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顧銘夕的面色已經恢復平靜，站起身，說：「我出去看看。」

「我也沒怎麼看。」

「我和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龐倩臉一紅，急忙解釋，「初中是同班，我一直坐他前面的。」

高一（2）班位於四樓，教室里已有不少學生在了。這班裡除了顧銘夕，龐倩一個都不認識，她背著書包進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教室最後一排，靠著窗的那張特殊課桌。

龐倩跑到他身邊，埋怨道：「你幹嗎來接我啊？我認得路的！」

女孩有些失望地縮回了手，問：「剛才那個同學，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龐倩咬著嘴唇和他說實話，聲音低低的，「我就是找你聊聊天。」

李涵說：「不行的，你那麼遠過來，怎麼能連飯都不吃。銘夕……」

「枉咱們公司的人叫你一聲顧總工！顧國祥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和那狐狸精斷了關係，我一定給上面寫檢舉信！說你亂搞男女關係！我要叫全金屬材料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他媽就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你就是個畜生！我要你名譽掃地！還有，你別忘了，咱們夫妻多年，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可一件一件都知道啊！」

謝益回過頭，看到龐倩和顧銘夕就揮了揮手：「嗨，螃蟹，顧銘夕！哎你們找個位子，一起吃飯！」

龐倩心裏突然起了一個不詳的預感，她想到了那次英語自我介紹，班裡絕大部分同學的口語都很棒，她都不太聽得懂。老天！她不會又是因為顧銘夕而被「恩准」進了（2）班吧！

她撐著傘往金材大院邊上的一條商業街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也不顧腳踩著水窪，污水濺到自己身上。顧銘夕說他在車站旁的便利店門口等她，走了十分鐘，龐倩終於看到了他，如她所想，顧銘夕渾身濕透，完全就是個落湯雞的模樣。他胸前掛著公交IC卡，背後居然還背著一個雙肩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但大包已經被雨淋濕了。

公車來了，龐倩上了車，在窗邊找了個位子坐下，看向了窗外。

軍訓間隙休息的時候，有幾個男生去上廁所，會過來問問顧銘夕要不要一起去。甚至，還有幾個小女生來找顧銘夕聊天，其中有個女生長得挺好看，頭髮留得特別長，在腦袋後面扎了一個麻花辮，她坐在顧銘夕身邊，一臉溫柔地問這問那，偶爾還會掩著嘴巴笑。

戴老師手點顧銘夕：「那位同學，你來翻譯。」

但是，他們沒有找到任何飯店，過年期間，小飯館都放假了，大飯店又離得遠。龐倩跟著顧銘夕在街上轉了半天，又冷又餓，最後說：「顧銘夕，我想回家了。」

肖郁靜說自己像一隻南非小羚羊，看著個子小小的，很溫順，跳起來卻可以超過三米高。

而最後的最後，這些龐倩喜歡的專輯，他都留給了她。

教練在遠處喊了一聲謝益，謝益小跑著就去了。他十六歲了，真正是個青蔥少年，個子比顧銘夕都要高，一張臉如美玉般細膩精緻，五官無可挑剔，身材又好，簡直就是集齊了上天對一個人的所有恩寵。

這樣的舉動在教室里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龐倩前桌的兩個男生回過頭來，其中一個男生剃著短短的平頭，身材挺壯實的，屬於龐倩眼裡特別「雄性美」的那一種，額頭上還冒著幾個青春痘。他猶豫著問：「同學，你幹嗎要坐這裏啊？」

「都下去啦，車子快開了吧。」

練完球，龐倩收拾了書包走去場邊。顧銘夕依舊坐在那裡，垂著腦袋，腿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龐倩走到他身邊才驚訝地發現，顧銘夕居然睡著了。

「我幹嗎不能坐這裏？」龐倩奇怪地問。

「要命了。」龐倩想到這樣的生活要持續三年，心都變涼了，「顧銘夕，都是你啦，我最討厭擠公交車了，擠三年真會要了我的命，今天訓練結束你得請我吃棒冰補償我！」

一路說笑，龐倩跟著顧銘夕到了他家，春節假期，顧國祥和李涵都在家，龐倩把水果和龐水生做的醬鴨交給李涵，就跟著顧銘夕參觀起了新房子。

確定房間外沒有了任何吵架的聲音，龐倩才把捂住顧銘夕雙耳的手放下來。她有些無力地坐下，咻咻地喘著氣，顧銘夕緩緩睜開眼睛，兩個人無聲地看著對方，耳邊只有電腦音箱里傳出的電影配樂。

「你已經不算菜鳥啦，我昨天還去隊里練了一下，你知道啊，乒乓球是一中的特色嘛，結果隊里水平好的真沒幾個，你上陣絕對不會墊底。」

軍訓最後一天的閱兵式，顧銘夕沒有參加，他在方陣里太過醒目，不利於班級爭名次，儘管戴老師讓他參加，但顧銘夕還是自動退出了。

到了學校門口，顧國祥居然沒有下車，而是由李涵帶著兩個孩子進去。

顧銘夕點頭：「嗯，差了三分，沒考上。」

走到廚房門口時，顧銘夕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一會兒后，她又說：「顧銘夕，咱倆以後考一個大學吧。」

「啊？」顧銘夕很驚訝，隨即也壓低了聲音，「你怎麼了？」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給我打電話？」顧銘夕慢悠悠地說，「你放心，他們不知道的，這是我用零花錢買的，我平時用錢不多，時間長了就存了一點。」

顧銘夕就說：「是嗎？那我買回去聽聽看。」

他的語氣很堅決，眉目間有一種執拗。龐倩閉了嘴，乖乖地跟著他在街上走。

龐倩：「好的乒乓球拍很貴的。」

「你在哪裡啊？」龐倩著急起來，「我問你話呢！你在哪裡啊？！」

同學們都笑了起來，龐倩臉都紅透了，低著頭坐在那裡，手指不停地揪著迷彩褲的褲腳。

顧銘夕還是說：「不行，咱們還沒吃飯。」

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們無話不談，幾乎形影不離。從早上出門上學，到晚上放學回家，龐倩還去顧銘夕家裡做作業，十幾個小時在一起，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

據謝益自己說，他每天放學回家后，先玩會兒遊戲，再吃飯，然後出門遛狗。回來以後做作業，通常九點多就能做完，接著他會練一會兒小提琴，看一會兒漫畫，最後睡覺。

曾老頭就笑呵呵地說：「小胖胖，銘夕搬走了，就剩你一個人啦。」

輪到龐倩時，她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就急匆匆地坐了下去。

龐倩停下來，有些忐忑地看著她。

龐倩覺得，男生疏遠她，是因為她成績實在太好，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而女生疏遠她，就更簡單了，肖郁靜家境不錯，衣服雖然穿得簡單，但仔細看都是商場里不錯的牌子，加上她長得秀氣，還有那逆天的成績和渾身散發出的高冷氣場，誰吃得消和她一塊兒玩啊。

放學后，龐倩猶如行屍走肉，走路都是飄的，顧銘夕怎麼安慰她都沒用。

「好厲害啊！」

肖郁靜似乎沒有認識的人，很少與人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這個女孩絕對不是像她的外表看來那樣文靜——龐倩暗地裡觀察著她，在心裏做了這樣一個結論。

麻花辮女孩皺著眉頭看著龐倩的背影，小聲嘟囔：「她怎麼這樣啊。」

她的腦袋晃來晃去，顧銘夕看著她向自己靠過來了一點，悄悄地把肩膀湊了過去。龐倩的腦袋碰到了他的肩，身體逐漸放鬆下來，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你們這兒沒飯店，連個小吃店都沒有。」

龐倩就這麼繃著手指捂住他的耳朵，直到房間外面徹底得鴉雀無聲。

「期末考考完去買的。」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抬起右腳到桌面上，腳趾推了推鍵盤，「我現在打字不慢了，一分鐘能打四十多個字。」

因為下雨，路上堵了一些，龐倩到家時已經是一個半小時后，她很餓，卻不敢和父母說自己沒吃午飯，裝著嘴巴饞讓龐水生給她煮了一碗番薯湯，躲在房間里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兩個人走到校門口時，一輛自行車從他們身邊快速地掠過，那是一輛專業賽車級別的自行車，車把很低，謝益彎著腰伏在車上，回頭朝龐倩和顧銘夕揮手：「拜拜！」

她轉身要溜，李涵又叫住了她，她的語氣很無力，還帶著點兒哀求：「倩倩，銘夕，你們去外面轉一下吧，真的，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龐倩已經把水壺遞到了顧銘夕嘴邊，她斜著壺身慢慢地喂著他，邊上的女生悄悄地打量著他們。龐倩突然使了壞，水壺一斜，水就嘩啦啦地倒了出來，顧銘夕來不及躲，臉上、脖子和迷彩服前襟都被弄濕了，還被水嗆得咳嗽了幾聲。

「不認識。」

腦子裡浮起了李涵的聲音：

「小倩！」眼鏡男哈哈地笑，「我叫汪松。」

軍訓結束后的第二天，一中乒乓球隊新隊員選拔賽就舉行了，顧銘夕去看龐倩比賽，周楠中和汪松也去了，甚至還有蔣之雅。當然，她是跟著顧銘夕去的。

「好棒！」龐倩挽住李涵的手，「好久沒吃阿姨做的菜了！我最喜歡吃阿姨做的雞湯！」

可是第二場球，龐倩的氣勢就不管用了，對手女孩顯然球技比她高超，球風又穩健，龐倩的尖叫聲嚇不倒她，也不能在三拍內拿下她，很快就輸了比賽。

顧銘夕還是搖頭：「不行。」

見顧銘夕衣服濕了，她拿出紙巾想幫他擦，顧銘夕直接站起來躲開，說：「不用擦了，天氣熱，很快就幹了。」

謝益在旁邊差點笑昏過去，顧銘夕看的一頭汗，嘴角都抽起來了。汪松調侃道：「真沒看出來啊，小倩打球是這麼有風格的。」

龐倩鬱悶地看著他，顧銘夕想了想，趁著沒人注意，在她耳邊輕聲說：「過些天我送你一塊好點兒的乒乓球拍吧，你好好練。明年，老隊員退隊了，你再來試試。」

「沒有，你呢？」

顧銘夕點頭：「我知道，媽媽。」

參觀完畢，顧銘夕帶著龐倩去了廚房，李涵在準備午飯，顧銘夕問：「媽媽，中午吃什麼？」

龐倩心情好到爆，覺得高中生活簡直太過美妙。但緊接著，她的心情就跌到了谷底。正式上課後，一中給高一新生進行了一場摸底https://www.hetubook.com.com考試。結果出來后，龐倩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雞頭、鳳尾。

龐倩往他腰上一擰，聲音低低的：「顧銘夕，你敢凶我！」

「要報名，然後會有個選拔賽，大概錄取比例三比一，並不難。」

顧銘夕想都沒想就給了她回答：「你有不懂的，在學校時，隨時可以來問我。要是不想讓別人說閑話，那我周末去你家給你講題，當然，得你願意聽才行。」

「沒關係。」戴老師又問了一個女生，「你能翻譯嗎？」

肖郁靜居然在看一本英語原版小說。

她端著兩個飯盒和顧銘夕一起找座位時，碰到了一個人。

謝益是特別的那一個，但顧銘夕一點也不想特別。

車子啟動，龐倩扒在窗邊，一直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顧銘夕，這條街很空曠，路上幾乎沒什麼人，顧銘夕的身影便格外明顯。

開學的頭一個禮拜是軍訓，顧銘夕沒有參加過小學和初中的軍訓，到了高中，他提出參加，班主任戴老師考量了一下，同意了。

「好吧，聖誕禮物。」顧銘夕對著她笑起來。

她還記得小時候的情景，這裏多熱鬧啊，成百上千的工人進出上班，廠里有錄像廳，有大澡堂，有託兒所，有小禮堂，甚至還有個小醫院。

「啊……是啊。」李涵的面色尷尬了一點，吩咐顧銘夕，「哎呀，你們兩個孩子別在廚房玩了，銘夕，帶倩倩去客廳看電視吧。」

她特地留心了一下主卧邊上朝南的那個房間，發現它暫時變成了一個儲藏間，除了幾個紙箱和幾樣不用的舊傢具，其他什麼都沒有。

「我看你們關係很好呢，來去都一起的，軍訓時還一塊兒聊天，在教室都是同桌。」

龐倩偶爾幫他搭一把手，他也沒拒絕，周楠中和汪松又回過頭來，友善地看著顧銘夕。顧銘夕對他們微笑，說：「我叫顧銘夕，你們叫什麼名字？」

顧銘夕回頭看她：「不行，你吃了飯再走。」

「我知道。」

「龐倩，龐大的龐，倩女幽魂的倩。」

龐倩和顧銘夕都嚇了一跳，兩個人對視一眼，龐倩還沒來得及開口，第二聲、第三聲碎裂聲已經響了起來。

因此，顧銘夕開始覺得時間有些不夠用，龐倩每晚會來和他一起做作業，他還得負責為她講解。在她來之前，顧銘夕會快速地吃飯，練習一小時電腦。等她離開后，他才能忙自己的事，通常要過了凌晨十二點才睡覺。

E市一中有一個食堂，學生們的午餐不像初中時那樣在教室解決，而是充值飯卡去食堂吃。

顧銘夕在教室門口做了個深呼吸，從後門走了進去。教室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顧銘夕抬頭挺胸，盡量不去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他只是看著龐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身邊。

「那是我們老家的做法。」李涵也是很久沒見到龐倩了，笑眯眯地說，「倩倩，覺得銘夕的新家怎麼樣？」

龐倩走到這組高低組合的課桌邊，很自然地就在普通高度的那半邊課桌后坐了下來。

龐倩拿著水壺走到顧銘夕身後，顧銘夕沒有看到她，正在認真地回答那個女孩的問題：「……數學啊，我是滿分，物理扣了兩分，化學滿分，英語扣了四分……」

那些菜都被砸了，盤子碎了，菜湯灑了一地，砂鍋歪倒在水槽里，有些碎片甚至落在了幾米遠外的客廳。

「看什麼？」

然後，樓下就響起了卡車巨大的引擎發動聲。由近及遠，龐倩終於站了起來，看著那輛載著顧銘夕的車駛離了金材大院。

比如練習正步走時，教官分步驟教動作，會叫一排學生練擺臂，一二、一二、一二……這個時候，顧銘夕就只有站得筆直地在邊上看著了。

回家的31路公交車上，很幸運的，他們在後排得了兩個位子，大強度地訓練了一天，隨著公車的搖晃，龐倩開始打瞌睡了。

他抖著肩膀，將書包抖到了課桌上，在椅子上坐下來后，又脫了腳上的人字拖，雙腳擱在桌上，腳趾靈活地整理起了書包。

汪松傻眼了，摸摸腦袋：「老師，我沒聽懂……我只知道他叫顧銘夕，來自源飛中學，其他的就……」

謝益哈哈大笑：「菜鳥倒還不至於，頂多算個菜螃蟹。我和你說啊，你乾脆學鄧亞萍打球，氣勢上壓倒人家，螃蟹，你可是我徒弟，別給師父丟臉。」

「啊，都不熟哎。」龐倩略有些遺憾，「孫明芳都沒考好，她也是填了一中的，分數不夠，調劑到普高去了。哎顧銘夕，簡哲是不是也填了一中？」

正式上課後，龐倩發現，高中里的科目變得難了許多，數學從函數開始，這本來就是龐倩的弱項，理解起來實在有些晦澀。

「我也是。」

他就選了一張碟片塞進了光碟機里，是好萊塢大片《角鬥士》，顧銘夕看過一遍，龐倩雖然沒看過，但對這樣血腥的打打殺殺實在不感興趣，於是，兩個人都有些意興闌珊。

龐倩一下子不知該怎麼說了，顧銘夕聽她不說話，問：「怎麼，我送你那些東西，你不喜歡嗎？雖然都是舊的，但是……其實也都是被你弄舊的。」

「你要是去找那個狐狸精！我就死給你看！我帶著兒子一起去死！」

龐倩說：「你不喝我倒了。」

他真的很帥，顧銘夕不得不承認。

龐倩連連點頭：「嗯嗯，阿姨，顧銘夕不用陪我的，我先回家了。」

他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做一個合格的觀眾，看到龐倩走在隊列里，她個子不高，在那一排由矮到高里排倒數第二。

月零花錢為六十塊的龐倩同學嚇壞了：「大、大幾百？！」

龐倩瞥他：「咦？顧銘夕，你把女生名字記得很熟嘛。」

顧銘夕也不管邊上人的眼光，右腳抬到眼前，用腳背抹了抹眼睛，說：「昨晚就睡了四個小時，太困了。」

金愛華嘟囔著：「銘夕搞什麼鬼啊，倩倩中午不是才去他那兒吃過飯么？他又跑過來幹嗎？」

「你用你的螃蟹發球去吃他們！」謝益笑著說，「橫行霸道，所向無敵！」

回去的公車上，他們有座位。顧銘夕說自己睡一會兒，龐倩訓練累了，也把腦袋靠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龐倩停下腳步，拉住了顧銘夕的衣袖，顧銘夕的羽絨服都被她拉得繃緊了，他沒有回頭，只是說：「前面有飯店的，再走一下就有了。」

「那我不清楚，但不會那麼巧吧。」謝益說，「前五名啊，全在一個班，到時候摸底考就知道了。」

顧銘夕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他很倔強，龐倩完全沒轍。

「同桌還得等你練完球？」

李涵說：「黑魚片，鹵牛肉，玉米雞湯，還有幾個蔬菜。」

軍訓很辛苦，下午時，太陽特別大，有好幾個學生站軍姿時中暑暈倒。學校怕出事，緊急通知讓所有高一年級的孩子去教室避暑。

「龐龐，我就快搬家了。」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聲音低低地說著，「晚上你來吧，今天的作業有些難的，我不給你講，我怕你不會做。」

顧銘夕又走去了電腦邊，腳趾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了幾張碟片，問龐倩：「要不要看電影？」

聽他這麼說，龐倩心裏略微放心。身邊坐著顧銘夕，隔壁住著顧銘夕，她就像是自帶了一個免費家教老師一樣，碰到聽不懂的知識點，真是一點都不需要擔心。

顧銘夕沒說話，只是喘氣。

高一上半學期的期末考試，龐倩退步了一點，成了班級倒數第五名。

這時是十月中旬，氣溫低了許多，但謝益身上卻穿著短袖，他把外套系在腰上，騎行時，臀部偶爾會抬離自行車，那車的速度真快，龐倩還沒來得及說聲拜拜，謝益就像陣風似的沒影了。

第一場球，對手幾乎是被龐倩嚇輸了的，龐倩歡天喜地地下了場，與謝益擊了下掌，然後就跑到了顧銘夕身邊，喝了半瓶水，開心地說：「顧銘夕！我贏了！」

在軍訓的過程中，龐倩終於明白，肖郁靜為何會用小羚羊來形容自己。

顧銘夕聽到龐倩的聲音，轉過頭來，龐倩把水壺在他面前晃晃：「喝水嗎？」

那是龐水生找木匠定做的，同樣的事，他已經幹了第三次。顧銘夕在長高，他的課桌椅的高度也要實時調整，龐水生見到顧銘夕時，總是會拍拍他的背，大聲說：「小夥子，抬頭，挺胸，腰桿兒綳直！你寫字總是彎著個腰，小心變駝背。」

李涵靜默了許久，顧銘夕又叫了幾聲，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她不會再像初一時那樣，在顧銘夕面前說「謝益太酷了」，她只是痴痴地望著那個少年消失了的街道拐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走吧，顧銘夕。」

「我不想吃肯德基！」

顧銘夕還是站在站牌下，高高的個子，沉靜的面容，他一直看著龐倩，龐倩向他揮揮手：「你趕緊回去吧。」

他正說著，麻花辮女孩驚喜地叫起來：「哇！顧銘夕，你有兩顆虎牙哎，好可愛哦！」

「做了一些奧數題，還背了英語。」顧銘夕嘆氣，「你一點不看書，一點不做題，摸底考考不好很正常啊。放心啦，正式上課後你會追上來的，要是有不懂的，我給你講。」

她幫顧銘夕把書塞進書包里，又將書包背到他肩上，幫他把運動衣的衣袖拽出來，整理得服帖一些。

謝益說：「知道不？你們（2）班最卧虎藏龍，聽說這一屆考進一中的前五名全在（2）班。」

高一開學，顧銘夕和龐倩第一次去學校，是顧國祥開車送他們去的。

他的樣子很狼狽，龐倩卻無辜地看著他：「對不起，手抖了一下。」

顧銘夕終於捕捉到了龐倩「不開心」的眼神，綻開了笑：「幹嗎倒了啊？去灌個水還得跑老遠呢，我把它喝了吧。」

她終於相信年級前五全在他們班。

李涵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他幾句，才離開了學校。

就在她說出第二句話時，龐倩已經快速地站到顧銘夕面前，雙手毫不猶豫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著，顧銘夕默了一會兒，好心地提醒她：和-圖-書「龐龐，你不用擠三年的，我家新房子已經在裝修了，我爸爸說，十月初就能裝完，空兩個月，十二月就能搬家了。」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了門，下電梯，出小區，誰都沒有說話。

「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了嗎？顧國祥！你連我們的家都不要了嗎？」

她一個人坐著公交車搖晃了一個小時到了終點站，下車時，就看到顧銘夕已經在等她了。

顧銘夕要等著她一起回家，他不樂意在教室等，每次都會去球館，一大堆人在那裡打球打得火熱，顧銘夕就坐在邊上抓緊時間背英語。

他又抬起頭來看龐倩，一雙眼睛黑得發沉：「我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龐龐。」

傳達室的曾老頭還是像以前那樣坐在房門口抽煙，架著煤餅爐煮東西，一條叫旺旺的小狗乖順地趴在他的腳邊。龐倩騎車回來時，會與他打招呼：「曾爺爺！」

「他叫我去我爺爺奶奶家，但我不想去。」顧銘夕低下頭，「冬天，我沒法子一個人在家的，衣服穿太多了，我自己脫不了。我也不會做飯，邊上又沒飯店，我和我媽媽說，我可以和她一起回老家，我很久沒見外公外婆了，但是我媽媽就是哭，一直哭，不理我。」

顧國祥並沒有回應什麼，但是似乎有拉扯聲隱隱傳來，還夾雜著李涵的咒罵聲。

鄭巧巧這麼問，龐倩反倒答不出來了，說：「反正，和他在一起一點都不無聊就是了。」

「是碰到不會做的題了嗎？哪一科？你跟我說。」

龐倩眨眨眼睛：「你覺得我能過選拔賽？」

龐倩嘻嘻地笑了，手指在衣擺那兒扭啊扭。

速寫本里全是龐倩喜歡的日漫人物，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顧銘夕幫她臨摹漫畫前，需要打草稿。而這本速寫本，就是他的草稿本。

顧銘夕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窗外，年輕的女孩在他肩頭均勻地呼吸著，她的睫毛纖長，小鼻子翹翹的，顧銘夕突然覺得，九站路，太近了。

顧銘夕無法想象自己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不笨，甚至還挺聰明，學習對他來說算是遊刃有餘，但如果一直要保持前列，他明白，自己必須要更勤奮，更刻苦，更努力。

那是謝益的生活，瀟洒自在，快樂隨性，他好像從來不會花很多時間去學習，但每次考試成績總是不賴。

顧銘夕說完了，戴老師指著汪松說：「同學，你來翻譯一下。」

很糾結地選了一個巧克力蛋筒，龐倩拿去櫃檯付賬，剛拿出一張五塊錢，老闆就指著邊上站著的顧銘夕說：「這個同學已經付過啦。」

之前，新房子裝修時，龐倩去參觀過一次，等到顧銘夕搬了家，因為臨近期末，龐倩反倒一次都沒去過。

除了宿舍的搬遷，工廠的搬遷也開始進行。城西的新廠房已經投入使用，面積要比市區的舊廠房大許多，設施也更先進，還配了一幢高規格的辦公大樓。

金愛華則每天坐廠車去城西的新廠房上班，她不再是財務部的出納了，而是去到了倉庫做倉管員。倉庫雖然配有帶空調的小休息室，但工作期間，她只能穿著厚厚的工作服在空曠的倉庫里挨凍。冷還好對付，遙想第二年的夏天，倉庫里的熱才是叫人受不了的。

因為軍訓，顧銘夕穿著球鞋，如果想要自己喝水，就得脫鞋，一會兒還得龐倩幫他系鞋帶。如果不脫鞋，就得龐倩喂他喝水，兩相權衡下來，顧銘夕回答：「不用了，我不渴。」

龐倩正色回答：「我的確覺得沒啥兩樣。」

龐倩說：「他是我同桌啊。」

「我回家可以吃的。」

「顧銘夕！」

那些傷人的惡毒話語，一字不漏地傳進了龐倩的耳朵里，她心裏怕得要死，感覺像是世界末日。可是對著顧銘夕，她一直在笑。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龐倩問：「你最近看漫畫了嗎？」

顧銘夕有些不好意思，說：「柜子里有零食和飲料，都是你喜歡吃的，你自己拿。」

這就意味著，放了學，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出校門，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再也不會同路了。

龐倩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你暑假時還做題了？」

龐倩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線。

「胡說！」龐倩懊惱地叫起來，「對了顧銘夕，我還沒問你呢！那幾大本新概念英語，數理化題庫，你送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嘛！」

經過龐倩身邊時，她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衣袖，拽得顧銘夕不得不停下腳步。

「都幾點了你還不起來，銘夕要搬走了，你不去和他說說話？」

「顧銘夕……」龐倩憋了好半天，才說，「以後我不能和你一起做作業了，我要是考試墊底了可怎麼辦？」

龐倩開始騎自行車上下學，去車棚里拿車時，她明顯地感覺到，車子的數量越來越少了。

顧銘夕新家所在的小區叫金材新苑，它在E市一中的西面，而金材大院則在一中的東面。

大清早，龐倩和顧銘夕就出了門，兩個人穿著迷彩服，背著水壺和飯盒走到公車站，按著大人給他們的指示，擠上了31路公交車。

龐倩跟著顧銘夕去到客廳時，就看到顧國祥正陰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從龐倩進門到現在，他一直坐在這裏，連著龐倩叫他叔叔，他也只是向著她點點頭。

顧銘夕聽得聚精會神、咬牙切齒：「別吵！」

「難道以後每天都要這樣啊？」龐倩抹了把額頭的汗，見顧銘夕也是滿臉小汗珠，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幫他擦臉。

寒假里，龐倩與顧銘夕約定，去他的新家玩。

「啊，是啊。」顧銘夕覺得有汗水滑下了臉頰，扭著脖子在肩頭蹭蹭，說，「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是鄰居，她就像我妹妹一樣。」

顧銘夕：「……」

「顧銘夕？」龐倩不解地問，「你在外面？」

吃著麵條時，她會想起隔壁的502，那間房子已經空置很久了。龐倩問父親，這間房被金材公司收回后，會怎麼處理。龐水生說：「大概會安排給新進金材公司的年輕員工住，類似公司宿舍的形式，不會再給員工產權了。」

然後，顧國祥終於大吼了一聲：「你還有完沒完！」

「今天真不好意思。」顧銘夕說，「下次我請你吃大餐。」

「欲蓋彌彰！」

龐倩仔細想一想，「我誰都不認識。」

（2）班的學生都挺友善，至少在龐倩看來，他們似乎挺快地就接納了顧銘夕，不像初一入學時那樣，有很多同學都不敢和他說話。

「你真小氣！」

顧銘夕始終抬頭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里刻著深切的迷惘，龐倩勇敢地低頭注視著他，居然還對他笑了一下。

「哇哦，你什麼時候買的？」謝益把龐倩的球拍拿在手裡仔細看，還拿了個球顛了幾下。球拍的底板是原木色的，看著並不起眼，上面貼著紅色的膠。

顧國祥一家正式搬走是在十二月上旬的一個周末上午。

龐倩就用一種「你真沒見過世面」的眼神看他，說：「謝益家住的是別墅，獨門獨院的，他說他練琴的房間還特地做了隔音處理，外面根本聽不到。」

顧銘夕知道她是故意的，氣呼呼地瞪著她，龐倩沖他做了一個鬼臉，滿足地拿著水壺轉身跑了。

「好啊，我要吃烤羊肉串。」

顧國祥買了一輛車，黑色的桑塔納，龐倩覺得他好厲害，那時候金材大院院子里停得最多的就是自行車和摩托車，私人小汽車真是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有一次龐倩裝作不經意地經過她身邊，悄悄看了眼她在做的事，直接被嚇死。

龐倩指指身後的雙肩小包：「帶了。」

然後，他看到龐倩在和前桌的兩個男生聊天，他們回過身來，其中一個的手臂還搭在龐倩的課桌上，三個人臉上都帶著笑，似乎聊得很開心。

「我一個人出門，聽歌也不方便的。」顧銘夕的聲音裡帶著笑，「以後有機會和你一起出門，你把它帶上，我們像以前一樣，一人聽一個耳塞啊。」

吃完飯，龐倩和謝益一起去洗飯盒，顧銘夕在食堂外面等他們。

「吃什麼都行。」顧銘夕笑笑。

龐倩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顧銘夕呢？」

不過就玩了一會兒，她就沒興趣了，顧銘夕的電腦桌實在太低，她彎著腰用，很吃力。

龐倩加入校乒乓球隊后，每周二、四放學后要去體育館訓練一小時。

她獃獃地看了許久，龐水生拿著外套去給她披上時，發現自己的女兒早已淚流滿面。

於是顧銘夕的任務也加重了許多，他要保證龐倩弄懂數理化新增的知識點，還要督促她背誦越來越多的英語單詞和課文，除此以外，他還要管住自己的學習，練慣用腳寫字速度，外加做大量的習題。

「龐龐，你能出來嗎？」

顧銘夕還沒答，龐倩就說：「不用了！阿姨，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她走得很賣力，精神抖擻，小胸脯驕傲地挺著，瞧著倒是有模有樣的。

謝益的手指彈一下她腦門兒，「地攤上手錶十塊錢一塊的都有，商場里的手錶都成千上萬的，不都是看個時間，你說有啥兩樣？」

「同桌？」另一個男生很疑惑，他戴一副眼鏡，黑黑瘦瘦，長得倒還不錯，問龐倩，「你認識他呀？」

「輸了就輸了唄，反正以後我在隊里，你想打球就來找我。」謝益把球拍遞給她，「用我的拍，反正你不認拍，我的拍肯定比學校統一的拍子好。」

「謝益！」

謝益知道了她的分數，說這個成績在（8）班應該是中等偏下一點點，絕對不至於墊底。龐倩又去問了鄭巧巧，鄭巧巧也說，龐倩的分數要是在（5）班，就是中等水平。

「電腦！」龐倩興奮地叫起來，「你什麼時候買電腦了？」

「多了什麼？」龐倩四下一看，終於發現在房間角落裡擺了一張新的電腦桌，桌子很低，桌面上擱著一台嶄新的台式電腦。

「顧銘夕你越來越沒救了。今晚我不去你那兒了，你早點睡覺吧。」

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一下子就蹲了下來，藏在了欄杆后。

站在街上，顧銘夕四下張望，想找一間小飯店，龐倩ｈtｔps://m•ｈｅｔubｏｏｋ.ｃom.ｃｏm拉拉他的袖子：「顧銘夕，你還是回去陪你媽媽吧。」

「我覺得我是一隻鴕鳥，並不是『鴕鳥心態』里那隻自欺欺人的鴕鳥，會在敵人靠近時，把腦袋埋在沙土下，以為自己看不見敵人，敵人也看不見它。我認為自己是只鴕鳥，是因為，鴕鳥是世界上現存的最大鳥類，它的翅膀已經退化，所以不能飛。但是，鴕鳥有一雙很強壯的腿，它跑動的速度很快，腿部力量也很大，甚至可以用來抵禦比它強壯許多的天敵。我像鴕鳥一樣，我也沒有翅膀，做事都要靠兩隻腳，但那又怎樣？鴕鳥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鳥，我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我聽說……」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們班有個男生是殘疾人，說是沒有胳膊的，他就坐這裏。」

「已經走了好幾條街了。」

「四個小時？！」龐倩驚呆了，「你在幹嗎呀？」

龐倩心裏還是很不好意思，又說：「還有，你搬家就搬家嘛，把這麼多東西都留給我做什麼？還有那台CD機，你媽媽難道不會發現它不見了嗎？」

另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比如特別精緻的小沙漏、水晶蘋果、日漫手辦，還有一本厚厚的速寫本。

龐倩已經在邊上拿著垃圾桶撿碎片了，李涵叫住她：「倩倩，你別弄，小心弄破手。」

他終於開了口：「我在你家旁邊。」

顧銘夕喘著氣看她，頭髮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臉上也是濡濕一片，嘴唇都凍紫了。龐倩掏出紙巾幫顧銘夕擦掉了臉上的雨水，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龐龐，我媽媽回老家了，今晚的飛機，她就定了她自己的機票，已經走了。」

和CD機放在一起的，還有十幾張流行歌手的專輯，這些也都是龐倩喜歡的歌手，她記起自己和顧銘夕一起逛音像店時，總是會拿起一張專輯說：「顧銘夕，這張的主打歌很好聽哎！我在電台聽過很多遍。」

龐倩換上外套，帶著傘要出門，金愛華拉住她：「要吃飯了，外面那麼大的雨，你去哪兒？」

蔣之雅在邊上撇撇嘴：「你叫得整個球館都聽得到啦。」

顧銘夕考了年級第三。對於這個名次，他嘴上不說，但是龐倩知道他有些失望。顧銘夕已經很拚命，但依舊沒有超越肖郁靜和吳旻。

兩個男生瞭然地點點頭，隨即就笑起來，平頭男笑著說：「我叫周楠中，你叫什麼名字？」

「顧銘夕！」龐倩跑到他身邊，又氣又急，上下打量著他，「你這是幹嗎啊？發生什麼事了？你離家出走啊？」

「還有其他的事，有倩倩在，媽媽也比較放心。吃午飯，發課間牛奶，去別的教室上課拿課本之類的，倩倩都會幫你。」

她是想要藉此機會看看班裡學生的英語水平。龐倩頭都大了，她口語很爛，坐在顧銘夕身邊，簡直恨不得挖個洞鑽到地下去。

「前面有個大超市，那邊應該有肯德基。」

「喂！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好嗎！」

至於龐倩，在全班五十二個同學里，華麗麗地考了一個——倒數第一。

「真是把我這兒當垃圾堆了。」龐倩嘴裏這麼說，鼻子卻又酸了起來。她把箱子里最後一樣東西拿出來，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塊乒乓球拍。

他的腳趾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擊著，偶爾又移去滑鼠上點點，龐倩看得眼花繚亂，忍不住就心癢起來，吵著讓她也玩玩。

龐倩：「……」

戴老師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笑著說：「那輪到你自我介紹啦。」

戴老師說：「那就要問顧銘夕同學啦。」

顧銘夕無語：「媽媽，我不是小學生了，誰會欺負我啊……」

輪到謝益的班級入場，顧銘夕看到謝益做了旗手，經過主席台時，起步走變成了正步走，謝益「刷」地一展班旗，昂首挺胸地走在陽光下。

顧銘夕沒等她說完，開口：「媽媽，我留在家裡陪你。」

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都快要哭了：「誰說考上重高就一定能考上大學的！顧銘夕，我將來估計考不上大學了！」

顧銘夕失笑：「那你認識誰？」

龐倩對於電腦僅有的認知就是來自學校每周一堂的電腦課。她從來沒有上過網，也不懂互聯網是什麼，顧銘夕開了機，連上網后給她示範怎麼看新聞，怎麼進聊天室，還教她玩掃雷。

「那狐狸精究竟哪裡好？年輕？漂亮？床上功夫一定很好吧！」

「四兩飯那個，要一份鹽水雞腿……顧銘夕，你要番茄炒蛋，還是乾菜刀豆？」

龐倩坐在紙箱邊，把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拿。箱子里最多的就是漫畫書，成套成套的漫畫，八成新，都是龐倩初中里喜歡的作品。當時她沒錢買，顧銘夕就買下了，對她說想看了就去他家拿。現在，他搬走了，就把這些漫畫送給了她。

他指指那低了小半截的半邊課桌。龐倩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說：「沒錯，我就是他同桌。」

彼時，龐水生拿到了七萬塊錢的工齡買斷錢。他花了四萬買下了501的公房產權，從此，和金材公司再無瓜葛。

他說完后，戴老師點了他身邊的一個女生做翻譯，女生翻譯完后，又做了自我介紹，能考上重高的孩子成績都不賴，很快就掌握了遊戲規則，一個接一個地說起來。

她去顧銘夕家裡做作業時，發現他的房裡凌亂了許多。顧銘夕告訴她，他快要搬家了，正在整理東西。

開學一個多月，顧銘夕的大名已經全校皆知，因為他沒有手臂，還因為他成績優異，長得又帥氣。

就在這時，房間外驟然響起了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好像是陶瓷或玻璃碗盤之類的東西落了地，碎裂開來。

「沒有檯子和我說，我幫你安排呀。」謝益打球打得一身汗，臉上滿是運動之後的紅暈，對龐倩說，「螃蟹，你可是我徒弟，師父我會罩著你的。」

很幸運的，顧銘夕和龐倩都被分在高一（2）班，龐倩看著牆上的花名冊，一路掃下來都沒看到謝益的名字，心裏不禁有些失望。

然後，她就把球發出去了。

他的話才說完，龐倩的視線就習慣性地向場邊望去了，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再看到那個人。

龐倩竭盡所能地捂緊了他的耳朵，她知道自己弄痛了他，但是她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讓他聽到李涵的隻言片語，還有顧國祥對於妻子的回應。

五句話，又一次陷入沉默。不知怎麼的，龐倩心裏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覺，她和顧銘夕依舊是同桌，只是期末考試后，他們已經有十幾天沒見面了，這會兒見到，拋開學習，兩個人似乎沒有了共同話題。

「呀呀！」龐倩握著拳頭尖叫一聲，蹦來跳去，頗有職業乒乓球運動員的風範。

李涵手扶著額頭，閉著眼睛點點頭。

顧銘夕覺得為龐倩翻譯真有點丟臉，但還是站了起來：「剛才那位同學說，她叫龐倩，來自源飛中學，她喜歡看書、讀報和游泳，她覺得自己是一隻螃蟹，因為……她姓龐。」

龐倩戴著手套和圍巾，頭髮被風吹得很亂，說：「好像要下雨了。」

龐倩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回答道：「別人送我的。」

龐倩選了一袋薯片，拆開后卡擦卡擦地吃著，她看到顧銘夕的房門背後貼著一張球星海報，問：「那是誰啊？」

見顧國祥這個樣子，龐倩有些害怕了，拉拉顧銘夕的衣袖：「顧銘夕，我們去你房裡吧。」

「不行。」

「唔……」顧銘夕說，「就當是預支明年的生日禮物。」

「隨便吧。」

「怎麼會要那麼貴？」龐倩瞪大眼睛，「我在超市看到紅雙喜的拍子，只要三十塊！這有啥兩樣啊！」

龐倩的視線追隨著謝益的身影，直到他跟著教練走去了球館外才收回。鄭巧巧看了她一會兒，問：「謝益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呀？」

龐倩一愣：「我說的是後來那個扎麻花辮的。」

她問得那麼直白，顧銘夕當然否認：「不是。」

「小孩兒的事，你別管。」龐水生又囑咐正在換鞋的龐倩，「下雨天，幫銘夕撐個傘，別讓他淋雨感冒了，知道嗎？」

她很靈動，但是她的那種靈動並不張揚。她看似嬌弱，體力卻相當好，站軍姿半小時，好幾個男生女生喊了報告出列休息，她都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晚上回到家，龐倩對於這塊大幾百的球拍久久不能釋懷，偷偷地給顧銘夕家打電話，電話是顧國祥接的，聽到是龐倩，語氣就不太好，但還是叫來了顧銘夕。

龐倩承擔了幫顧銘夕打飯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排隊到窗口，她遞上兩個飯盒：「一個二兩飯，一個四兩飯。」

「這可沒準兒，有些孩子可壞了。」李涵敲一下顧銘夕的腦袋，「放學了記得和倩倩一起坐車回來，會比較安全。唉……就是以後搬家了怎麼辦。」

龐水生經顧國祥介紹，去了一家私企上班，還是從事電焊工作，工資的確要比以前高，但工作強度也變得很大，三天兩頭要加班，還沒有加班費。

「我試試吧。」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顧銘夕回頭看去，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短髮女生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她長一張瓜子臉，樣子很文氣。

戴老師是個年輕的英語老師，她沒有聽領導的話，而是帶著高一（2）班的學生在操場角落尋了個樹蔭處，圍成一堆席地而坐。

龐倩伸手搭上了他的肩，顧銘夕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來，腿上的書掉到了地上，龐倩將之拾起，看著他小夢初醒般的迷茫表情，問：「你晚上在做賊啊？在這兒都睡得著。」

他們一起走去公車站，龐倩問顧銘夕：「剛才那女生叫什麼名字？」

「哪兒有趣？」

一中操場邊上種了幾棵樹，幾十年來已經長得枝繁葉茂，太陽雖烈，樹蔭下倒也微風習習，降了不少暑氣。

「我和他是鄰居，我得和他一起回家的。」接觸多了，龐倩挺喜歡大方爽朗的鄭巧巧，說，「他沒胳膊嘛，一個人坐車不大方便的。」

龐倩心動了：「怎麼加入呀？和*圖*書」

「哦，蔣之雅。」

「顧銘夕，我累死了。」龐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想回家，你也回家去陪陪你媽媽吧。」

他們出了房間，沿著走廊慢慢地往客廳走，家裡安靜得詭異，一點人聲都沒有。龐倩有些害怕了，她知道剛才顧國祥和李涵幾乎算是打了架，後來有重重的摔門聲傳來，也不知是誰離了家。

這時，謝益走到了她們身邊：「你倆不練球，還聊天，偷懶呢！」

「好。」

顧銘夕點點頭，清清嗓子就說了起來，他說得異常流利，彷彿早已經打好了腹稿。他的語速很快，發音很好聽，龐倩根本就聽不懂，說著說著，她看到戴老師面上露出了溫柔的笑。

「總算還有一樣新東西。」龐倩把球拍拿出來，握在手裡揮了一下，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坐公交車，把IC卡掛在脖子上，上車刷一下就行。」顧銘夕已經想了辦法，「我家那邊是總站，上車會有座位的，到了市裡再轉車，也只要再坐三站就行。如果第二輛車很擠，我大不了就走過去。」

「銘夕。」

對於她的行為，顧銘夕不予置評，只是說：「到時候，我去看你比賽。」

「啊——」李涵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叫龐倩一顆心都跳快了許多。她和顧銘夕都是渾身僵硬地坐著，繼而便聽到李涵開始控訴顧國祥的罪狀。

龐倩在乒乓球隊認識了一個女孩，叫鄭巧巧，來自高一（5）班，她和龐倩是練球的搭檔，自然就注意到了顧銘夕，沒輪到球台時，兩個女孩在邊上聊起天來。鄭巧巧問龐倩：「顧銘夕和你是什麼關係呀？」

漸漸的，漸漸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顧銘夕的臉色不再那麼驚惶，他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到了最後，他甚至閉上了眼睛。

有十九站路才好呢。

龐倩嘆氣：「真可惜，他成績向來比我好。」

龐倩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幾下子，說：「那以後你怎麼一個人上學啊？」

龐倩點點頭，心急火燎地離開了家。

龐倩對顧銘夕抱怨起來：「今天謝益告訴我，你送我那塊球拍好貴的，你幹嗎要給我買這麼貴的球拍啊？你爸爸媽媽知不知道的？要是被我爸爸知道我拿了你這麼貴的禮物，他肯定要罵我的。」

女生也紅著臉搖搖頭。戴老師問：「有哪位同學可以翻譯的？」

龐倩把頭縮到了被子里：「跟他說我在睡覺。」

女生站在那裡，微微地笑著。

顧銘夕蹲到李涵身邊，輕聲叫她：「媽媽。」

顧銘夕的臉色有些白，眼神深沉如海，他「嗯」了一聲就坐了下來。

還有一個隨身CD機，松下的牌子，龐倩知道這非常貴，李涵買來時花了近兩千塊。龐倩知道顧銘夕為什麼會把這台CD機送給她，因為從這台機子買來至今，大部分時間里，都是龐倩在聽。

龐倩是個行動派，第二天就按照謝益的提示遞交了報名申請。

「我知道！」

「不行。」顧銘夕抬頭看她，眼神不容置疑，「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

龐倩拉拉他的空袖子，湊到他耳邊問：「她都翻對了？」

龐水生也去隔壁幫忙了，金愛華進來叫龐倩：「倩倩，銘夕找你。」

到了次年一月，金材公司的廠房搬遷幾乎全部完成，只餘下了一點收尾工作。大門上甚至貼了封條，龐倩騎車經過工廠大門時，有些難以適應這個佔地很廣的廠房，如今變得那麼冷清蕭瑟。

早上六點，他就得起床。

「我……」龐倩向著爸爸求救，「爸爸，我去見顧銘夕，你們先吃飯，別等我了！」

那聲音特別響，不像是意外落地發出的，倒像是被人摔出去的。

龐倩站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

到中午的時候，隔壁突然就安靜下來了，龐水生搬著個大紙箱到了龐倩房裡：「還沒起？！」他把紙箱擺在地上，「喏，銘夕說這些東西都送給你，說都是你喜歡的。」

幾分鐘后，顧銘夕將龐倩送到了公交車站，兩個人並肩而立，正午時分，天空居然暗了一些，風也大了許多，呼呼地刮過他們的臉頰。

龐倩瞪他：「幹嗎！你不肯啊？」

「啊？！」龐倩驚訝極了，「我？我那麼菜鳥的！」

顧銘夕說：「我語文成績不夠好，我用腳答卷的，寫字速度沒你們快，寫作文又比較花時間，所以每次考試時的大作文都寫得不好……」

龐水生一愣，拉開了金愛華：「小孩兒估計有活動，讓她去吧。」

顧銘夕看著龐倩，她眼睛紅紅的，真有點輸不起的樣子，他嘆了口氣，說：「別傷心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本來就沒練過，打進第二輪已經很好了。」

龐倩臉紅了：「那我輸了怎麼辦？」

「我爸爸……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他去了外地，這幾天都不回來了。」

一陣電話交接聲后，顧銘夕清逸的聲音傳了過來，語氣里透著欣喜：「龐龐？」

顧銘夕轉頭對龐倩說：「那……龐龐，我們出去吃飯吧。」

龐倩揚起下巴：「這叫氣勢，你不懂。」

龐倩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金屬材料公司就像是那個年代里社會發展的一個小小縮影，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十幾年過去了，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地變革著，而這裏，終於也變得面目全非。

最後，他當然不會小氣。

因為顧國祥的職務關係，他要搬家，廠里有的是人來幫忙。一輛金屬公司運貨的箱式卡車停在樓下，廠里的職工一撥一撥地上樓來，幫著把一些需要繼續用的傢具、家電搬下去，還有李涵整理出來的一箱箱衣物用品。

顧銘夕有些不解地看著她，邊上的女生居然插嘴說：「顧銘夕，一會兒你要是口渴了，我幫你去灌水！」

「當然不是了！」龐倩說，「顧銘夕這人其實挺有趣的。」

龐倩已經知道謝益在高一（8）班，問：「你班裡有我們以前的同學嗎？」

龐倩聽了謝益的教誨，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場，她先發球，學著謝益的樣子吹吹球拍，突然「呀」地尖叫了一聲，把球台對面的女孩嚇了一跳。

對於鄭巧巧的問題，龐倩當然是不會承認的，她裝著聽到了一件好笑的事般，哈哈哈地笑個不停，說：「是啊是啊，我是喜歡謝益啊，全乒乓球隊的女生都喜歡謝益好吧！」

戴老師給班裡同學做了自我介紹，又提出做一個小遊戲，每個同學用英語做一番自我介紹，這個介紹也是與眾不同，除了講明自己的基本情況，還要用一種動物來表現自己。前一個同學介紹，后一個同學翻譯，直至全班都講完。

炫耀！龐倩在心裏哼哼冷笑，那女生一臉崇拜地說：「你好厲害啊，那你為什麼不去考廣程中學呀？」

「對，起碼八百，甚至可能上千。」謝益把拍子上的Logo指給她看，「斯蒂卡，瑞典的牌子，貴是貴一點，用起來還是不錯的。」

「有什麼好說的，天天在學校見著呢！」龐倩就是不把頭露出來，「煩死了，我要睡覺！」

「做一份卷子，太難了，一不留神做完都一點多了。」

顧銘夕的樣子有些不自在，龐倩也不管周圍人亂七八糟的目光，抬頭看車廂里貼的線路圖，數了數，一共要坐九站。

「……」

金愛華下班回到家總是很晚，龐水生又時常加班，因此，龐倩回家時，家裡經常沒人。她學會了先淘米，用電飯煲煮上飯，等著父母回家來燒菜，實在餓極了，就煮一碗方便麵吃。

新房子裝修得很溫馨，龐倩覺得真好看，又寬敞又明亮，還飄著一股淡淡的油漆香。

李涵慢慢地爬了起來，狼狽極了，但神情卻恢復了平時的溫柔，她對顧銘夕說：「銘夕，家裡沒菜了，你帶倩倩去外面吃午飯吧，媽媽要洗個澡，把家裡收拾一下。」

龐倩說：「沒有檯子啊。」

龐倩對著打飯的大師傅笑眯眯：「番茄炒蛋，叔叔，給我蛋多一點啊！」

顧銘夕受不了了：「媽媽，你好啰嗦啊，你趕緊回去吧，爸爸還在外面等你呢，我也要進去了。」

「嗯。」顧銘夕問，「你帶傘了嗎？」

顧銘夕當然也看到了顧國祥的態度，心裏有些難過，點頭道：「好。」

謝益笑死了：「說不過你，好好練球，別浪費了拍子，還辜負送你拍子的人。」

這時，那個短髮女生已經用英語做起了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肖郁靜，我來自E市五中，初一之前，我是在南非長大的。我爸爸是一個動物學家，現在在E市動物園工作，小學時，我家養了好多隻鴕鳥當寵物……」

他看著車窗外晚高峰的繁忙街道，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面上透著疲憊的神情。顧銘夕知道，自己和他們也是一樣。

十一月底時，龐倩發現隔壁的502似乎忙碌起來了，每天都有很多人上門來，直到有一天，龐倩看到，有師傅把隔壁的空調拆走了。

顧銘夕留給龐倩的一箱子東西，大部分都是舊的。

「郝海東。」顧銘夕說，「中國最好的前鋒。」

少年面色慘白地坐在她面前，渾身肌肉都綳得很緊，身體抖得十分厲害，連著那兩條空空的衣袖都不受控制地晃來晃去。

謝益說：「你這塊拍子得有大幾百，對初學者來說很不錯了。」

直到看不見他，龐倩才回過頭，坐在座位上發起呆來。

龐倩聽不太懂，又拉拉他袖子：「她說什麼呢？她是不是也說到鴕鳥了？」

三個人把飯盒放在一張桌子上，邊吃邊聊。食堂的桌椅對顧銘夕來說還算方便，他的右腳擱在桌上，腳趾夾著勺子，低著頭到飯盒邊，飯菜就被他撥進了嘴裏。

日子慢悠悠地過去，當街邊的法國梧桐只剩下了光光的樹枝，E市進入了寒冬，金材大院有更多的人家陸陸續續地搬去了金材新苑。

那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龐倩已經驚呆了，愣愣地看著顧銘夕，突然間，李涵的尖叫聲響了起來：「顧國祥！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你就再也不要回來！」

「……」

軍訓的內容不外乎站軍姿、起步走、正步走、打軍體拳、唱軍歌之類，有很多練習的項目，顧銘夕和圖書都無法參与。

只是，這一切都和龐倩的小家庭無關了。

龐倩：「你的意思是我其實是菜鳥？」

她一點兒也沒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什麼不妥，公交車開啊開，她很快就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而顧銘夕，卻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顧銘夕會撇開頭，說：「不借。」

「嗯。」龐倩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兩個男生並沒有惡意，他們只是單純的好奇。她的語氣變得友善了一些，解釋道，「我和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一直是同班，還做過六年半的同桌。他去老師辦公室了，一會兒就回來。」

她這才記起，顧銘夕搬家了，放學后他已經獨自離開，不再來球館里等她了。

「你……你自我介紹說這些幹什麼啊？」

「嗯，是我。」龐倩的聲音悶悶的。

「肖郁靜。」

「喔，螃蟹——」因為謝益叫龐倩為螃蟹，隊里的人就都跟著他喊螃蟹了。鄭巧巧說，「你是不是喜歡謝益？」

「再找找。」

顧銘夕的房間朝北，窗外就是馬路，但因為樓層高，路上車輛少，關上窗倒也沒啥噪音。

她垂頭喪氣地把球拍還給謝益，謝益說：「沒關係，我幫你在教練那裡爭取爭取。」

龐倩舔著蛋筒，噘著嘴說：「早知道我選個貴的了。」

「這倒也是。」鄭巧巧看著遠處的顧銘夕，他獨自一人坐在休息椅上，腿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閉著眼睛在那兒背誦，忍不住說，「他好用功啊，每次來等你都在那兒背書，他是不是個書獃子啊？」

說罷，他把找錢塞進了顧銘夕的褲子口袋裡。

「不是。」顧銘夕低下頭微笑，「那說好了，可不能反悔。」

顧銘夕練得很刻苦，他知道父親的要求很高，就考大學來說，不是隨便考上一間大學就能算數的。顧國祥明確要求顧銘夕考上重本，最好是985院校，退一步也得是211院校。

在乒乓球隊訓練時，謝益看到了她手裡的拍。

龐倩會厚著臉皮說：「你聽完了借我也聽一下。」

原本飯菜飄香的廚房，李涵穿著圍裙在那裡準備午餐，可這時，這裏只剩下了一片狼藉。李涵背靠著冰箱坐在地上，身上還穿著那條圍裙，頭髮凌亂，眼神空洞，身上沾了不少的污漬。

「男生的名字我一樣記得啊。」

倒數第一、倒數第六、倒數第五……她已經麻木了，徹底接受了自己是班級後進生的新身份。

「唔，那我等你。」

顧銘夕一直坐在床沿上，問：「龐龐，你就沒發現我房裡多了樣東西嗎？」

龐倩的眼睛眯了起來，顧銘夕一天才喝了多少水啊，這麼大的太陽，大家都在操場上曬著，別人都喝了四、五瓶水了，他上午喝了一瓶，下午才喝了半瓶。

龐倩用力地點頭：「絕不反悔。」

期中考試時，龐倩的成績有了些微的進步，考了全班倒數第六。

她對著顧銘夕笑了笑，大聲地翻譯起來：

龐倩在顧銘夕的新房間里轉來轉去，感興趣地東摸摸西瞅瞅。他的房間很乾凈，深藍色和原木色的色調，書架是定做的，高度和龐倩的個頭差不多，方便他用腳取放東西。

公交車車窗玻璃被雨水掃得糊了一片，路上的車都打起了燈，有些還亮了雙跳。龐倩想，這才沒過十分鐘呢，也不知道顧銘夕有沒有到家。

「嗯？」顧銘夕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眼裡閃出了一絲光彩。

龐倩很緊張，謝益在場邊指導著她：「你相持球不好，盡量用發球去吃她，三拍之內見勝負，過三拍就甭打了，平白浪費體力。」謝益湊近龐倩，「就碰運氣，把角度打刁，對方也緊張，看你這樣還以為你是高手呢。」

顧銘夕：「我很久沒看漫畫了。」

謝益——他是龐倩從小到大認識的所有男生里最特別的一個，是偶像，是王子，是明星。少女龐倩對謝益不敢抱有幻想，雖然她看了許多關於灰姑娘和王子的動漫故事，但還沒有不切實際到認為謝益會喜歡上她這樣的地步。

顧銘夕抿著嘴笑了起來。

風卷著雲，天色迅速地黯了下來，一會兒后，大雨傾瀉而下，還伴隨著雷鳴閃電。

龐倩掀開被子就下了床，穿著棉毛衫褲奔到了主卧的陽台上。

天氣很冷，顧銘夕的雙耳被龐倩冰冷的雙手捂著，耳邊便只剩下了一片嗡嗡聲，他能聽到母親的聲音，偶爾會有父親的聲音，可是他們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清。

肖郁靜以無懈可擊的語文、英語成績和穩定發揮的數理化成績名列年級第一。第二名是個叫吳旻的男生，而顧銘夕，只是年級第四。

「能，你把地址告訴我，我馬上出來！」

肖郁靜似乎很無所謂，每天都是獨來獨往，除了同桌，她也不怎麼和別人說話，成天就是埋頭在座位上不知在幹啥。

水槽邊都是人，排隊時，謝益對龐倩說：「剛才顧銘夕在，有件事我不好問你。螃蟹，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學校乒乓球隊？」

所有的人都靜靜地聽她說著，女生說完以後，看了一眼顧銘夕，又看向了戴老師：「老師，我翻譯完了，不知道翻得對不對。」

「嗯。」

李涵叫他，顧銘夕回頭，李涵幫他整理了一下襯衫的衣領，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將襯衫拉得服帖一些。她說：「以後，上廁所的事，戴老師會安排男同學來幫你，當然，一切以自願為原則，他們要是不樂意，你千萬不要勉強。媽媽相信，班裡二十多個男孩，總有幾個會像簡哲和劉翰林那樣樂意幫忙的。」

龐倩更加肯定，她會被分到可怕的（2）班，就是因為顧銘夕。

「怎麼會啊。」顧銘夕無語，「這才一次摸底考，你暑假時是不是一點題都沒做？」

球館里很是熱鬧喧囂，很多人扣了好球還會大聲地喊叫，但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顧銘夕睡著了。

結果，還沒等顧銘夕去買來乒乓球拍，謝益已經給龐倩帶去了一個好消息，經過溝通，龐倩被乒乓球隊錄取了。

激昂的音樂，和這時的氣氛一點都不搭。

這的確有些可悲，但生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有多少人能像謝益那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這樣的生活很累，卻也充實。只是偶爾，顧銘夕會有一絲迷茫。他記起龐倩對他說過的話，是關於謝益。那時候龐倩和謝益熟了許多，她到顧銘夕家來做作業時，會告訴他一些謝益的事。謝益興趣愛好特別廣泛，除了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和看動漫，他還喜歡養狗，喜歡打遊戲，甚至喜歡打牌。

肖郁靜在（2）班就像是個異類，她並不冷漠，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待人接物客氣而有禮貌。但是在班裡，顯然她的人緣並不太好。

顧銘夕：「番茄炒蛋。」

好不容易熬到訓練結束，龐倩已經快要累趴下。和顧銘夕一起走出校門時，她轉個彎就進了一家小賣店，趴在冰柜上挑起了冰淇淋。

車上人真多，龐倩差點被擠扁，她推著顧銘夕不停地往裡面走，終於在後半車廂找了個舒服點兒的位置，兩個人貼著站在一起。

「二兩飯那個，要一塊紅燒大排，一份炒青菜，唔……再一個荷包蛋。」

龐倩走出房間，心裏覺得奇怪，接起話筒，只聽到一陣雨聲，還有汽車開過的聲音。

「在學校不要和同學吵架，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去告訴老師，回來告訴媽媽，千萬別和人家對著干，你可打不過人家。」

顧銘夕問龐倩：「謝益那麼晚練小提琴？鄰居不得吵死啊。」

顧銘夕只是笑：「要走十幾分鐘呢，就想著來接你了。」

外面吵吵鬧鬧了一個早上，龐倩卻只是悶在被窩裡睡覺，這幾天有冷空氣，外面好冷啊，還是被窩裡暖和。

戴老師隨便指了一個男生，讓他開頭，男生倒也大方，站起身來，張口就說了起來：「我叫XXX，來自XXX中學，我愛好XX、XX和XX，我覺得我像一隻狗，忠誠，活潑，敏銳……」

「我今年生日才剛過哎！」龐倩跳起來，「聖誕禮物還差不多！」

顧銘夕仔細地看李涵的樣子，問：「媽媽，你一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就是謝益教她的發球技巧，拍子輕輕一拉，小球帶著轉兒地擊在了桌台角落裡，那女孩連動都沒動。

顧銘夕背著書包來到教室後門時，一眼就看到龐倩坐在了他的座位旁，他們已經有兩年半不做同桌了，想到她又坐回了自己身邊，顧銘夕的心情就變得愉悅許多。

龐倩說：「就一天沒關係的，我看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龐倩一愣：「難道（2）班是快班？」

龐倩笑了起來：「我當然願意的！」

雨從中午一直下到傍晚，快吃晚飯的時候，龐倩家裡電話響了。龐水生接了電話，喊龐倩：「女兒！銘夕電話！」

課餘時間，顧國祥已經開始教顧銘夕用電腦，他定做了一張低一些的電腦桌，顧銘夕坐在桌子前，雙腳擱在桌上，右腳操縱滑鼠倒是不難，只是在鍵盤上打字時，他只能用雙腳的大腳趾和二腳趾，速度要比常人慢許多，還很笨拙。

謝益搖頭：「一個都沒有，我那天看了花名冊了，咱們以前（6）班的，考進一中的只有五個，凌濤在（4）班，王晨飛在（9）班。」

她打開窗，趴在欄杆邊，冷風一下子就刺痛了她的臉頰。她看著樓下那輛龐大的卡車，幾個人正在最後裝車。她還看到了顧銘夕，一個工人正在幫他上車——卡車的載人車廂很高，需要拉著扶手才能上，顧銘夕被別人托著腰送上了車，坐在車窗邊，他突然抬頭向五樓望來。

「好漂亮啊！」龐倩由衷地說，眼珠子一轉，又說，「就是有個房間好像沒布置。」

尤其是他，顧銘夕，他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其實就是讓自己能夠像大多數人一樣地生活。

顧銘夕皺起眉，也湊到她耳邊：「我以為沒人會聽懂的，很多單詞初中里從來沒學過，這是我自己以前寫過的一篇英語日記，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聽得懂。」

龐倩對顧銘夕說到這件事時，都快要哭了：「（2）班太可怕，都是外星人！我要換班啊啊啊！」

「啊？」

「別把我家的事告訴你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