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我的鴕鳥先生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卷 雙手的溫柔 第十一章 南北之遙,愛有天意

第三卷 雙手的溫柔

第十一章 南北之遙,愛有天意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她撥通他的電話時喜極而泣的心情。
前台小姐咯咯地笑了:「真對不起啊小姐,我經常能接到女孩子的電話,說自己是鴕鳥先生的螃蟹小姐呢。」
李涵說:「兒子,你能上大學不容易,B大已經很照顧你了,四年下來,你本科文憑到手,說不定還能保研,這學歷拿出去也很不錯了,說不定就能找一份好工作。」
「哦,我馬上來!」龐倩說著。
「你在B大混得怎樣?」
俞佳磊三十三歲,海龜碩士,銀行高管,他與龐倩在工作中認識,雖然還不到半年,但卻對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離了婚的李涵帶著兒子回到娘家,想要儘快買房,李牧知道姐姐帶了一筆錢,心裏又打起了主意。李涵的身邊有六十五萬,這是顧國祥給她的離婚補償款,那時候E市房價便宜,一平才五千出頭,Z城就更低了,一平才三千塊。李牧在姐姐面前哭起了窮,李涵帶著顧銘夕在父母家打地鋪時,也親眼見證了弟弟一家生活的拮据。想到顧銘夕從小到大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侄子李世宇卻只能穿地攤貨,球鞋壞了都捨不得換一雙,李涵心裏也很不好受。
說地址的時候,顧銘夕的眼睛濕了,聲音也抖得厲害,但是他努力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這是他發出的第一條簡訊,手機按鍵小,顧銘夕試著用腳趾按過,有點兒麻煩,後來,他就學會了用嘴咬著筆撥號,現在,他又學會了這樣子發簡訊。
顧銘夕說:「媽,還在化驗呢,要過兩天才有結果。」
顧銘夕:「……」
「不一定的。」
他「噗」一下就笑出了聲:「沒有,就是磕破了一個小口子。」
「好,辛苦。」鄒立文的語氣終於緩和了一些,問,「什麼時候回來?」
龐倩應下:「OK,工作組的郵件我BB上隨時查,不會漏。Agenda我也會更新一下,隨後發給客戶。」
聊著聊著,龐倩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上司鄒立文。
人人都說好人有好報,李涵絕對是一個好人,她善良溫柔,大方得體,為人|妻、為人女、為人母、為人姐,都好得沒話說。以前在金屬材料公司上班時,她的人緣就很不錯,顧國祥有了外心,廠子里的人背地裡都是幫李涵說話,那一陣子,顧國祥在廠里的風評跌到谷底,最後,李涵都能顧全大局,和平離婚,不知叫多少女人覺得恨鐵不成鋼,卻叫男人們紛紛豎起大拇指,覺得有這樣氣魄的女人,最後的結局一定不會壞。
對面下鋪二十多歲的男人「噗」一下笑了。
她也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在小公園裡一起吃零食的快樂。五毛錢的炸年糕,八毛錢的蘿蔔絲餅,一塊錢的烤香腸和炸臭豆腐,兩塊錢的草莓甜筒……現在的龐倩隨便吃頓工作午餐都要幾十元,去高檔餐廳吃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俞佳磊也是一樣,這叫她怎麼和他說?
每天晚上,他都是獨自一人住在出租屋裡,顧銘夕自己洗衣服、晾衣服,自己燒水,偶爾還打掃下衛生。
她和盛峰是同班同學,這幾天剛開始軍訓,大家都還不熟,但因為盛峰也是E市人,平時休息時常常找龐倩聊天,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比別的同學要熟一些。
顧銘夕不肯走,最後是李涵將他勸回了學校,她說,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不想看到他再有不及格。
在床上躺了許久,顧銘夕坐起來,咬了一支筆坐在桌前,給龐倩發簡訊。
顧銘夕,我是孫明芳,你還記得我嗎?是螃蟹把你的手機號給我的,聽說你現在在B大,挺好的呀,加油!什麼時候回來大家聚一下,初中同學還沒開過同學會呢。
龐龐,抱歉,這幾天比較忙,剛剛才看到你的簡訊。
對面的年輕男人和龐倩閑聊起來,指指她手裡的繪本,問:「你喜歡這個作者嗎?」
這時候的顧銘夕覺得生活很糟糕,但卻也像水一般得平靜。他想要培養起對計算機專業的興趣,既然無法退學,那就好好地學吧,花了時間、精力和人民幣,總不能真的日復一日地打發過去。
顧銘夕沒有手臂,離開了學校,他才發現自己在外辦事真的非常不方便,醫院里的許多事都要靠李牧、李純、黃伶俐來打理。甚至,李涵躺累了想起來坐一會兒,顧銘夕都沒法子扶她。
「研究生不都是兩人間的嘛。」
李世宇拉拉身上的短袖T恤衫,那是一件白色的耐克,胸前有著一個鵝黃色和灰色相間的抽象圖案。他笑嘻嘻地說:「我穿上了呀,是姑姑買給我的吧,挺好看的,就是大了一點。」
李世宇看看他,想了想,說:「好像有張卡片。」
龐倩嘆氣:「是啊,沒辦法。」
顧銘夕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並不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但是對著班裡那些同學,他總是沒有傾訴的慾望。他孤身一人在這裏,身邊的同學大多來自北方,顧銘夕試著與他們交流溝通,但得到的只是很客氣的回應。
在退學的問題上,顧銘夕和李涵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居然是肖郁靜。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想,說:「我的確認識一個男孩子,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本來我和他約好了一起考到上海來,但是結果他去了另一個城市。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我們一起到了這裏,我會和他談戀愛,但也有可能,我們會一直像以前那樣,就是走不到最後一步。現在,我們在不同的城市,他也沒對我說過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對他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我和他約了,明年暑假我會去他那邊看他,我在想,見到他以後,我大概就會知道,他在我心裏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也許到時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龐倩真的過上了這樣的生活,一如她在七年多前說給顧銘夕聽的理想。
龐倩上車後走進軟卧車廂,發現車廂里有兩個男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像是一起出差的,另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年輕媽媽買的是上鋪,龐倩是下鋪,年輕媽媽不好意思地問龐倩,能不能和她換一下鋪位,龐倩笑著說沒問題。年輕媽媽要補給她錢,她說算啦,不差幾塊錢。
龐倩又說:「再過半年,我就去找你。」
開早會的時候,龐倩很心不在焉,散會後,她立刻就拿著手機溜去了樓梯間。
小顧小顧,我是葛小壯!就是蛤蜊啦!我總算聯繫上你了!啥時候回來E市啊?生蚝帶著小珠回老家結婚去了,鯊魚哥和螃蟹去上海了,你又去了Z城,這邊就只剩我一個了!老!子!好!無!聊!啊!
「是個女孩,六斤八兩。」
「爸爸很好,你呢?你和媽媽現在好嗎?」顧國祥說,「我看氣象,Z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那邊是不是很冷?你還習慣嗎?」
年輕媽媽崇拜地看著她:「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好厲害啊。」
顧銘夕給手機充了幾分鐘電后,勉強地開了機,抓緊時間給龐倩發了一條簡訊:龐龐,謝謝你。
龐倩的新家在一個叫盛世北城的小區,位於E市市中心,二十八層樓里的十七樓,109方,南北向,採光好,視野很開闊。
「我真丟了,對不起啊。」李世宇看著他,揚著下巴哼哼地笑。
顧銘夕一下子就往前踏了一步,李涵一把就摟住了他的腰,年輕的男孩緊緊地咬著牙,一會兒后,他冷靜下來,低著頭不再說話。
「要從哪裡說起呢?」龐倩垂下眼睛,微笑著說,「就說你剛才誇我的那些話吧。俞佳磊,你覺得我現在有很多優點,是嗎?」
——「你是一中的?我是廣程的。」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后,顧銘夕緩緩地說:「龐龐,上海是個大城市,你一個人去那裡,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顧國祥把電話掛了,顧銘夕臉頰一松,手機「啪」地掉到了床上。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這是螃蟹呀!你沒吃過嗎?」
楊璐嘴裏咬著棒棒糖,搖著頭說:「異地戀啊,我向來覺得沒戲。」
「哦。」龐倩突然抹掉眼淚,說:「顧銘夕,明年暑假,我過去找你玩,好嗎?」
「學校沒得住,大不了去外面租房子啊。」龐倩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租一個兩室一廳,你一間房,我一間房,我可以照料你的生活。你要是不愛吃食堂,我就去學做菜,我做給你吃好了。」
顧銘夕一直都覺得,李涵最後一定會幸福的,她能找到一個好伴侶,在這個小小的城市安穩到老。他從來都沒想過,死亡,已經如影隨形。
「什麼病啊?」
顧銘夕看著李涵的眼睛,說,「我想退學,媽媽,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我想重新複習參加高考,還有半年,我能重新考上一所好大學的,關鍵是,哪怕是二本也沒關係,我只想選擇喜歡的專業。」
「我也不知道啊,我沒和她們講。」龐倩突然說,「顧銘夕,你趕緊把地址給我吧,要不然,禮物都要過期了。」
他又一次躺到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獃。這間出租屋在B大邊上,步行十分鐘就能進校。屋子30多個平方,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顧銘夕睡唯一的房間,李涵在客廳架了一張床,兩個人打算在這裏過渡半年。
他將信夾在了一個漂亮的相框里。他把相框給了螃蟹小姐,叮囑她立刻去放上照片,螃蟹小姐答應了他。
他背著雙肩包去菜場,看中了什麼菜,就讓老闆稱一點,塑料袋一包,放進他背後的大包里。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下面吊著一個零錢包,顧銘夕讓老闆自己從裏面掏錢、放找錢。沒有人會去欺負他,對於這樣的一個男孩子,絕大多數人都會給予一些幫助,賣蝦的老闆會多給他一些蝦,賣菜的老闆會多給他一把菜。
李涵離開父母已經二十多年了,之前為數不多的幾次回來探親都是住的高檔賓館。當時親戚朋友們都曉得李涵在E市嫁得好,哪怕兒子殘疾了,大家對她依舊是羡慕居多。可是現在,她離婚了,拖著重殘的兒子回了娘家,受到的眼光和非議自然可想而知。
龐倩的電話很快就來了。
他想了想,鼓足勇氣說:「龐龐,你說,我要是現在退學,重新參加高考,會不會很奇怪?」
在這樣的狀態下,顧銘夕上課時實在難以專心,根本就看不進書,去機房上機時,他也都是對著電腦屏幕在發獃。
回到屋裡,顧銘夕開始洗菜、切菜,就是用兩隻腳。
她很快就回了過來:記得請我吃飯就行^o^
美好的生活結束在小鴕鳥六歲那一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場大病。
遙遠的Z城,顧銘夕正和母親一起忙著新房裝修的事。他們跑著建材市場、傢具市場,李涵想要在顧銘夕開學以前,把新房的硬裝先搞定。
學習很普通、寫字鬼畫符的李世宇躺著也中槍,只要是看過顧銘夕寫字的人,回過頭來都會數落他幾句。
李涵說:「你舅舅工資不高,每個月租房子還要好幾百塊錢呢。」
她問:「顧銘夕,阿姨生病了?」
顧銘夕的外公外婆看著兒女孫輩們齊聚一堂,很是開心,李涵看著自己裝修得溫馨雅緻的新房,也是感動地流下了眼淚。
他答:「嗯。」
「怎麼了?怎麼突然說到顧銘夕?」金愛華問,「你找到他啦?」
「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俞佳磊幫龐倩斟一杯茶,「龐倩,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不認真?」
但是退學必須要家長同意,顧銘夕難以說服李涵,李涵已經把很難聽的話用在他身上了,比如自私、不孝、沒有自知之明、不懂感恩、心比天高……
龐倩失笑:「我就是個民工。」
龐倩沒有回答俞佳磊的問題,只是反問:「俞佳磊,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有時候,他會想起龐倩,想著她現在在幹嗎,是不是像他一樣在做著開學的準備。顧銘夕在E市出生長大,度過了十九年,如今,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北方城市,想象著未來的四年,甚至更多年,他都要在這裏度過,心裏不禁有了一些迷茫。
李牧有點兒不好意思,乾脆喊他老婆來全程照顧李涵,反正黃伶俐沒工作,就當免費做護工。於是,顧銘夕去醫院陪伴母親時,時常能看到黃伶俐在吃探病的人送的水果、糕點和保健品,吃不完還帶回家。看到顧銘夕她也不躲,說:「你媽媽沒胃口,不吃就壞了。」
另外,還有一個139打頭的手機號碼。
「沒有。」顧銘夕心中感動,突然問,「你和謝益現在怎樣?」
顧銘夕扭著脖子,刺痛的下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他的鼻子和耳朵被凍得通紅,盤腿坐在雪地上,他費了很大的勁才重新背上書包,站起來后又發現自己的腳也扭傷了。
轉折發生在龐倩十八歲生日那一天,她下樓拿報紙時,發現信箱里有一張郵局的領取包裹通知單。
有一天中午,顧銘夕下課回來的時候,因為路上積雪結冰,他不小心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點厲害,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拉破了一個口子。
十九歲的鴕鳥先生給十八歲的螃蟹小姐寫了一封信。
龐倩又哭了,嘟著嘴說:「誰叫你說話不算數!就算上財不要你,我就不信上海其他的學校都會不要你!上海那麼多的重點大學,你比一本線高了130多分,考哪一所會考不上!」
漫長的旅途,龐倩忍不住又把包里那本隨身攜帶的繪本拿了出來,她已經將它翻了三遍了,但是似乎怎麼都看不厭。
甚至,都與愛情無關。
「盛峰?找我有事嗎?」龐和圖書倩問。
好了不說了,要熄燈了,顧銘夕,我很想你,晚安。
那幾天,所有的人都寵著顧銘夕,吃飯時,大人們不停地給他夾菜,連李世宇最愛吃的雞腿,都全夾給了顧銘夕。
「媽,我問過學校老師轉專業的事,但是他們都拒絕了,說是轉專業要在明年六月參加考試,而且轉的專業錄取的最低分數線一定要比原專業低,低轉高從沒有先例。但是我喜歡的兩個專業,高考錄取分數線都比我現在專業高,所以,儘管我的高考分數完全能上那兩個專業,學校也不會同意。」
龐倩睜開眼睛,四周很是安靜,她撈過枕邊的手機看時間,早上七點十分。
顧銘夕,我是吳旻,這是我號碼,保持聯繫,有空來北京玩,我們再一起下棋。
「龐龐。」顧銘夕笑著說,「你這樣慫恿我,我真的會退學的。」
「好。」
他問:「銘夕,你現在學習怎樣?在大學里還適應嗎?」
李涵給他留了飯菜,顧銘夕沒有胃口吃,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要給他的父親打一個電話。
盛峰個子不高,才170厘米出頭,戴一副眼鏡,長得挺斯文,但是眼神里總有一股子傲氣。
顧國祥懵了,眼睛沒來由地就濕了起來。
「卡片呢?」顧銘夕本來已經沉默了,聽到這話忍不住就問出了聲。
兩天後,李涵和顧銘夕回娘家吃飯時,問起李牧那個包裹的事。
「你還笑,腳上搓點兒雲南白藥,別偷懶。」龐倩問,「顧銘夕,你是不是不開心啊?這段時間,我一直都覺得你不開心。」
龐倩撇撇嘴,俞佳磊伸手要來攬她的肩,她不著痕迹地躲過了。
看著顧銘夕憔悴的臉龐,李涵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笑了一下,說:「放心,媽媽沒有那麼容易死的,媽媽死了,你怎麼辦呢?」
電影里有一句經典台詞,被龐倩反覆念叨過許多遍,彼時,被顧銘夕寫到了信里。他這樣寫——
而且,暑假時,龐倩還會來到這裏,想到他的女孩,顧銘夕就會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汪松呢?汪松也和你一個班?真巧,我和汪松是一個小學的,我和他關係特別好。」
「一般。」顧銘夕問,「你呢,你在北京好嗎?」
「和盒子一起丟了。」李世宇滿不在乎地說。
如今,暖氣一吹,他兩隻腳劇烈地癢了起來,顧銘夕雙腳互搓,才微微好受一些。
顧銘夕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李世宇也回瞪著他,心裏開心得要命。
「嗯。」他應得有些心虛。
挺合身的。
「鴕鳥先生?」龐倩點頭,「喜歡啊。」
這些年來,李世宇和顧銘夕見面次數很少。
她撥通了一個電話,是她從網上搜來的號碼,《我的螃蟹小姐》繪本的出品媒介,是一家叫做文瀾圖書策劃的公司。
這是一個雙方面的問題,顧銘夕不願意打開心扉,別人又怎麼可能來試著了解他?再加上顧銘夕沒有住校,每天除了上課和大家在一起,其餘時間都要回出租屋,所以,更加缺少交流的機會。
龐水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真噠?!」
開年以後,李牧的房子就要開始裝修,到了暑假,他們就會搬走。謝天謝地,到時候顧銘夕就能和李涵一起搬離這出租屋了。
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我很想你,還有其他人。」
一個人生活,難免會碰到一些困難,比如剛燒開的水壺很燙,顧銘夕只能坐在椅子上,高高地抬起雙腿,用雙腳提著水壺拉環把水倒進熱水瓶里。有一次,他的腳趾被燙了一下,裝滿了滾水的水壺跌落下來,雖然顧銘夕反應快,第一時間跳了開去,還是被濺出的滾水燙傷了腳,起了好幾個大水泡。
她只是有點兒天真。
就在這樣死氣沉沉的生活中,顧銘夕迎來了大學里的第一次期中考試,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這個以641分的高分考進B大的高材生,竟有多門功課不及格。
小螃蟹沒有害怕地哭,也沒有躲,她只是很溫柔地望著小鴕鳥,抿著小嘴,一聲不吭。當發現小鴕鳥哭了以後,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為他抹掉了眼淚,然後,她笑了起來。
那一年,小螃蟹只有五歲。
顧銘夕正色道:「媽,我念大學不是想混文憑的,我是真的想學東西,想學喜歡的專業,以後有資本從事喜歡的工作。」
「媽——」他朝著屋裡喊了一聲,沒來由的心裏有些發慌。
龐倩有點楞:「我以前都沒聽說過他,他已經出了好幾本繪本啦?」
龐倩氣壞了:「我能證明的呀!我知道鴕鳥先生的名字,要我告訴你嗎?」
龐倩盯著俞佳磊,咬著嘴唇悶了一會兒后,說:「今天鄒立文交給我一個新Case,是你介紹的,對嗎?」
龐倩恍然嘆氣:「大概是我這幾年工作太忙了,都很久沒逛書店了。」
「應該不回來。」
這一年的春節,李涵一大家子人在她的新房吃年夜飯。她和李牧還有一個姐姐叫李純,嫁去了Z城邊上的一個縣,這一年也帶著丈夫、女兒回來團圓。
「我今天吃了紅燒大排和白菜肉絲,後來居然又有糖醋排骨了,嗷,好討厭!你不知道我們食堂的糖醋排骨有多好吃!」她那裡聲音亂亂的,「你等一下哈,我先爬上床。」
他在誇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好牌子,我們小子穿起來還挺好看,要比你銘夕哥哥精神啊。」
他們又嘻嘻哈哈地鬧了一陣子,最後,龐倩說:「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給我打電話,你也知道我課表的,只要不上課,隨時可以給我打。」
「難道你不覺得嗎?」俞佳磊笑道,「乾脆我們就俗一些吧,我給你列舉一下你的優點。首先是你的家庭背景,你是本地人,家庭和睦,父母雙全且身體健康,母親國企退休,父親也有穩定的高薪工作,即將退休,以後養老都有保障。其次是你的個人素質,你是重點大學畢業,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能力很強,頭腦靈活。還有,鄒立文和我說,你很勤快,雖然有時會抱怨工作強度大,但是你從不排斥加班,也不會偷懶。然後,是你的經濟條件,你的年薪,真挺不錯的……抱歉,誰叫鄒立文是我認識十幾年的兄弟,這個在我這兒真的不是秘密。最後,我不得不說說你這個人,你二十五歲,很年輕,很漂亮,很活潑,很有趣,和你在一起,我總是會感到非常開心。喏,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和你一起吃飯,我的胃口都會特別好,因為你吃東西總是很享受的樣子,我一直都覺得,愛吃且能保持好身材的女孩,是最會享受生活的人。」
「那就退嘍!來做我的師弟呀!」她咯咯直笑,「師姐會罩著你的!」
顧銘夕沉默了一會兒,抿著嘴唇重重地點頭:「嗯,我想考去上海。」
李世宇從記事開始,就曉得他的小姑姑是個大美人,嫁去了南方的E市,姑父工作不錯,家裡條件挺好。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可惜的是,他的這個表哥在六歲那年出了一場事故,變成了一個殘疾小孩。
他的博客內容幾乎都是漫畫,很隨意的一張塗鴉,配上幾句有趣的話,都能收到無數評論。
龐倩走到他面前後,他把手裡的一疊單子遞給她:「後天去買電腦,你先把這些配置看一下,到時候選起來不容易盲目。」
「不用了,真的,路那麼遠,你來了我也沒時間招呼你,而且我們真的有可能去外地。」他耐心地說服她,「龐龐,我們會有機會見面的。」
「說你現在,不知道好不好。」肖郁靜聲音柔柔的,「大家都沒你的音訊,剛剛汪松說他有了你的號碼,我立刻就想打給你了,你沒在上課吧?」
2004年一月,李牧賣掉了舊房,拖家帶口地住到了李涵的新家。兩老住了李涵的主卧,李牧夫妻住了顧銘夕的房間,李世宇在客廳搭了一張鋼絲床,而李涵和顧銘夕則依舊住在B大邊上的簡陋出租屋裡。
龐倩臉紅了,顧銘夕說:「好了,講了很久了,掛了吧。龐龐,你開學後去上海辦好手機號,把號碼發給我。」
他的手機很快就響了起來,是龐倩的電話。顧銘夕歪著腦袋,把手機夾在了耳邊,立刻就聽到了她雀躍的聲音。龐倩很開心,嘰嘰喳喳地纏著顧銘夕說著學校里的情況,顧銘夕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的是長途。」
「我在投行上班。」
李涵懵了:「轉專業?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轉專業?計算機專業不好么?」
李純給了顧銘夕一萬塊,李涵的一些老同學和親戚來看她,都給了一些經濟資助,少的一千,多的五千,陸陸續續也湊了兩萬。
術后一個月,李涵還要進行兩期化療,因此,他們一直沒有回Z城。從七月到九月,李純、李牧和黃伶俐斷斷續續地輪流過來照顧李涵,顧銘夕整理髮票時發現,已經用掉了二十五萬。
她說得匆忙,顧銘夕一愣,很想問她,都晚上九點多了,為什麼還要出門。不過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只是說:嗯,88
龐倩又問:「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想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他回答:「嗯,買了一套二居室,70多方,接下來還要裝修,估計要到年底才能住。」
顧銘夕沒有瞞他,打這個電話,本來就是為了傾訴:「學得不好,沒什麼意思,我不喜歡這個專業。」
俞佳磊敲門:「小螃蟹,你在幹嗎?」
她不像是在說假話,龐倩只得掛了電話。
「下巴磕破了,腳也扭了。」
「啊!」顧銘夕又驚又喜,「周楠中?」
「你媽媽胃口不好,說吃不下。」她說。
然後,她腦子裡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來了。
顧銘夕還曾經開玩笑地對她說,回了Z城,如果她想找個男朋友,他並不會反對。
晚上,龐倩破天荒地打電話給俞佳磊,說要請他吃飯。
龐倩想了想,乾脆直說了:「其實,我就是那個繪本里的螃蟹小姐,我想找到鴕鳥先生,我已經與他失去聯繫很多年了。」
「喂,顧銘夕?」龐倩在電話里笑得驚喜,「好巧啊,我剛還想給你發條簡訊,你吃飯了嗎?」
俞佳磊無聲地看著她,龐倩對著他笑了一下,說:「你要不要聽,我和他的故事?」
李涵問顧銘夕在學校里待得怎樣,顧銘夕總是報喜不報憂,答:「挺好的。」
今晚8點,在小集市,我等著你。
「別動手動腳。」她瞪他,俞佳磊溫柔地笑:「小螃蟹真是凶。」
顧銘夕冷冷地問:「包裹里還有其他東西嗎?」
炒菜並不難,難的是炒完以後端出來,這一點,顧銘夕一直沒有想到辦法,只能讓李涵從床上起來幫助他。
「……是。」
沒有一個人知道顧銘夕的聯繫方式,甚至連鯊魚都轉讓了燒烤店,去了上海和朋友一起做生意。龐倩只要到了鯊魚的手機號碼,怏怏地回了家。
龐倩托著下巴盯著屏幕發獃,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還有一顆童心。」
因為雪天,列車晚點了兩個小時到站,候車的時候,龐倩給金愛華打電話,問:「媽,你還記不記得,搬家的時候,我有帶上一個水晶相框,挺大的一個,就是高三畢業那年,顧銘夕送我的那個。」
李世宇不太敢和顧銘夕說話,每一次李牧打發他去陪顧銘夕玩,他都只是打開電視機,隨便選個台和顧銘夕一起看。他不知道該怎麼和顧銘夕交流,潛意識裡總覺得這個表哥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龐倩歡天喜地地答應:「沒問題!」
「還行,這裏夏天要比E市涼快許多。」
龐倩走到他面前,問:「你不用上班的嗎?」
「那你現在在哪兒?」
李世宇說:「我拆了。」
接電話的是前台小姐,龐倩只說自己是鴕鳥先生的讀者,想要聯繫他的責編,前台小姐似乎見怪不怪,直接幫龐倩轉了過去。
其實鴕鳥先生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他已經對螃蟹小姐明示、暗示了好多次,也不知道是螃蟹小姐在裝傻呢,還是她真的太遲鈍,總之,螃蟹小姐的回應總是令鴕鳥先生困惑。
「是啊,他之前一直是在網上畫漫畫的,在天涯和新浪博客都很紅,後來就開始出單本了。」男人說,「不過他很低調,大家只知道他是個男的,其餘情況一無所知。」
「我一點也不喜歡。」顧銘夕的神情有些執拗,說,「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學計算機,我寧可去學英語我也不想學計算機。」
「為什麼呢?盛峰挺好的呀,長得乾乾淨淨的,氣質蠻不錯。」楊璐很不解,「螃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
他的母親為了他操勞了一輩子,年輕時為了照顧他,還放棄了生育第二個孩子。步入中年後,他的父親出軌、離婚、再婚、生育,李涵卻從沒有拋下過顧銘夕。她沒有把自己受到的苦難怪罪到兒子身上,依舊任勞任怨地陪他讀書,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顧銘夕沒有手,李涵毫無怨言地包攬下了一切家務,從不需要顧銘夕幫忙。他也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飯來張口的生活。
「嗯,下雪了。」
鴕鳥先生始終弄不明白螃蟹小姐的心意,可是他們已經長大了,現實的殘酷也許會令他們分離。鴕鳥先生寫給螃蟹小姐的那封信,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機會。螃蟹小姐是個愛浪漫的人,鴕鳥先生就選了一個很浪漫的方式,想要把自己的心裡話說給她聽。
「再見。」龐倩依依不捨地掛下電話,眼睛依舊是紅通通的。一個長途電話打掉十幾塊錢,龐倩卻一點也不心疼。
這一天的顧銘夕心情很灰暗,他嘆了口氣,決定不去想不開和_圖_書心的事,早早睡覺算了。
顧銘夕知道李涵是想告訴他,他離了人,根本就沒法獨自生存,雖然她用的方式粗暴極端,但顧銘夕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李涵終於意識到了顧銘夕的反常,等到兒子下課回來,母子二人面對面交流了一番。這段時間,顧銘夕其實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反覆衡量這件事的可行性,面對李涵的逼問,他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顧銘夕很無奈:「Z城不是旅遊城市啊。」
顧銘夕把這件事告訴了李涵,幾天後,李牧收到了郵局的包裹單,他很狗腿地問李涵要不要幫她去拿,李涵正忙著和裝修公司討價還價,就答應了。
「對。」
「別吵!換衣服呢!」龐倩的心怦怦跳,她拿著這個塵封了多年的相框坐到桌邊,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它的背板。
龐倩原本是想給俞佳磊講一個蕩氣迴腸、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的,但真的開口以後,她才發現,刻在腦子裡的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想退學。」
「啊?有沒有摔壞啊?」龐倩喊起來,「哎呀你們那裡雪下得那麼大,路上肯定很滑的,你走路要小心一點啊!摔疼了嗎?」
他想,只要她能有一絲回應,他一定什麼都不怕,堅定地陪伴在她身邊。
那一段時間,只有顧銘夕一個人陪在李涵身邊。他們在醫院邊上租了一個小單套,李涵睡床,顧銘夕睡地上。很多年後,顧銘夕回想起那段時間,都會覺得像是一場夢。就是在那時,他學會了買菜切菜,做飯洗碗。
年輕媽媽被她說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呀?」
金愛華驚呼:「這麼折騰啊!」
金愛華嘿嘿地笑:「知道啦。」
龐倩心裏很過意不去,她只是偶爾提了一下想配一台電腦,盛峰就說周日陪她去電腦城看看。龐倩把這事兒說給龐水生聽,龐水生也同意了,畢竟配個台式機從E市搬過去也不方便,乾脆就在上海買了。
「回來啦?」金愛華對著俞佳磊笑得臉都皺了,「小俞辛苦了,午飯沒吃吧?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做。」
小男孩看到了繪本,湊到她身邊探頭探腦地看,小孩子還不認字,但是喜歡看五顏六色的畫,他指著繪本說:「這是鴕鳥。」
「不能,你沒看氣象呀,北方暴雪。我退了機票,買了一張火車票,中午十二點多開車,大概明天早上到上海,然後我再坐動車回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中午到家。」
然後,兩夫妻就吵了起來,最後又大打出手。
友好的關係在一開始就形成了,年輕媽媽熱情地請龐倩坐在下鋪,兩個人聊起天來。
龐倩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同意了,她想自己這時候過去的確會添亂,她又問:「顧銘夕,你這段時間為什麼一直不開機?」
龐倩回憶了一下:「啊,好像是這樣,只要沒丟就好。」
「加班嗎?」龐水生站在衛生間門口問。
顧銘夕的神色瞬間就暗了下來。
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打開電腦,去了新浪博客,搜到了鴕鳥先生的博客頁面。他最後一次更新博客是在兩年前,看起來,他已經不用這個博客很久了。
十二月初,Z城下雪了,乾燥的雪,不帶一丁點的雨水,快速地在地上積了起來。
「還行,我前幾天還和吳旻一起吃了頓飯,他在北航,我們還說到了你。」
幾個月下來,他和龐倩聯繫得越來越少,一是因為不方便,二是因為龐倩很忙,三是因為,顧銘夕覺得,他有點找不到話題對龐倩說。
「你真單純。」楊璐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考慮一下盛峰。異地戀真的太不靠譜了。」
他覺得自己很窩囊,真的,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無能。那是他和媽媽的房子,有著舒適的床,是他們去傢具市場一張一張躺過以後挑回來的。新房子窗明几淨,窗外是公園,空氣很清新。可是,他卻沒有辦法讓他重病的母親去那裡休養。只因為,在很多方面,他必須要靠李牧幫忙。
他簡單地回答:「嗯,出生了,還沒滿月。」
他很驚訝:「啊?」
煤氣灶上煮著一鍋湯,水已經快燒乾了,青菜早已發了黃,顧銘夕抬腳關了火,一下子就跪在了李涵身邊,喊著她:「媽媽!媽媽!」
看在黃伶俐貼身照顧李涵的份上,顧銘夕咬牙忍下。李涵在醫院住了半個月,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過一段時間去醫院複查,看看能不能進行手術。
龐倩剛說完,邊上有個女孩的聲音響起了:「螃蟹,吃飯去了。」
她睡在簡陋的小旅館里,房裡有暖氣,一點都不冷。龐倩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帘往外看,白雪皚皚的世界,雪花還在靜靜地飛舞。她嘆口氣,給機場熱線打電話,被告知因為暴雪,機場還處在關閉的狀態,天氣狀況太差了,所有的航班都無法起飛。龐倩當即決定退票。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她更加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做了多少年的同桌,她在他家,做了多少年的作業。那些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她時而乖巧、時而搗蛋地坐在那個少年身邊,彎著腰,看他用右腳夾著筆,在草稿紙上細緻耐心地為她演算、講解。
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龐倩無奈掛斷,又撥了前台的號碼,說:「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聯繫鴕鳥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把他責編的手機號給我。」
此時,離開學只剩十幾天了,龐倩腦子裡亂鬨哄的,有一大堆話要問顧銘夕,一下子又不知從何問起,乾脆質問起他來:「你幹嗎不給我打電話?都一個多月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你去Z城!為什麼不告訴我?!」
顧銘夕出門在外時,因為身體條件所限,很少帶手機。大部分時間,他的手機都是呈關機狀態,躺在出租屋的抽屜里。
他說:「你不是說暑假要來找我么,到時就見到了。」
「我很少有空下來的時候,基本上,都在忙,或者在路上。每一次手機響,我都沒辦法第一時間接聽,看簡訊、回簡訊就更不要提了,手機一直在口袋裡振動,會令我非常煩躁,所以我就乾脆不帶手機了,你能理解嗎?」
「謝謝,我也沒對你說生日快樂。」龐倩說,「顧銘夕,我也給你買禮物了,但是我聯繫不到你,你給我一個地址好么?我給你寄過去。」
顧銘夕從小沒胳膊,靠兩隻腳讀書寫字,成績都能這麼好,你有手有腳,怎麼就不會好好念書呢?十三歲的李世宇頂了嘴,對李牧說:「顧銘夕有個有錢爸爸!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他家住的大房子!他爸爸還有車!咱家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要我學習好?」
「就是得讓我把把關,看對方是不是好人。」那時候,顧銘夕依偎在母親身邊與她一起照鏡子,他看著鏡子里的李涵,當年需要仰望的母親,現在個子只到他下巴了。他說,「媽媽,你還是很漂亮。」
顧銘夕笑了:「你怎麼入學才一天,她們就喊你螃蟹了?」
成績下來以後,輔導員找顧銘夕談了話,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他又給李涵打電話,認為顧銘夕的成績下降只是暫時的,畢竟大學里的學習壓力比起高三時要小很多,顧銘夕只是沒能很好地適應大學生活。
「顧銘夕?是你嗎?我是周楠中!」
李牧也看中了一套三居室,是新房,他的舊房在中介掛了出來,很快就有人來問價。李牧和李涵商量,舊房賣了以後的錢才能買新房,新房裝修還得時間,從買下到入住起碼要半年,這期間,他希望帶著父母、老婆和兒子,暫時住到李涵的新房裡,反正李涵要給顧銘夕陪讀,住在學校旁的出租屋更方便。
龐倩拿起手機旁的一張小賀卡,看著上面簡單的幾個字:龐龐,生日快樂。
顧銘夕是全班唯一一個可以隨便請假的學生,根本就不需要請假條。
李世宇第一次見到顧銘夕時,真的嚇了一跳。那時候他八歲,顧銘夕十一歲,那是顧銘夕受傷截肢后第一次回外婆家,外公外婆看到他的樣子,哭得嗓子都啞了,家裡的其他親戚也都是見一次哭一場。
除此以外,他沒地方去了。
2003年6月25日
當時,李涵的臉頰上浮起了兩片紅暈,攬著兒子的腰,說:「一把年紀了,還找什麼男朋友,媽媽的心愿就是看你順順噹噹大學畢業,最好能再讀個研,然後找一份好工作,娶一個好姑娘,以後生個小孩,媽媽幫你帶。」
然後,她把電話掛了。
也許連顧銘夕自己都不知道,龐倩有時會思想開小差,她會悄悄地看著他漂亮的側臉,數著他長長的睫毛。小時候,他的聲音清脆悅耳,長大后,他的聲音沉穩乾淨,龐倩深深地記得他的聲音,在夢裡,她會聽到他微笑著喊她:「啊,龐龐,是你。」
「冬天是不是會很冷?」
顧銘夕張張嘴,剛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顧國祥聽,電話里突然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顧國祥立刻說:「啊,小玥哭了,銘夕,爸爸得先去哄寶寶了,爸爸有空給你打電話,這是你的手機號嗎?」
鴕鳥先生淋著雨等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後,他不得不承認,螃蟹小姐不會來了。
班長很快就回:沒問題。
「是啊,工科民工,以後要去工地搬磚的!」周楠中哈哈大笑,「有機會你來武漢玩,給我打電話,三年的兄弟,別斷了聯繫!」
我這幾天在軍訓,都快累死了。
顧銘夕硬著頭皮回答:好。
「不是。」龐倩漱了口,想了一下后湊近龐水生,很小聲地說,「爸,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先別告訴媽。」
他的語氣很誠懇,龐倩噤了聲,最後說:「能。」
「會不會打擾你?」
李涵傻眼了:「明年高考,你二十歲了,畢業了都二十四了!」
「嘿,你是不是想說,我喜歡你什麼,你改?」俞佳磊失笑,「龐倩,我從來沒有追一個女孩追得那麼艱難過,尤其,還是我覺得挺合適的結婚對象。」
一會兒后,龐倩的簡訊來了。
「哪有啊!」
蔣之雅考進了傳媒大學播音專業,是個未來的主持人,她對著顧銘夕說了沒幾句,就忍不住哭起來,「你怎麼沒和螃蟹在一起啊!討厭死了!我只允許你和螃蟹在一起,你要是和別的女生在一起,我不會同意的!」
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子,在這樣迷茫的時刻,莫名地會想要求助他的父親,哪怕他的父親曾經傷害過他,但在此時此刻,顧銘夕心裏記得的,只是顧國祥對他的一次次訓誡和教誨。
天氣太差了,房價又貴了,青菜漲價了,小孩子越來越難養了……
看到校門的第一眼,龐倩心裏微微有些失望。上海財經大學名氣那麼響,這個校門怎麼一點也不見氣勢恢宏呀。
她進了房間,飛快地鎖了門,脫掉大衣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他談戀愛了呀,我知道,和他女朋友一起考到南京去了。他女朋友叫什麼來著,什麼曉燕,啊!沒錯,厲曉燕!」
顧銘夕開始學校、出租屋、醫院三頭跑,他把自己家裡的情況告訴了輔導員,輔導員安排了班裡幾個男生照顧他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上廁所和食堂打飯。
他想到在學校機房收到的郵件,說:「看到了,你現在很漂亮,變得會打扮了。」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鴕鳥先生一直等在那裡,他幻想螃蟹小姐是找不到地方,或者被事耽擱了,或者,她只是害羞,躲在哪一棵樹后,悄悄地看著他。
顧銘夕心裏覺得溫暖:「是,是我不好,以後有機會請你們吃飯。」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龐倩揮揮手,「我知道你很認真,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瞞過你,我說過我在找一個人,我必須要找到他,在沒有找到他以前,我根本沒法子談戀愛。」
「我給你郵箱里發過我現在照片,你看到了嗎?」
李牧氣得半死,忍不住就打了李世宇一個巴掌,李世宇哇哇大哭,黃伶俐不答應了,拉過寶貝兒子護在懷裡,對李牧說:「小宇又沒有說錯!你自己沒本事!你要小宇去和銘夕比,你自己怎麼不去和姐夫比!」
龐倩和父母忙碌了一天,辦妥了各種入讀手續,回寢室前,她執意去移動營業廳,辦了一張SIM卡。
掛下電話,顧銘夕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許多,他想去熱點兒飯菜吃,這時,手機突然又響了。他低頭一看,是個陌生手機號,之前他是用右肩夾著電話的,這一次換到了左肩,接起來一聽,一個大嗓門就傳來了。
可是,他居然關機。
「沒怎樣,有時候網上聊聊天,發發電子郵件。」肖郁靜說,「我和他就是朋友,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小螃蟹愛吃糖,牙齒也蛀了好幾顆,但是她毫不在乎,只是咧著滿是爛牙的小嘴,笑得很歡暢。
Z城真的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城市,顧銘夕日復一日地去學校上課,周末時跟著李涵去外婆家吃頓飯,又和母親一起去新房監督裝修。
俞佳磊的眼神有些深沉,一會兒后說:「好,你講,我聽。」
「嗯,住寢室太麻煩同學了。」
可是,這樣子真的很難。
顧國祥聽他語氣不對,問:「碰到什麼困難了嗎?」
「幾乎一宿沒睡。」龐倩嘴裏滿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說,「頭疼死了。」
歲末年初,辭舊迎新,顧銘夕回憶起了剛剛過去的一年。
生了病的小鴕鳥心裏很害怕,他不知道經過了這些事後,膽小的小螃蟹還會不會再願意與他一起玩。
與龐倩打電話時,龐倩說:「要麼,你本科畢業了,考研m.hetubook•com•com到這裏來。」
他一會兒往左歪著腦袋,一會兒又往右歪著腦袋,一會兒又用嘴咬筆回著簡訊,脖子又酸又痛,但是他心裏卻有著無比的滿足。
「是啊。」俞佳磊不以為然,「我朋友想找投資公司做上市,我不介紹給你,介紹給誰?」
因為她終於找到了顧銘夕。
顧銘夕,你什麼時候開學?
李涵無言以對,聽李牧的意思,之前李涵和顧銘夕在他們家睡了不到兩個月,他們就有理由去李涵的新家住一段時間。
李涵這時候已經有些騎虎難下,新裝修的房子一下子住進那麼多人,還要住半年,換誰心裏都不舒服,她和顧銘夕商量這件事,顧銘夕說:「外公外婆來住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舅舅一家為什麼不像我們這樣在外面租房子呢?」
「還行。」顧銘夕想了想,問,「爸,小寶寶出生了嗎?」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街上的雪積得很厚,李涵和顧銘夕一起裹著厚外套走在路上。天上是盛放的煙花,爆竹聲不絕於耳,顧銘夕沉默地看著遠方,踩著吱吱嘎嘎的積雪慢慢地往前走。
「過期?是吃的東西嗎?」
有無數的家庭,一切的家庭矛盾歸根到底就是為了一個錢字。
大一結束時的期末考試,顧銘夕又一次掛科三門,輔導員找他談話時,他思索了一會兒,說:「老師,我想休學一年。」
「我可以過來看看阿姨的。」
「銘夕?」顧國祥有些驚訝,「銘夕!是你嗎?」
他漸漸的變成了一個獨行俠,每一天都背著包在學校里沉默地行走,除非是下雨天,李涵會撐著傘送他進校,接他下課,其他時候,他都是孤身一人。顧銘夕體育免修,選修課免修,晚自修也可以不去,連著開班會,班長都不通知他參加,總之,他變成了一個特別的存在。
正說著,又有未接電話來,顧銘夕也沒法切換,和蔣之雅聊完后,他把手機擱到腳邊,照著那個未接來電撥了回去。
可是現在,李涵的要求是什麼呢?
他和李涵的新家已經裝修好了,李涵說再空置一個多月,春節前就能搬進去。
「投行?」
「後天一起去電腦城,別忘了。」
可是,她並沒有來。
小鴕鳥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知道以後的世界將永遠地與過去不同時,他看到了病床邊小螃蟹的眼睛。
也許,她的人生真的因為某些事情而變了樣,現在的她,身邊也有了幾個條件不錯的追求者,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人,根深蒂固地存在著。
鄒立文打量了龐倩一會兒,淡淡地說:「今天很漂亮。」
周楠中說個不停:「螃蟹剛剛把你的手機號發給我,你這小子,去了Z城也要和我們保持聯繫的呀,走的時候就不聲不響的,大家都沒聚個餐,為你送送行,去讀個大學搞得像人間蒸發似的,這可真是你不對啊!」
顧銘夕嘆氣:「嗯,那就好。」
顧銘夕,你幹嗎關機呀!我是龐倩,這是我在上海的號碼,你存一下。
啊,我突然有事要出去一下,88
鴕鳥先生去了他們經常一起玩耍的小公園,等在那棵法國梧桐下。鴕鳥先生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睛一直望著那條來路,他期待著,他的螃蟹小姐會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我昨天和汪松打電話了,他告訴我說,你的外號叫螃蟹。」
「是嗎?」龐倩疑惑地看著她,「不就是四年而已,中間也都能見面的。」
可是事實上,他沒有朋友。
他是個南方男孩,更適應南方的氣候和飲食,哪怕說話時都帶著一絲天生的溫柔語氣。顧銘夕不敢問李涵,他大學畢業后能否回南方發展,他怕母親又會用龐倩的事來數落他。登上火車的時候,李涵就對他說:「銘夕,媽媽早就和你說過,倩倩不喜歡你。」
「民工哪裡會打電話講英文,話說什麼是DD,什麼是BB?」
後來,顧銘夕又接到了簡哲的電話,他在E大,念環境,他告訴顧銘夕,劉翰林在寧波大學,正在上課,等下課了也會給他打電話。
顧銘夕的雙肩包在地上,他低著頭,腳趾從包里夾出了當堂課的課本,拿筆袋時,他想了想,放棄了。
——「吳旻你認得么?啊,我和吳旻一個初中的,他考了北航。」
周楠中的電話掛下不久,汪松的電話就來了。他和厲曉燕一起考去了南京大學,兩個人正在享受甜蜜的大學生活。
「顧銘夕。」
顧銘夕,你難道不會發簡訊?
李世宇對顧銘夕產生強烈反感是在顧銘夕中考那一年,李涵給老家打電話報喜,說顧銘夕考上了重高,成績還是年級前五。李世宇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立刻拿顧銘夕作為正面榜樣來訓誡李世宇。
顧銘夕坐在床上,腳趾夾著手機開了機,一會兒后,未讀簡訊提示就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顧銘夕嘴裏咬著一支筆,伏著身子用筆帽點擊著手機上小小的按鍵,一條一條地將簡訊點開,發現都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老師上課的時候,他基本都在發獃,那些與計算機有關的專業術語,於他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難懂。顧銘夕看著自己在課桌下的兩隻腳,腳趾頭又紅又腫,前幾天,李涵身體不舒服,顧銘夕幫她洗了幾天衣服,都是用腳搓洗的,那水凍得刺骨,他一下子就長凍瘡了,而且十個腳趾頭全部長滿。
他又坐了好一會兒,腳趾撥過手機,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俞佳磊,謝謝你給我介紹業務,不過……」龐倩下定決定說,「不過,我和你說過了,我不喜歡你。」
龐倩拿著單子上樓,室友楊璐聽了她的話,樂得咯咯直笑,說:「很明顯,盛峰在追你啊。」
龐倩問:「明年過年你回來嗎?」
對了顧銘夕,我準備買電腦了,安在寢室,到時可以和你聊天。
「一般,你呢?你在武大,是嗎?」
「呃,DD就是Due Diligence,盡職調查。BB就是個手機,Blackberry,黑莓,我們習慣說簡稱。」龐倩看著年輕媽媽迷茫的臉,笑了起來,「我真的就是個小職員,只是我領導比較裝逼,我們只能配合他一起裝逼啦。」
「不管,我就是想見你。」龐倩叫起來,「顧銘夕,我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見不到你!一年啊!我一定要去見你!」
「沒關係!我爸爸給我充值了好多錢!顧銘夕,到時候我把寢室號碼發給你,我們可以買長途IP卡打電話,那個會便宜很多。」
「馬上要期末考了,你要努力啊。」
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顧銘夕心裏也有些焦急,高考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要複習迎考,還要以社會考生的資格回E市報名,意味著在春節前他必須要辦妥退學手續。
一開始用腳趾夾著菜刀切菜時,他根本就做不好,差點要切到左腳的腳趾頭,不過做得多了,他慢慢地熟練起來,現在已經切得很像模像樣。
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學校並沒有為他安排特製的課桌椅,因為大學里時常上一堂課就換一個教室,所以學校讓顧銘夕自己適應一下,與其他同學一樣在普通課桌上寫字。
足足找了十分鐘,金愛華來敲門:「倩倩,出來陪小俞看電視啊,你一個人在房裡幹嗎呢?」
顧銘夕別開頭,聽到了李牧和李世宇的對話。
「媽媽!媽媽你醒醒!媽媽!」顧銘夕又喊了幾聲,李涵還是一動不動,他真的慌了,也不敢隨便動母親,衝到客廳找到手機就撥了120。
她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每天一起背著大書包、擠著公交車上下學時的心情。她永遠都貼在那個男孩的胸前,用一種曖昧的方式摟著他的腰。車廂里氣味混雜,但她依舊能聞到他身上特別的氣息,還能聽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聲。而他,大多數時候都側著腦袋,靜靜地看著車窗外。
看著鏡子,他下巴上的傷口已經凝結了,居然有一厘米長,顧銘夕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在一家私房菜館碰面,俞佳磊顯然心情很好,落座后,說:「小螃蟹,今天怎麼這麼好,想要請我吃飯?」他看著她的臉,又笑起來,「你今天很漂亮,就是表情太凶,這樣不好。」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個相框。
「小毛病,你不要擔心。」
龐倩在邊上翻白眼,說:「我先去換衣服。」
剛結束的期末考,顧銘夕沒有再掛科,得益於考前的突擊複習,每一門課,他都是低空飛過了及格線。
其實,李涵也有自己的考慮,畢竟她將來會老去,現在她幫一把李牧,以後李牧一家也能幫襯一把顧銘夕。
「我換衣服呢!」龐倩喊,她抹了抹額頭的汗,自言自語地說,「在哪兒呢……」
李牧問:「包裹呢?」
「那就先這樣,我掛了,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李涵站了起來,留下了四個字:「我不同意。」
急診CT兩小時后出了結果,醫生面色凝重地把顧銘夕和李牧叫過去,告訴他們,初步診斷,李涵肝部有一個腫瘤,良性惡性不明,需要切片化驗。目前看來惡性概率偏大,希望家屬做好思想準備。依腫瘤大小,如果確認是惡性,就是肝癌中期。
我的龐龐:
顧銘夕呵呵一笑:「我沒相機,也沒攝像頭,出租屋裡沒拉網線。」
這是前一天的簡訊,她一共發來二十多條,顧銘夕怔怔地看著手機,一會兒后終於咬著筆慢慢地回了一條。
她真了解他。顧銘夕說:「嗯,我不喜歡這個專業,而且,讀了快一個學期了,都沒交到什麼朋友,每天都特別無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小螃蟹愛吃愛睡,有著圓圓胖胖的臉蛋和圓圓胖胖的身子,她並沒有很聰明的頭腦,干過一切幼稚的孩子該乾的幼稚事情。闖禍被罵以後,她會哭,但是發現眼淚不管用后,她就會抹掉眼淚,向著大人撒嬌賣乖。
這樣的一番長篇大論直接把龐倩給聽懵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原來她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婚戀市場里的香餑餑?
龐水生被她嚴肅的語氣搞得很緊張,也壓低了聲音:「什麼事?」
這一次,她很小心,沒有再弄破手指,背板被拿下,在背板和硬紙板中間,藏著一張淺藍色的信紙。
「顧銘夕,你和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龐倩噘起嘴,「在這個世上,除了我爸媽,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龐倩問:「你開學后不住寢室啊?」
——鴕鳥先生《我的螃蟹小姐》
「是癌症嗎?」李涵問。
李牧交新房房款時,李涵與他一同前去,交給了他八萬塊錢,讓他好好過日子。李牧又向她開了口,說新房裝修錢不夠,想向姐姐借五萬元。
「顧銘夕!哈!真的是你?螃蟹發給我一個手機號,說是你電話,我還不相信呢,以為她在耍我呢!」
第二天早上,龐倩起得格外痛苦,瞪著一雙熊貓眼出去洗臉刷牙,把龐水生嚇了一跳,問:「昨天晚上幹啥了?臉色這麼差。」
顧銘夕笑起來:「爸,恭喜你。」
他沉默了幾秒鐘,旋即就笑了起來,聽著他的笑聲,龐倩能想象他微笑的模樣,他在她耳邊說:「啊,龐龐,是你。」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出租屋,李涵不在家,估計是去了新房,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烤了一會兒腳,才去衛生間洗臉洗腳。
李純和李牧商量了一下,把李涵轉到Z城最好的醫院去複診,結果還是一樣。
顧銘夕沒有吭聲,龐倩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的語氣緩了下來,哽咽地問:「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
年輕媽媽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銀行啊!」
「可是,顧銘夕,我都大半年沒看到你了。」
「我曠工啊,大不了扣一天工資嘍。」俞佳磊接過龐倩手裡的行李,「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家。」
「她叫什麼名字?」
「沒有,我才不打呢,他要是來問你,你別告訴他我幾點回來。」
鄒立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進展怎麼樣?」
當她的身體狀況調整到一個比較好的程度時,化療開始了。李涵對化療的反應特別劇烈,什麼都吃不下,成天覺得頭暈、噁心、乏力,三天的用藥結束,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你現在在哪兒呢?飛機還不能飛嗎?」
當陽光照在海面上,我思念你,當朦朧的月色灑在泉水裡,我思念你。
只是很少的幾句話,但是,卻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心意。
顧銘夕輕輕地喊了一聲:「爸。」
癌症——他從沒有將這兩個字和母親聯繫在一起過,李涵看起來很健康,她才四十六歲,打扮一下依舊是個端莊美麗的中年女人。
我也要軍訓,但應該比你輕鬆一些。
龐倩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但是她真的不喜歡聽到顧銘夕垂頭喪氣的聲音,說:「顧銘夕,你別這麼灰心啊,我爸爸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我相信你一定會來。
李涵的病情經過醫生的診斷,大家討論后,認為手術切除腫瘤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她目前的情況還不適宜手術,需要先做一期化療。
顧銘夕還應著李涵的要求給親戚們演示用腳寫字、畫畫,他的字寫得很漂亮,有親戚問顧銘夕的學習是否能跟上,顧國祥淡淡地說:「銘夕一直都是年級前三,將來和-圖-書考重高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盛峰說:「昨天下午,我抽空去電腦城逛了一下,找了幾家攤位按照你的價位要求讓他們列了配置單。」
出站時,龐倩一眼就看到了俞佳磊。他微笑著站在接站的人群里,穿著熨帖的黑色大衣,長身玉立,十足的精英男形象。
顧銘夕悶了一會兒,說:「你要答應我也沒意見,不過我不過去住了,我寧可住這出租屋裡。」
醫生點點頭:「我知道了,先去做個CT吧。」
一天一夜,火車終於到了上海南站,因為是軟卧,龐倩倒也不覺得累,下車后買了一張回E市的動車票,不到兩個小時,她就抵達了E市火車站。
龐倩拖著行李箱走在校園裡,學校地處市區,面積並不大,校內綠草如茵,樹影婆娑,沿途所見的建築帶著濃濃的年代烙印,還有一種海派小樓的風味。
他的世界變得灰暗,狂風肆虐,暴雨傾盆,鴕鳥先生獨自一人站在那個黑漆漆的公園裡,在那一刻,他決定放棄。
龐倩拿著這張小小的白色紙片,一顆心跳得紛亂,她立刻就騎著自行車去了郵局,領到了那個小包裹。她當場拆了包裹,驚訝地發現是一個摩托羅拉的手機包裝盒,打開盒子,裏面赫然是一部新手機。
人前的龐倩光鮮靚麗,可是夜深人靜,她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衣著邋遢地對著筆記本電腦加班到半夜時,她心裏會有片刻的迷茫。
龐倩:「……」
「你小心腳上生凍瘡,出門絕對不能穿單鞋!」
龐倩有了電腦,聯上了網,顧銘夕因為住在出租屋,還沒拉上網線,兩個人一直不能上網聊天。龐倩的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她總是興奮地和他說,她去了哪裡玩,買了什麼新衣服,看了什麼新電影,參加了什麼公益活動……她可是在上海啊,那個五光十色的國際大都市,她怎麼可能找不到事做?怎麼可能會像他這樣無聊?
李純知道了這個事,勸顧銘夕回校上課,在她眼裡,顧銘夕還只是個孩子,大人生病,孩子是幫不了什麼忙的。
他就是裝傻,不願意花錢出去租房,顧銘夕沒法子和他鬧僵,還是帶著母親回了出租房。
「楊璐教我化妝了,平時買衣服她也會指導我,教我怎麼搭配好看。」龐倩小聲說,「你怎麼從來不給我發張照片呀,你不是有電腦么,怎麼還不能上網?」
俞佳磊似乎對這個問題很疑惑:「你是個條件很好的女孩,我喜歡你難道不正常嗎?」
與李純商量以後,他收拾了東西,背著雙肩包獨自一人登上了回E市的火車。一方面是幫李涵去進行醫保報銷,另一方面,他想去求顧國祥幫忙。
「啊?!」這個話題可比摔一跤勁爆多了,龐倩問,「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你念得不開心?還是……你不喜歡這個專業?」
回到出租屋,顧銘夕讓李涵睡在他的床上,黃伶俐白天來照顧李涵,晚上則全是顧銘夕陪伴。
顧銘夕吃不消穿單鞋出門了,李涵幫他買了一雙棉鞋,老頭兒穿的那種款式,很厚實,很土氣,但是穿脫方便。她又給顧銘夕織了暖暖的露趾襪,顧銘夕不再逞強,乖乖地穿著去上課。
而顧銘夕,他的身體條件註定了他無法像其他男孩子那樣,可以無牽無掛地獨自一人去往遠方。這真是一個矛盾又棘手的問題,顧銘夕有時候覺得,自己的確是很自私、不孝,但有時候,他又感到了一些委屈。
鄒立文說:「證監會和聯交所那邊已經批了,後續事宜你跟一下。」
顧銘夕飛快地沖向了衛生間,沒人,又跑到了相鄰的廚房,一眼就看到李涵俯卧在地上。
顧銘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這個過程中,李涵還在一些生活小事上故意「刁難」顧銘夕,當顧銘夕向她求助時,她拒絕幫助他。
龐倩接過單子一看,好像是電腦城裡組裝機攤位的配置單,每一張下面都有一個總價,盛峰還寫下了各種配置的優缺點。
下午下課後,顧銘夕第一時間就趕到醫院,一直陪伴母親到謝絕探視的時間,他才一個人回出租屋。
龐倩叫起來:「顧銘夕,你毀容了?!」
很晚了,我要睡了,這是我在學校度過的第一夜,我的寢室是四人間,很乾凈,就是沒有廁所。我的室友都很好相處,其中兩個是上海人,一個是福州人,我們剛才還開了睡前卧談會,有一個上海女孩特別有趣,我很喜歡她。
顧銘夕又一次沉默了,最後,他說:「龐龐,如果明年春天,你依舊想見我,我歡迎你暑假來玩。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有些人,只會在你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陪伴你,比如你念小學時的王婷婷,念初中時的孫明芳,甚至還有念高中時的鄭巧巧。你們當時很要好,但是到了後來,因為你們讀了不同的學校,去了不同的城市,總是會疏遠彼此的距離。你一直都在往前走,進了上財,你會認得新的朋友,也會認識一些男孩子。」
顧銘夕想了想,把外婆家的地址報給了她,說:「你就寫我媽媽收吧,到時候我估計得麻煩她去郵局幫我拿。」
龐倩噘起了嘴,不吭聲了。
「哎呀,信號好差呀——」龐倩把手機拉離耳朵,忍著笑說,「領導,你說什麼?喂!喂!我聽不見啊——」
「說我什麼?」
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龐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手指緊緊地捏著話筒,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腔,叫他:「顧銘夕。」
李世宇很得意,說:「明天我要去打籃球,就穿這個去!」他瞟一眼顧銘夕,眼睛掃過他肩下空垂的衣袖,突然笑著問,「對了銘夕哥,螃蟹是誰啊?是你女朋友嗎?」
兩天後,盛峰陪龐倩去電腦市場配了一台電腦,龐倩提出請他吃飯,他欣然答應。飯桌上,盛峰小小地試探了一下龐倩,龐倩直接裝傻,盛峰也是個聰明人,見了她的反應,立刻就收了話題,不讓兩個人變得尷尬。
汪松掛了電話后,蔣之雅的電話很快就來了。
她把卡塞進那台銀色的摩托羅拉手機,開機,跳到屏幕後,她第一時間給顧銘夕掛了個電話,她想對他說,這是她在上海的號碼。
顧銘夕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天晚上,顧銘夕和李牧通宵未眠地陪護在醫院里,李涵一直都沒有醒來。天亮后,李純從鄰縣趕過來,她是女人,照顧李涵要比李牧細心許多。顧銘夕一直陪在母親的病床邊,腦子裡空空的,總覺得這一切實在太不真實。
李涵看了他一會兒,冷冷地問:「你是想考去上海嗎?」
「……」
他答:還有一個星期。
「我很好,龐龐,你不要擔心。」他平靜地說著,「這段時間我很忙,我和我媽媽剛剛才安頓下來。之前,我們住在我外婆家,外婆家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和媽媽只能打地鋪。所以,我們白天都在外面看房子,想儘快安頓下來。」
除了這些同學,顧銘夕還收到了很多人的簡訊,來自全國各地,有一些,他甚至已經覺得陌生,連名字都叫不大上來了,但是他們在簡訊里都很開心地對他說著話。
「我知道。」 他做了個深呼吸,說,「我自己也發現,最近這日子的確過得有些糟糕。放到一年前,準備高考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考上大學居然是這樣的一種狀況。」
「俞佳磊,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在找一個人,這個人千真萬確地存在著,不是我的借口,我並沒有敷衍你。」
顧銘夕
顧銘夕終於開學了,李涵陪著他去學校辦了各種入學手續,他讀計算機軟體工程,在B大也算是個不錯的專業,但是顧銘夕沒有對李涵說,他並不喜歡這個專業。
他撒了謊:「吃了。」
「條件很好?」
顧銘夕笑著說:「挺好的。」
「會,肯定會。」她平靜地答。
聽顧銘夕沒吭聲,她咬一下嘴唇,繼續說,「到時候,你媽媽不過來也沒關係,大不了,我也考研,和你一起住,我來照顧你。」
李涵在中午時清醒過來,看著病床邊姐姐和弟弟凝重的面容,心裏略微有了數。找了個機會,她和顧銘夕單獨交談了一番。她讓兒子不要瞞她,告訴她,她得了什麼病。
龐倩挽起衣袖,把床上的被子、枕頭都堆到椅子上,然後用力地掀起了床墊。她睡的是一張箱式床,床墊底下有隔板,她趴在床板上打開隔板,終於發現了那個被她深藏的紙箱。
當鴕鳥先生還是小鴕鳥的時候,已經與螃蟹小姐認識了。當然,那時候,她也只是個小螃蟹。
他想了下,說:「到時候再說吧,我和我媽媽現在在學校邊上租了個房子,很簡陋的,信箱都沒有,我怕會寄丟。」
「如果我繼續讀下去,更是浪費時間。」顧銘夕說,「我一點也不想做計算機方面的工作,我讀它幹什麼!」
顧銘夕笑了一下:「算了,不講了,我估計是沒機會做你師弟了,我媽不同意我退學,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五月初的一天,顧銘夕回到出租屋時,敲了門,裏面居然沒人應。他只得把雙肩包弄到地上,用腳趾夾出鑰匙打開了門。
龐倩沒辦法,只能跑網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只是開著QQ,盯著那個灰了的小老鼠頭像發獃。她不停地給他留言,大段大段地說著話,可是,「鴕鳥先生」始終沉默,沒有回過隻言片語。
你怎麼還沒開機啊?你跑哪裡去啦!
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再也不是E市一中操場看台上那個青澀的少年,身邊也沒有了那個愛笑愛鬧的饞嘴女孩。他站在這個北方小城市的街頭,呼吸著陌生的空氣,被刀子一樣的冷風刮著臉頰,散亂的頭髮都遮住了眼睛。
俞佳磊提著龐倩的包,和龐倩一起進門時,金愛華迎了出來。
龐倩不知該怎麼解釋了,乾脆胡說八道:「就是銀行。」
「那我告訴你,就是那個人,是他,把我變成了這樣。」
他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進到教室,坐在了最後排的一個位置。他抖落了雙肩包,又抬起右腳到胸前,用腳趾拉下了羽絨服的拉鏈,脫下了外套。
兩天後,李涵的腫瘤切片結果出來了,是惡性。
楊璐說:「你太小瞧這些被高中生活摧殘的雄性生物那旺盛的荷爾蒙了,到了大學,他們就像公狗一樣,只曉得繞著女生的屁股轉。」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紅襯著白,觸目驚心。顧銘夕咬咬牙爬了起來,他穿著厚厚的外套,袖管很鼓,路過的行人並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樣。雪地摔跤司空見慣,見他起來了,也沒人來扶他。
顧銘夕嘆口氣,說:「現在還說這個幹什麼,龐龐,你不要哭了。」
顧銘夕盯著他:「卡片呢?」
她成了一個Office女郎,每天化著精緻的妝,穿著漂亮的衣服,踩著高跟鞋在市中心的高檔寫字樓里上班。她買了車,家裡還換了房,她現在的房間寬敞明亮,裝修得現代時尚。她拿著不菲的年薪,有時候上午開著會,下午就被領導派去外省出差。她成了一個空中飛人,去香港都成了家常便飯。
他的手機已經很久沒有開機,偶然地開一次,竟收到了一百多條簡訊,其中大部分都是龐倩發來的。
暑假里,李純陪著李涵和顧銘夕去了Z城所在省份的省會S市,李涵住進了省里最好的醫院,準備接受肝腫瘤切除手術。
母親卡里的錢所剩無幾,但是後續治療、吃中藥的開銷是巨大的。顧銘夕覺得,自己要想辦法了。
2003年八月底,龐倩去上海報到了。龐水生和金愛華陪著她一起去,K字頭的火車兩個半小時就到上海,他們坐上了學校派來的大巴,被拉到了學校。
龐倩認真思索了一下,說:「顧銘夕,雖然你的想法聽起來很奇怪,並不太現實。但是,如果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專業,我是支持你的。我聽了你的建議來讀金融學院,現在覺得很慶幸,我很喜歡這個專業,幸好沒聽我媽媽的意見去讀什麼法律、環境,所以,如果你想要重新高考,我一定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依舊可以考高分。」
「我好像找到顧銘夕了。」
李牧有些尷尬,又問:「拆了,那東西呢?」
前一天的晚上,龐倩幾乎熬了一個通宵,她看遍了鴕鳥先生的每一條博客,但卻沒有找到他的任何私人信息。可是,有誰會比龐倩更了解他的畫風?
就這點來說,小螃蟹並不笨。
箱子里裝滿了東西,上面有一層灰,龐倩知道裏面還有許多漫畫,她搬不出來,乾脆就跪在床板上翻起了裏面的東西。
她收拾了行李,冒著雪打車趕到火車站。火車站裡都是人,龐倩想買一張最近的回E市的卧鋪票,沒有。她又問去上海的呢?有,軟卧,她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
「回不來了,這邊暴雪,飛機都飛不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暖暖的笑意,「龐龐,念大學了,談戀愛不再稀奇,如果你心裏有了喜歡的男孩子,可以試著和對方發展。也許再過幾個月,你就交男朋友了,不會那麼想要見我了。」
只是,作為這間新房的主人,她和顧銘夕一天都沒有住過這房子。甚至於,吃過了年夜飯,他們還要回出租屋去。
龐倩睡上鋪,她上床后拉上床簾,整個人鑽進了被窩裡,悄悄地和顧銘夕打電話:「你那裡冷嗎?是不是下雪了?」
他說的話好奇怪,龐倩聽得十分鬱悶,嘴巴比腦袋快,已經脫口而出:「我才不會呢!顧銘夕,你要是喜歡上別的女孩,你得告訴我啊!」
他覺得自己和李涵的壞運氣總會慢慢過去,他也漸https://m.hetubook.com•com漸靜下心來,準備振作起來發奮學習,可就在這個時候,噩運又一次降臨。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向俞佳磊描述自己和顧銘夕的成長經歷,他們只是這城市裡很普通的兩個孩子,並沒有遇到過什麼大事,就算顧銘夕身有殘疾,但在龐倩的記憶里,他就是個和別人沒什麼區別的男孩子。
李純、李牧都要上班,李涵手術前後的半個月,黃伶俐到了S市照顧她。術后休養期間,她回了Z城。
「那是肯定的,不過屋內有暖氣,不會冷。」顧銘夕說著,又頓了一下,「你收到手機了是嗎?這是我送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很抱歉,今年不能陪你一起過生日了。龐龐,生日快樂。」
汪松說:「對了,我得提醒你個事兒,我有個小學同學叫盛峰,我和他關係挺好的,這傢伙現在和小倩同班,死乞白賴來問我小倩有沒有男朋友,我可是直接讓他死了這條心的。顧銘夕,我也只能做到這份兒上了,能不能把小倩拴住,就得靠你自己啦!」
「你反正在那裡都買房子了,我過去也有地方住的。」龐倩說,「你說Z城夏天很涼快嘛,那我就去那裡避暑幾天,你得做東道主陪我出去玩。」
李涵找顧國祥商量,但是顧國祥拒絕了。他的理由是,每年已經給兩老一萬塊錢,足夠多了。而且以後兩老的遺產都是歸的李牧,他的換房事宜,並不是李涵的責任。因為這些事,李牧有一段時間和李涵鬧得很不愉快。
龐倩囧了:「怎麼可能!我和他認識才幾天啊。」
「你有聽說過男女生住兩人間的嗎?」
龐倩扶額,電腦屏幕上是一張插畫,主角是一群粉色小豬。她默默地點了叉,轉頭看鄒立文:「領導,找我有事啊?」
「他現在很紅。」男人說,「已經出了好幾本書,這本螃蟹小姐,據說是他的半自傳故事,賣得特別好。」
李世宇悄悄地在邊上看顧銘夕用腳吃飯、洗臉,連著爺爺奶奶給顧銘夕買文具,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用腳撥弄著看。
龐倩簡直無法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抱著盒子就衝出了門。她找了個小賣部的公用電話撥通了這個手機號,等待音似乎響過了一個世紀,「喀」的一聲,電話接通了,那端的年輕男人聲音很好聽,問:「喂,請問哪位?」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房子,其實就是個農民房,牆上滿是雨天漏水的印記,屋裡的傢具陳舊破爛,大衣柜上的門搖搖欲墜,玻璃窗臟污一片,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清洗了。夏天天氣熱,顧銘夕看到過蟑螂,還看到過老鼠,屋子角落裡都是蜘蛛網,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居然會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合身嗎?
龐倩傻眼了:「你從哪裡弄來的這些啊?」
「顧銘夕?」金愛華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想了想,說,「你的東西不都是自己收拾的么,銘夕送你很多東西啊,你是不是都收在了一個箱子里?」
顧銘夕和李涵從建材市場回到出租屋后,突然想到他的手機已經很久沒開機了,立刻就從抽屜里取了出來。
「你將來會出國嗎?」
「哦。」
她開著車到了公司,等電梯時碰到了鄒立文。鄒立文三十多歲,穿一身深色西服,看到龐倩后,第一句話是:「不是說回不來了么?」
「你們在那邊買房子了?」龐倩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顧銘夕是真的要去Z城安家了嗎?難道以後的寒暑假,他都不回來了?
「領導,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回來的,昨天下午一點才到家,今天就來上班了。」龐倩一臉的委屈,「您不頒我一個嘉來好員工獎就算了,說的好像這兩天我曠工在外面玩兒似的。您瞧瞧我的黑眼圈。」
顧銘夕,我是胡添力,我知道你一直想揍我,因為我霸佔了螃蟹兩年半!哈哈哈哈……我在高復呢,真羡慕你們念了大學,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痛苦!
顧國祥說:「她叫顧梓玥,木辛梓,玥是,王字旁加個月亮的月。」
她問顧銘夕要錢,美其名曰給李涵煲雞湯、煲魚湯,可是最後,這些東西都進了她自己和李世宇的肚子里。
鄒立文瞥她一眼:「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個新Case和你說。」
螃蟹小姐是個有趣的女孩。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李涵在他耳邊小聲說:「媽媽去給你買一件一模一樣的,你不要急。」
「謝謝。」龐倩笑容燦爛,「領導您也超級帥!」
「不是。反正你快點給我一個地址嘛。」
很多年前,李牧就曾經求過李涵,他覺得姐姐一直在外,家中父母都靠他照顧,姐姐理應補貼他一些。他想賣掉父母的房子,再讓李涵資助他一筆錢,換一套三居室,能讓李世宇有個自己的房間。
「嗯?」
她真的好天真,顧銘夕笑著說:「我和你怎麼住啊?」
這就是她的顧銘夕,從2006年到2008年,他一直都在這裏。
李牧是李涵的弟弟,學歷不高,在一家大樓做保安。他的妻子黃伶俐沒有工作,兒子李世宇十六歲,開學將念高一。李涵父母家的房子很小,只有兩個房間,李世宇從小到大都睡在客廳里,拉一張帘子隔一下。
龐倩記起那一年,高考結束以後,她很放鬆,去顧銘夕家玩時,她與他在電腦上一起看了一部新電影,是韓國的愛情片《假如愛有天意》。
他真討厭這個表哥,真是討厭極了。
她挑了一些顧銘夕八成新的夏裝送給了李世宇,還說過些天去給他買幾件新衣服新鞋子。最後,她同意了李牧的請求,他若換房,李涵就資助八萬現金。
「龐龐。」顧銘夕突然低聲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麻煩?」
龐龐,禮物收到了,我很喜歡,謝謝。
出租屋小得可憐,幾乎可算一目了然,顧銘夕突然想起念初一那年,他站在衛生間門口,看到李涵倒在血泊中的可怕情景。
「嗯,是我。」顧銘夕說,「爸,你現在好嗎?」
明年夏天我過來,你得穿給我看!
龐倩樂死了。
來到Z城以後,為了顧及母親的心情,顧銘夕還沒有給顧國祥打過電話。手機接通以後,父親沉穩而熟悉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顧國祥問:「你好,哪位?」
你開機給我打個電話啊,發條簡訊也行。
前台小姐說:「抱歉,責編的手機號不能隨便透露的,她這幾天可能在出差,有事您可以留言,我會轉告。」
好。
來到Z城將近兩個月,生活狀況一如顧銘夕預計的枯燥無聊,尤其是之前住在外婆家時,他覺得自己和母親簡直就是寄人籬下。
那一年的暑假,顧銘夕跟隨李涵去Z城以後,龐倩哭著拜託父親去找顧國祥打聽李涵娘家的電話,可是因為龐水生一家沒去喝顧國祥二婚的喜酒,顧國祥對他們冷淡許多,直接就回了不知道。
「啊,謝謝你啊,太麻煩你了。」龐倩看著手裡的單子,盛峰笑了一下,說:「沒事兒,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有不明白的給我打電話。」
「顧銘夕你這臭小子!老子高中三年為你做牛做馬,你倒好,一念大學就把老子給蹬了!」汪松在那邊氣得咬牙,「虧得小倩剛剛把你的手機號給我,你小子也太沒良心了!」
「那現在已經這樣了,你不喜歡計算機,學校又不給你轉,那你打算怎麼辦?你就打算每次考試都不及格?」李涵有些生氣,「銘夕,你以前不會那麼不懂事的!」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龐龐,我今天在路上摔了一跤。」
「拜託。」龐倩受不了楊璐的比喻,「我可一點兒也沒打算談戀愛。」
「怎麼會,沒有啊。」顧銘夕聲音淡淡的,「就是……學習有點忙。」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覺得我能重新參加明年的高考嗎?」
龐倩問:「你在那邊待得慣嗎?」
龐倩平靜地回答他:「瀋陽地區的DD已經做完了,我和律師溝通一下,回去把備忘錄發出來。」
爸爸媽媽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哭了,但沒讓他們看見。顧銘夕,我現在是一個人待在上海了,我剛才還在想,要是你也在,該多好啊。
龐倩打完電話后,蹬蹬蹬地跑下寢室樓,看到盛峰站在樓下等著她。
電影很煽情,年少的龐倩哭得稀里嘩啦的,趴在顧銘夕的肩頭,眼淚止都止不住。
「那我掛了,再見。」
「顧銘夕,你最近回我簡訊好少啊,你在忙什麼呢?」龐倩問,「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他笑了:「我知道。」
與此同時,她的治療費正在源源不斷地付出。李涵的退休和醫保關係在E市,她在Z城看病需要先付全款,再回E市醫保報銷。她的銀行卡在顧銘夕身上,李牧幾乎天天催他去繳款,因為治療費又不夠了。
「龐倩,我很好奇,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俞佳磊雙手交握擱在餐桌上,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精緻,食指還輕輕地叩著桌面,令龐倩看得入了神。
那些天,顧銘夕日日夜夜都陪在醫院里,班長給他打電話時,他只是說,媽媽生病住院了,他沒辦法回去上課。
李牧想了想,說:「我拿回來后就擱在桌上了。」他起來到處找了下,發現沒有。顧銘夕一直緊張地看著他,李牧問過黃伶俐,最後去問在看電視的李世宇:「小子,爸爸那天擱在桌上的包裹你看見了嗎?」
除了感到有些疲勞,龐倩的心情是非常不錯的,她精心地化了一個妝,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出了門。
顧銘夕向李牧提出,能不能讓李涵住回新房,出租屋的條件實在太差了,根本就不適合病人養病。李牧說可以啊,到時讓李涵住到顧銘夕的房間,他一家三口和顧銘夕一起睡客廳。
她年華不再,容顏老去,受了感情的傷,只是想回到自己的老家,買一間房子,陪伴年邁的父母,培養年輕的兒子。這裡有她的親戚,還有學生時代的好友,落葉歸根,她再也不想離開了。
小鴕鳥從小就與小螃蟹在一起玩,那個時候的他們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他們很快樂,很無憂無慮,即使有時候吵了架,沒過多久也會和好。
「對。」龐倩笑了,又指著螃蟹問,「這個是什麼?」
李涵借給了他,讓他打了一張借條。
龐倩抽出信紙,打開,時隔多年,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少年清逸的字跡。
鴕鳥先生想,她一定會看到那封信。
他低頭俯身,用嘴去咬李涵背後的衣領,她整個人軟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沒有把這些事說給任何人聽,只是自己用針挑破了水泡,去藥店買了燙傷葯。
他沒有住寢室,每天在出租屋起床后,洗臉刷牙吃早飯,背著雙肩包去學校上課。中午下課後他也不用去食堂吃飯,直接回到出租屋吃飯午休。下午也是一樣,班裡的同學們對顧銘夕都很客氣,在生活上也願意幫他一把。但是一段時間下來,顧銘夕卻沒有交到一個新朋友,所有的人與他都是點頭之交,他在班裡很沉默,幾個同學私底下議論他,說他身體殘疾,性格難免變得古怪孤僻。
顧銘夕回到房間,給班長發了條簡訊,說下午請假,不去上課了。
家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卻覺得這是他到Z城以後,說話最多的一天,那些老朋友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響在耳邊,他們的臉龐就在顧銘夕腦中清晰閃過。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前台小姐的聲音嬌滴滴的,語氣倒很誠懇,「說實話,我理解您的心情,有太多女讀者來詢問鴕鳥先生的事了。我自己對鴕鳥先生都很好奇,但是在我們公司里,只有他的責編與他單線聯繫,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私人情況。」
顧銘夕遙遙地望著東南方向,一千多公裡外,他的女孩,在那裡。
顧銘夕身心俱疲,咬著筆給龐倩回簡訊:龐龐,你暑假里不要過來了,我媽媽最近身體不好,我們大概要去外地看病。
可是,為什麼聽到俞佳磊這樣一二三四的誇獎,龐倩心裏竟有一種酸楚的感覺呢?她沉默了幾分鐘,終於回答了俞佳磊之前的那個問題。
說到這個話題,顧國祥心裏萬分複雜,喜悅一下子湧上了他的心頭,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但想到電話對面是他重殘的大兒子,又覺得對著顧銘夕說這個也許會刺痛他的心。
「哦。」
「是汪松給我的號碼。」肖郁靜說,「顧銘夕,你現在好嗎?」
經過就地搶救,李涵被救護車送去醫院,李牧也收到消息趕了過來。醫院的急診室里,醫生向顧銘夕詢問這些天李涵的身體狀況,顧銘夕說李涵這幾個月來一直覺得很疲勞,面色發黃,食慾減退,前幾天她總是說肚子脹脹的有點痛,還發過低燒,吃了一顆退燒藥睡了一夜就好了,母子兩個都沒有在意。
龐倩笑著說:「沒有。」
整整一個下午,顧銘夕背靠牆壁坐在床上,手機的電板因為長時間打電話而變得滾燙,最後終於沒電關機。
李世宇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看見了呀,是寄給姑姑的。」
顧銘夕的外公外婆已經七十多歲,身體狀況都不好,他們很牽挂自己的女兒,對於李涵的歸來自然是歡迎的。但是對與他們同住、照顧兩老的李牧一家來說,想法可就不一樣了。
顧銘夕跟著李涵回到出租屋后,情緒依舊低落。他洗了澡,早早地就上了床。
顧銘夕笑個不停,笑得肩膀都抖了。
盛峰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對著龐倩揮揮:「晚安,螃蟹。」
「你給小俞打過電話了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