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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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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那年的情書 第十章 人海茫茫,他在何方

第二卷 那年的情書

第十章 人海茫茫,他在何方

李涵說:「是我和戴老師說的,我讓她向B大的招生老師轉達了一個意思,你也算是半個Z城的孩子,如果你讀了B大,我會和你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全程陪讀,不會給學校造成負擔。」
三、鯊魚賣掉了燒烤店,帶了一筆錢,決定去上海做生意。
「走了?」龐倩愣愣地看著她,轉頭去拉地上的謝益,「你起來啊,你剛才還答應我說一定趕得上的。」
「填了哪裡?」
顧銘夕鎮定心神,點點頭:「好玩。」
肖郁靜問:「他不回來了?」
天氣很熱,她汗流浹背,偶爾吹來的一絲風也帶著夏天的熱氣,龐倩轉頭看不遠處的教學樓,考試結束的鈴聲響了,她一直坐在那裡沒動,直到那個少年背著書包來到她身邊。
肖郁靜驚呆了:「今天?這才七月初呢,他去幹嗎?」
這幾年,金材大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為廠房搬遷和改制,有許多人買斷工齡下崗了,那些人都像龐水生那樣,把房改房買了下來,然後又轉手賣了出去。如今的金材大院里,絕大部分都是新搬進來的陌生面孔。
他看到肖郁靜眼裡閃過狐疑的目光,卻只是筆挺著背脊,把龐倩護在身後。
老師們開始幫大家按照高考大綱鞏固、複習知識點,但是最有效的方法,毫無疑問就是多做題。每個學生的課桌上都堆著厚厚的兩疊考卷、題庫,有時候,龐倩會覺得這麼多卷子,怎麼可能做得完,但結果,她還是一張卷一張卷,一道題一道題地將它們啃了下來。
「金融工程。」
重機廠這兒外來務工人員多,夏天的晚上,出來散步的人特別多,於是沿街就開了許多雜七雜八的小店。
晚上十一點,顧銘夕渾身濕透地回到金材大院,他去了車棚,看到了龐倩的車,他站在她的車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轉身上樓。
十八歲的龐倩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弄丟她的顧銘夕。
龐倩前所未有得認真起來,上課專心聽講,自覺地預習老師沒上過的課,標註下看不懂的地方,老師上課一講,她很容易就會融會貫通。
龐倩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看到肖郁靜要往教室走,謝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拉著她去到了走廊最西面的小陽台上,龐倩小心地探著脖子,看到謝益站在肖郁靜面前,正在說著什麼。
「他跟我說過,我有點忘了,上午十點,或者十一點?」戴老師又嘆起了氣,「他跟我說,叫我不要提前告訴別人,他不想有人送。他好像……連龐倩都沒告訴。」
顧銘夕從來沒有帶過人,難免把車騎得搖搖晃晃,龐倩嚇得要死,又不敢在院子里喊,只能拍著他的背小聲說:「你小心點呀!」
「嗯。」
他居然還騎得飛快,龐倩的裙擺都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她大喊大叫著抱著他的腰,只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兩個人一起到了學校,顧銘夕去考試,龐倩則去了乒乓球館。
謝益癱坐在地上:「堵車我有什麼辦法!你媽媽之前又一直打電話佔線。」
他的心情是那麼得愉悅,走起樓梯來都連蹦帶跳,他打了一輛計程車,趕到了E市一中邊上的小公園。正是初夏,還不到八點,公園裡人並不少,鍛煉的老人,玩耍的小孩,散步的夫妻……顧銘夕走到他與龐倩時常坐的那張長椅前,他坐下來,心裏有些緊張,一會兒后又站了起來。
可惜那個時候的龐倩還不懂得這個道理。
龐倩好驚喜,馬上去掏了他的口袋,拿到手裡一看,是一支嶄新的口紅。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
顧銘夕低低地「嗯」了一聲,龐倩說:「下午還得考數學和英語,我幫你按摩一下吧。」
走廊上有些學生在走動,謝益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的龐倩,她一直疑惑地跟著他,到了四樓。
她們裝作不在意他的殘疾,可是事實上,她們很在意。她們的眼睛總是不經意地在他空蕩蕩的袖子上打轉,有時候,他並沒有提出幫助,她們已經會自作主張地幫他的忙了。
「你不害怕嗎?」
顧銘夕是個很聰明的人,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涵的意圖,問:「媽媽,你想回老家了?」
戴老師和鍾老師帶著幾個班幹部在學校周圍尋找。謝益還特地去了鯊魚燒烤店和重機廠附近的幾家網吧,肖郁靜則去了學校邊上的小公園,都沒找到。
顧銘夕深深地看著她,輕聲喊她:「龐龐。」
她掏遍自己和顧銘夕的口袋,一張紙巾都沒有,龐倩乾脆用手指抹去了他嘴角的巧克力漬。
顧銘夕的心事被母親說破,臉一下子就紅了。
對這個地方,龐倩要比顧銘夕熟悉許多。顧銘夕截肢以後,再也沒到這裏來玩過,十幾年過去了,本來熱鬧的公園現在也蕭瑟了許多,小孩子們寧可去鄰市的大遊樂場玩,也不願意來這個小公園。
「你試試換上畢業照,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Z城是北方的一個小城市,是李涵的老家,她在那裡出生長大,念到中專畢業,進入了E市金屬材料公司在Z城的分公司,工作兩年後被調到了總部。
「對,金融這個方向,就業絕跑不偏你的理想。」
回到金材大院時,顧銘夕的酒勁有點兒上頭,他是第一次喝酒,雖然只是啤酒,這時候也有些頭重腳輕。他突然變得亢奮,對龐倩說:「你上次是不是說讓我騎自行車帶你?我們現在試一下吧!」
晚上七點,家裡電話響了,龐水生喊龐倩接電話,她接起來:「顧銘夕你有毛病啊!在隔壁還要打電話。」
她掠了掠自己的頭髮,又整了整衣服,把那一番話在心裏又滾了一遍,緊張又期待地跟在謝益後面,打算等他下樓到球館前,截住他。
顧銘夕怎麼都沒有想到,李涵要和他說的,居然是他填大學志願的事。
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他想:媽媽你是不知道,我和龐倩現在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她還曾經給過我承諾,說有些事,等我們考上大學再說。
肖郁靜的雙手一直垂在身體兩側,從頭到尾都沒有回抱住謝益。而謝益,龐倩能看到他的正面,他低著頭,高大的身軀抱緊了小小的女孩,神情似是十分痛苦,吻得投入而專心。
那是激流勇進,是這個小兒童公園裡最大型的遊藝設施了。顧銘夕說:「好,錢在我口袋裡,你掏一下,買了票去坐,我在下面等你。」
肖郁靜咬牙道:「你在撒謊。」
「不會的。」顧銘夕安慰她,「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心思有點不穩定,考不好很正常。還有一年,我幫你一起努力,我覺得你一定考得上本科,起碼是二本。」
龐倩看不見他的臉,輕聲說:「是我喜歡你的,那種喜歡嗎?」
顧銘夕:「……」
他又走回了公園,繼續坐在那長椅上等待。
顧銘夕給龐倩講上海財經大學是一所怎樣的學校,有哪些優質專業,正講得起勁時,他家的門鈴響了。
謝益衝著她大吼:「你是豬啊!睡睡睡!你趕緊給我下來!我給你一分鐘時間!」
「我什麼時候問他要過啊,我就是很久以前說這個相框好看。」龐倩撇撇嘴,把相框丟在了桌上。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去了鯊魚燒烤店,鯊魚知道這天是顧銘夕十八歲的生日,高興得不得了,很快就張羅出了一桌子菜,還喊蛤蜊和生蚝烤了一大堆的羊肉串、雞翅膀。
這是龐倩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真人接吻。雖然隔得很遠,還是一幕無聲電影,但她還是完全地被震撼了。
顧銘夕別開了頭,他感覺到了自己嘴邊有東西,粘粘的很不舒服,側了側臉想用右肩去蹭嘴角,被龐倩看到了,說:「別動,衣服會弄髒的。」
龐倩抬頭:「你怎麼知道?」
生平頭一次,顧銘夕沒有克制自己的感情,這裏空無一人,風雨交加,他站在雨中,放縱自己痛哭了一場。
可是,年輕的男孩怎麼捨得放下心中的人,他跟在李涵身邊,著急地說:「媽媽,你相信我,等我和龐倩讀了大學,我們會在一起的。」
想到這裏,她抬頭去看他。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顧銘夕已經睡著了。他歪著頭靠坐在沙發上,腦袋抵著靠背,雙腿放鬆地擱在龐倩腿上,閉著眼睛睡得正香。
掛下電話,龐倩回了房間,拿起那個相框拆起了背板。沒想到背板上有一個地方特別尖銳,龐倩的手指頭一下子被劃破了,血也流了出來。
九月,開學了,龐倩和顧銘夕升入了高三,他們徹底地進入了書山題海的世界。
顧銘夕說:「我不拍了,你自己拍吧。」
學校里已經亂成一團,兩個班主任差點急瘋,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家長,龐水生和李涵立刻從單位趕回了家,也沒發現兩個孩子的蹤影。
或者,她應該學學肖郁靜,抹抹自己的嘴,以示她的不開心?
小車上只有他們兩人,車子爬坡到最高后,開始快速地行進、轉彎,強大的慣性讓顧銘夕和龐倩東倒西歪,龐倩大聲地尖叫起來,終於,車子到了下坡的路口,顧銘夕雙腳死死地踩著地,龐倩整個人都已經貼在了他身上,在她的尖叫聲中,他們的小車極速地衝下了坡道,清涼的水被高高地濺起,潑到了他們身上,小車慢了下來,龐倩鬆開了扶手,兩隻手都抱在了顧銘夕腰上。
戴老師點頭:「是啊,哎對了,你知道么?顧銘夕今天的火車去Z城。」
「他一直想去上海。」肖郁靜說,「從很早以前就和我說了,想去上海,想考上財。」
肖郁靜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問:「他不能選專業么?」
「這裏的房子呢?」
顧國祥和李涵足足談了一個半小時,聽到顧國祥離開的關門聲,顧銘夕才走出房間。他問母親:「媽媽,爸爸找你什麼事啊?」
這樣吃東西很狼狽,他的嘴邊肯定會染上醬,幸好有龐倩在,她會幫他擦嘴角,甚至還喂他吃了一塊辣翅,總之,在她的幫助下,顧銘夕也算是把肚子填飽了。
「嗯,我有點事想和她商量。」
龐倩還給顧銘夕帶了禮物,一個大海螺,把耳朵湊到海螺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不怕。」他微微扭頭看她,「龐龐,你記著,到時候他們來問你,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叫你出來玩的。就說我覺得學習壓力很大,突然想出來走走,你不放心我就跟著來了,沒來得及通知老師和家長。你記住,一定要這樣說。」
小女生們湊在一起小聲地討論著,顧銘夕抬頭看到她們,溫柔地一笑,幾個小姑娘驚慌失措,立刻就紅著臉跑遠了。
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一下子有些楞。他凝視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眼神怯怯地看著他。良久,顧銘夕點頭。
顧國祥面色陰沉了一些,說:「我知道,我是有其他事和她說。」
顧銘夕和龐倩當然是不用回家的,他們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家肯德基,進去吹空調吃午飯。
大叔仔細地把安全帶綁在顧銘夕身上,還讓龐倩抱著他,說這樣會安全一點。車子緩緩地往上升,龐倩和顧銘夕都仰著身子,她聽話地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抱緊了他的腰,還把自己的臉頰埋在他的肩膀上。
2003年的春天,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狂轟濫炸似的省、市、區、校模擬考,龐倩已經有些麻木了。她一直在進步,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考試進步幾名,最後的一次全市模擬考,龐倩甚至摸到了模擬一本線。
儘管他這樣講,龐倩還是生氣了,她氣得不想去理他,躲在家裡哭了好幾個晚上。她不是氣顧銘夕填了B大,而是氣他說都沒有和她說一聲。那麼遠的B大,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那個學校,對父母說想改志願,直接被否決。
晚上十一點半,她準時關燈,進入夢鄉。
一直到看完球離開,龐倩都沒有機會單獨與謝益說話。
「媽媽!」顧銘夕喊了一聲,聲音又低了下來,「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顧銘夕繼續說:「初一結束她留了一級,重新念了一年初一,到期末的時候,她終於跟上了大家的進度。初二結束時,她已經是全班第一,年級前列,初三中考,她考了年級第一。」
「媽媽知道你想考上海財經大學,但是現在,那個學校一直沒有給我們迴音。」李涵坐在顧銘夕面前,盯著兒子的眼睛,「媽媽要跟你說一件事,戴老師今天給我打電話,說是Z城的B大給了迴音,說只要你的成績夠他們的分數線,他們不會顧慮你的身體,一定錄取你。」
「當然。」龐倩的語氣豪情萬丈,「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要抓緊時間把這事給說了,要不然,我晚上都要憋得睡不著覺了。」
「B大?」顧銘夕覺得奇怪,「我沒和戴老師說過B大啊。」
拿到禮物的龐倩興緻高昂,看到飾品店裡有一台大頭貼機,拖著顧銘夕就要拍大頭貼。
龐倩被她打得腦袋疼,又喊起來:「誰說我喜歡他了!誰說我要和他在一起了!」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肖郁靜,你並不了解我。」
「現在去放一下照片,好嗎?」
有微風吹過他們的臉頰,吹起了他們耳邊的發。西邊的天空被落日染成絢爛的紅,龐倩一直托著下巴,腦袋裡天馬行空地思緒亂飛。
顧銘夕一下子就愣住了,李涵幫他拆了紙盒,說:「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他本來想接你出去吃個飯的,你爺爺奶奶也很久沒看到你了。不過你沒在,他留下這個就走了。」
李涵在鍋子里燒水,轉身去冰箱里拿速凍餃子,顧銘夕跟在她身邊:「媽媽,你別覺得說,我要高考了,你不告訴我是怕影響我考試。其實你們這樣藏著掖著我心裏才會胡思亂想,媽,你告訴我吧,爸爸到底對你說什麼了?你放心,我一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男生問:「怎麼,難道你不知道?」
「他們會通知我們的爸爸媽媽嗎?」
謝益終於鬆開了肖郁靜,龐倩的背脊緊緊地貼在牆上,身上汗如雨下,她看到肖郁靜後退了兩步,她並沒有發火,也沒有打謝益耳光,她只是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嘴。
「好看死了!」她扒在屏幕上看著拍下來的照片,覺得顧銘夕真比那些港台明星都要來得帥氣。只是,照片里也完整地記錄下了他空蕩蕩的袖管。
「哦。」
顧銘夕:「……」
金愛華毫不含糊地往龐倩腦袋上招呼了一下:「你當我是傻子啊!你要是不喜歡他!你會願意翹課陪他出去瘋一下午?」
顧國祥看到龐倩也有點楞,龐倩喊了一聲:「顧叔叔。」顧國祥點點頭,走進了屋。
龐倩決定把一切都放到一邊,動畫片、連續劇、明星、流行歌曲、漫畫、零食、乒乓球……還有那屬於小女生的一點小心思,統統都放到一邊。
顧銘夕真的不方便吃肯德基的食物,但是只有這裏可以讓他們舒服地午休,而且龐倩喜歡吃,他也就不在意了。龐倩替他買來兩個漢堡和一杯飲料,像平時一樣,打開盒子放在桌上,顧銘夕就直接低頭啃漢堡。
「就那樣。」顧銘夕瞟他一眼,看向了邊上局促不安的龐倩,「龐龐,你先回家吧。」
「去開家長會了。」
若干年後,當龐倩進入社會,才知道,只有學生時代是這樣的非黑即白,一目了然。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貌合神離,沒有明爭暗鬥。
龐倩給顧銘夕的生日禮物是一www.hetubook.com.com雙阿迪達斯的人字拖,挺貴的,她存了幾個月的錢才買下。她問顧銘夕要禮物時,顧銘夕看看桌子邊的幾個大人,小聲說:「我後天給你。」
顧銘夕走到她身邊,見她想把一支廉價試用口紅往嘴巴上抹,立刻就說:「別塗!」
兩個人都是面帶微笑,龐倩觀察了一會兒,說:「這張拍得好僵。」
散步結束,龐倩回到教室,趴在桌上睡半小時,然後起來繼續做題。
很多同學都說她超常發揮,運氣好,只有顧銘夕知道,龐倩是真的下了苦功的。這一年來,她每一次模擬考都在進步,所有的努力都在高考時爆發,良好的心理狀態又幫助了她,所以,能取得這個成績,是必然。
那時,她就該想到,他們的婚姻,完了。
這時,顧銘夕和周楠中走了回來,他看到龐倩和謝益在那裡說笑,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來。龐倩轉頭看到他,問:「顧銘夕,你志願填好了嗎?」
他們離開了學校,來到最近的公交車站,隨意地上了一輛公交車。
下午,火箭班的學生要連著考數學和英語,全部考完,估計要傍晚六點。
顧銘夕低著頭看肖郁靜:「我得走了。」
顧銘夕才不信,走到她身邊看她,李涵的眼睛紅紅的,顧銘夕說:「媽,你別把我當小孩子了,心裏有不開心的,就和我說好了。」
十一月,高中階段的最後一次期中考試來臨了,龐倩非常認真地應對,考出了升入高中以來最好的一次年級排名——理科第一百五十三名。雖然這名次還是中等偏下一點點,但鍾老師表示,龐倩只要保持這樣的成績,考三本是不成問題了。
龐倩噘著嘴巴仰頭看他:「你還沒撓我!」
「稍微好一點。」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之後謝益的表情,看到肖郁靜抹嘴,謝益神色巨變,顯然是失望至極。龐倩不想看到顧銘夕這樣傷心,儘管她都搞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做,但她還是覺得,這時候的自己,還是什麼都不要做來得最合適。
「啊?」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顧銘夕的臉頰染上了一層紅暈,問:「難道你有過?」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媽媽,我和龐倩約定了一起去上海念書的。其實,如果你不放心我,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我們一樣可以在校外租一個房子的。」
「應該是。」
鯊魚開了幾瓶冰啤酒,說:「小孩成年啦,是個男人了,現在又是放暑假,喝點兒啤酒吧!」
顧銘夕不想讓龐倩等那麼久,龐倩說沒關係,她想陪他一起回家。
龐倩點點頭,兩個人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龐倩嘰嘰喳喳地說著幾個好朋友的動向:「鄭巧巧打算填E大,外語系,分數估計夠。孫明芳給我打電話,說考得還行,分數可能夠二本,但是她不想去外地,所以大概會填這裏好一點的三本。前幾天我和王婷婷一起去逛街,她沒考好,大概只能念大專,她說大專就大專,到時挑個好專業,不打算高復了。孫明芳說胡添力沒考好,如果成績出來沒上三本,就再高復一年,還有章蔚……」
「嗯?」
「沒有。」他冷冷地回答,「成績下來再說。」
她突然記起鄭巧巧教她的一個遊戲,湊到顧銘夕的耳邊,快速地眨動起自己的眼睛。顧銘夕被她嚇了一跳,倒也沒躲,她長而翹的睫毛輕柔地掃在他的耳廓上,一邊掃一邊問:「好不好玩?有沒有很癢、很舒服的感覺?」
出高考成績的那一天,龐倩待在顧銘夕房裡,一直熬到凌晨十二點,十二點一過,他們兵分兩路,龐倩去客廳打聲訊電話,顧銘夕在網上查詢。
可是叫龐倩絕望的是,謝益就這麼慢慢地走過了她身邊,睜著眼睛,神情木然,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她就站在邊上。
顧銘夕抬頭看他,從顧國祥進門以後,他都沒有喊他一聲爸爸。有些事情,不是說你每個月給幾百塊零花錢、或是想要什麼就給買什麼可以抵消的。顧銘夕並不是個容易記仇的人,相反,他更願意記得別人的好,但是對著顧國祥,他實在是為自己的母親委屈。
見她如此高興,顧銘夕也很興奮,問她估分是多少,龐倩又害羞了,死命搖頭說:「不告訴你,我大概有些題記錯了,哪有這麼高的分。哎呀,等成績出來就知道了。」
她掠著頭髮搖頭,「你是我兒子,我太了解你了,你一定會跟著倩倩回來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子到底有什麼意義?倩倩對你,我是真的沒看出來有一丁點的意思,她就是把你當哥哥、當朋友在看。你倆從小一起長大,這麼多年了,你要她進了大學后改變主意,喜歡上你,媽媽真的不是在打擊你,兒子,基本不可能的呀!」
「她自己和我說的。她小時候在南非,中文都很差,很多課是她媽媽在家裡教她的,後來小學畢業跟著父母回來,念初中時,除了英語,她所有的課都很爛。」
龐倩眼睛紅紅地看著他,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好。」
謝益拽著龐倩狂奔到火車站時,列車已經開走了。
肖郁靜並沒有和謝益在一起,據顧銘夕說,他們很少說話。其實,他們也沒時間說話,重高里高三的學生,還是火箭班,這個時候真的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其他東西。
她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在服務台讓人幫著查詢了一下,最近有哪一輛列車會途徑Z城,查到以後,她去看電子屏幕,確認了候車室。
公園不要門票,龐倩和顧銘夕逛了進去,她什麼都沒有和顧銘夕說,他也不問,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謝益終於站了起來,想去拉她,被肖郁靜攔住了。她搖了搖頭,說:「算了,讓她哭一會兒吧。」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剛才是怎麼個狀況,也不曉得自己現在該做什麼。聽顧銘夕的口氣,好像接個吻真的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普通,根本就沒什麼特別的。
李涵看著他:「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銘夕,所以就瞞著你把B大的信息給了戴老師。我也是碰碰運氣,真的沒想到,上海的學校一個都沒給答覆,B大倒是很明確地同意錄取你了。所以,我才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兒子,你能不能考慮下去B大讀書。」
「爸爸勸你,還是想一下要報哪個學校,提早去諮詢,要做到萬無一失,第一志願不被退檔才行。」
可是,難道初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沒有了嗎?
龐倩生日那天,李涵和顧銘夕去了龐倩家,龐水生準備了一大桌子菜,還買了一個大蛋糕,讓兩個孩子一起吹滅蠟燭。
總之,她想,不管這是什麼感情,她就是想要一直陪著顧銘夕。
雖然已經放暑假,但球館還沒有關門,乒乓球隊的幾個隊員在打球,龐倩突然想到開學后,自己也許不會再來這裏打球了,心裏不禁有些唏噓。
「等等等等,B大是哪兒的呀?」龐倩又轉頭問謝益,語氣裡帶著僥倖,「B大是上海的嗎?」
這安慰人的方式叫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還在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你爸爸都四十六歲了,現在生個小孩,小孩上幼兒園時你爸爸都五十歲了,到時候他去接孩子,別人說不定還以為他是孩子的爺爺呢。」
「還剩三塊錢。」她咯咯咯地笑,「等一下還能買炸臭豆腐吃。」
「也不一定的,看運氣。」謝益笑著安慰她。
他真當她是土包子了,龐倩咬著牙說:「別騙人,老外都是親臉的,又不會亂親嘴。」
顧銘夕問:「你想好考哪個學校了嗎?」
龐倩又問了一遍:「你接過吻嗎?」然後她自問自答,「應該沒有吧,你都沒有談過戀愛。」
她把志願交給鍾老師后,跑去四樓找顧銘夕,顧銘夕和周楠中出去上廁所了,謝益看到龐倩,溜出來和她聊起了天。
「我……」他愣愣地看著她,隨即就笑起來,說,「我就是替你高興。」
蛤蜊還對龐倩念念不忘,問:「小螃蟹,你上次不是加了我QQ了么,後來怎麼又把我拉到黑名單了?」
顧銘夕真的騎車帶起了龐倩,他的殘肩擱在自行車特製的架子上,龐倩側著身子坐在他身後,緊緊地抱著他的腰。
另一邊,睡懶覺的謝益被肖郁靜電話吵醒,第一時間給龐倩家裡打電話,但是電話一直佔線。
「銘夕啊。」金愛華扒著門,欲言又止,「有些話阿姨很早就想對你說了,你和倩倩都長大了,她也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了,你倆整天混在一起,會叫人說閑話的。阿姨不反對你們一起考去上海,但是,到了那邊你得有分寸,不能老和倩倩在一起了,要是讓人誤會你是倩倩的男朋友,就不好了呀。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阿姨說的話,你能明白吧?」
龐倩突然覺得偷窺的自己就像一個愚蠢的小丑。她緊張地四處看,午休時間,四樓走廊上人很少,那些出來上廁所的同學沒有一個注意到那小陽台上的情況。
龐倩在他身邊坐下,顧銘夕說:「冰箱里有飲料,你自己去拿來喝。」
在這一刻,龐倩心裏突然浮起了一個念頭。
聽到這些話,李涵都只是笑一下。
走到客廳,李涵拿起桌上的一個紙盒給他看:「銘夕,你爸爸來過了。」
沒有人知道,在這城市一個小小的社區公園裡,漫天大雨落下,一個十九歲的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雨中,渾身濕透,身體顫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混合著另一種透明的液體,滾滾而下。
龐倩立刻收拾了自己的書本文具回了家。
六、人海茫茫,龐倩弄丟了她的顧銘夕。
高考志願填寫在六月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之間進行,顧銘夕和李涵一直等待著上財的消息,但最後,招生辦的老師給戴老師打電話,說實在無法保證能錄取顧銘夕,他可以填志願,但不排除學校會退檔。
「Z城?北方?」龐倩又轉過頭來看顧銘夕,兩隻眼睛瞪得滾圓,「顧銘夕,你表格已經交了?你開什麼玩笑啊!你是在耍我嗎?你……」
龐倩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沒有啊,我已經很久沒上過網了,我家沒電腦。我只能去顧銘夕家裡上會兒網。」
離高考不到兩個月,他們不可避免地會憧憬起將來要念的大學,龐倩問顧銘夕:「你想考上海的哪所大學?」
龐倩說:「你說,他們有沒有在找我們?」
「不能,B大的老師說他沒有手臂,計算機專業是比較合適的。我看顧銘夕自己並不喜歡,但是沒辦法,在擇校這個問題上,他肯定是弱勢的。」
「是哪裡?」
顧銘夕還從來沒拍過大頭貼,龐倩認真地挑選了背景,就推著他一起進了機器。兩邊的布幔放下,狹小的空間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我沒有手,上財不肯要我。」他很淡很淡地說了這一句話,見龐倩臉色變得慘白,他說,「我沒有耍你,龐龐。我耍誰,都不會來耍你。」
她很快就追上了他,踮著腳尖,雙手拉住了他的兩隻耳朵。顧銘夕嗷嗷地叫,裝著很疼的樣子,龐倩立刻就鬆了手。
顧銘夕說:「等一下回去,我請你吃冰淇淋。」
龐倩轉回頭去,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扎著一把馬尾辮,穿一身校服,典型的一個學|生|妹,卻抹著口紅,一點也不搭配,怪不得導購小姐寧可在那裡剝指甲,也不願意來招呼她。
顧銘夕站在最後一排男生們的中間,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一堆人擠在一起,倒也看不出他的特別。
「小子現在得意得要死,下個學期要和肖女神一個班了,說估計得懸樑刺股,沒時間來打球了。」
「顧國祥?」
「喂,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填的哪裡?」謝益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揶揄的笑,「他要是知道你填了上財,大概會高興死吧。」
他們臉貼著臉,龐倩笑得很開懷,顧銘夕的神情卻有些小尷尬。龐倩小心地在照片背面寫下:目標2003年6月,龐倩,努力!
「親臉,偏一點就親到嘴了嘛。」顧銘夕說,「如果你介意,可以忘掉剛才的事,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並不算接吻,只是做個樣子罷了。」
最後,她把照片藏進錢包相夾里,外面蓋著一張身份證,同時藏起來的,還有她的心情。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口,他毫不在意,只是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那裡,偶爾抬頭看看夜空。
龐倩在奶奶家吃過晚飯才回到家,金愛華把相框遞給她:「銘夕給你的。」
她記起肖郁靜離開后,謝益看向自己時的那份目光,他的眼睛里藏著一些東西,與他平時的眼神很不一樣。但只是一瞬間,他立刻就收回了目光,和胖子他們笑鬧起來。
龐倩大驚:「咦?你真的要去做會計啊?」
他渾身濕答答地從衛生間出來時,李涵嚇了一跳,拿了毛巾幫他擦臉,埋怨道:「衣服都濕了。」
坐在書桌前埋頭解題時,他聽到有人進了他的房間,走到了他身邊。
聽到他最後這句話,李涵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抬頭看顧銘夕,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哽咽地說:「銘夕,爸爸媽媽決定離婚了。」
金愛華起先不肯說:「去去去,看書去,小孩子別管。」
李涵回來的時候,顧國祥正坐在客廳里抽煙,兩個人視線相對,心裏都是起伏不定。顧國祥先開了口,問:「去開家長會了?老師怎麼說銘夕?」
有小學生拿著肉串、烤腸經過他們身邊,好奇地看他們一眼,那兩個穿著校服的大哥哥大姐姐,他們剛才是在親嘴嗎?
「嘁!他居然還有臉來?」金愛華一臉鄙視,「他那點破事兒廠子里都街知巷聞了,他還真敢來找阿涵。」
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大的工地,架著許多打樁機,還有閃亮的探照燈,早就沒有了丁點過去的景象。已經很晚了,工地上沒有施工,顧銘夕左腳踮地停下車,龐倩跳下車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往那個工地看。
肖郁靜去學校找戴老師時,戴老師與她聊起了天。肖郁靜考上了北大,她坐在戴老師身邊,晃著腿吃桌上的葡萄,戴老師說:「顧銘夕真可惜,這麼好的成績只能去讀B大,還是毫無選擇的計算機專業。」
「你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自理。」顧國祥說,「你能爬上上鋪嗎?冬天,你能自己穿脫衣服嗎?去食堂,你能自己打飯嗎?還有解大便,你怎麼解決?」
就是這樣幾張白色的紙,也許,就會讓一個人的人生變得截然不同。
顧銘夕愣住了。
龐倩懊惱地跑出去,拿起話筒就喊:「顧銘夕你煩死了,我手指頭都……」
她環視球館,這個全E市最先進的中學乒乓球館,是吸引謝益來到這裏的最大原因,也是將龐倩和謝益聯繫在一起的一個小紐帶。
她心裏的念頭翻天覆地,臉上神情也變化得很厲害,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終於,在她又一次臉脹得通紅后,顧銘夕開了口:「你在想什麼啊?就是碰了一下,老外見面都會這樣打招呼啊。」
有著很精緻的黑色啞光磨砂外殼,包著塑料薄膜,就是她在商場里試過的那個品牌。
「我和我奶奶說好了回家吃的,下午見,拜拜。」肖郁靜說完就走了,謝益咬著牙看她走遠,回頭對顧銘夕說:「那m.hetubook.com.com我們三個去吃飯吧。」
龐倩爬到她床上,小聲說:「顧叔叔來了。」
那就是,她想要一直陪著顧銘夕。
肖郁靜伸出拳頭,敲了敲他的胸口:「嗯,加油,一路順風。」
還沒等她跳起來,顧銘夕已經三蹦兩蹦地往看台下跑去了,一邊跑還一邊喊:「龐龐,別忘了帶上我書包!」
周一的公園遊人很少,許多遊藝設施都處在停擺狀態,龐倩頂著烈日在陽光下走了半天,突然指著一個遊藝設施說:「我想坐那個。」
顧銘夕站了起來,乾巴巴地說:「走啦,太陽都快下山了。」
兩個人激動地互相望著,龐倩有些有勁沒處使的感覺,她好想跳起來和顧銘夕擊個掌呀,悶了一會兒后,她也不管了,直接撲上去就抱住了他。
離開兒童公園,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車往回走,公交車到了市中心的商業區時,龐倩又喊顧銘夕下了車。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等到那一天,填完志願后,是龐倩不理顧銘夕,當她主動去與找他時,顧銘夕又躲著她了。
顧銘夕沒有拒絕,鯊魚給他倒了一杯啤酒,插上吸管,龐倩好奇地看著,說:「鯊魚哥,我也想喝。」
「咦?」龐倩驚訝地問,「現在?」
顧銘夕看看她,問:「你還打算向謝益表白嗎?」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點頭:「對,就是你喜歡我的那種喜歡。」
鄭巧巧問到龐倩的目標,她說:「二本保底,目標一本,我和顧銘夕約了一起考去上海,雖然知道挺難和他考同一所大學的,但我想,我努力一些,說不定就能和他差距小一點。」
李涵把顧銘夕叫到餐桌邊坐下,說:「銘夕,媽媽有事和你商量。」
「銘夕四年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也由我來負擔。」顧國祥說。
「龐龐。」
兩天後是七夕,顧銘夕向母親申請,和龐倩一塊兒去外面玩,李涵答應了。
五、顧國祥結婚了,他辦了酒,邀請了龐水生一家和龐爺爺龐奶奶,但是他們全都沒有去。
這個小公園裡留著許多他和龐倩的記憶,無數個日落時分,他們並肩坐在這張長椅上,她舔著左手的冰淇淋,又把右手的蛋筒遞到他嘴邊。
顧銘夕去了教室考試,龐倩去了最近的新華書店,她挑了一本書,背靠牆壁坐在地上,悠閑地看了起來。書店的時鐘指向五點半時,龐倩回到學校,獨自一人走到空曠的操場,爬上場邊的看台,托著下巴發起了呆。
他點點頭,沒有任何的異議。
顧銘夕的雙腳也剛從鍵盤上放下,起身走到龐倩面前:「你也考得很好,572,絕對超過一本線!」
「好。」龐倩覺得他好奇怪,隨口就應下了。
龐倩低著頭捧著腦袋,大口地喘著氣,難以反駁。
顧銘夕低著頭,憋了半天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銘夕笑出聲來:「拜託,上財雖然比不上復旦、交大,但也很難考的好不好。」
「討厭!」龐倩啪啪啪地拍打著他的身子,用著很輕很輕的力道,完全就是在撒嬌。
「嗯,沒想到,最後卻是龐倩考上了上財。」戴老師嘆口氣,「龐倩最後一年也真是拼了,成績比咱們班好多人都來得高。」
電話是金愛華接的,她說,龐倩出門了,好像是一個男同學叫她去打乒乓球。
顧銘夕點點頭:「我媽媽也和我說過,大概要造三、四年。」
顧銘夕嘆氣:「你想得可真遠。」
男生大笑:「全乒乓球隊都知道吧,球王追肖女神好幾個月了。」
肖郁靜猛地看牆上的鍾,九點十分,她沒有一秒鐘的耽擱,撲到桌上就撥了一個電話。
她和金愛華回來時已經是深夜,隔壁的502毫無異樣,龐倩洗了澡就進入了夢鄉。
顧銘夕:「……」
全年級理科二百九十七個人,龐倩只得了第二百四十五名,看著一塌糊塗的卷子,她坐在位子上發了好久的呆。
龐倩沒來由地想起兩天前,自己對顧銘夕說的話,她那麼欣喜地對顧銘夕說著謝益的好,竟然還覺得謝益有一點點喜歡她。她還說謝益對肖郁靜很兇,當自己和肖郁靜起了小爭執時,謝益幫的是她,還引得肖郁靜有些生氣,讓龐倩心裏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一天龐倩很無聊,聽說顧銘夕要去學校考試,她說:「我陪你一塊兒去吧。」
金愛華在房裡看電視,看到她回來,奇怪地問:「才去了一會兒怎麼就回來了?」
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吧,他的十九歲生日,怎麼樣?那天是七夕,應該挺浪漫的呀。或者,是她的十八歲生日,她成年了,也很有紀念意義吧。
顧銘夕抿著嘴唇,神情有些靦腆,微微轉了轉頭,屏幕上的他也在轉頭,龐倩閃到一邊,挑了一個角度就按下了按鈕。
肖郁靜站起來,喊住她:「他已經走了。」
雖然辛苦,但是這段時光又是簡單而純粹的,龐倩的腦子裡幾乎沒有了雜念,就算再在學校里偶遇謝益,她的心情也不會再有起伏了。
龐倩垂下眼睛,思考著顧銘夕的話。
他沉吟了一下,說:「我想考上海財經大學。」
「拿到了呀。」
龐倩拍拍他的肩:「我是想對你說,顧銘夕,你爸媽離婚咱們也沒辦法,你真的沒必要為了他們的事弄得自己不開心。他倆吵架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都吵了多少年了。你爸爸以後會組建新家庭,和咱們也沒啥關係,你要做的就是考上一個好大學,然後多陪陪你媽媽就是了。當然了,如果你媽媽再交男朋友,你也得大方點兒,別輕易反對,你媽媽是個特別好的人,她才四十多歲,我小外婆六十多歲時還二婚呢,你媽媽可比她年輕漂亮多了。」
龐倩知道他在開玩笑,她無法給出顧銘夕意見,畢竟,在這些問題上,他肯定要考慮得比她更周全。
龐倩扭頭看他,顧銘夕的臉居然詭異地紅了,低聲說:「我褲子口袋裡,有給你的生日禮物,你自己掏一下。」
「是我啦。」另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螃蟹,晚上有沒有空?出來打球。」
二十分鐘后,三十分鐘后,她一直都沒有來。
已經到了快放學的時間,龐倩和顧銘夕去了學校邊上的小公園。小集市正開得火熱,三五成群的小學生圍在那些攤販邊,買著各種各樣的零食吃。
她咻咻地喘著氣,抬頭看他,問:「好玩嗎?」
為了方便顧銘夕吃東西,鯊魚特地找了張矮桌架在屋外,幾個人圍著桌子吃吃喝喝,顧銘夕也完全放開了,右腳擱在桌上,腳趾夾著烤肉的棍子,低著頭往嘴裏送。
「對,現在!我的車前天剛打過氣。」
顧銘夕聽到聲音后出了房間,站在房門口沒吭聲,顧國祥發現李涵不在,問顧銘夕:「銘夕,你媽媽呢?」
龐倩回頭看她,披頭散髮,和謝益一樣沒有洗臉刷牙,腳上只剩下了一隻拖鞋。
他穿著一條長度到膝上的運動短褲,兩條小腿都裸|露在外,他的右腳踝上還繞著龐倩送他的腳鏈,鏈子的顏色都有些褪了。他的腿已經完全是成年男性的腿,修長、健美、勻稱、有力,有著漂亮的膝蓋,還像常人一樣長著象徵著男性特徵的腿毛。可是,與別人不同的是,他的腿上還有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傷疤,那是他從小到大摔自行車、滾樓梯、走路摔跤、意外磕碰留下的疤。
兩個人都是大汗淋漓,臉上被太陽曬得發了紅。
什麼叫做永遠?
龐倩悄悄地看一眼肖郁靜,潛意識裡不想去,沒想到,肖郁靜先開口了:「我不去了,我得回家吃飯。」
謝益搖頭:「不是,是Z城的。」
李涵搖頭苦笑:「那四年後呢?你是留在上海找工作,還是和倩倩一起回到E市來?我想,如果倩倩要回來,你一定會跟著她回來的,對不對?」
她哭了,眼淚緩緩地流下:「你外公外婆年紀也大了,我二十多年沒在他們身邊盡孝,心裏也是很愧疚的。現在,我婚也離了,也已經辦了內退,你又要上大學了,真的是沒什麼可牽挂的了。所以,我想,不要你爸爸買房子了,直接讓他給我們一筆錢,我們回老家去,買一間房子,還能陪你外公外婆幾年。」
龐倩拿起拍子顛顛球,笑道:「開玩笑,我當然知道啊。」
騎著車的少年心裏一跳,沉默了一會兒,說:「嗯,我喜歡你。」
龐倩的身子微微地往角落裡隱了一些,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那個念頭讓她原本被謝益攪得混沌一片的心,突然變得清明起來。龐倩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怦怦,除此以外,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顧銘夕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
為了防止他偷聽,李涵乾脆把顧國祥叫去了主卧的陽台上,說:「別在屋裡抽煙,臭死了。」
這天早上有升旗儀式,所有的學生都穿著夏裝校服,上身是白色的短袖翻領T恤,領邊和袖口有藍色的條紋,底下是藍色的寬鬆短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越來越暗,公園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顧銘夕心裏明白,這一晚他也許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但是他又不願意放棄,只是倔強地坐在那裡。
「這就不知道了。」
分數線公布下來后,龐倩成了(7)班的一匹大黑馬,她足足超過了省理科一本線六十多分,是從來沒有過的好成績。
公交車開了七、八站路后,龐倩扒在車窗上往外看,突然說:「顧銘夕,下車!」
「那你證明給我看!」李涵仰著下巴怒視著顧銘夕,「現在高考已經結束了,兒子,你證明給我看,你去問龐倩,問她喜不喜歡你!只要她說她喜歡你,願意和你交往,我就同意你們一起去上海!」
「好像是租的。」
他跟著她下了車,才發現,他們到了E市的兒童公園。
這段日子,李涵每天都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顧銘夕知道她有心事,但一想到她和父親剛離婚,肯定心情不好,便也沒有多問。
看到龐倩,顧銘夕就笑了,謝益說:「咦,螃蟹你也來啦?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找個飯店點幾個菜。」
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李涵和顧國祥簽下了離婚協議書,顧銘夕已經成年,不需要判定歸屬,關於兩個人的財產,顧國祥提出,因為他還需要在金材公司上班,所以那套120方的房子,他希望寫到他名下。作為補償,他另給李涵和顧銘夕在市區買一套房,再給他們二十萬元現金。
掛下電話,肖郁靜也不顧戴老師驚訝的目光,抓起自行車鑰匙就衝出了門。
穿著短袖襯衫的顧銘夕走到考場時,飄動的空袖管很是引人注目,龐倩一直陪在他身邊,走到兩人考場的分別點,她對他握拳,說:「顧銘夕,加油!」
他很努力地不讓這件事影響自己,但總歸還是有些影響,有時候,他和龐倩在一起時會發獃,龐倩知道顧銘夕心情不好,在食堂吃過晚飯後也不找他問題目了,乾脆拖著他去小公園逛一逛。
謝益、龐倩和周楠中都愣住了。
她的手臂掛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貼在一起慢慢地往外走,走著走著,龐倩不笑了,她低聲說:「顧銘夕,我失戀了。」
晚上九點半,晚自習結束,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車回家。這時候的公交車基本都有空座,兩個累壞了的孩子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互相抵著腦袋,很快就睡著了。
男生遞給她一塊拍子,說:「球王剛才來打了一下,現在考試去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E市還未進入梅雨季節,每天都是晴熱高溫。
「顧銘夕!」她衝著他叫起來,顧銘夕抬頭看到她,眼神愕然,肖郁靜全身是汗,短髮都貼在了額頭上,眼鏡片上也起了一層霧。她跑到顧銘夕面前,看到邊上是一臉疲憊的李涵,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的,可是在見到他后,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沒想過。」龐倩問,「顧銘夕,你說我學什麼專業比較好呀?」
謝益連洗臉刷牙都不顧了,穿上衣服就衝下了樓,家裡的司機開車出去了,他抓抓頭髮,騎上了自己的自行車。
龐倩在家過了一個多星期的暑假,幾乎沒有出門,都快被憋壞了,這時候就不想回家。她對顧銘夕說:「你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好么?」
龐倩依舊木楞地坐在他面前,手裡還拿著兩個吃完了的甜筒紙包裝,尖尖的小底兒,留著一點巧克力醬。
一起吃晚飯時,鯊魚問顧銘夕大學的志願打算填哪裡。
龐倩看到了一家賣女生飾品的小店,拖著顧銘夕進去逛,她看到了塑料簍里是五塊錢一瓶的指甲油,五顏六色的,還有八塊錢一支的口紅,感興趣地翻來揀去。
他的做題量要比龐倩大得多,她擔心他會抽筋。
龐倩臉又紅了,顧銘夕卻站起了身,說:「龐龐,差不多要放學了,我們回去吧,要不然,我怕老師都要報警了。」
此時,在隔壁的501,龐倩手裡也正拿著那張大頭貼合影。
「是你說的,這一年,我們什麼都不要想。」
這一年的暑假,發生了這麼幾件事。
龐倩又說:「是不是真的,很甜蜜……」
扭頭間卻詫異地發現,身邊沉默的少年已經滿臉通紅。
「他還對肖郁靜那麼凶,真是古怪。」龐倩整顆心都被謝益攪亂了,越想越不明白,見顧銘夕一直不搭腔,她推了他一下,「喂,你幹嗎不說話呀?」
「你別笑我,顧銘夕。」龐倩又垂下了腦袋,聲音變得細細的,「我總覺得,我並不一定會被拒絕。」
但是龐倩有個壞毛病總是改不過來,她還是不習慣去問老師問題,碰到自己做不出的題,或是弄不明白的知識點,她第一時間就會想到顧銘夕。
肖郁靜的神色漸漸地平復下來,她也笑了一下,說:「沒錯,我是不了解你。」
「我有自己的考慮。」他淡淡地說,「如果告訴她,她來送我,一定會哭的。」
龐倩搖搖頭:「不會。」
「嗯。」肖郁靜點頭,「你不告訴她,是不對的。真的,顧銘夕,這樣不對。」
龐倩跳下鞦韆,走到顧銘夕面前,把瓶子遞到他嘴邊:「你口渴了吧?我看你嘴唇都幹了。」
他回到房間,雙腳互扯著脫下了自己的五分褲,盤腿坐在床上,他用腳趾撥拉著褲子,最終小心翼翼地從褲子口袋裡夾出了一張小照片。
「填好了。」他答。
顧銘夕愣住了,問:「阿姨,她拆了那個相框了嗎?」
顧銘夕從暑假里就開始給龐倩補課,幫她鞏固不太理解的知識點,做大量的習題,然後變身家教老師為她批改、講解。
「拆了呀,你和她打過電話她就去拆了。」
聽到這個消息后,顧銘夕思考了一個小時,對李涵說:「媽媽,我決定填B大。」
他想了想,說:「就是你認為的那種喜歡。」
顧銘夕笑了:「上海很大的,要比E市大得多,你可千萬不要和我隔著一個城市,在上海的兩個角落啊。」
李涵看他一眼,走到顧銘夕房門口看看他,說:「銘夕,爸爸媽媽在外面談點事,你先不要出來。」
顧銘夕剛就著她的手吃下最後一口冰淇淋,差點被嗆在喉嚨里,他咳嗽了起來,龐倩幫他順背,他抬頭看她,嘴角邊粘著一點點褐色的巧克力。
「家長會這麼早就開完了?」龐倩疑惑地說著,幫顧銘夕去開門和-圖-書,打開門就愣住了。
顧銘夕問:「你拿到相框了嗎?」
顧銘夕眼睛里是壓抑的光亮,低聲說:「我太熱了,想涼快涼快。」
火車站。
顧銘夕想了想,說:「不知道,應該機會渺茫了。」
龐倩扭頭看他,顧銘夕的眼睛亮晶晶的,額頭上出了汗,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她看到了他修長的脖頸,上面有蜿蜒的汗水痕迹,還有跳動的動脈。顧銘夕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年輕男人特有的氣息,他再也不是一個小男孩了。
「是說呀!」龐倩捧著臉頰懊惱不已,「一時間腦子發熱就填了,到時候被發配去個超冷門專業就完蛋了。」
上午的課結束,龐倩會和顧銘夕一起去吃午飯,吃完飯,她會拖著他去操場上走幾圈,聊聊天說說閑話,順便鬆鬆筋骨。有時候,龐倩還會拉著顧銘夕坐到看台上,幫他按摩放鬆腿部的肌肉。
顧銘夕遙遙地看著她,龐倩盯著那大叔在鍋里炸餅,還舔了舔嘴角,這細微的小動作叫顧銘夕唇邊的笑意更加明顯。他真的太喜歡龐倩了,喜歡她善良純潔的天性,喜歡她簡單快樂的性格,喜歡她樂觀積極的心態,喜歡她愛吃愛鬧的小孩子脾氣,也喜歡,她偶爾會流露出的那一抹溫柔。
「B大。」
龐倩手指絞著自己的衣服下擺,低聲說:「顧銘夕,我覺得我沒辦法和你考同一所大學了,你肯定是重本,我大概連三本都考不上。」
「好疼。」她吸著自己的手指,客廳里的電話居然又響了,龐水生喊:「倩倩,電話!」
蛤蜊立刻扭頭瞪了顧銘夕一眼,後者正在淡然地咬著吸管喝啤酒,好像啥都沒聽見。
她斷斷續續地打了兩個小時的球,累得滿身大汗,坐在場邊休息了一會兒后,估計語文考試快結束了。
他心中極為平靜,看著卷子上的題,輕輕地笑了一下。
她說:「顧國祥外面那個小老婆懷孕了,這些天正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在逼他離婚呢!」
她躲在那個角落裡,抱著自己的膝蓋瑟瑟發抖,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眼淚不知何時也漫出了眼眶。
「顧銘夕功勞最大。」肖郁靜笑著說,「不過,他倆不能上一個學校,真的挺可惜的。」
龐倩想了想,點頭說:「金融,我記下了。」然後,她又問他,「你還沒說你想考哪裡呢?」
顧銘夕點點頭:「對,所以,你的初吻還在。」
她想,那應該是凌駕于親情、友情、愛情之上的另一種感情。
「不是。」顧銘夕無奈地笑笑,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行吧,你喂我喝。」
他想龐倩騎車過來還需要時間,算一下,大概再過十分鐘,她就能到了。
金愛華幫他拿下了相框,顧銘夕說:「阿姨,這個相框麻煩你幫我交給龐倩,她那天問我要的,說要放畢業合影。」
顧銘夕盯著母親手裡的手機看了半晌,說:「媽媽,你先收著吧,我暫時不用。」
看著她細膩紅潤的臉頰,純凈的眼神,顧銘夕一時間噤聲了,他在鯊魚家裡喝過酒,臉微微地有些燒,他突然很想在這一刻吻她一下,但又覺得也許會嚇到她。
只是,最無辜的,就是顧銘夕。
金愛華打開房門時,發現門外站著的又是顧銘夕,不同的是,他歪著腦袋,臉頰和肩膀夾著一個相框。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
這一年全國各地非典肆虐,考場里也是如臨大敵,很多人都戴著口罩,進考場前,還要被測體溫。
鄭巧巧進步了,厲曉燕進步了,汪松和周楠中都進步了,只有龐倩是退步的。
顧銘夕站了起來,微微地笑著,說:「我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來送我。」
考卷上的選擇題ABCD,總有一個是對的;判斷題,非對即錯;解答題,不管多複雜多困難多變態,必定還是有一個正確答案。
龐倩立刻也跟了出去。
「對。B大。」
一個有些粘膩,有些乾燥,有些柔軟,還有些甜蜜的吻。
公園裡的人逐漸散去,顧銘夕開始擔心。他走出公園,找了一個小賣店的公用電話給龐倩家打電話,店老闆看著他空蕩蕩的袖子,幫他撥了號碼,最後把話筒夾在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咦?真的嗎?那換你來用眼睫毛撓我耳朵!」龐倩興奮地坐直了身體,心裏美美地想著,他那麼密的睫毛,玩起來一定很有趣。
其實,李涵的心思,顧銘夕是理解的,也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畢竟B大也是一所優質大學,和上海財經大學的名氣不相上下,最關鍵的是,B大給了願意錄取的迴音。而Z城,又是李涵的娘家,他們回去以後,各方面都有個照應,于情于理,對顧銘夕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十分鐘后,她沒有來。
龐倩說:「好!」
龐倩的人生,自出生起就與顧銘夕糾纏在一起,他們之間有約定,就算不能念同一所大學,也一定要考去同一個城市。龐倩沒有想過自己和顧銘夕的未來,最後的最後,他們究竟會變得怎樣,不是她不敢想,而是因為她覺得,她和顧銘夕根本就不會分開。
他甚至還在這裏幫她講過題,那時候他們不同班,又不是鄰居,顧銘夕就只有趁著放學后,在這個公園裡為她講幾道題。
龐倩搖頭:「沒有啊,從來都沒有過。」
「肖郁靜?」顧銘夕有些驚訝,「你只看到她現在很厲害,不知道她以前下了怎樣的苦工夫。」
龐倩淚眼迷濛地抬起頭來,看著顧銘夕那張充滿關心的臉龐,他在她身邊蹲下,眼神擔憂,焦急地問:「你怎麼了?肚子痛嗎?你怎麼在四樓?找我有事?」
下午的課結束后,龐倩又和顧銘夕一起去食堂吃晚飯。吃完飯,他們有一個多小時的自由時間。顧銘夕和龐倩很好地利用起了這段時間,兩個人就在食堂里攤開本子講起了題。龐倩已經習慣把一天里的疑問都記錄下來,在每天的這個時間段統一讓顧銘夕答疑,他要是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來,就等著晚自修後繼續。
街上的車都打起了雙跳燈,騎車人狼狽地蹬著車,步行的人紛紛抱著腦袋狂奔著避雨,久違的雨水消散了暑意,溫度降了下來,嘩啦啦的雨聲還掩蓋了許多聲音。
蓬頭垢面的龐倩在陽台上露出了腦袋:「謝益?!你幹嗎呀,我昨天很晚才從山東回來,還沒睡醒呢。」
期末考時,顧銘夕的成績升了上去,考了年級理科第四,實現了對母親的承諾。肖郁靜依舊是年級第一,謝益也以高分取得了(7)班第一,並獲得了新學期升到火箭班的資格。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行。」
龐倩驚呆了。
顧銘夕微微有些沉默,幾個月前和顧國祥談過話后,他和母親商量了一下,把這些想法轉告給了戴老師。戴老師也覺得這是個問題,於是讓顧銘夕列了幾個心儀的學校,她提前去和對方的招生老師聯繫。
水嘩嘩地流下來,他搓著雙腳洗凈,又低頭俯身,右腳掬了水抹到了自己臉上。夏天的自來水都是熱烘烘的,顧銘夕是想洗個冷水臉讓自己冷靜,可越洗心情卻越發激動。
「喔,好爽!」龐倩看著甜筒下半部分沒撕掉的包裝紙,上面印著一對卡通小人兒在接吻。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中午時看到的那一幕,突然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接過吻嗎?」
只是,他一直都沒有對龐倩表白。他試探過,總是得不到好的反饋,顧銘夕突然覺得自己膽子也挺小的,不就是對她說句「我喜歡你」么,怎麼感覺比解一道奧林匹克數學題都難。
門外站著許久沒見的顧國祥。
李涵說:「銘夕,我和你說實話,我是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個城市了,如果你將來確定會在上海發展,我會跟著你去,但是,呵……」
他家離龐倩家並不遠,幾分鐘后,謝益幾乎是「飛」進了金材大院,他不知道龐倩住哪幢哪層,只能站在樓下大叫:「龐倩!龐倩!龐倩——」
很多個孤獨的夜裡,李涵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和顧國祥的過去。在別人看來,這所有的事就是顧國祥不對,但是李涵知道,夫妻之間產生裂痕,不可能只是一個人有問題。
開家長會的那天晚上,龐倩溜去了顧銘夕家。他一個人在家,正在看電視。
她說:「你瘋了?你是不是瘋了?!你就這麼喜歡顧銘夕啊?他心情不好,他壓力大!他要曠課出去玩!你就陪他去?!你從小到大從來沒逃過課!顧銘夕去年就學壞了!現在還想把你帶壞啊!」
顧銘夕甚至覺得,要是再給龐倩半年時間,說不定她能考過600分。
這一年的八月,顧銘夕成年了。因為他十八歲的農曆生日和龐倩十七歲的陽曆生日只隔了一天,於是兩家人決定一起過。
回到金材大院后,他們互相道晚安,回各自的家。龐倩先吃一碗龐水生為她煮的點心,然後洗漱完畢進房間,將一整天的學習情況梳理一遍,最後再看幾道題。
龐倩搖頭:「不,我要你陪我一起坐。」
——那個彷彿無所不能的顧銘夕,承諾著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顧銘夕。
龐倩老實地搖頭:「我想不好,一直在翻宣傳冊,有些學校好漂亮,就是不知道我考不考得上。」
龐倩笑得特別大聲,老是追在顧銘夕屁股後頭撞,到了後來,顧銘夕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衝著龐倩喊:「龐龐你別跑!你別以為我一定撞不過你!」
李涵記得幾年前的一天,她去了醫院,醫生判斷她以後很難再懷孕。那天晚上,顧國祥在陽台抽了好久的煙,回來以後,他抱著她哭了。
顧銘夕戒備地看著他,顧國祥神情緩和了一點,換了個話題,問:「銘夕,有沒有想過考哪個學校?」
「天啊天啊!顧銘夕!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居然考了這麼高的分!」
他右邊的肩膀也抵在靠背上,袖子被壓得折了起來,勾勒出了他剩餘肩膀的形狀。龐倩痴痴地看著他,顧銘夕有著一張英俊的臉龐,有一副健康的體魄,有一顆聰明的頭腦,但是,他永遠都只有這樣一具殘缺的身軀。
龐倩吐吐舌頭,說:「等出了成績,各批次分數線公布,我再告訴你。」
回到家,李涵在看電視,顧銘夕喊了她一聲,洗過腳想要回房,李涵卻叫住了他。
顧銘夕自然不會拒絕,很聽話地站在龐倩身邊,與她一起中規中矩地拍了一張合影。
顧銘夕笑了:「其實學校是其次,關鍵是專業,你有想學的專業嗎?」
很早以前,龐倩就看到過他右腳踝上的那道刀疤了,當時她嚇了一跳,問他這是怎麼弄起的,顧銘夕立刻就撒了謊:「有一次想自己切水果吃,不小心被水果刀割到了。」
有時候龐倩被他督促得實在有些煩,看到那麼多沒做的考卷、題目,也會發發小脾氣。顧銘夕深知龐倩這人需要巴掌和甜棗兒一起給,於是當她實在不想做題時,他就陪著她去外面玩一下。
這樣子的時光,過去就過去了,誰都沒有重來的機會,能做的只是將之深埋心底。
這是賭氣的話了。
龐倩垂著腦袋搖搖頭,顧銘夕轉頭看她,說:「就是一次沒考好,幹嗎這麼灰心喪氣?還有一年,再努力還來得及。」
龐倩笑了:「那我們再去玩別的!」
她轉過頭來,笑眯眯地看著他,「顧銘夕,兩個多月後,我們就能一起去上海了。」
顧銘夕表揚她,說她是個典型的臨場發揮型選手。的確,龐倩的性格大大咧咧,樂觀又開朗,很不容易怯場,所以,當她滿懷信心地去考試時,總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好成績。
龐倩扭頭看看他,沒說話,自己臭美地拍了幾張單人,還剩兩張比較大的照片時,她把顧銘夕攬到了身邊,說:「咱倆拍兩張合影吧,你拿一張,我拿一張,這可是你十八歲生日當天的照片呢,多有紀念意義!」
他們都沒有帶書包,就這麼突兀地從各自的教室里消失了。顧銘夕褲子口袋裡有一張一百元,龐倩口袋裡有零碎的十幾塊錢,他們就帶著這些錢,開始了一次小小的旅行。
他騎車帶龐倩回去時,龐倩抱著他的腰,把臉頰貼在他溫暖的背上,問:「顧銘夕,你是不是喜歡我?」
龐倩掏掏自己的口袋,空了,又去掏顧銘夕的口袋,只剩下了八塊錢,她舔舔嘴唇,起身去了小賣店,買回來兩支巧克力甜筒。
哭便是哭,笑便是笑,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晚上六點四十五分,晚自修開始了。龐倩的晚自修就是不停地做題、做題、做題……她漸漸覺得,投入地學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並不像她之前認為的那般枯燥無聊,好不容易解出一道題后的暢快|感覺簡直叫人渾身毛孔舒張。
「誰說你們沒有未來?」肖郁靜說,「龐倩的志願填了上財,你知道嗎?」
四、謝益放棄在國內讀大學,拿著優異的高考成績申請了美國的學校。
「成績好有屁用!」金愛華坐在桌邊,狠狠地拍著桌子,「龐倩我告訴你,你最好斷了這條心,我是不會答應你和顧銘夕在一起的!你再喜歡他我也不會答應的!」
顧銘夕看著她,腳趾夾著一支筆漫不經心地晃來晃去,反問道:「你呢?你想考哪所大學?」
李涵表現得很平靜,在廚房給顧銘夕煮點心,說:「沒什麼。」
她老氣橫秋地對顧銘夕說:「你都十九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別擔心你爸媽離婚的事,說不定你媽媽離開你爸爸,還能找著一個更好的男人呢。」
顧銘夕毫不退縮地看著她,一會兒后,他堅定地點頭:「好,媽媽,我一定證明給你看。」
顧國祥俯身看了下他的卷子,視線又移到了他的腳上,用腳寫字十二年,顧銘夕的右腳上已經長起了老繭。顧國祥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注意過兒子的腳了,記憶最深的,是他小小的腳夾著筆、勺子、牙刷,艱難地練習生活技能的場景。那時顧銘夕的腳還是白白|嫩嫩的,可現在,他的腳分明已經是成年人的腳了,腳趾似乎要比常人修長一些,靈活又有力,做什麼都已經很熟練。
顧銘夕微笑著搖搖頭,龐倩掏出口袋裡的一塊錢,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擠在一堆小學生中間買餅。
肖郁靜頭也不回地回了教室,謝益獨自一人站在小陽台上,許久許久。
早上五點半起床,背一小時英語,六點半洗臉刷牙吃早飯,七點,敲響502的門,與顧銘夕一起坐公交車去上學。
高三的這一年,在龐倩的記憶里只剩下了辛苦,她放棄了一切娛樂活動,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題,她天天都睡不夠,真到了周日讓她補眠,她又睡不著了,乾脆起來背英語。
龐倩懵懂地看著他,顧銘夕說:「其實,我和你說的金融方向,也是我自己的目標。」他聳聳肩,兩個空空的短袖一盪一盪,他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雙肩,說,「我沒有手,大部分專業不適合,我覺得,我可以往金融方向發展,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我還真挺適合做個會計的。」
「她的確很聰明,但是,最關鍵的是,她很努力。」顧銘夕看著龐倩,「肖郁靜對我說,人生就這麼一次,人類社會就像非洲的大草原一樣,弱肉強食,如果不想被別人吃掉,就只能努力地跑,竭盡全力地往前跑。只要努力過,就算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人生也不會留下遺憾。」
肖郁靜問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你還會回來嗎?」
如今想來,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在別人的故事里,演著一個超級可笑的角色。
從謝益家看球回來后,龐倩兩夜沒睡好,周一去學校,她決定不再拖下去了。
顧銘夕有點不好意思:「不用了……」
日頭西落,天氣不像下午時那麼熱了,冰涼甜蜜的甜筒吃進嘴裏,凍得龐倩渾身一激靈。
顧銘夕進家門時,一顆心還未平復,怦怦怦地跳得激烈。他走到衛生間,坐在一張塑料椅上,抬腳打開了牆上一個低矮位置的水龍頭。
窗外的天空碧藍如洗,萬里無雲,知了在樹上唱著歌,鈴聲響了,顧銘夕坐在為他特別準備的低矮考試桌前,左腳翻開試卷,右腳夾起了筆。
他脫了腳上的人字拖,用腳趾去撓了下她五分褲下的小腿,他的趾甲在她皮膚上小小地劃了幾下,說:「好了,撓過了。」
「顧銘夕,你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兒。」龐倩有些不服氣地看他,「我下個月就滿十七歲了。」
她真的懂事許多了,但是接下來龐倩的一句話又叫顧銘夕失笑出聲,她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販,拍著手說:「呀!那個賣蘿蔔絲餅的大叔來了!我最喜歡吃他家的蘿蔔絲餅了!我要去買,你要不要吃?」
他們又去坐了碰碰車,整個場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龐倩開一輛紅色的碰碰車,顧銘夕開一輛藍色的車,位子挺小,他左腳踩在地上,只架起一隻右腳操縱著方向盤,與龐倩在場地里追來撞去。
龐倩鬱悶了好多天,漸漸的想通了,她在地圖上尋找Z城的位置,和E市、和上海都隔了好遠的距離。她想,她得存錢,以後可以去那裡找顧銘夕玩。她還想,反正到了寒暑假,顧銘夕也會回來。不過就是四年,去掉畢業實習,也許只要三年半。三年半,時不時地就能和顧銘夕見面,這麼一想,她心裏舒服了許多。
「說是前幾天就把行李打包託運回去了,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跟著媽媽回老家。九月開學,他們也得花時間安頓下來,這邊的事都辦妥了,買了票就走了。」
顧銘夕點點頭。
她甚至搞不懂自己和顧銘夕之間究竟是什麼感情,隱隱約約的,她知道他們對彼此來說,很特別,甚至,是唯一。但如果說這就是愛,龐倩是不願意承認的。
他這麼一說,龐倩終於想起了這回事,她拐著顧銘夕翹課了,回去以後不知道會碰到怎樣的情況呢。
龐倩低著頭,手上用力,一下一下地捏著顧銘夕的小腿,轉動著他的腳踝和腳趾。她突然想,如果當初爬上變壓器的人是自己,失去雙臂的人是自己,現在會是怎樣的狀況。
顧銘夕知道有許多女生對他有好感,但是他總是無法自然而然地與她們相處。她們每一個人,不管是蔣之雅、肖郁靜、羅馨……顧銘夕與她們交談時,總能從她們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特別的東西。
鯊魚丟給她一罐可樂:「你可不行,你還是個小孩,明年!明年這時候你倆再到我這兒來,鯊魚哥陪你們不醉不歸!」
「龐龐,還有一年,整整一年。」顧銘夕坐直身子,凝視著龐倩的眼睛,「你聽我說,最後的這一年,我們不要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只是用功複習。這一年,也許會改變我們的一生,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努力,排除一切干擾,最後,我們一起考上一所好學校。你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瞧,肖郁靜可以用一年的時間衝到年級前列,謝益能用一個學期的時間衝上火箭班,你以前也試過用一個學期的時間往前沖二十多名,所以,沒什麼是不可能的。龐龐,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與我一起,拼過這最後的一年,好嗎?」
院子里黑漆漆的,四幢房子里,有些窗口亮著光,曾老頭養的旺旺時不時地會吠幾聲。顧銘夕的自行車繞著花壇和大槐樹轉了好幾圈,他的膽子越來越大,突然用肩膀調整了方向,把車騎出了大院。
好看的人真是穿什麼都好看,一身五十塊錢的校服穿在謝益身上,都能穿出國際大牌的效果來。而肖郁靜個子瘦小,衣服鬆鬆垮垮地罩在她身上,也顯得她嬌小玲瓏,文靜秀氣。
顧銘夕:「……」
因為他沒有雙臂,工作人員起先還不答應讓他坐,龐倩在邊上嘴巴一癟,眼看著就要哭了,大叔只得妥協:「今天人少,讓你們玩了,千萬別去投訴知道么?」
她笑嘻嘻地喂他喝了芬達,說:「給我看看你的舌頭!」
龐倩看看那口紅的標價:「一百九十八塊,好貴啊。」
龐倩轉頭看看火車站,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嘴裏自言自語著:「他這是幹嗎呀?他幹嗎不和我說啊?這是什麼意思嘛。」
顧銘夕抬頭看著母親,后槽牙緊緊地咬著,連著身子都有些顫抖:「媽媽,龐倩從來就不介意我沒有手臂。我做的選擇,都是在對自己負責,我想考上財,是為了以後的就業考慮。我想和龐倩在一起,不是鑽牛角尖,而是……我是想和她談戀愛的,甚至,我想和她結婚,我不覺得這是很天方夜譚的事,我也不覺得,龐倩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想,來日方長。
顧銘夕說:「那就要看你將來想從事什麼工作了。」
龐倩無法想象肖郁靜還經歷過這樣的階段。
「估計懸。」
見顧銘夕陷入了沉思,顧國祥又說:「你不能像其他學生那樣出了成績再填志願,如果沒有提前和那些學校講,到時候很容易被退檔,所有的學校都可以以你無法自理這個理由來退檔,你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龐倩再也沒有在顧銘夕面前提向謝益表白的事,他也很默契地沒有再問過她。她把那天中午看到的一幕埋在了心裏,決定不說給任何人聽。
那個相框被龐倩丟到了抽屜里,因為它扎傷了她的手,也因為她沒有把合影擺出來的習慣,總之,龐倩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她變化得特別明顯,原本,龐倩給人的印象是懶散、愛吃、愛玩,學習中等偏下,可現在,她認真勤奮的程度讓班裡同學都瞠目結舌。
他笑了,點頭:「絕對會。」
看過無數日本少女漫畫的龐倩是個天生的夢想家,熱衷於一切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在漫畫里,不管女配多麼優秀,完美的男主角總是會被不起眼的灰姑娘吸引。
檢票進站的廣播響了,李涵站起來,說:「銘夕,我們要進去了。」
龐倩的心直到這時才開始變得冰冷,粉碎,她突然覺得全身脫力,身子漸漸地蹭著牆壁往下滑,最後整個人蹲在了地上。
李涵手裡是一部諾基亞直板手機,她淡淡地說:「這是你爸爸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沒辦號碼,讓你自己拿身份證去辦。他說你大了,明年上大學也該有部手機,就是不知道你用著方不方便。」
「接吻,大概就是這樣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啊。」他努力壓抑下內心的躁動,平靜地說著,可是,面前的女孩顯然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就讓她哭啊!」
顧銘夕:「……」
謝益的車是賽車,沒有車后架,無法帶人,他拖著龐倩的手一路往外奔,在街上招手許久,終於攔到了一輛計程車。
在鯊魚這裏吃飽喝足后,顧銘夕和龐倩向他們告辭,準備回家。
顧銘夕被她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說:「那,我建議你可以學金融。」
龐倩傻獃獃地看著顧銘夕,看著他深邃的眉眼,還有他眉間緊鎖的「川」,看著他說話時滾動的喉結,看著他肩膀下的一片虛無……顧銘夕的語氣柔得叫龐倩如墜雲霧,他說:「龐龐,你先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幾分鐘后,龐倩歡天喜地地奔進了房間:「喔!顧銘夕!你考得好棒啊!641分!」
顧銘夕身姿挺拔地站著,仰著下巴看著遠方,天邊的雲朵紅得像火,與落日一起糾纏、翻卷著,變幻莫測。
龐倩呵呵一笑,小聲說:「你也知道他喜歡肖郁靜啊?」
李涵凝視著顧銘夕的眼睛,很久后,她站起來,嘆了口氣:「果然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只是這媳婦心裏有沒有你都還是個未知數。呵,隨你吧,你要去上海,就自己一個人去,我反正是打算回Z城了。」
有很多人都勸李涵,顧國祥如此無恥,一定要和他鬧得魚死網破才行,把他和客戶、官員之間貪污受賄的那些齷蹉事都說出來,讓他身敗名裂。至少,也要以此為威脅,讓他凈身出戶。房子、車子、錢,李涵就該毫不猶豫地開口,毛都不給他留一根。
「你要我怎麼相信?」李涵猛地回頭瞪他,「是不是要等到你被上財退檔,被龐倩拒絕!」
顧銘夕笑了起來,對她點點頭:「龐龐,你也加油。」
顧國祥坐在客廳里,等著李涵回來,顧銘夕在邊上站了一會兒,乾脆回房間做卷子去了。
有人看到龐倩,開心地喊她:「螃蟹,一起來打球啊!」
「顧銘夕你別跑!」龐倩氣得直跳,抓起他的書包就追了下去。
她沒有對顧銘夕說自己的計劃,在食堂吃完午飯後回到教室,她的眼睛一直在謝益身上打轉。
龐倩臉紅了:「我還不一定能被錄取呢,我查了下前幾年上財在我們省的錄取分數線,每年都比一本線高起碼50分。我就算被錄取,估計也得專業調劑,我填的專業可熱門了。」
所以,這個時候的顧銘夕,內心是有些忐忑的。
李涵嘆一口氣,說:「兒子,你這就是在鑽牛角尖了,你就算和倩倩念一個大學又如何?她要交男朋友,談戀愛,你還能擋著她呀?倩倩以前是年紀小,喜歡粘著你,你們一起念中學,視野也不開闊。等到她念了大學,她會見到來自全國各地不同性格的男孩子,不排除有些人特別優秀。誰都是喜歡出色的人的,銘夕,媽媽知道你很優秀,但是媽媽也和你說過,在別人眼裡,你是有很重的殘缺的,你要有自己的驕傲,但也得有自知之明。媽媽不是說你配不上倩倩,相反,媽媽還覺得倩倩配不上你。媽媽的意思是說,你在選擇一些事情的時候,不能都以龐倩的選擇為前提,你必須要更多地為自己考慮,這不叫自私,這是對自己負責。」
「看到她哭,我會捨不得。」他輕聲說著,「我和她不會有未來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想讓她哭。」
太陽明晃晃地曬著,他們一點不在乎,也不打算找個樹蔭躲躲。龐倩只是站在顧銘夕身後,推著他的背,讓他的鞦韆慢慢地盪。
他們進了一家商場,一樓有許多化妝品櫃檯,空氣里飄著一股香香的氣息。
「謝益,你有龐倩家的電話嗎?你趕緊打電話給她,說今天早上顧銘夕十點也不知是十一點的火車去Z城,他不是去讀書,他是搬家!他去了就不回來了,你趕緊叫龐倩去火車站!」
龐倩覺得他就是在說胡話,根本沒把他的話往心裏去。她坐了一會兒,突然說:「為什麼,肖郁靜念書會這麼厲害?」
「好。」
龐倩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立刻就繞過桌子坐到他身邊,問:「是不是上午寫了大作文,你腳趾頭又疼了?」
顧銘夕快速地吐了下舌頭,龐倩樂了:「你舌頭也紅了!」
再後來,他們又坐了咖啡杯、大浪淘沙、迷你海盜船、雙人飛天……
期中考試以後,所有的課程結束,整個高三年級都進入了複習迎考階段。黑板的角落裡開始出現高考倒計時牌,這本來是令龐倩很頭疼的一件事,現在卻令她燃起了鬥志。
顧銘夕大聲說:「我能自理的!」
龐倩再也忍不住,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門口,嚎啕大哭起來。
對著老師、同學、父母的目光,龐倩實在無法說謊話,但她也不敢說實話,只是低著頭站在那裡一聲不吭。顧銘夕站在她身邊,對著大家有條理地把「事情經過」述說了一遍,把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謝益說:「下午一點半就考試了,你還回家幹嗎呀?」
顧銘夕抬起眼眸看她,漆黑的眼睛像夏夜裡的星。他舔舔自己的嘴角,不吭聲。
她覺得自己應該發火的,比如賞顧銘夕一個大耳光,可是,她偷偷地看他,心裏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是顧銘夕啊,她怎麼捨得打他。
「哦,今天有家長會啊。」顧國祥點點頭,又問,「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最近學習怎樣?」
但是有時候,他也會懷疑,龐倩,是真的不在意嗎?
顧銘夕低頭看著照片上的那兩張笑臉,大腳趾的趾腹輕輕地從那個女孩臉上撫過,他的心情終於平復下來,抬頭看桌上的台曆,離開學只剩下了半個月。
金愛華說:「Z城那麼冷,你一個嬌滴滴的南方小姑娘,到那裡去吃也吃不慣,住也住不好,以後回來工作都難找!」
因為暑假時有顧銘夕的監督,她一直都沒有放鬆學習,所以開學時的摸底考,龐倩考得很不錯。這給了她莫大的信心,知道只要花下工夫,總是會取得進步的。
龐倩連連點頭,和顧銘夕一起坐上了一輛小車。
夕陽西下,他們並肩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
顧銘夕站在陽台上,看著龐倩下樓,騎車出門,他嘴邊的笑意漫了出來,立刻也出了門。
顧銘夕立刻就想到了一年前父親找自己談話的內容,語聲不禁拔高:「爸爸!你去年和我說的事不用去和媽媽講,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絕對不會答應的!何必還要再讓她生氣!」
她緊緊地抱著他,又蹦又跳,仰頭看他時,只看到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顧銘夕突然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龐倩愣住了,一下子就鬆開了懷抱,摸著自己的額頭說:「顧銘夕你幹嗎呀!」
「我是說過,怎麼了?」
「還有二十分鐘,龐倩馬上就來了。」
龐倩沒有懷疑他的話,她很少會懷疑他的話。從某種程度來說,她信任顧銘夕甚至要超過信任她的父母親。
說完,顧國祥起身出了顧銘夕的房間。
顧銘夕知道這種在意將陪伴他的一生,年齡越長,這樣的在意會越來越明顯,他想,在他的人生中,能夠完全不在意這回事的,大概只有龐倩一個人了。
「顧銘夕。」
兩天後,顧國祥和李涵去了民政局,結束了他們長達二十年的婚姻。
龐倩伸手抹掉眼淚,突然說:「顧銘夕,我們逃課吧。」
他似乎很激動,還配合著手勢,肖郁靜卻只是動也不動地站著。到了後來,謝益終於停了下來,肖郁靜又轉身要走,這一次,謝益拉住她的手后,用力地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裡,他抱緊了她,低下頭就吻住了她的唇。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手下的動作漸漸地停了,他的鞦韆慢了下來,龐倩伸出雙臂,從背後抱住了他,他的肩膀寬闊又溫暖,她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處,那裡有汗,她卻不在乎,只是低聲說:「顧銘夕,你真好。」
填志願的前一天,顧銘夕鼓足勇氣去了隔壁501,金愛華給他開了門,顧銘夕問龐倩在不在家,金愛華說她去奶奶家玩了。
李涵輕聲說:「銘夕現在成績很穩定,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上重本。」
他笑了:「嗯,那我等你消息。」
龐倩:「啊?!」
吃完東西,他們在肯德基休息,兩個人待在角落裡,顧銘夕坐在靠牆的一排硬沙發上,他看邊上沒人,就把右腳伸到hetubook.com.com了椅面上,悄悄地活動起了腳踝和腳趾。
顧銘夕笑得很歡暢:「中午在肯德基吵著要買兒童套餐、要玩奇奇玩具的人,不知道是誰。」
一邊抹,她一邊問:「顧銘夕,你覺得接吻是什麼感覺啊?」
少女龐倩對這樣的故事完全沒有抵抗力,她有自知之明,但偶爾也會做夢,而謝益,就是她的一個美夢,十七歲的龐倩決定在高二結束以前,給自己這場延續了數年的暗戀畫一個句號。
四月中旬,學校開了一次家長會,也算是高考動員會,龐水生和李涵去了學校,顧銘夕一個人在家。
永遠就是生命里剩下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沒有任何的例外。
說罷,她突然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顧銘夕。她閉著眼睛,雙手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衫,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她說:「也許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顧銘夕,我祝你好運。」
顧銘夕回答:「肯定會找。」
可是,這可是她的初吻啊!
「哇!這個好貴的!」龐倩高興極了,「謝謝你!顧銘夕!」
她從來沒有把車騎得那麼快過,連紅燈都不顧了,她一路騎到火車站,停下自行車,往候車大廳狂奔而去。
天空藍得清透,公園裡的樹木鬱鬱蔥蔥,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顧銘夕和龐倩在外面玩了一個下午,身上的汗濕了干,幹了濕,衣服還被激流勇進的水給潑了個半透。這個時候他們的頭髮都貼在額頭上,身上粘粘的,臟髒的,有些狼狽,還有些滑稽。
「沒關係的。」龐倩已經把他的右腳拉到了自己大腿上,幫他扭起了腳踝,還活動起了腳趾。她用力地幫他拍打放鬆小腿和大腿的肌肉,顧銘夕起先有些不自在,漸漸的,他心裏的防備就放下了。
龐倩吃撐了,就喊顧銘夕先不要坐車,走一段路消消食。
顧銘夕一直笑著聽她說,沒有接腔。龐倩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仰頭看著初夏的夜空,伸了一個懶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呼……總算是解放了。」
顧銘夕想了想,還是開口喊了他:「爸爸,你找媽媽有事嗎?」
到校后,交作業,早自修,然後就是上課。
結束了高考的顧銘夕和龐倩一身輕鬆,尤其是龐倩,估了分后,她有點不敢相信,抓著顧銘夕大呼小叫:「顧銘夕顧銘夕,我覺得我考得超級好!」
「啊?」龐倩瞪大眼睛,「做個樣子?」
「想好了。」
分數線公布后,過兩天就要填志願了,戴老師把顧銘夕的高考成績傳真到了上海財經大學的招生辦公室,一直都沒得到回復。顧銘夕焦急地等待著迴音,同時,他也在尋找著和龐倩交流的好機會。
顧國祥欣慰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銘夕不會叫我失望的。」
「喂!」龐倩喊起來,又不敢掙扎,車子到了大街上,她反而可以肆無忌憚地尖叫,「顧銘夕你要是摔著我我絕饒不了你!」
顧國祥的事,龐水生是叮囑了金愛華不要告訴龐倩的,但這天龐水生去開家長會了,金愛華一時沒忍住,還是告訴了她。
顧銘夕目光一凜:「你告訴她了?」
開學后,謝益就要去火箭班了,會和肖郁靜一個班,龐倩想,他一定很高興。
顧銘夕沒有再逼問她。在等待出成績的日子里,顧銘夕帶著龐倩去找鯊魚玩。因為非典的影響,燒烤店幾個月都沒生意了,蛤蜊和生蚝去了附近的小廠打工,鯊魚也乾脆在家裡休息。
龐倩是個樂天派,才不會因為這樣的分離而害怕退縮。她抱著膝蓋在床上發獃,心想,還有兩個月,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有些話,她一定要在開學前說給顧銘夕聽。
龐倩難以置信,問:「B大?」
「哦……」
「是哪一種喜歡?」
龐倩感動得要哭了,立刻點頭附和:「是啊是啊,我奶奶也做好菜了。」
有一個很客觀的事實——顧國祥始終接受不了顧銘夕的殘疾,無論別人怎麼勸他,無論顧銘夕如何地努力,他就是接受不了。
關於一年前的那個吻,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顧銘夕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聲音啞啞地說:「沒什麼,就是叫你一聲。」
龐倩抹了把臉上的汗,笑著問他:「考得怎樣?」
「放心,我不會摔著你的。」他的唇邊揚著笑,意氣風發地在街上騎著,很快的,他們騎到了金屬材料公司廠房的原址。
龐倩抽一張紙巾擦掉,又挑了一支淡一點的口紅塗抹,問顧銘夕:「這個呢?」
顧銘夕搖頭:「太紅了。」
「顧銘夕,你說,謝益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龐倩捧著自己的臉頰,眼睛里閃著光,「他今天都沒有給其他女生烤東西吃,卻給我烤了許多。而且,他今天還老是和我開玩笑。」
龐倩羞得直晃腦袋:「會不會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謝益那麼聰明,他不可能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喜歡他的呀!那他要是知道,還反而對我比以前要好,這是什麼意思啊?」
「你嫌我喝過的呀?」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抬起頭來,他的左腳壓著一張試卷,右腳腳趾夾著筆,腳邊滿是三角板、草稿紙、鉛筆橡皮……當那個人寬厚的手按上他的肩膀時,顧銘夕夾著筆的右腳停下了。
二、龐倩度過了她的十八歲生日,她成年了。
「戴老師,他是幾點的火車你知道嗎?」
顧銘夕說聲謝謝阿姨,剛要走,金愛華叫住了他,她問:「銘夕,倩倩和我說,你和她打算一塊兒考到上海去?」
見她一副嬌羞的模樣,顧銘夕依舊沒有吭聲,但是心裏卻浮起了一絲憂慮。
然後,她不由分說就抱住了顧銘夕,把他拉得彎下了腰,龐倩踮起腳尖,與他臉貼著臉,伸長手臂按下了按鈕,照片里就出現了一個笑容燦爛的少女,和一個面色微醺的少年。
肖郁靜坐在火車站前的台階上,托著下巴看著他們,謝益累得氣都要喘不上來,龐倩卻不管不顧地要往車站裡沖。
他的右腳擱上了桌子,腳趾夾起照片仔細地看著,心裏想到了母親的話,又想到了之前金愛華的話。顧銘夕有些鬱悶,心裏不禁起了一股不服氣的念頭,他抬頭看到自己的書架,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
一、龐倩收到了上海財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沒有考上金融工程專業,而是被投資學專業錄取。
肖郁靜氣喘吁吁地趕到了那個候車廳,她小跑著四下尋找,終於,看到了那個特別的身影。
晚上,金愛華狠狠地罵了龐倩,龐水生攔都攔不住。金愛華氣得要死,一邊罵,一邊還「啪啪」地往龐倩腦袋上打。
龐倩撓著腦袋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做白領,在高樓大廈里上班的那種,每天穿高跟鞋,化妝,還有許多漂亮的小裙子。」
「我知道,但這並不代表什麼。」顧銘夕說著,聳了聳肩,「我不能因為她,賠上自己的人生,我有可能被上財退檔的。」
亮閃閃的水晶相框,看著就是很高檔的樣子。
顧銘夕默默地回了自己家,坐在書桌前發獃,桌上攤著兩張畢業照,一張是高三(1)班的合影,另一張是沒有分班前的高一(2)班的合影,拍照時,戴老師把之前分出去的同學都喊了回來,龐倩來得晚,直接站在了第一排的角落裡,笑嘻嘻地拍了照。
他的語氣很嚴肅:「龐龐,你答應我,現在就去。」
龐倩噘著嘴瞪他:「我得回去了,明天就公布分數線了,到時候,咱們再看看怎麼填志願。」
龐龐,他在心裏說,祝你好運。
謝益瞬時就變了臉色。
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小孩子們在不遠處吵鬧喧嘩,還有老年人早早地吃好了晚飯,來公園裡鍛煉身體。
因此,顧銘夕之前並沒有聽說關於顧國祥的事,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爸爸馬上就會有個健康的小孩了,他的夢想終於實現。
謝益問:「你填的什麼?」
她鬆開懷抱,抬頭看他,眼睛里是閃爍的淚光:「你要記得你在高一軍訓時說過的話,鴕鳥先生,我相信你會變成一個強大的人。」
顧國祥認真地說:「其實你應該早一點考慮,然後拜託你的學校,把你的殘疾情況和高中的歷年成績單告訴對方的招生老師,提前詢問人家,『我的成績足以報考貴校,就是不知道貴校能不能接受我的身體狀況。』」
臨近放學,幾路人馬回到學校集合,李涵已經著急地哭了起來,龐水生安慰著她,就在一群人商量著要不要報警時,顧銘夕和龐倩回來了。
「嗯?」
龐倩走到一個專櫃前,看到試用的櫃檯上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拿出了一支口紅,口紅只剩下了半截,她對著鏡子抹到自己嘴上,上下唇抿了抿,回頭問顧銘夕:「好看嗎?」
但奇怪的是,謝益並沒有拿球拍,他甚至沒有往樓下走,而是往樓上走去。
她的手指滑過了他腳踝上的那道疤,知道這就是顧銘夕的生活,完全靠兩隻腳來掌控的人生。
龐倩好奇地問:「媽媽,顧叔叔發生了什麼事啊?」
她說:「我爸爸告訴我,這裏要造大商場、超市、電影院,還有一個很大的廣場,邊上有許多飯店和專賣店,會變成一個商業中心。」
B大是一所211工程的大學,在北方名氣不小,算是全國重點大學,顧銘夕報給戴老師的志願全是上海的學校,他沒想到李涵居然額外加上了B大。
「還行。」顧銘夕唇邊也帶著笑,在她身邊坐下,抖落了肩上的書包,問,「你等了好久,熱不熱?」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面前的男生已經傾身而來,他側著頭,閉上了眼睛,一雙唇已經印在了她的唇上。
顧銘夕抬頭看天,他沒辦法拉住兩邊的繩索,鞦韆無法飛高。他只能一下一下,儘力地接近天空,接近天邊飛過的那一群鳥。
「我們回家,是不是一定會被罵?」
龐倩吃了幾次閉門羹,忍不住又生氣了,剛巧金愛華請年休假,母女兩個報了個旅行團,去青島、蓬萊、濟南玩了幾天。
龐倩看著屏幕上出現的兩個人的臉,忍不住說:「顧銘夕,你好帥啊!」
顧銘夕答不出來了。
轉眼之間,整個城市下起了瓢潑大雨。
顧銘夕搖搖頭:「我不渴。」
他邁著大大的步子跨到看台上,跳躍幅度很大,空袖子在身邊不停地飄蕩。
看成績和所獲得的榮譽,顧銘夕無疑是個優秀的學生,但是,很多學校在得知他沒有雙臂后,都回復,要等顧銘夕的高考成績出來了再說,無法立刻給出回應。
龐倩依舊不想去,正在想怎麼拒絕時,顧銘夕說話了:「對不起啊,我和龐倩中午也得回家吃飯。」
謝益每天中午會去球館打一小時球,球館門口很偏僻,中午人又少,是表白的好地方。龐倩一直觀察著謝益,發現這一天的他有點反常。他有些坐立不安,終於,拿出一瓶運動飲料喝了大半后,謝益起身走出了教室。
她說:「好熱,找個地方吹吹空調吧。」
「說是你問他要的。」
2003年六月七日,高考如約而至,龐倩和顧銘夕已經準備得很充分。
肖郁靜走出了教室,站在謝益面前。
顧銘夕失笑:「紅了。」
天上是濃厚的雲層,看不到一顆星,也看不到月亮。這天晚上很熱,一絲風都沒有,空氣里有濃濃的濕意。晚上十點多時,雲層里的水汽終於積蓄不住,溢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水珠歡快地落下,打在樹梢上,又彈到了顧銘夕的肩頭,浸濕了他的衣衫。
四樓的最西面,是高二(1)班的教室,龐倩站在樓梯口,沒有動,遠遠地看著謝益走到了(1)班的教室門口。
和龐倩一起從鯊魚家裡回來后,顧銘夕說:「龐龐,我們在外面散散步再回家,好嗎?」
「不……」
冬天來臨時,高三女生龐倩一天的作息是這樣的。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他的嘴唇貼在她嘴上時,那觸感是那樣得明顯。他的嘴唇很柔軟,還帶著一絲他身上的氣息,令龐倩在那一刻全身僵硬,心臟都快跳出胸腔了。
她剝下了甜筒的包裝紙,一手拿一個,一邊自己吃,一邊喂顧銘夕吃。這一天的顧銘夕格外聽話,以往,他都不樂意她喂他吃棒冰,因為很容易吃得嘴邊沾上奶油。
龐倩也算是個人來瘋的性格,覺得辛苦的時候,她就想,一年,撐死了也就一年,顧銘夕說了,只要堅持這一年,以後的人生也許就改變了。
「金融?」
龐倩溜到他家,兩個人一起做題,沒一會兒就聊起天來。
暑假里,一中的老師拿到了當年的高考試卷,把兩個文理快班的學生招回學校進行一次模擬考。
龐倩去教學樓樓下等顧銘夕,一會兒后,考完試的學生三三兩兩地下來了。顧銘夕背著雙肩包,肖郁靜和謝益走在他身邊,三個人似乎在討論題目。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龐倩,完全沒想到,這女孩現在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後面的幾天,金愛華不準龐倩去顧銘夕家裡做作業了,龐倩也無所謂,反正馬上就要期末考,她也樂得輕鬆。
龐倩大聲反駁:「他沒學壞!他現在成績照樣很好啊!」
人的思想是很難改變的,李涵無法理解顧國祥的這種偏執,顧國祥也理解不了李涵的堅持。他有著父母那邊的壓力,經年累月,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他的一種執念。
她在後面畫了一隻小螃蟹,一個橢圓,八條腿,揮舞著兩個大鉗子。
他終於準備下樓,經過龐倩身邊時,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沒有躲,就站在牆邊不動,只要謝益走過來,就一定會看到她。她也沒有收起自己的目光,一直赤|裸裸地盯著他看。
顧銘夕的永遠,就是如此。
被拋棄的謝益目瞪口呆,只得去乒乓球館找球友吃飯。
只是小小的碰觸,沒有更深入的探索,他淺嘗輒止,很快就坐直了身子。
龐倩一愣:「咦?他給我這個幹嗎?」
關於愛,關於責任,關於婚姻,龐倩還完全沒有概念。而關於「永恆」,於她來說更只是一個浪漫的形容詞。
「哎呀你這樣我哪裡還看得進書啊。」龐倩抱著金愛華的胳膊直撒嬌,「媽媽你告訴我嘛。」
「所以,我決定現在什麼都不想了。有些事……你知道的,到我們考上大學再說,好么?」
龐倩搖搖頭:「我去書店看書了,剛回來。」
玩累了,龐倩和顧銘夕肩並肩,一人坐在了一架鞦韆上,她買了一瓶冰芬達,晃著腿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后,吐出舌頭給顧銘夕看:「看我舌頭有沒有變紅?」
李涵伸手按著自己的額角,點了點頭,語氣疲憊:「你爸爸說要給我們在這裏買一套房子,我讓他暫時先別買。兒子,你長大了,有些事媽媽不能一個人做決定,需要參考你的意見。媽媽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這裏人,在這裏二十多年,身邊也只多了幾個朋友。親戚、同學全在老家。你馬上要上大學了,要是去了上海,我就真的是一個人留在了這個城市,就算有套房子,又有什麼意思?」
金愛華低頭打量手上的相框,正面玻璃的位置夾著一塊硬紙板,沒有照片。她點頭:「哦,好,謝謝你啊。」
與顧銘夕一起回家時,龐倩嘰嘰喳喳地對他說著這一晚的事,甚至還說到了謝益待她與平時不一樣的地方,顧銘夕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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