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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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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雙手的溫柔 第十三章 歷盡艱辛,完美結局

第三卷 雙手的溫柔

第十三章 歷盡艱辛,完美結局

姜琪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一直以为,你画完了这个故事,就是要去找螃蟹小姐的。”
後來的幾天,顧銘夕時常能看到這個中年男人,他們沒有再聊過天,那個人只是站在他旁邊,或是坐在地上,看著他畫了一張又一張。
庞倩笑了:“谢谢领导!”
吳飛雁說:「就是不知道盛峰研究生畢業后,會不會留在上海。」
第二天,龐倩依舊心不在焉,坐在辦公桌前,不知第幾次地翻看那本繪本,最後的那段內容,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用。」李涵有氣無力地回答,覺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難,緩了一會兒氣后,問,「銘夕,咱們的錢還剩多少?」
一個匪夷所思、卻令他想要嘗試的想法。
「嗯,他沒有胳膊的。」龐倩笑嘻嘻地說著,表情還有些嬌羞,「所以,領導,你要是因為看上我所以才幫我,我得和你說聲對不起了。」
顧銘夕喜歡畫畫,當年,他不考美術類,是因為他的文化課成績非常好。要考頂尖的美術類院校,顧銘夕至少需要花一年時間專心準備,最後還不一定考得上,萬一沒考上,又耽誤了文化課成績,就什麼都白忙了。
廣場上有許多小販,還有散步的市民,龐倩看到一個老頭兒在賣烤腸,她走過去,花了一塊五買了一串。
鄒立文眯起眼睛問:「你有什麼要求嗎?」
顧銘夕小聲說:「我大學休學了,媽媽生了病,我要照顧她。」
鄒立文無語:「你是在對你的領導說,你只是把這裏當做你的跳板,是這個意思么?」
龐倩很快就回撥過來,有人接起電話:「這裡是公話超市……是S市……之前打電話的人?啊,已經走了……沒胳膊?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見過幾個沒胳膊的人?」
八月,汪松給龐倩打電話:「小倩,咱們高中班要開同學會了,你雖然只待了一年,但也是老(2)班的人,我們又聯繫不到顧銘夕,你就一個人代表你倆來參加吧。」
「媽媽……」
俞佳磊很驚訝,這時,龐倩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一聽,就樂了:「呀,是你?謝益。」
甜蜜的咖啡:哈哈,看來有很多人都猜到鴕鳥先生是誰了呦!其實我也是知道的,鴕鳥你快回來找螃蟹呀,你再不回來,螃蟹要被人追走啦!>o<;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掉出了眼淚。她咬著牙吃完了這根烤腸,很多年前,這是她眼裡的至尊美味,吃不起,只能看著。總會有一個人在她身邊說:「好啦,別看了,口水都要掉下來了,我兜里有錢,你自己掏一下,買一串吃吧。」
「我的老師經常提起您。」顧銘夕眼睛亮亮的,「徐老師,您把我帶到這兒來,是……」
顧銘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飯,徐雙華驚訝地看著顧銘夕在廚房裡忙碌,用腳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著一條圍裙,做起事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好像少了兩隻手臂,于生活根本就沒有影響似的。
「這個學期的期末考結束以後,我們就沒有專業課了。下個學期,我就要開始找工作。說起來,我都有點不敢相信,我要上班了呢。」
鴕鳥先生喜歡溫暖的南方,後來,他去了動物王國最南面的一個海島上。
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是春天?還是夏天?龐倩記得那天晚上很悶熱,寢室里已經熄了燈,很突然的,她的手機響了。
半小時后,龐倩來到了辦公室,她穿得很漂亮,還化著煙熏妝,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顯然是和朋友們在外面玩。
但是更驚訝的目光出現在顧銘夕身上的浴袍被褪下來后,畫室里甚至響起了一片低低的驚呼聲。
顧銘夕小聲說:「我少喝水就行。」
「我要看看你的基礎。」徐雙華說,「有個班的大一生下堂課要畫石膏,你和他們一起去畫。」
只是,她的臉色是灰白色的,一點生氣都沒有。
鴕鳥先生不在螃蟹小姐身邊的這幾年,螃蟹小姐看起來過得很風光,很快樂,可是實際上,她想他想得發了狂。
「明天?行啊。」龐倩說,「你到了再給我電話,咱們約地方,我請客。」
“老样子啊。”顾铭夕耸耸肩,“马上要期末考了,你知道,我教的课多,还挺累的。家里的豆豆又特别调皮,这个岁数的小男孩精力旺盛,皮得像条泥鳅一样。虽然他很少要求什么,但是,我既然把他带了回来,总得把他养得像个样子,所以平时还得带他出来玩,陪他去上轮滑课,吃肯德基,唉……奶爸不好当啊。”
顧銘夕卻一點也不害怕,在他眼裡,李涵依舊是他美麗溫柔的媽媽。他每天圍著李涵貼身照顧,幫她端屎端尿,擦身煎藥,他給她喂飯,陪她說話,晚上就睡在她身邊的地上。
顧銘夕搖了搖頭:「媽媽,我真的不想去了,那是浪費時間。」
“他们都说,你要走了。”豆豆看着顾铭夕,眼睛渐渐地红了,“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走了吗?”
李涵不用再去醫院,每個月只餘下了吃中藥的開銷,雖然數目還是不小,但顧銘夕覺得,生活真是寬裕了不少。
顧銘夕立刻就上了床,側躺在李涵身邊,他的母親微微地翻過了身,伸出枯瘦的手臂,擁抱住了他。
這個故事並沒有結束。鴕鳥先生為它設計了兩個結局:
李涵一點反應都沒有,顧銘夕把自己的額頭抵在了李涵的額頭上,她還有體溫,一點也不冰冷,他繼續喊她:「媽媽,媽媽……」
顧銘夕有些得意地回答:「當然同意了!」
她用手肘捅捅龐倩的腰:「喂,螃蟹,你和我說實話,看著他倆好,你心裏有沒有點不舒服?」
顧銘夕還沒有開口,李涵已經說話了:「我的房子是不會賣的,那房子是我留給銘夕的,如果哪天看病錢不夠了要賣房,我就先從樓上跳下去。」
後來的三天,他每天都去那天橋上蹲點,細心地觀察著那些小販的生意狀況,還有行人往賣藝者的錢罐里投錢的情況。顧銘夕心裏的想法變得越發具體,又過了幾天,他對李涵和黃伶俐說,他找到工作了,想去試試看。
顾铭夕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已经被本子封面上的一张图吓到了。
徐雙華打斷他:「真正有天分的人哪怕幾十年沒動筆,一動筆也會是驚世之作。」
「好,咱們說好了。」顧銘夕依偎在李涵懷裡,「下輩子,我還做你兒子,你再做我媽媽,到時候,我一定天天都抱你一回,一輩子都不惹你生氣。」
「見到了。」顧銘夕低下頭,把臉頰抵在了李涵的肩窩處,說,「她和爸爸長得很像,現在應該兩歲半了。」
李涵搖頭:「借的錢總歸要還的,你那個姓沙的朋友,已經借了你五萬塊了吧?這都不是白拿的啊,你以後用什麼去還?」
2006年的春天即將過去,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李涵變得越來越虛弱,她幾乎什麼都吃不進了,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的神經,有一天晚上,顧銘夕問她:「媽媽,要不要我給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來看看你?」
國慶以後,她上班了。
徐雙華又看了看手裡的畫,問:「你這是應試的筆法,你是美術生?」
然後,他又對姜琪說:「姜小姐,這是龐倩,她就是鴕鳥先生的螃蟹小姐。」
龐倩是真的很忙很忙,忙到和老同學聚會的時間都沒有。周末時和吳飛雁逛街,吳飛雁問她是不是真的要一直等那個「失蹤的男朋友」,龐倩想了想,說:「我給你講一件事。前段兒,我公司里有個男生好像對我有點兒意思,老來約我。有一次午飯時,他喊我去樓下麵館吃面,我就去了。」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和謝益去Z城找你了,我給你在出租屋裡留了紙條,你看到了嗎?」
她說:「要我幫忙嗎?」
顧銘夕想過自己能做什麼,他會畫畫,會用電腦,本來他的英語也是很不錯的,但是一年多沒碰英語,已經生疏了許多。
徐雙華沒有讓顧銘夕擺特別的姿勢,他沒有手臂,很難擺出像樣的姿勢。徐雙華只是讓顧銘夕隨意地站在那裡,年輕的男人始終昂首挺胸,站得像棵樹一般得挺拔,他的視線放空,不知望向了何方,在徐雙華輕聲的指導聲和學生們悉悉索索的筆觸聲中,顧銘夕赤著身子站過了一節課。
他抬頭挺胸地站在樹蔭下,說:「鴕鳥是世界上最大的鳥,我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顾铭夕身体情况特殊,又带着豆豆,学校特别照顾他,给了他一个小套间,带厨卫,虽然简陋,但足以让他和豆豆一起快乐地生活。
畫室里有二十多個學生,都在自己的畫架前進行著寫生準備。有人抬頭看到顧銘夕,眼裡透出了驚訝的目光。
李涵笑了:「如果她還是單身,你可以再追她一次的。」
鄒立文對龐倩的態度向來一般。本來,他是想招一個男孩子的,但人事部卻給他招來了一個女孩,而且這女孩看著也不像是很精明的樣子,有點兒直腸子。鄒立文對這個女孩唯一的好感是她是他的老鄉,都是E市人,鄒立文想著先用用看,要是不行,實習期結束就打發她走了算了。
兩個人在辦公室門口對峙,一會兒后,徐雙華說:「小顧,你別這樣子,我不是大姑娘,死纏爛打是沒有用的。」
「沒事兒,領導,我剛好找個機會溜,我可不喜歡喝酒了。」她把電腦里的文件發給了鄒立文,又看看周圍冷清的辦公室,說,「領導,你怎麼禮拜天還加班啊?還是聖誕節。」
「顧銘夕。」她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我畫的結局,你滿不滿意?」
蛤蜊肥又壮:哪个敢要鸵鸟不回来找螃蟹的老子跟你急!!(╰_╯)#
顾铭夕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琪姐,你现在,身边还有没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男的女的都行,我指的是,曾经你们十分要好,几乎形影不离,现在也是非常贴心的朋友。并不是说那种普通的朋友、同学。”
顧銘夕去了人才市場,他發現,自己在每一個招工單位前面駐足時,如果他在看展板上的公司介紹,面試者的視線就會往他身上掃。但是當他看完了展板,想要向面試者諮詢問題時,他們又立刻把視線移開了,好像一點兒也沒注意到面前站著一個人。
他對顧銘夕說:「已經沒有必要治療了,真的。」
他氣得拂袖而去,顧銘夕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圣诞节期间,中国大部分地区寒冷阴郁,可是在海南三亚,却是温暖如春。
顧銘夕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帶麵包了,中午吃過了。」
直到有一天,徐雙華說:「小顧,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龐倩去參加了同學會,曾經十六、七歲的少年們,現在都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了。大家在全國各地不同的高校念書,這時放暑假,難得地聚在一起。
顾铭夕笑得温暖:“豆豆其实很懂事,而且,我一个人生活肯定有些不方便,身边多了他,别看只是个小孩,很多事都能帮我一把。”他想到了两年前,说,“琪姐,你是没看到豆豆以前的样子。要是不把他带出来,我会良心不安。”
但是顧銘夕不聽,家裡的錢不夠了,他就開始借,親戚們借遍了,他又打電話給鯊魚和徐雙華,鯊魚給他匯了三萬塊錢來,徐雙華聽完顧銘夕的敘述后,說:「銘夕,你冷靜一點,有些事你不要勉強,這些錢投下去,幾乎算是沒意義的了。」
「在E市不?」謝益的聲音透著喜悅,「明天我有事回一趟E市,一起吃個飯。」
“哦。”豆豆点点头,“顾老师……”
「我是84年八月,七夕那天。」
龐倩一笑,說:「我和他說,我這紅燒牛肉特別好吃,問他要不要。他說不要,我不聽,非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牛肉,說你嘗嘗,真的很好吃。」
“请假?”邹立文问,“请多久?”
「龐倩,這是姜琪,她是文瀾圖書策劃公司的編輯,鴕鳥先生唯一的責編。」
顧銘夕不吭聲,連著呼吸聲都很輕,龐倩又問:「喂?……喂,說話呀?」
鄒立文對龐倩印象改觀是在這一年的聖誕節,平安夜剛巧是周日,他在公司加班,突然要一份龐倩做的報表,鄒立文給龐倩打電話,讓她把文件發過來。龐倩在電話里愣了一會兒,說:「領導,你稍微等我半小時。」
顾铭夕在她对面坐下,抬脚卸下了身上的包,他点了一杯冰咖啡,问:“琪姐,你是趁着圣诞节过来度假吗?”
「你會畫畫?」
可是,鴕鳥先生並不可憐,現在的他很快樂,你問他還記不記得螃蟹小姐?
金愛華變了臉色,冷冷地說:「胡說!沒這回事!」
纪秀儿:“多嘴!把你的作文本拿出来!”
「胡鬧!」徐雙華生氣了,「顧銘夕,別再叫我看見你!」
「十五年。」
龐倩瞪著一雙煙熏眼,可憐巴巴地說:「領導,你看在我陪你加班到天都快亮了的份上,別開除我,行嗎?」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嚴重地波及了龐倩所在的行業,很多公司都開始裁員,龐倩所在的部門被裁了好幾個,她心驚膽戰地上著班,幸好鄒立文一直都保著她。
那套兒童繪本,顧銘夕從夏天一直畫到了冬天,交全稿的那天,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顾铭夕抬眸看她,嘴唇微微地噘了起来,眼神里有着小小的怨念:“我说不要出版的,是你非要我出的。”
龐倩呵呵地笑:「我現在工作好忙,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年後,龐倩回到上海,繼續在公司實習。鄒立文教她時耐心了許多,他甚至開始帶她出差,讓她完整地了解一個項目的操作流程。回校準備畢業論文前,龐倩已經可以獨立完成一些小項目了。
顾铭夕笑了一下,俯身喝了一口粥,问:“是谁说的?”
她心急火燎地去開電腦,鄒立文說:「你公司電腦里也有?那你告訴我在哪個文件夾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找。」
「什麼秘密?」
下班后,龐倩抓起包就往樓下沖,謝益已經等在樓下了。龐倩看到他就覺得怪怪的,因為謝益笑得特別狡黠,他拖著龐倩上了車,什麼都不說,只是一直詭異地笑著。
——鴕鳥先生寫於2010年七夕
顧銘夕探身過去,用自己的臉頰去碰碰她的臉頰,喊她:「媽媽。」
渾身上下,顧銘夕只穿著一條灰色三角內褲,二十多個畫架包圍在他身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畫室的窗子照了進來,灑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結果,只是她一個人,在這個城市孤獨地待了六年。
痛苦的化療和癌症複發的事實重重地打擊了李涵的治療積極性,她的精神受了重創,身體狀況也是每況愈下。她的頭髮掉得厲害,面色枯黃,眼神渾濁,肚子卻很脹。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因為疼痛,甚至會忍不住叫出聲來,顧銘夕跪在她身邊,輕聲地安慰著她,陪她說話,熬過一夜又一夜。
「為什麼?」
九月開學,龐倩大四了,學校已經沒有了專業課,同學們有的準備找工作,有的準備考研,有的準備出國。財大hetubook•com•com的學生找工作幾乎不用愁,龐倩念的又是金融學院,她只是去了幾次學校的定向招聘會,就有三家公司對她拋出了橄欖枝。
他不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孩了,顧銘夕知道,他也許是碰到了人生轉折的契機,但是卻被自己的不爭氣給搞砸了。顧銘夕心想,剛才的素描並不是他的真實水平,所以,他不應該輕易地放棄,必須再爭取一下。
“哦!怎么可能!”姜琪喝了一口咖啡,“人得有多幸运,才能找到这样的一个朋友。”
「去嘉來,我要拿到你現在的年薪!」
幾年前的一天,她站在塔里,指著塔外的高樓大廈豪氣萬丈地說:「我以後要去那兒上班!」
當時,七歲的顧銘夕在校長辦公室里席地而坐,周圍圍了六、七個老師。李涵把一個鉛筆盒、一本本子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顧銘夕用稚嫩的小腳笨拙地打開了鉛筆盒,腳趾夾出一支鉛筆放到一邊,他左腳按著本子,右腳一頁一頁地翻動頁面,抬頭說:「老師,我能用腳翻書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找到他,她試過從開心網、人人網去尋找,但是顯然,他沒有在這些社交平台註冊。
顾铭夕脚趾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别哭了,你是个男孩子,不能那么爱哭。”
顾铭夕坐公交车到了目的地,他身上背着一个斜挎包,找到了姜琪和他约定的地点。
顧銘夕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地去畫了石膏素描,他已經有很多年沒畫石膏了,混在一群大一學生里,他心裏很緊張,最後,他畫得並不好。
他如往常那樣地不吭聲,龐倩說:「我知道你沒有回B大上課,我給那邊的老師打過電話了。顧銘夕,你放心,我不會來說你的,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你心裏肯定是有些怪我的,你是我兒子啊,我還會不知道你么。」李涵又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銘夕,你答應媽媽,到了九月,你回學校去上課,好嗎?」
吃完一餐飯,龐倩和俞佳磊從餐廳出來,兩個人一起去拿車,馬上就要聖誕節了,沿街的商鋪都掛起了聖誕裝飾,顯得浪漫又溫馨。
「應該會吧。」龐倩抬起頭,看著大海上湛藍的天空,舒展了一下手臂,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兩個人真的想在一起,總歸是想的到辦法的,咱們就等著喝他倆的喜酒吧!」
徐雙華從來不會顧慮到顧銘夕是用腳作畫,在他看來,用腳、用手、用嘴畫畫,並沒有什麼不同。
李牧說:「再說了,錢不夠你也能找你爸爸幫忙啊,問你爸爸要個二十萬應該不難吧,他那種頭兒,人家托他辦點事都是幾萬幾萬送的呢。」
“去见一个人,就是上次你见到过的姜阿姨。”
龐水生知道糟糕了,立刻給顧國祥打電話,兩個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繫,他也不和他寒暄,開門見山地說:「國祥,你最近有沒有和銘夕聯繫過?」
那是一间位于二楼的咖啡馆,布置得十分别致。屋外有一片大大的露台,老板在露台上摆了几张木头桌子,冬天的太阳晒得人十分舒服,老板就没有把遮阳伞撑起来,暖暖的阳光洒在露台上,顾铭夕眯了眯眼睛,向着姜琪走去。
「嗯……」
门开了,纪秀儿探进头来:“顾老师。”
輪到她自己上班以後,她才知道,人家說的學生時代的輕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姜琪点头:“我知道,你和我说过。”
「顧銘夕,我也一直沒談戀愛,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盛峰,他和我的室友在一起了,就是楊璐。盛峰說他和楊璐打算一起讀研,我想來想去,還是打算畢業了先工作兩年。」
但是,沒人會比鴕鳥先生更知道生活的殘酷和艱辛,有很多美好的東西,都只是假象,或者,曾經美好,現在都已經碎裂了。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顾铭夕微笑着,“琪姐,不是说我缺乏勇气,而是,回去找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说声嗨,你好,好久不见,然后一起吃顿饭,喝杯咖啡,这都十分简单。但是往后的生活却一点也不简单。我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是我一直庆幸,我有过一段美好的学生时期,身边始终都有一个贴心的女孩。我不想破坏我和她的这段回忆,所以,不管她现在是单身还是已经有了伴侣,我都觉得我不应该去打扰她的生活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回不去了。”
顧銘夕試著向一家單位的面試者要應聘表填寫,那人猶豫了一下后,遞了一張空白表格過來,顧銘夕脫了人字拖,抬起右腳想去接,那人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你填了也是浪費時間,我們不招殘疾人。」
李涵做過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后,恢復良好,黃伶俐趕過來照顧她,說待二十天後,李純會來替她。顧銘夕稍微空了一些,他每天去街上轉一下,買一份S市的晚報,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在招工。
她抬頭看著銀河,在心裏默默許願。
「我幹嗎要不舒服啊?」龐倩笑著搖頭,「真沒有,真的。」
「我的兒子……」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臉上,輕輕地劃過他的眉眼、鼻子、臉頰和嘴唇,李涵哽咽了,緩緩地說,「在你小的時候,我去廟裡拜菩薩,我對菩薩說,我的兒子很苦,他小小年紀,兩條胳膊卻沒了,他以後可怎麼辦呢?當時我就想,如果讓我來承擔你一輩子的苦難,換你一世的平安健康,我也是會答應的。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在想,菩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話,他把苦難加諸給我,你將來就會好好的了。銘夕……」
中國那麼大,有十幾億的人,那個人就這麼躲了起來。龐倩知道他現在是一個人,甚至可以確定他依舊單身,她想象他日子過得多麼艱辛,但又相信他一定不會放棄,臉上依舊會帶著從容而溫和的笑。
他們加班到凌晨四點,鄒立文提出請龐倩去吃夜宵。
“公司里堆满了你的粉丝寄给你的礼物,到时候我一起给你寄到学校里去,你别吓着,真的有几箱子啊。”姜琪说,“小顾,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这个故事真的就未完待续了?”
顧銘夕和出版社編輯聊過以後,添置了一批更優質的紙張、畫筆和顏料,他去新華書店翻看了許多兒童畫冊,依據自己的理解,動了筆。
走出人才市場,有一座工字型的人行天橋,這裏位於S市市中心,天橋上路面很寬闊,人流量非常大。顧銘夕背著雙肩包默默地走過天橋,發現天橋上有許多小販,還有一些賣藝者。拉二胡的老人是個盲人,彈吉他賣唱的男人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還有一個賣草編小動物的小販,坐著看不出異樣,但是身邊有一副腋拐。
顧銘夕被她逗笑了:「媽,你這麼想帶孩子呀,那我趕緊找個女朋友結婚,生一個給你帶。」
「那你得多辛苦啊,沒日沒夜地畫,腳都要抽筋了。」李涵慈愛地順著顧銘夕的背,「兒子,你現在太瘦了,還那麼黑,哪個女孩子能看上你啊。」
鯊魚大哥說,你可以去找螃蟹小姐啊。
「你上來,和媽媽一起睡。」
“无话不谈,无所顾忌,心有灵犀。”
龐倩在浦東租了一套單間,每天坐地鐵上下班,她的公司所在的大廈就在東方明珠附近,從辦公室的窗口,她每天都能看見那座高大恢弘的電視塔。
螃蟹小姐現在是不是單身,鴕鳥先生不知道,他只是覺得,他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這麼多年,怎麼可以突然地出現,去打擾她現在的生活呢?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到這個話題,但李涵每次都拒絕,這一次也不例外。她搖頭說:「不要,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我的螃蟹小姐》
「你爸爸呢?」
鴕鳥先生的好,螃蟹小姐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也許在別人看來,鴕鳥先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在螃蟹小姐眼裡,他就是最好的那個人。
其實,顧銘夕是真的考慮過賣房的,家裡的開銷實在太大了,將近一年下來,錢已經用得差不多,如果不賣房,他實在也想不出辦法如何繼續維繫母親的治療。但是房子寫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他好久好久沒買衣服了,有幾件深色的衣服都洗得褪了色,他也不在乎,洗乾淨了就穿。他甚至還從李涵這兒學會了用腳穿針引線縫扣子,衣服要是不小心脫了線,顧銘夕也能自己將它縫好。
「那我買一張吧。」年輕媽媽掏了一張五塊錢遞給顧銘夕,顧銘夕右腳夾著筆,只能抬起左腳來接,他很小心地不讓腳趾碰到她的手,年輕媽媽喊自己的女兒:「寶貝,去哥哥那兒挑一張畫吧。」
「……」
謝益在辦公室里飛快地翻完了《我的螃蟹小姐》,簡直開心地要撓牆,忍著給龐倩打電話的衝動,他抓了抓頭髮,認真地想了辦法。
他腳趾夾著筆洗顏料時,徐雙華開了口:「你學過?」
然後,他掛了電話。
下午時,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小女兒經過天橋,小姑娘被成大炮編出來的小動物吸引了,蹲在他面前興緻勃勃地看著。年輕媽媽也不趕時間,就讓成大炮給女兒編個小兔子。付錢以後,成大炮指著邊上的顧銘夕說:「我編著需要五分鐘,你們先看看那小兄弟的畫,小夥子挺不容易的,畫得蠻好。」
結果,人家直接把電話掛了。
畫紙隨著風飄下了天橋,慢悠悠地落在了地面人行道上,有個人剛巧走到旁邊,他彎下腰,拾起了這張畫,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后,他抬頭望向了天橋。
「嗯。」顧銘夕點點頭。
「顧銘夕,我們搬家了,大院馬上就要拆了,現在已經貼了封條,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們家的電話不會改,你要是哪一天回來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顧銘夕平靜地說,「我沒有胳膊,找不到工作,我必須要思考自己將來能做些什麼,我不可能在天橋上擺一輩子的攤,我喜歡畫畫,我希望能做您的學生,可以真正地學到東西,將來可以靠這個吃飯。」
顧銘夕因為這樣一個機緣巧合認識了徐雙華,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新的方向,在家裡想了一宿,他決定,一定要去說服徐雙華。
他把龐倩帶到了一間格外有情調的茶樓,走進彎彎繞繞的走廊,最後到了一間雅緻的包廂。
他把畫板背到肩上,背雙肩包時有些困難,徐雙華幫了他一把,顧銘夕說:「謝謝。」
顧銘夕驚訝地抬頭看他,徐雙華知道他誤會了,立刻解釋:「我兒子和你同年,現在在英國生活,他是84年五月初生的,你呢?」
以前念書的時候,顧銘夕就被很多學校拒絕過,民辦初中、重高、大學,甚至是一開始要念求知小學時,學校都不願意收他。
「五千都沒有啊?倩倩在上海,五千才能把日子過得像樣吧。要是沒有這個數,還不如回來E市,找一份工資三、四千的工作,也好把房租省下,陪在你們身邊。」
有一次,他叫住了一個年輕男人:「先生,你畫忘拿了!」
「我現在畫的畫,不能署我的名,以後,我要爭取把自己的名字印到書上。明年,我的目標是賺十萬塊錢,媽媽,這樣的話,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2009年,經濟形勢稍有回暖,鄒立文私底下問過龐倩的意見,他準備年底時跳槽回E市了,職位會從部門經理級別直接跳到公司副總級別。龐倩幾乎沒猶豫,直接同意跟他去。哪怕,她留下來的話,年薪也會增加,職位也會上升,但是龐倩心裏對鄒立文很感恩,她感謝他在那最蕭條的一年裡,將她護在了身後,連薪水都只受了小小的影響。龐倩一直都是個熱血的人,她知道鄒立文跳槽必定要建立自己的親信圈,而她,正是他的一個忠誠小兵。
黃伶俐不願意來照顧她了,李世宇來看過姑媽一次就再也不敢來了,因為李涵變得太嚇人,李純有時候趕回Z城看望妹妹,見到她,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幾年了?」
謝益一臉鎮定地過去與她握手,交換名片,然後為龐倩和姜琪做介紹。
他在心中回答,好。
「不求人。」顧銘夕咧開嘴笑,「就是痒痒撓。」
顧銘夕笑道:「我幹嗎要女孩子看上啊?」
所以,這是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
那人一臉的不高興:「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見顧銘夕還要開口,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我趕時間,你把畫給我吧。」
徐雙華年近五十,中等身材,眉目有些疏淡,穿著很普通。他沒吭聲,只是站在邊上看顧銘夕畫畫。
她輕聲地笑了笑,又說:「顧銘夕,你現在好嗎?我特別特別想你,上次你放我鴿子,我真是差點被你氣死,我還想著,再也不要理你了。但是……我還是想你。」
「不行。」李涵口氣很堅決,聲音卻是虛弱的,「銘夕,媽媽知道自己的病,這個病,不管怎麼治都是活不長的,我沒有放棄,也是為了你。你沒有胳膊,媽媽實在不放心留下你一個人在這世上,能多陪你幾年,花點錢也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要動到這個房子,那我肯定不要再治了。」
背著雙肩包去買菜時,他偶爾會為母親買一條活魚、買一點蝦,他把這些菜都留給母親,自己只吃米飯配蔬菜。
「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和倩倩結婚了,你們生了一個兒子,長得很漂亮。」
他是她人生中最閃亮的一道身影,是她成長道路上最溫柔的一抹陪伴。
顧銘夕已經畫出了好幾張水粉畫,大部分都是小動物和植物,造型誇張,色彩絢爛,年輕媽媽看到他肩下空垂的袖管,問:「這畫怎麼賣啊?」
他们出了门,这是一所位于三亚郊区的希望小学,学校很小,有一幢两层楼的教学楼,还有一片水泥地操场,都是由企业捐款建造的。学校的老师不多,几个年长的老师是有编制的,每天会回家,年轻的单身老师很多都是无编制的,甚至是自主支教的性质,工资很微薄。学校给他们安排了教师宿舍,是一排小平房,一人一间,有公用的卫生间和厨房。
是的,她喜歡鴕鳥先生,不是那種喜歡,是另一種喜歡。
「你叫什麼名字?」
“不行,你会偷偷看电视,还会玩电脑。”顾铭夕才不会上当,“动作快,老师要迟到了。”
“豆豆,你先不要想这些,说实话,老师自己也还没决定。”顾铭夕没有把豆豆当孩子,并没有去敷衍、欺骗他,说,“如果老师离开,也是因为有了新的目标和计划,并不是要把你丢下,老师就算要走,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
李涵手術后還需要進行三期化療,要在S市待到五月,顧銘夕也就在天橋上斷斷續續地擺了三個月的攤。
然後,他又用右腳夾起鉛筆,左腳腳趾幫著調整了一下位置,低下頭就在本子上寫起了字。
孔雀先生問:螃蟹,你是不是喜歡鴕鳥先生?
顧銘夕站在畫室門口時,和圖書一顆心劇烈地跳著。
鄒立文瞥她一眼:「有個項目的方案明天Deadline。」
就連一家招話務員的公司,都不需要他去面試,顧銘夕說:「我雖然沒有手,但是接打電話是沒有問題的,我用腳做事很熟練了,生活可以自理,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新人龐倩的工作很雜很雜,整理數據、做PPT、學著給客戶報上市方案、做估值模型、給監管機構報文件……她一遍又一遍地給客戶、律師和會計師打電話溝通問題,忍受著各方的責難,還要想方設法地協調解決,另外就是幫領導列印、傳真、裝訂、定快餐、買咖啡、訂機票……
離開美院,顧銘夕一時間不想坐車回去,他在路邊發了很久的呆,看到了美院門口的一個公用電話超市。
「什麼事?」
「……」
“的确有这么想过。”顾铭夕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那时候觉得,我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但是仔细想过以后,又觉得不太妥。”
顧銘夕給幾家中意的單位打電話,有幾家知道了他是高中文憑,婉拒了,有幾家約他去面試,他提前說了自己的身體情況,立刻就被對方拒絕了。
有時候,顧銘夕會停下筆休息片刻,天橋上沒有遮擋,他背脊靠著天橋的欄杆,抬起頭看著天空發獃。
顧銘夕默了片刻,回答:「不多了。」
「我還要你答應我,以後,媽媽不在了,你肯定會碰到很多困難,會碰到一些好人,也會碰到一些不好的人。你聽著,不管你碰到了多不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笑著走下去,絕對不能自暴自棄,你能答應嗎?」
「你也見到了倩倩?」
豆豆很听话,麻溜儿地就穿上衣服去洗漱了,弄完以后,他去了厨房,顾铭夕一直在边上看着他,说:“小心烫。”
「OK,我開車呢,明天見。」
大多數買畫的人在給了錢以後都會好好地挑一張畫,或是等顧銘夕現場畫,然後帶走。但也有少部分人,說起來是買畫,給了錢后卻直接走了,顧銘夕喊都喊不回來。
“哈!还是我不对了?”姜琪瞪他两眼,又说,“对了,我这趟过来,给你带了一份读者的礼物,比较特别。”
他用牙去咬李涵的衣領,用腳去觸碰她的雙手,他很輕很輕地踢著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喊:「媽媽,媽媽,媽媽你醒醒啊……」
她還接到許多老朋友的電話,他們都是興奮地對她說:「螃蟹!你有沒有看過現在很紅的一本書,作者是顧銘夕!」
周六,顾铭夕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他去厨房做早餐。一个小时后,浓浓的粥香飘了出来,他关了火,去房里叫豆豆起床。
“为什么呀?几米、朱德庸,他们的绘本都卖了影视,拍得也不错啊。”姜琪说,“因为你本人不露面,所有的影视公司都来找我了,我简直变成你的经纪人啦。最近有好几家公司都在和我谈,价格真的是非常让人动心,对你这样一个新人来说,绝对算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龐倩真的很傻,說了實話:「我是打算先工作兩年,積累經驗,然後去讀研的,或者回E市工作。」
他從未在那麼多陌生人面前展露他的殘肩,那骨肉被截斷的地方,有著常人很難見到的傷疤。他動一動肩膀,那兩團圓圓的截肢末端就會相應地動起來,骨頭在皮肉底下小小地蠕動,被縫合在腋下的皮膚緊繃著,還有輕微的顫抖。
「以前在哪兒混的呀?」
班長的組織活動做得很好,絕大部分同學都到場了,但還是少了幾個特別的人。肖郁靜和謝益去了美國,而顧銘夕,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做夢!」
生活慢慢地變得平靜,幾個月里,顧銘夕做過一件蠢事,在他二十一歲生日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出了龐倩的號碼。
——《我的鴕鳥先生》
窗外的天氣很好,春末夏初,綠意盎然,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著。顧銘夕跪在李涵身邊,眼淚無聲地湧出了眼眶。
五月,班裡組織畢業旅行,一群同學去了嵊泗列島,趕海、看日出、吃海鮮……楊璐和盛峰手牽著手在沙灘上踏浪,歡笑聲陣陣傳來。龐倩站在遠處看著他們的背影,吳飛雁走到她身邊,和她聊起天來。
「應該不止。」
後來,不知怎麼的,大家聊起了顧銘夕,蔣之雅小聲地哭了起來,戴老師的眼睛也濕潤了。顧銘夕是她教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學生,她還記得那個少年在高一軍訓時說的話。
鴕鳥先生你知道嗎?七年前,你等在小公園的那個晚上,孔雀先生約螃蟹小姐去打乒乓球,螃蟹小姐和孔雀先生蹲在乒乓球台邊,熱烈地討論著如何填高考志願。
但是,不是的。
以前念書時,龐倩坐地鐵,總能看到車廂里有剛剛下班的年輕人,他們抱著包或坐或站,都是一臉的疲憊、麻木。那時候的龐倩和楊璐、吳飛雁在邊上嘻嘻哈哈,她想,這些人可真會裝,上班哪裡會這麼累嘛。
豆豆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喜欢赖床,顾铭夕叫了他几声后,他已经把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螃蟹和鸵鸟一起抬头看天,天上有银河——如果顾铭夕理解得没错的话,那一团团的波浪线,应该就是银河吧。天上还有星星,就是那种老师批改作业时给的五角星,在银河的两边,各有一颗星,旁边用小字标注着:牛郎,织女。
顧銘夕早就習慣了旁人的圍觀,他心無旁騖地畫著,很快,兩隻依偎著的彩色小貓就在他筆下誕生了。
「以後,你境況好一些了,你答應媽媽,回去看看倩倩。」
她在這個城市待了一夜,這裏的冬天真的很冷,螃蟹小姐不知道鴕鳥先生是怎麼度過的那幾年,他腳上有沒有長凍瘡,穿衣服、脫衣服會不會不方便。
姜琪想了一下,说:“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女生,小时候我和她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初中里我们分开了,但是念高中又在一个班,我们就变得更加要好,还约定一起考大学。可是她成绩没我好,我去外地念了本科,她念了大专,我毕业回到老家时,她已经工作了。现在我们偶尔也会联系,一年大概见两三次面,一起吃个饭,逛逛街,她应该是我交往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顧銘夕連連點頭:「會的會的,我自己吃得可好了。」
鄒立文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現在,只剩下了鴕鳥先生一個人,他想,他該怎麼辦呢?
春節以後,顧銘夕又陪著李涵去了S市,住回了那間醫院旁的小出租屋。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扭頭說:「我是賣畫,不是要飯。」
螃蟹小姐一直都沒有機會告訴鴕鳥先生,她知道這些年,他一定過得不容易,但是他與她的人生都還很長、很長……螃蟹小姐是真的希望,鴕鳥先生能做那個陪她走完全部人生的人。
「就說,大哥,大姐,買張畫吧,錢你看著給,帶回家給小孩兒看。」
鴕鳥先生每次想到這個畫面,都會忍不住笑起來,因為,這真的是太美好了。
她嘿嘿地笑著,鄒立文瞄了一眼照片,又看向龐倩:「他……」
「徐老師……」
徐雙華手裡拿著這張畫,踱步到了顧銘夕面前,低頭看著這個無臂的年輕人用腳作畫。顧銘夕抬起頭看到他,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說:「先生,看看我的畫,喜歡的話挑一張,很便宜的。」
他了解庞倩,一天、两天的假她是不会这么正儿八经地来和他说的。
龐倩悉悉索索地翻出自己的錢包,抽出相夾里的身份證,給鄒立文看裏面的那張大頭貼合影:「喏,是真的,就是這個人。他是不是很帥?」
龐倩買了幾套不那麼正式的職業裝,穿起來照鏡子,她自己都有點想笑。
他嘴里咬着勺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铭夕问:“怎么了?”
這以後,徐雙華又不說話了,顧銘夕也沒有主動開口,他繼續在畫板上鋪開一張紙,徐雙華就默默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畫。
「卧槽你知道了?!」謝益更失望,「哼,沒關係,我還有重磅炸彈!」
從這一天開始,顧銘夕不再去天橋擺攤了,他每天都去S市美院,站在徐雙華的辦公室門口,等上大半天。
顧銘夕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他沒有回頭,沒有起身,那個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他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就像夢裡的那種感覺。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太陽很大,就算閉著眼,眼前還是明晃晃的一片,他一直都屏著呼吸,當她的指尖觸到了他的背脊,他的身體突然就鬆弛了下來。
「我不會回去找她了。」顧銘夕平靜地說,「我和她道過別了,她現在過得很好,以後大概會讀研,或者找一份工作,薪水會很高。」
果然,庞倩说:“两个星期。”
哦,當然,他深深地記得。
徐雙華很難得地笑了一下,說:「你知道我?」
「咔噠」一聲,電話掛了。
「上廁所呢,自己能上?」
其實,他心裏是有數的,成大炮說的沒錯,人家會停下來,並不是因為他畫得多好,而是,他們看他是個殘疾人,覺得他很可憐。
龐倩問:「恆方的那個?」
顧銘夕也笑了:「你喜歡就好。」
「你的素描我已經看過了。」徐雙華頭也不回地說,顧銘夕還是跟在他身邊:「徐老師,上一回我沒畫好是因為我很久……」
親愛的鴕鳥先生,螃蟹小姐終於看到了你夾在相框里的信,在七年以後,連著信紙都發了黃。
第一天的上午,他沒有賣出一張畫,賣草編動物的男人姓成,大家都叫他成大炮。成大炮忍不住說顧銘夕:「小顧,你太害羞了,這樣子怎麼掙得到錢,咱們不偷不搶的,靠手藝吃飯,你難為情個啥?有人來看,你得招呼人家啊。」
顧銘夕說:「媽,你不要擔心這個,我會想辦法的,我也認得幾個朋友,可以向他們借錢。」
小小的孩子,已经很懂事、很能干了。
豆豆噘起嘴:“可是我想待在家里。”他一直把自己和顾铭夕的小窝称之为“家”,尽管他只是在这里住了两年。
鴕鳥媽媽臨走前,和鴕鳥先生約定,來世,他們還要做母子。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媽媽不怕死,媽媽怕的,是媽媽死了,你可怎麼辦啊,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可怎麼辦啊!銘夕你答應媽媽,如果你覺得困難了,你就回去找你爸爸,你相信我,我了解你爸爸,如果你回去找他,他不會不管你的。」
他用腳做事很費力,但依舊慢慢地做著,李涵的脾氣變得古怪又暴躁,她還會朝著顧銘夕丟東西,罵著難聽的話,但顧銘夕從來都不會生氣。
「成交!」
果然,醫生說,李涵的肝部又長出腫瘤了。
但是顧銘夕一點也不在意的,他嘴角掛著笑,身子緊貼在李涵身邊,說:「媽媽,這麼多年了,我都沒能抱抱你,真對不起。」
纪秀儿忙说:“我不急,不急,我等你下午回来好了。”
顧銘夕的笑容收了起來,說:「徐老師,我是真的想做您的學生。」
她和這座城市的緣分,始於那一年的夏天,十年了,她終於要離開,心裏只覺得遺憾。她曾經和那個人約定,要和他一起逛過這城市的每個角落,吃遍所有美食,看遍所有風景。她還曾對他暗示,等到了大學,她會給他回應。
「後來那男的就傻了啊,麵條也不吃了,說吃飽了。」龐倩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后她停下來,「飛雁,我是不是很壞?其實,我也不會去吃那人碗里的東西,不管他吃沒吃過。我連我爸媽碗里的東西都不會吃,但是這世上,我會吃一個人碗里的東西,我也確信,他同樣願意吃我碗里的。」
大家在龐水生寬敞亮堂的新房裡吃團圓飯,所有的人都誇龐倩現在漂亮,皮膚白,氣質好,工作又那麼出色。
這時候的顧銘夕很瘦,臉上、脖子和膝蓋下的皮膚很黑,身軀和大腿的膚色卻又很白,整個人黑白分明,看起來很滑稽。
顧銘夕腳趾夾起湯勺舀著湯喝了一口,說:「好鮮啊。」
無數的細小塵埃在陽光下飛舞,顧銘夕靜靜地站在畫室中間,低著頭,含著胸,胸口起伏得劇烈。一會兒后,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眼裡透出了堅定的光。他慢慢地昂起了頭顱,挺直了腰桿,舒展開了他的雙肩。
三年光陰,顧銘夕踏踏實實地一路走過,他有一雙沉靜又溫和的眼睛,有一雙靈活有力的大腳,他的話不多,但是看著人時,臉上總是會露出羞澀的笑。
咖啡馆上午的生意很淡,露台上只坐着姜琪一人,看到顾铭夕,她立刻向他招手示意:“嗨,小顾。”
「就我們倆一塊兒吃面,他點了一碗泡菜肥牛面,我點了一碗紅燒牛肉麵。面上來以後,我倆就吃了。吃著吃著我就做了一件牛逼哄哄的事。」
蔣之雅暑假里就在E市電視台實習了,為了上鏡,她忍痛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發,現在的她留著一頭短髮,看起來清爽利落。她播報氣象節目,被周楠中打趣為「陰轉多雲小天使」,氣得蔣之雅滿包廂地追打他。
顾铭夕低着头想了想,咖啡上来了,他就着吸管喝了几口,冰凉甜蜜的感觉刺|激着他的味蕾,他说:“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结尾,我无法确定哪一种结局,好像总觉得,不管是哪一种,确定了的话,我和她的故事就结束了。”
龐倩平靜地度過了她的二十五周歲生日,自從那個深夜,顧銘夕給她打來最後一通電話,四年多了,她再也沒有接到過來自Z城的電話。
坐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裡,鄒立文和龐倩都餓了,狼吞虎咽了一陣后,鄒立文問龐倩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上海發展。
他轻轻叹了口气,牙齿咬着吸管搅了搅玻璃杯里的咖啡,冰块碰撞着杯壁,叮叮咚咚地响着。他继续说,“不想卖影视,就是因为,我不能决定他们会拍出一个怎样的结局。为了收视,很有可能就是大团圆,但是现实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美满的结局。”
「顧銘夕,今天你許願了嗎?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呢?」
顧銘夕是頭一回和徐雙華一起吃飯,他低著頭默默地扒飯,徐雙華已經為他盛了一碗湯過來。
李牧一家子人都搬進了新房,意味著顧銘夕和李涵終於可以住回他們的新家。只是,他們誰都沒有體會到喬遷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養,顧銘夕為了照顧她,在她身邊打地鋪。
徐雙華是客座教授,平時很少在學校,偶爾來一次看到顧銘夕,他很驚訝,心裏卻生出了一種反感。
汪松和厲曉燕不打算讀研了,準備一起回E市發展。厲曉燕家裡會安排她去一家事業單位上班,汪松則打算考公務員。
這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最後,徐雙華什麼都沒有說,起身走了。
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副腳步聲,有一個人在向著他慢慢走近。
現在的謝益是一家傳媒公司的小老闆,公司在北京,做引進劇、劇集發行,也拍過幾部連續劇,其中八成沒啥浪花,但有兩成的劇紅了,公司就賺了。
顧銘夕抿著嘴唇搖頭:「m.hetubook.com.com我和她,沒有可能了。」
鴕鳥先生一定以為,自己只是陪伴螃蟹小姐經歷了人生某一階段的一個人,和她身邊那些來了又去的同學、朋友沒有區別。
龐倩打開手機,看到自己相冊里翻拍的一張照片,一樣的背景,拍立得的小照片,顏色已經淡了許多。照片里兩個小小的孩子挨在一起,笑得很開心。拍攝的日期是:1999年7月17日。
秋天時,徐雙華開車來Z城看望顧銘夕和李涵,他到他們家做客,給了顧銘夕兩萬塊錢,說是首筆稿費。
「媽,我……」
成大炮預言的沒錯,顧銘夕每天真的能賺到兩百塊錢,因為他時常能碰到大方的人,花五十塊、甚至是一百塊買一張畫。顧銘夕想要找錢,對方都不會要,說:「你留著買顏料好了。」
顧銘夕的臉部輪廓鮮明,五官深邃立體,眼神平靜得一點波瀾都沒有,彷彿這畫室里二十多人的打量絲毫不會打擾到他的心境。
顧銘夕在心裏回答——我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豆豆的眼泪下来了:“可是,我不想回家……”
鴕鳥媽媽離開了鴕鳥先生,她變成了天使,飛到了天上。
邹立文思考了一会儿,翻了翻桌上的台历,说:“明天开始,两个星期,一天都不能多。”
他也很倔強,很固執,有著自己的堅持,他甚至像這個年紀大多數的男孩子一樣,心裏藏著一個女孩。
“贴心?”姜琪不解,“什么叫贴心?”
顧銘夕對著電話喊起來:「怎麼會沒有意義!她是我媽媽!」
六月,龐倩順利畢業,她戴上了學士帽,穿著學士服拍了許多美美的畢業照。龐水生和金愛華來參加了她的畢業典禮,老頭老太激動得要命,龐水生滿面紅光,看著從小調皮搗蛋的女兒如今出落得美麗大方,心裏真是美得冒泡。
有耳: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不认识他们。
他突然就想到了謝益,想到了周楠中、汪松,想到了簡哲、劉翰林,甚至想到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盛峰。顧銘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樣的生活已經離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軌跡已經變得與他們完全不同。
顧銘夕能看出徐雙華眼裡的失望,他也知道自己畫得很糟,徐雙華什麼都沒評價,只是開車把顧銘夕送回了天橋下。
嗨,鴕鳥先生,你好,這是螃蟹小姐為你講的故事。
她生怕他會掛掉電話,一點兒也不敢對著他嚷嚷,只是帶著些嬌嗔的口吻說:「顧銘夕,你怎麼那麼久都不給我打電話?」
「他在外地,他們離婚了。」
「顧銘夕。」
「拉倒吧,大家都是殘疾人,別死要面子了,面子能當飯吃嗎?」那男人哈哈大笑,「你都這樣子了,就往這兒一坐,隨便畫坨屎人家就願意給錢,一天賺個兩百塊絕對不成問題,碰到有大款,直接掏你一張紅的。」
第一個結局,當時光流去,鴕鳥先生徹底地弄丟了他的螃蟹小姐,而螃蟹小姐,也永遠都找不到她的鴕鳥先生了。他們走在兩條相悖的路上,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很多很多年後,再也記不起那些逝去的少年時光。
這不是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這是一個甜蜜的尾聲,是個Happy ending,是個俗氣的大團圓結局。從來就沒有兩個結局,當螃蟹小姐和鴕鳥先生相遇,就註定了,他們會在一起。
鴕鳥媽媽已經不在了,但是倔強的鴕鳥先生卻從沒有回去找過鴕鳥爸爸,螃蟹小姐想,他一個人,下雨時,有沒有人會替他撐傘,吃飯時,有沒有人會幫他端碗、夾菜……螃蟹小姐拒絕去想鴕鳥先生身邊有了其他的姑娘,哦,她一直都等在這裏,他怎麼可以移情別戀?
豆豆抬起眼睛看他:“你去哪儿?”
邊上的男人一邊用草葉編著小兔子,一邊問他:「高壓電打的呀?」
徐雙華問:「什麼工具?」
顧銘夕坐在那個賣草編小動物的男人旁邊,垂著眼眸,若無其事地用腳把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鋪在地上,A3水彩紙、顏料、調色盤、裝著水的可樂瓶、畫筆,還有四、五張樣稿。
也許,永遠都沒有答案。
龐倩超級失望:「我早知道了,顧銘夕啊!你無聊不無聊!」
「年薪呢?」龐倩兩眼放光。
一會兒后,她說:「銘夕啊。」
「老師,我會用腳寫字,我能寫很多很多字了,這是我的名字。」他寫下「顧銘夕」三個字,字寫得挺工整,就是個頭比較大,他驕傲地對校長說,「我還會擦橡皮,用尺子畫線,老師,你們讓我讀書吧,我會好好學習的。」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沒有睡著,顧銘夕坐了起來,輕聲問:「媽媽,你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李涵說:「下輩子,你再做我兒子,好嗎?」
他會毫不留情地批評顧銘夕,把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顧銘夕低著頭不吭聲,徐雙華罵完了,又會冷著一張臉一處一處地點出顧銘夕的不足。
那人回頭說:「算了,我不要了。」
和一群老同學坐在一起,龐倩很少說話。她聽著他們說著自己的計劃,周楠中要爭取在武大的保研機會,如果爭取不上,開學了他就要準備考研。
顧銘夕聽過徐雙華在美院上課,他不熱情,講得中規中矩,但在指導學生畫畫時還是很耐心仔細。可是,當畫室里只剩下顧銘夕和徐雙華時,這位大師竟會變得分外嚴厲。
第二個結局,鴕鳥先生記得鴕鳥媽媽的話,鴕鳥媽媽說,等到有一天,他的境況好一些,可以再去尋找螃蟹小姐。如果她是單身,他可以再追求她一次。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顧銘夕,「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裸模,你肯做嗎?」
「顧銘夕!顧銘夕我知道是你!顧銘夕!」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帶著濃重的哭腔,「顧銘夕,顧銘夕你不要掛電話!你在哪兒啊?這是哪個地方的號碼?你不在Z城了嗎?你幹嗎要躲著我啊!你到底碰到了什麼事?你九月份還回去讀書嗎?」
顧銘夕想了想,點頭:「我有想過的,媽媽,等你身體好一些,我會試著去賺錢。」
顧銘夕擔心徐雙華會覺得他麻煩,沒想到,徐雙華只是笑笑,說:「不急,你媽媽的病比較重要。」
公司里每年會組織一次國外旅遊,07年年底時,龐倩第一次出國,去了新馬泰。春節回E市,她給家裡的老老小小帶了一大堆的禮物,香水、護膚品、迪士尼玩具、手錶……
年底,龐倩跟著鄒立文辭了職。離開上海前,一天晚上,她一個人跑去了外灘,找了一家數碼快照點,花了二十塊錢,以黃浦江和東方明珠為背景,給自己拍了一張大大的照片。
她說的是實話,顧銘夕不吭聲了,一會兒后,他咬了咬牙:「媽媽,實在沒辦法,咱們把房子賣了吧。」
龐倩每天都泡在貼吧,看看這個帖子的最新回帖,絕大多數的網友都是鼓勵鴕鳥先生重新去追求螃蟹小姐的,有些人急得要命,長篇大論地闡述觀點,甚至不惜威逼利誘恐嚇,讓龐倩既是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動。
碳烤生蚝:我知道小鴕鳥是誰!!但是我不告訴你們!!哈哈哈!!小鴕鳥你能看到嗎?咱們來對個暗號吧!重機廠!燒烤店!哈哈哈哈!!我已經做爹啦,娃兒都滿地跑了,你趕緊和螃蟹在一起啊!
銀河,雖然不是那麼明顯,但是在這樣空曠的場地,還是可以看見。
吳旻的學業依舊優秀,他說他申請了國外的幾所大學,基本都給了明確的答覆,他會好好選擇,等到畢業後繼續去國外碩博連讀。
帥得風中凌亂:咕咕咕咕……gu鴕鳥????我是你高中里的前桌!比較帥的那個!我現在在哥倫比亞建電廠,正宗農民工一個。TMD你在搞什麼飛機?大家找你找了多少年你知道么?我那個丑逼同桌汪汪汪都快要和小燕子結婚了,你趕緊回來喝喜酒!
帖子下有許多有趣的留言。
三個月里,他碰到更多的是讓他溫暖的人和事,這世上總是好心人居多,對於他們買畫的動機,顧銘夕已經不在乎了。畢竟,家裡每個月多了幾千塊錢的收入,對他來說,意義就是能讓自己和母親的生活過得更寬裕一些。
「那你能自己上廁所嗎?」
“纪老师,陈老师,王老师……他们都这么说。”豆豆声音低低的,情绪很低落,“顾老师,你走了的话,我怎么办?”
李涵說:「哦……那倒真是一個好人。」
“让我再睡一会儿嘛。”豆豆闭着眼睛在床上扭动,顾铭夕一脚踢向他的屁股:“昨天是谁说想吃皮蛋瘦肉粥的!”
幾個月後的一天,龐水生告訴龐倩,李涵可能已經去世了。
顧銘夕下巴綳得緊緊的,眼神凜冽,嚴肅地重申:「我是賣畫,不是要飯。」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姜琪说:“你才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呀,我家里的小丫头三岁,我已经要被她搞得团团转了。我还真佩服你一个大小伙子敢把一个小屁孩接到身边养。”
曾經的顧銘夕對待陌生人的憐憫總是表現得淡淡的,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他的身體狀況一目了然,別人同情他,是很正常的事。
那裡有美麗的大海,細膩的沙灘和美味的海鮮,淳樸的島民們一年四季都只穿著輕薄的衣衫,鴕鳥先生終於離開了寒冷的北方,他想,他再也不用受凍了。
徐雙華的脾氣有點怪,凶的時候很兇,脾氣降下來后,他對待顧銘夕又變得很和藹。在外人面前,徐雙華一直是個冷情的人,一如他疏淡的眉眼,但是顧銘夕發現,這位老師對他有著一種父親般的關愛。
「銘夕。」
諮詢過老師,龐倩選擇了一家位於陸家嘴的國際投行,作為她職業生涯的第一站。
好多人覺得龐倩考上重高是運氣,高考時頂多考一所三本,甚至是大專。可是後來,她竟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后又進了國際投行工作。金愛華的姐姐問金愛華:「你們倩倩轉正以後每個月工資有沒有五千?」
顧銘夕點頭應下,坐在母親身邊,絮絮地對她講著他的計劃。
徐雙華掃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身邊的顧銘夕,突然說:「我認為,殘缺的人體會給人巨大的視覺衝擊力,那群小孩兒畫滿身褶子的老頭兒都快畫厭了,說不定換個年輕模特,能讓他們爆發出創作激|情。」
龐倩開始了她的職場生涯,她的工作比她想象得要忙碌許多。有時候在公司里辦事,她都是要用跑的。出租屋真正變成了一個只是睡覺的地方,龐倩幾乎天天加班、應酬,偶爾還要出差。她辦理了護照和港澳通行證,第一次去香港,她玩迪士尼、海洋公園,還逛街買回了一大堆東西。第二次去,又買了一堆。當她第五次去時,終於淡定了。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他,徐雙華又說:「銘夕,回Z城后,你不要再去外面賣畫了,我知道你是想賺錢,但是說實話,你的畫可不止這點兒錢。這樣吧,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我有認得出版社的編輯,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說讓我介紹一個學生幫他畫一套兒童繪本,只是不能署名,是給別的知名畫手當槍手。一套六本,工作量很大,錢不多,畫完大概只有三萬多塊錢,你畫小動物很傳神,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
龐倩偷偷地掉過幾回眼淚,在公司加班到晚上零點,寢室已經關了門,地鐵也停了,她乾脆就趴在桌上熬過了一晚。
龐倩:「好!」
謝益心裏有了一絲微妙的感覺,很快的,他的員工就給他拿來了這本繪本。
不去學畫、又不用去醫院時,顧銘夕依舊去天橋擺攤,他的心情明朗了一些,總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走。李涵的病情很穩定,手術后三個月去複查,腫瘤沒有再長,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最後一次化療結束,她打算回Z城休養。
他說:「我答應。」
鄒立文難得地笑了,說:「過兩年,或者只需要一年,我大概會回E市,去香港嘉來,你這兩年跟著我好好學,到時候,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著你一起走。」
凌晨四點多,詭異的時間,一夜沒睡的龐倩腦子昏昏的,膽子也大了許多,說:「領導你可別看上我,我是有喜歡的人的。」
「那拿一半!」
豆豆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时,有人敲门,顾铭夕扭头:“请进。”
顾铭夕拜托纪秀儿安排豆豆的午饭,再帮他辅导语文,交代完后,他离开了学校。豆豆斜眼看纪秀儿:“纪老师,你的电脑这个月已经坏了三回了,要是修不好,你去买一台新的算了。”
顧銘夕的天塌了,他不信醫生的話,依舊給李涵用最好的葯,吃昂貴的中藥,連著醫生都說已經沒有必要了。最後的幾個月,讓李涵吃好喝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人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小叔說:「養個女兒像倩倩這樣,真的算是大功告成了,倩倩啊,現在你爸爸媽媽心裏就只記掛你的終身大事啦。」
治療的費用就像流水一樣地出去,每個月光自費就要用掉三、四萬塊錢。顧銘夕壓力很大,他不再聽取李純和李牧的意見,他們的耳根子特別軟,聽到什麼葯好,就給李涵吃,聽到哪個醫生醫術好,就要給李涵轉去看。顧銘夕發現家裡剩下的錢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盲目的治療方式,於是果斷地掌控了經濟大權。
「可以開始找了嘛,談兩年,二十五歲結婚,剛剛好。」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個城市,在靠什麼謀生,他沒有大學文憑,對此,龐倩心裏很難過。
「嗯。」
鴕鳥先生找到了一份簡單卻快樂的工作,私底下,他還能靠他的本領賺外快,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去了。鴕鳥先生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他不用再挨凍挨餓,他還擁有了自己的鴕鳥窩。
顧銘夕說:「網吧的網管。」
李涵在S市住了兩個月的院,她真的撐過了醫生判定的三個月期限,顧銘夕高興極了,可就在這時,醫生勸他們出院回家。
他隨便拿了一張畫,轉身就走,顧銘夕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在走到天橋樓梯口時,他一揚手,把那張畫丟了。
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比了個高度,「他走的時候,十一歲,個子才這麼高。再見到的時候已經十四歲了,個子竄了一大截,相貌都變了許多。後來一次見到,他十六,呵,也不知在英國怎麼吃的,胖了許多,我說你該減肥了,他說爸爸你戒煙,我就減肥。然後,我就戒了煙。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他十八歲生日時,我飛過去看他,他真的減了肥,變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很帥氣,很陽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頭看他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小螃蟹。」俞佳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問身邊的龐倩,「你要是一直找不到他,難道就不找男朋友了?」
李涵嘆一口氣,哀哀地看著他:「媽媽沒有用,沒有其他東西留給你,也就只剩這一套房子了。如果哪一天媽媽沒了,你要是連房子都沒有,你該怎麼辦啊?」
徐雙華呵呵一笑,又說,「今年暑假他會回來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變得什和圖書麼樣了。銘夕——」他嘆一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媽媽有怎樣的矛盾,我只知道,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在外地,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這裏過著怎樣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裏應該是挂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爺知道,我儘可能地多照顧你一些,也許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國對我兒子好。我希望你能過得健康、順利、開心,就像我兒子那樣,成天都笑嘻嘻的。」
龐倩很無語:「你吃錯藥了?笑什麼呢?」
他有一雙修長而有力的腿,有著窄窄的腰和挺翹的臀部,他的肩膀寬闊,卻沒有發達的胸肌,這時候甚至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
這天早上,公司開例會,有個部門彙報近期的工作內容,談到了一個影視版權的項目。謝益一開始沒注意,直到那個員工說出了名字——《我的螃蟹小姐》。
「那你連文憑都沒有了。」李涵嘆氣,「你將來能做什麼工作呢?你還怎麼……再回去找倩倩呢?」
炎炎夏日,為了節約空調用電,李涵就睡在顧銘夕的房裡,顧銘夕則坐在寫字檯前,夜以繼日地畫畫。他畢竟沒有經驗,一開始畫出的樣稿被編輯否決,來來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後才約定了風格,一路畫了下去。
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曾經,他雖然不算是生活白痴,但對家務的確是不擅長的。從小到大,他一直就只是讀書、畫畫,他的家境算是小康,從來沒有為生計發過愁,顧銘夕沒有想過,自己這樣一副殘缺的身體,有一天還能扛起一個家庭所有的責任。
顧銘夕問:「怎麼招呼?」
顧銘夕答:「上午九點。」
「廢話,不然呢?你以為人家到你這兒來買畫,還真的是看中你的畫啊?」成大炮把剛編好的一隻草青蛙丟給顧銘夕,「得了,一會兒有人來,我幫你招呼。」
年輕的男人?這真的很稀奇。
「肖郁靜出國了,謝益告訴我的,大二結束,她就去美國了,但是她在美東,謝益在美西,他倆還是很難見面的。謝益這兩年居然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真是太稀奇了,我和肖郁靜不熟,其實我真想問問你,念高中的時候,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她到底對謝益是什麼意思?」
吳飛雁皺起眉:「你這人怎麼這麼噁心啊,你吃過的面哎,怎麼能夾牛肉給人家?」
「這麼晚了,你在幹嗎呢?我們寢室已經熄燈了,顧銘夕,你媽媽身體好點了嗎?我爸爸媽媽都很擔心她,總是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顧銘夕……」
顾铭夕对着她微笑:“纪老师,吃早饭了吗?我煮了粥,一起吃吧。”
《我的螃蟹小姐》被熱心的讀者建了一個貼吧,貼吧里有一個最熱門的話題,就是鴕鳥先生應不應該再去找螃蟹小姐。
天亮了,窗外的光透進了房間,顧銘夕睜開了眼睛,從被窩裡坐起來,看向身邊的母親。
吃完粥,豆豆很乖巧地去洗了碗,顾铭夕准备出门,一个人在房里穿衣服。豆豆擦干净了桌子,又把锅里剩下的粥倒进大碗,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顾铭夕穿戴整齐出来时,他已经在扫地了。
陪著母親去醫院複查時,他興奮地說:「媽媽,我一共能拿到三萬六千塊錢!而且,編輯說我畫得很好,以後,說不定有其他的本子交給我畫!」
徐雙華也不再和他多說,直接給他匯來了五萬塊錢。
鄒立文想了想,說:「也行,你幫我做一下校對,看看有沒有錯別字、錯的單詞之類的。」
李涵悠悠地開口:「你告訴媽媽,你心裏,有沒有怪我?」
「好,我很多年沒和你一起睡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長這麼大了。」李涵笑眯眯地說著,她並不知道,現在的她,笑起來都很可怕。
吃飯的時候,徐雙華打開手機相冊,給顧銘夕看暑假里他和兒子的合影,顧銘夕看到照片上那個與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著一頭黃毛,笑得意氣風發,陽光燦爛。
她不會告訴他們,她最後一次接到顧銘夕電話時的情景。
路人甲: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要鸵鸟先生回去找螃蟹小姐呢?我倒是觉得故事到此为止也很不错啊。两个人各有各的生活,为何一定要让小时候的回忆缠绕着自己呢?生活很残酷也很现实,就算鸵鸟先生和螃蟹小姐在一起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分离太久而产生隔阂,最后,连对彼此最后的一点美好回忆都磨灭了,这样岂不是更令人伤心?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龐倩和龐水生等在走廊上,他們是一起來面試的。六歲的龐倩看到顧銘夕就歡天喜地地蹦到他身邊,拉拉他的空袖子,問:「顧銘夕,老師同意你來讀書了嗎?」
顧銘夕站了起來,說:「你要是不拿畫,我把錢還給你。我是做生意,不是要飯。」
作者:螃蟹小姐
我要找到顧銘夕,我要找到顧銘夕,我要找到顧銘夕。
因為進行過兩次切除手術,李涵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第三次手術,醫生為她進行保守治療,並且悄悄地對顧銘夕說,這一次的腫瘤長得很快,並且有擴散到其他臟器的趨勢,最壞的可能,李涵的壽命不會超過三個月了。
“这样啊。”纪秀儿很失望,顾铭夕说:“下午我能帮你弄,如果你急,可以请陈老师帮忙,他也会装系统。”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低下頭,他看到一雙溫柔的手,從他的雙肩慢慢地伸至他的胸前,最後,他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顾铭夕问:“那你现在和她,还贴心吗?”
金愛華哼一聲:「五千?開什麼玩笑!」
这是一本A4大小的活页速写本,牛皮纸封面,封面上用水彩笔画了一幅图,没错,水彩笔。
樓上傻逼:鴕鳥我勸你最好別回來喝老子喜酒!看老子不揍死你!另:樓上傻逼!凸- -凸
龐倩成為了大家庭里的正面教材,是表哥表姐、堂哥堂姐教育小孩子時的優質榜樣。在龐水生、金愛華兄弟姐妹的小孩這一輩里,龐倩雖然不是讀書讀得最好的,但卻是逆襲得最厲害的。
她開始每天坐公車、轉地鐵上下班,頭髮一絲不亂地綁在腦後,臉上化著淡妝,腳上蹬著小高跟鞋。
顾铭夕觉得窝心,温和地说:“豆豆,扫个地就行了,我下午回来会拖地,你带上书包,去纪老师宿舍,让她辅导你写作文。”
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挑了個位子坐下,用臉頰和肩膀夾下了電話的話筒,又低下頭,用嘴唇按下了那一串熟記於心的手機號碼。
「傻兒子。」李涵嘆口氣,顧銘夕覺得母親這個晚上很興奮,精神似乎不錯,他說:「媽媽,你說了好多話了,你不累嗎?我們早點睡覺吧。」
“不是钱的问题。”顾铭夕说,“而是,这个故事,它都没有结局,我当初画它,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我甚至没想过出版,只是因为画了好几本,想休息一下,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我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真的。”
「嘗嘗我煲的菌菇湯。」他說。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桌边喝粥,顾铭夕对豆豆说:“今天老师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回来吃午饭了,你去纪老师那里吃饭。”
龐倩考了駕照,買了一輛車,她擁有了數不清的高跟鞋,還有各種漂亮衣服、珠寶首飾。空下來的時候,她會和鄭巧巧去逛街、吃飯、打乒乓球,鄭巧巧英語專業畢業,在一家外企上班,收入也不錯。還有孫明芳,孫明芳成了一個審計員,她也是單身,時常和龐倩約著唱歌喝咖啡。
沒人注意的時候,戴老師對龐倩說:「要是哪一天,你找到了顧銘夕,龐倩,你什麼都不用對他說,不用問他去了哪裡,不用問他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不用問他苦不苦,累不累,你只需要給他一個擁抱,就可以了。」
過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如果把這個故事說給別人聽,別人大概也只會覺得,喔,鴕鳥先生好可憐。
回家以後,李涵問顧銘夕:「你找到什麼工作了?」
顧銘夕覺得自己很傻,歪著腦袋夾著話筒,卻不捨得放下電話。龐倩知道他不會開口,乾脆就自言自語起來。
「我故意的呀,他不是說他喜歡我么。」龐倩奇怪地看著吳飛雁,「你和你男朋友吃飯,他碗里的東西你不吃?」
員工彙報說,這本繪本現在賣得很火,作者也很紅,還很神秘。有許多家影視公司在搶這本繪本的影視版權,報價已經水漲船高。
顧銘夕下了車,背著畫板站在街邊,看著徐雙華的車子駛遠。
「你舅舅這裏的錢估計拿不回來了,他也不是不肯還,他實在是沒錢,咱們也不要逼他了。」李涵苦笑道,「你爸爸那裡,你也不要再去問他要錢了,我和他都散了,他沒這個義務幫我的。」
老農民: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到我的話,我大概比你年長几歲,小的時候也有一個小青梅,我很喜歡她,但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我甚至沒能像你這樣用一封情書去表白,我什麼都沒有對她說,高考以後,我們各奔東西,後來就少有聯繫。我之所以能看到你的書,是因為上個月,她從外地給我寄了一本來。我看過以後,才知道她想對我說什麼。作者,如果你的心裏依舊有螃蟹小姐,我支持你再回去找她,有些事,現在不做,將來你會後悔的。我現在單身,但是我的青梅已經成了家,我想,如果我能早幾年看到這本書,我一定會鼓起勇氣去找她。
這是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誰,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輕聲說:「顧銘夕,生日快樂。」
顧銘夕低下頭,嘴唇和舌頭配合著,翻開了封面——
已過而立的戴老師結婚了,還做了媽媽,看著一群孩子長大了許多,心裏十分高興。與龐倩坐在一起時,她問:「你一點兒也沒有顧銘夕的消息嗎?」
螃蟹小姐點點頭,說:嗯。
他留顧銘夕在家裡吃飯,徐雙華一個人住著一套躍層的大房子,樓上住人,樓下是他的工作室。他沒有讓保姆做菜,而是親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和顧銘夕一起吃了起來。
幾秒鐘后,她說:「顧銘夕,是不是你?」
龐水生遲疑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是……阿涵沒了。」
2006年的夏天,龐水生去銀行辦事,在ATM機刷了一下卡后,他有點愣。
「那肯定是這裏好啊,S市是省會嘛,這兒人多,大方,給錢爽快。」
龐倩的直系領導叫鄒立文,三十歲,很年輕,能力很強,但是,也很兇。
李純說:「銘夕,你就一個媽媽,你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她治病,你怕什麼?你媽媽還有一套房子呢,房子也值三十萬啊。」
校長問:「那你會自己吃飯嗎?」
他說得很實在,但是徐雙華說:「我這裏不是慈善機構。」
2005年的夏天,顧銘夕和李涵結束了在S市的治療,一起回到Z城,徐雙華信守承諾,真的為顧銘夕介紹了畫兒童繪本的工作。
第二天,天橋上多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剃著短短的頭髮,身形消瘦,膚色偏深,他穿著乾淨的襯衫和休閑褲,腳上夾著人字拖,席地而坐。他的雙肩下是兩截空蕩蕩的袖管,腳邊有一個大背包,裏面裝著他帶來的東西。
他用腳編,怎麼編都編不好,他也沒有不耐煩,只是用腳趾小心地夾著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慢慢地編著,成大炮花幾分鐘就能編好的一隻螃蟹,顧銘夕用一整天都編不出來,但是他樂在其中,總是微笑著看著那隻半成品螃蟹。
謝益掛下電話,心情那叫一個爽。
顧銘夕閉上眼睛:「嗯,見到了。」
顧國祥沒有耽擱,去銀行刷了卡,發現卡里果然多出了十萬塊錢,他有點心驚肉跳,給龐水生打電話,問:「水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凶不是會拍著桌子罵人,而是,他會一臉冷漠地看著你,眼裡滿是對你工作成果的鄙夷,他會留下兩個字:「重做。」理由都不給,顧自離去。
這些年,他們在人海里遺失了彼此,感謝老天,又給了他們一個重遇的機會。
最後的一張畫,依舊很難看,也依舊很用心。鴕鳥閉上了他溫柔的眼睛,紅色的螃蟹趴在他的背上,舉著兩個大鉗子,輕輕地抱住了他纖長的脖子。
顧銘夕抬起頭來,點點頭:「學過幾年。」
小姑娘很開心地跑到了顧銘夕面前,挑中了一張小松鼠,她對著顧銘夕咧開嘴咯咯地笑:「哥哥,這隻松鼠好可愛啊!」
小嬸嬸輕輕地碰了碰金愛華,在她耳邊問:「嫂子,倩倩不會是還在惦記以前,住你們家隔壁的那個沒有手的小男孩吧?」
他有尊嚴,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只是中國社會的大環境決定了殘疾人的地位肯定要比健全人低。顧銘夕只是一個人,無力改變什麼,能做的,只是堅守著自己的底線,好好地活著。
回到E市大半年,她一直保留著上海的那個手機號,E市的手機可以暫時關機,上海的手機卻從來不關。
纪秀儿走进门,她是个年轻的女老师,脸红红的:“不用了,我吃过了。我是想问问你,你早上有空吗?我的电脑又出问题了,想请你帮忙重装下系统。”
金愛華鼻孔朝天:「她是在國際投行,投行!國際的你懂不懂!」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龐倩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喂,哪位啊?」
“影视版权?”顾铭夕想了想,摇头说,“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螃蟹小姐記得鴕鳥先生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他說,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有些人,只會在你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陪伴你。
出差去北方時,她又一次去了那個北方小城,找到了鴕鳥先生就讀的學校,老師告訴她,鴕鳥先生已經辦理了退學手續,他和這所學校,已經徹底地沒了關係。
顧銘夕怎麼也沒想到,徐雙華居然把他帶到了S市鼎鼎有名的一所美術學院,他更加沒想到,這個外表普通的中年人,是徐雙華。
顾铭夕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和人约了十点谈事,大概午饭后才会回来。”
大家都知道龐倩從小學習成績中不溜秋,貪玩又嘴饞,沒少挨父母打罵。她初中里曾在班裡吊車尾,高中里甚至還考過全班倒數第一,整個高一,她一直是全班倒數幾名,龐水生每次去開家長會都要被氣一回。
隔了這麼多天,他就對顧銘夕說了這麼一句話,換成別人,肯定不會答應,但是顧銘夕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鴕鳥先生搖搖頭,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就算找到螃蟹小姐,又如何?
是一個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拿著手機爬下床,跑去了陽台上,她接起電話,小心翼翼地喊他:「顧銘夕。」
顧銘夕抬起頭:「我在,媽媽。」
他沒有把話筒夾起來,而是歪著腦袋靠在桌面上,把耳朵湊到了聽筒邊。
「怎麼了?媽媽。」
包廂里已經坐著一個女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娟秀,看到謝益就站了起來:「謝總,你好,我是姜琪。」
「你能做么?」
顧銘夕陪著李涵回到Z城時,李涵已經沒有人樣了。她瘦得皮包骨頭,頭髮因為www.hetubook•com.com化療掉光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著,連著上下嘴唇都合不攏,一排牙始終露在外面。
李涵的聲音帶著笑意:「你們工作都很忙,我就幫你們帶孩子,結果愛華也想帶,我還和她吵架了。然後,水生說,這有什麼好吵的,讓銘夕和倩倩再生一個嘛。你們一人帶一個,就不會吵架了。」
她凝視著顧銘夕:「你的爸爸是個不合格的爸爸,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樣。我希望你能愛你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你都不能離開他們,你聽到了嗎?」
「現在多大?」
他說:「媽媽,你別把我一個人留下。」
螃蟹小姐又去了鴕鳥先生住過的出租屋,當然,她什麼都沒有找到。出租屋已經換了新的租客,窗外晾著小孩子的衣服和尿布,螃蟹小姐覺得鴕鳥先生可能已經不在這個城市了,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正說著,李涵的醫生拿著片子走了過來,神情嚴峻,顧銘夕看著他,心裏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是,當時站在她身邊的人,此時已不知身在何方。
螃蟹小姐一點也沒有去關心孔雀先生要讀哪裡,她只是很高興地說:她想要給鴕鳥先生一個驚喜,她想要和他念同一所大學!
「傻小子。」李涵笑了,手指敲了敲顧銘夕的腦門兒,語氣里滿是寵溺。
一只红色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待在一只土黄色的鸵鸟背上,笔触之拙劣简直叫人不能直视。但是,画得差并不代表画得不用心,她应该是临摹着画的,鸵鸟身上还有一丝一丝的羽毛,只是这水平,顾铭夕想,豆豆都画得比她好。
「嘿嘿,嘿嘿,螃蟹,你知道現在有個繪本作者很紅么?」
他始終不吭聲,龐倩終於冷靜下來,溫柔地說:「顧銘夕,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最近可能過得不好,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如果你覺得心裏難受,你就給我打電話,你不說話沒關係,我會說給你聽,你要是不掛電話,我一定不會掛。顧銘夕,你得讓我知道,你好好地活著,好嗎?」
她的皮膚蠟黃蠟黃,肚子卻脹得老大老大,她疼痛難忍,什麼都吃不下,夜裡又睡不著,只能一顆接一顆地吞止痛藥。
這是顧銘夕的第一筆生意,自從開了張,他逐漸有了些信心,碰到有人過來,他也會試著招呼他們了。
邹立文坐在办公桌后,翘起二郎腿盯着她的眼睛:“年底很忙,你知道吗?”
想她的時候,他就向成大炮學著編小動物,成大炮會編螃蟹,草綠色的小螃蟹,有兩個大鉗子,顧銘夕特別地喜歡。
「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你媽媽的病好一點了嗎?我知道你在聽,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句話呢?」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後天就是我生日了,我二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找到你,只要你不回來,以後我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要找到你。」
商業中心已經建成,這個區塊成了E市一個新的中心點。龐倩走在廣場上,炎炎夏日,有一群老太太放著震天響的音樂,扭腰跳著廣場舞。另一邊,幾個年輕的老師在教一大群小孩滑直排輪。
徐雙華臉上現出了溫和的神情,說:「我兒子也喜歡喝這個湯,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李牧和李純對此頗有微詞,他們覺得顧銘夕沒有儘力給李涵看病,把錢看得太重,大概是害怕看病用光錢。
他開始精打細算地過日子,買菜時懂得貨比三家、討價還價。他每周會請房東大媽陪他去一趟超市,買一些日用品,盡挑打折的買,最後用雙肩包背回來。至於比較重的米和油,顧銘夕就在小區里買,會有人送貨上門。
顧銘夕由此開始了他的「上班」生涯,每天早出晚歸,中間回醫院陪母親吃午飯。
「幾年?」
這個晚上,李涵似乎睡得格外得好,顧銘夕半夜裡醒來兩回,看看自己的母親,她的呼吸聲很均勻,他又放心地躺回她身邊,睡了過去。
顧銘夕臉紅了:「我脫不了褲子。」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了辦法,大聲說,「老師,我可以不喝水的,不喝水就可以不尿尿了!」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母親老了,他長大了,不管他的身體如何殘疾,他都是個兒子,是個男人。男人要承擔的東西本就應該比女人多,他已經依靠了母親二十多年,現在,是母親依靠他的時候了。顧銘夕想,他的確應該好好規劃下自己的人生,思考一下未來,不光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啊,不是的。」這個人雖然神情淡漠,但顧銘夕卻覺得不需要提防他,回答道,「我小學里是在少年宮學,初中以後是跟著一個老師學,老師教的大部分都是美術生,所以畫東西難免有應試的筆法。」
「媽……」顧銘夕跪坐在床邊,低下頭,臉頰貼在了李涵的手上,母親的手掌柔軟又溫暖,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臉頰,他說,「你不在了,我剩下一個房子有什麼用,媽,只要你在,我們倆就算去睡大街都沒關係的。」
她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大本子,推到了顾铭夕面前,然后站起身,说:“你慢慢看,我去一趟洗手间。”
龐倩愣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看到徐雙華,顧銘夕立刻跟在了他身後,他背著畫板,說:「徐老師,我帶了幾張素描練習,您能看一下嗎?」
庞倩去了邹立文的办公室,说:“领导,我要请假。”
龐倩高興極了,眨巴眨巴眼睛,吸了一口可樂后,突然歪著腦袋問:「領導,你幹嗎對我這麼好啊?我這才入職三個月呢。」
幾年後,她真的做到了。
“哈哈哈!没错,公款旅行。”姜琪笑得很开心,“小顾,好久没见,最近好吗?”
龐倩震驚了。
他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李涵也為他高興:「這真的要謝謝徐老師,你下次再去S市,給他帶份禮物去。」
顧銘夕應著:「嗯?」
李涵的肝癌複發以後,又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化療和放療,準備在春節後進行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
“忙,当然忙!都在忙你的事呀!”说到这个,姜琪眉毛都挑了起来,问道,“对了小顾,上次和你电话里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
只吃了一口,龐倩就吐了出來。這哪裡是烤腸,分明就是麵粉吧。
「我有潔癖,不會吃。」吳飛雁問,「那後來呢?」
徐雙華笑了:「我說我和你有緣分,就是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是我兒子二十一歲的生日。」他嘆了一口氣,說,「我和他媽媽十年前離婚了,他媽媽帶著他去了英國,中間,我只見過他三次。」
顧銘夕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極難看,胸口起伏了片刻,低聲說:「徐老師,您再給我一個機會,行么?」
「哦呦呦呦呦!」金愛華的姐姐嚇傻了,「她是在什麼銀行啊?工資這麼高的呀?」
顧銘夕實在說不出「你看著給」這樣的話,抬頭看著她,低聲說:「小張的五塊,大張的十塊。」
晚上吃過飯,龐倩獨自出了門,走到了金材大院的位置。當然,大院早已經不在了。
「你大了,該談朋友了。」李涵說,「到時候,媽媽找你大姨給你介紹姑娘認識。」
照片右下角印著時間:2009年12月5日。
他看向顧銘夕:「小顧,我和你很有緣分,但是,對不起,你缺少一些天分。」
龐倩知道自己很傻,有無數的人都說她傻。楊璐、吳飛雁、盛峰不認識那個人,她們說她傻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麼連鄭巧巧、孫明芳、厲曉燕、周楠中、汪松都要說她傻呢?
「貧嘴。」李涵伸手拍拍他的腦袋,手又移到了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地拍著他,就像小時候那樣,「兒子,媽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媽媽希望你能做到,以後談戀愛、結婚,都要認真、慎重,全心全意,好好地對待你的妻子,病痛苦難不離不棄這樣的話,不是結婚時說的場面話,那是一種責任,不僅是對你的伴侶,還有你的小孩。」
默了一阵子,顾铭夕又问,“琪姐,你最近工作忙吗?”
顧銘夕皺眉:「錢看著給?」
“怎么不妥呢?”
「那你呢?」李涵問,「你將來怎麼辦呢?銘夕,你有考慮過嗎?」
龐倩哈哈大笑:「領導,這是吃早飯吧!」
「嗯。」
龐倩帶著行李回到E市,正如她對顧銘夕說過的那樣,有過在國際投行三年多的工作經驗,入職嘉來投資的龐倩工作得心應手,她已經可以獨立操作項目,一個人不慌不忙地出差,拖著行李箱行走在一個個陌生的城市。她褪去了一身青澀的學生氣,臉上的笑容再是燦爛,也找不回曾經的純真和簡單。
顧銘夕沒有吭聲,李涵突然說:「你上次去E市,見到你妹妹了么?」
有耳:Mr.Ostrich,never forget what you ever said.
「媽媽,媽媽你醒醒啊,你想吃什麼早飯,我去給你做。」他不停地用腦袋去拱李涵的身體,「媽媽,媽媽……」
「能的,媽媽。」顧銘夕笑著說,「老闆人好,只要我做白班,中午還能回來吃飯,工資也是日結的。」
2010年的十二月,鄒立文派龐倩去北方出差,她拖著行李箱獨自前往,待了兩個星期,回程時,碰到了暴雪天氣。
這時,另一個老師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看到徐雙華,說:「徐老師,有個事和您商量,今天寫生課的模特兒突然生了病,來不了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模特,您看咱們是不是把課給調一下?」
下課時,徐雙華親自為顧銘夕披上了浴袍,拍拍這年輕男孩的肩,說:「小夥子,你不錯。」
豆豆在床上翻了一个跟斗,终于睁着迷蒙的眼睛爬了起来。顾铭夕抬脚把他的衣服从床头取过来:“赶紧穿衣服,刷牙洗脸尿尿,然后帮我去把粥端出来。”
龐倩嘴角一扯,笑吟吟地看著他:「我已經有他的消息了。」
金愛華哼哼一笑,下巴都抬起來了:「我們倩倩轉正後保底年薪二十五萬,攤到每個月,兩萬哎兩萬!」
姜琪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本书卖得那么好,她也许已经看到了,也许,你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了?”
「吃飯了嗎?」
「嗯。」顧銘夕重重地點頭。
顧銘夕心中隱隱知道母親指的是什麼,答:「沒有。」
「您是徐雙華老師?」顧銘夕吃驚得要命,徐雙華是國內有名的油畫大師,平時是S市美院的客座教授,對於自己能和這樣大師級的人物接觸,顧銘夕心裏很有些激動。
最後,他終於失聲痛哭起來,躺在母親的身邊,把臉頰埋在她的肩膀上,淚水漫出了他的眼眶,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感受母親留存的體溫。
幾天後,徐雙華又在辦公室門外看到了顧銘夕,他微笑著說:「徐老師,我把我的工具帶來了,可以自己去上廁所,就是有點慢。我也帶水瓶了,今天喝了好多水。」
他的火車正轟隆隆地朝著前方慢慢駛去,身後的另一個方向,是他曾經的同學、朋友們,還有他的龐龐。
他去了櫃檯查詢,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他,有一筆兩萬一千元的款項從Z城某銀行匯到他的卡里,匯款者是用的現金,匿名。
龐倩擁有了一個明亮又時尚的房間,爸爸貼心地給她做了一個大大的衣櫃,足夠擺下她的衣服和鞋子。
徐雙華突然站定腳步,回頭看顧銘夕,幾個月在天橋上的風吹日晒,把他曬得黑黝黝的,一雙眼睛倒是很明亮,可是嘴唇卻乾燥地褪了皮,徐雙華皺起眉,問:「你幾點來的這兒?」
「二十一。」
鄒立文:「……」
三個月里,他碰到過一些麻煩事,比如城管趕人,小偷偷竊,路人刁難,以及突然下雨時的狼狽。
當龐水生買下新房子的時候,在遙遠的北方,顧銘夕卻在考慮賣掉房子。
李涵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長久合不上的嘴唇居然合上了,這樣一來,她的臉就沒有那麼可怕,嘴角似乎還掛著一抹笑。
「然後呢?」
終於,他用肩膀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城市裡的天空並不是太藍,灰濛濛的,連著雲朵都不夠潔白。一群一群的鳥兒從他頭頂飛過,顧銘夕想到龐倩,她現在在做什麼?
一個整點,音樂噴泉突然開了,清澈的水柱噴涌而出,隨著音樂歡快地跳著舞。許多小孩子繞著噴泉玩鬧不休,龐倩抱著手臂站在一邊,微笑著看了一會兒后,她抬頭看天。
徐雙華淡淡地說:「不客氣,走吧,我的車在下面。」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對徐雙華說,他得陪著母親回Z城了,等到母親病情穩定一些,他再回S市找徐雙華學畫。
顧銘夕隨口說:「以前在Z城。」
停好車的時候,徐雙華對顧銘夕說:「我雖然在美院做老師,但是那些學生都只是學生,不是『我的學生』。我到現在為止,只收過三個學生,一個在上海開工作室,一個在德國留學,一個去了美國發展。我這個人收學生沒有講究,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我講的是緣分,和天分。」
「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他已经帮豆豆准备好了粥碗,还在下面搁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盆,豆豆把锅里的粥舀到碗里,端着不锈钢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餐桌边,放下碗后,他再拿着盆回去帮顾铭夕也盛了一碗。
龐水生著急地說:「你趕緊去銀行看看,你卡里有沒有多出錢來!」
春節前,龐倩一家搬進了新房,房子是前一年春夏時裝修的,龐水生下了血本,請了家裝公司的設計師,傢具家電硬裝都挑好的來,把房子裝修得特別漂亮。
龐倩說:「叔叔,我都還沒滿二十三呢。」
「銘夕?」顧國祥說,「我給他打過電話,他銷號了。後來他打過兩次電話給我,都是用的公話,兩次都是問我要錢。怎麼了?」
「你為什麼不考大學?」徐雙華一邊問,一邊學著顧銘夕的樣子席地而坐,盤著雙腿,繼續問,「是因為家裡困難嗎?」
「將近十年,我九歲開始學畫的。」
沉默了一陣后,李涵又開了口:「銘夕。」
封面上有六个竖排的大字,是手写的,用黑笔描得很粗:
鴕鳥先生想,他現在最要緊的任務,就是要自己養活自己。
庞倩点头:“我知道,我会把事情交代好的。”
——螃蟹小姐寫於2010年聖誕
鄒立文一個爆栗敲在龐倩額頭上:「你喝多了!」
坐在天橋上,一開始,他肯定是不習慣的,心裏很緊張,但更多的是一份窘迫。他甚至都不怎麼抬頭看人,只是右腳夾著筆,一張接著一張地畫。他的面前是行人們來來去去的雙腳,偶爾有人在他面前駐足,他不安地抬頭看一眼對方,立刻又低下了頭去。
顧銘夕成為了徐雙華的第四個學生。徐雙華很忙,顧銘夕不能天天去見他,兩個人就約定了每周見兩次,每次一個下午,徐雙華一對一地指導他畫畫。
顧銘夕臉色驟變:「媽!」
顧銘夕在邊上足足站了兩個小時,回去以後,他心裏漸漸冒出了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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