是幾點的火車,顧銘夕說下午三點,林衛斌就說要請顧銘夕和龐倩吃午飯,然後送他們去火車站。
顧國祥盯著兒子的眼睛,語重心長,「銘夕,你才十六歲,就算你活七十歲,你還有五十多年的路要走啊,五十多年,到時候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你怎麼辦?」
吹拂著你在我懷中
顧國祥和李涵開始仔細地驗房,顧銘夕和龐倩才不在意細節,他們興奮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跑來跑去。
顧銘夕和龐倩站在空曠的大馬路邊等公交車,車站只有一塊牌,連著擋擋太陽的棚子都沒有。龐倩不停地回頭向遠處眺望,這裏高樓不多,幾條街外,金屬材料公司那幾幢二十多層高的住宅樓,就變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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