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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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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雙手的溫柔 第十四章 天涯海角,情深不悔

第三卷 雙手的溫柔

第十四章 天涯海角,情深不悔

但是他們的吻卻是甜甜的,一個纏綿悱惻的吻,不再有眼淚,不再有悲傷。
「沒多久,一個多小時。」他看著她,「龐龐,咱們也走吧。」
龐倩拎著螃蟹袋子有些無措,顧銘夕柔聲對她說:「你別介意,我和豆豆平時的確不怎麼吃螃蟹,不是吃不起,只是我吃著不方便,真的。」
她掏出紙巾幫他擦汗,顧銘夕低著頭,柔柔地看著她,龐倩莞爾一笑,說:「以後家裡廚房活兒都歸你了。」
吃過早飯,顧銘夕去辦公室批改試卷,喊豆豆一起去做作業。龐倩當然是陪在他們身邊,托著下巴饒有興緻地看顧銘夕改卷子,他一個人要教三門課,五、六年級共四個班的數學和英語,還有所有年級的美術課,工作量真的很大。
薯片、牛肉乾、棒棒糖、巧克力……都是她愛吃的東西。
翻炒了一陣子后,他放下鍋鏟,右腳快速地在邊上舀了一勺子鹽灑到鍋里,又翻炒了一陣子,他放了味精,最後,他腳趾關了火,對龐倩說:「龐龐,你幫我盛一下,端出去。」
「沒錯。」顧銘夕的眼神很坦蕩,語氣也是平緩的,「顧銘夕什麼都沒有,顧銘夕是個窮光蛋。不僅沒有房子、車子、錢、體面的工作,還沒有文憑,沒有胳膊,沒有……家。這樣的顧銘夕,真的可以做龐倩的男朋友嗎?」
「顧銘夕,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做老朋友?」龐倩一直記掛著他對老師們的介紹,不滿意地問,「你怎麼不說我是你老同學呀?」
顧銘夕看她碗里紅彤彤一片,右腳擱下了筷子,站起來說:「你別吃了,我再去給你煮一碗。」
顧銘夕說:「老師改卷子呢,讓螃蟹阿姨幫你看看。」
顧銘夕把陳老師、王老師、宋老師、紀秀兒和豆豆介紹給龐倩,紀秀兒有些強顏歡笑,說聲「你好」就錯開了眼神。
「領導……」龐倩趴在顧銘夕的床上,對著電話抱怨,「我在放假呢,我和我男朋友好久沒見面了,你就不能幫我頂一下呀,說了兩個星期的假,我一月八號就回來了……我知道年底很忙……好吧好吧,那我盡量早幾天回來。」
龐倩驚訝極了:「這兩年,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龐倩跺腳:「我不要!豆豆就是個小孩兒,我可以打地鋪的,睡你客廳也行。幹嗎要我出去住呀!」
龐倩說:「誰叫你的麵條那麼淡。」說著,她又往麵條里放了點辣醬,一邊辣得滿頭大汗,一邊稀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臨行前一天,顧銘夕一個人在三亞灣的家裡收拾行李,他做得很慢,很費勁,但他一點也不心急,就那麼慢慢地收拾著。
「沒關係的。」顧銘夕淺淺地笑著,「我每一年,去Z城給我媽媽掃墓,都是一個人去的,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龐龐,你放心。」
周一,龐倩又一次來到童之花小學時,發現學校的氣氛和寧靜、悠閑的周末截然不同了。
「S市。」
小區安保很嚴,進門有門閘,但是保安看到顧銘夕就笑著開了閘。龐倩拖著行李箱跟在顧銘夕身後走進了一幢高層,他們坐電梯到了十六層,出來后,顧銘夕走到一扇門前,說:「我兜里有鑰匙,龐龐,你開一下門。」
遠離了鋼筋水泥的城市,這裏的生活簡單純粹,龐倩似乎可以體會到顧銘夕的心情,這些天,他很少和她講到這些年來的艱辛,講得最多的,是他到了三亞后感受到的快樂。
「我自己想吃。」他淡淡地說,「龐龐,你幫我付下錢,要是提不動,就讓陳老師、王老師他們幫忙。」
龐倩好驚訝:「你這麼能賺啊!」
顧銘夕吃了口她的面,皺起了眉:「你放那麼多辣醬幹嗎?辣死了。」
龐倩看著他的腳,嘴唇抿了起來。其實之前吃飯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腳已經不是她記憶里的樣子了。
說到了讀書這個話題,顧銘夕突然說:「我一直以為你在讀研。龐龐,你後來為什麼沒有去讀研?」
「刺啦啦」的爆油聲響起,油星子也蹦了出來,龐倩看著顧銘夕的右腳迅速地夾起鍋鏟翻炒起來,姿勢很是嫻熟,她貼在他身後,問:「油都爆到你腳上啦,你不燙嗎?」
顧銘夕樂了:「不是我喝的,都是豆豆的,他喜歡喝,但我不讓他多喝,只准他一個星期喝一瓶。」
三個人一起吃午餐,姜琪和顧銘夕聊起了工作上的事。馬上就要過年了,姜琪對顧銘夕說,新的一年,公司希望顧銘夕能出兩本新作品,暑假上一本,年底時再上一本。
第二天早上,顧銘夕早早地起了床,一個人背著雙肩包來到了三亞鳳凰機場。
顧銘夕眯著眼睛看她,問:「我給你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討厭!你臉上都是汗。」她說歸說,雙臂卻環住了他的脖子,「我減肥呢,我們公司里的女同事,個個都比我瘦。」
回到房間時,豆豆已經睡了,顧銘夕坐到他身邊,輕聲喊他:「豆豆。」
一滴眼淚落在了龐倩的手臂上。
「喜歡嗎?」他問。
S市的冬天和Z城一樣冰冷難耐,室外的溫度很低很低,行人們都裹著大衣匆匆而行。顧銘夕穿得棉鼓鼓地坐在天橋上,寒風吹亂了他的發,他看著頭頂灰濛的天空靜默不語。
豆豆立刻丟了筆,像個猴子似的蹦了出去。
他很想讓她來抱抱他,可是雨下得很大,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他的聲音,龐倩對著他嫣然一笑,轉過身後,她的影子就變成了泡沫,消失在了風雨中。
周日中午,顧銘夕做了好幾個菜,到了晚上,因為有剩菜,顧銘夕就煮了三碗海鮮面,和豆豆、龐倩一起在宿舍里吃。
「是我,是我!」
與他離得近,她還看到了他後腦勺上的那道疤,足有十厘米長,疤痕的位置長不出頭髮,看著特別觸目驚心。
豆豆矇著眼睛在邊上撒歡,一邊叫著「顧老師羞羞羞!我不看我不看!」一邊,他還是會從手指縫裡偷偷地看那兩個親密無間的身影。
他說得雲淡風輕的,龐倩卻聽得很難受,她摘下草帽戴到他頭上,氣哼哼地說:「誰叫你自己躲在這裏的,誰叫你不來找我的呀!本來你在E市,你會是一個人嗎?我、我肯定能陪著你的。」
姜琪掩著嘴笑:「這個呀,是商業秘密,我們是和小顧簽了保密協議的,他不能外泄哦。」
然後,她就被自己的念頭羞到了,又回憶起了之前顧銘夕身體上的變化,她紅著臉抱著抱枕在沙發上打滾,慶幸屋裡沒有人。
顧銘夕的嘴角翹了起來,笑得特別開懷。
龐倩的行李存在了學校,身上沒帶錢,很自然地去掏顧銘夕的褲兜,付錢的時候發現豆豆站在一邊,看她的眼神儘是不滿。
公交車到了站,顧銘夕和龐倩一起下車,他們所處的地方遠離市區,街邊種著大片的熱帶樹木,龐倩也認不得那是棕櫚樹還是椰子樹,只是拖著箱子走在顧銘夕身邊,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
龐倩去拉他的袖子:「顧銘夕……」
龐倩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放下杯子后,她就湊過身去,閉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唇。他立刻就嘗到了她口中濃濃的咖啡香,冰冰涼涼,甜甜蜜蜜。她一邊啄吻著他的唇,一邊說:「我也喝過的,你介意么?」
「發神經呀!」龐倩叫起來,拖著鄭巧巧到了商場的地下一層,那裡有一家書店。龐倩拿起一本《我的螃蟹小姐》塞給鄭巧巧,「你這個人也太落伍了,這本書現在這麼紅你都沒聽說嗎?趕緊買一本回家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書架上有一個相框,這是整套房子里唯一的一個相框,照片上是顧銘夕和李涵的合影。龐倩知道這時候李涵已經生病了,因為她戴著帽子,面色很憔悴,可是和顧銘夕依偎在一起,她的笑容溫暖又慈祥。
窗外的天那麼得藍,他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心中有著濃濃的不舍,還有一絲對未來的懷疑,和希冀。
晚上,年輕的老師們聚餐過聖誕,顧銘夕和宋老師做了烹飪的主力軍,在公用廚房燒菜。龐倩走去廚房,看到宋老師在炒菜,顧銘夕則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張低矮的小桌子,他雙腳都擱在桌子上,左腳腳趾攏過一堆青菜,右腳腳趾夾著一把菜刀,正在擦擦擦地切菜。
「你做的什麼工作?」
顧銘夕搖搖頭:「沒有,我挺好的。」
龐倩價格也沒問,蹲在地上算著人頭挑了七個壯壯的蟹,老闆一稱,說:「三斤六兩,三百八十塊。」
顧銘夕嘆氣:「我沒說帶你去賓館啊。」
龐倩在邊上哈哈大笑,一張臉紅通通的,滿身滿臉的汗,劉海都濕答答地粘在了皮膚上。強烈的日光灑在她身上,顧銘夕有瞬間的失神,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過去,他記憶里的龐龐是這個世界上最陽光、最溫暖、最簡單、最快樂的女孩。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並沒有變。
吃過晚飯,豆豆立刻收拾起了碗筷,龐倩可不好意思做壁上觀,看著這麼小的小朋友去洗碗。她走去了廚房,說:「豆豆,我來洗碗吧,你去陪顧老師看電視。」
龐倩丟下行李箱,赤著腳,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推開移門,她就看到了一片海。
他有一張輪廓鮮明的臉龐,很男人,很英氣,但臉上總是露著溫和的笑。他從來不會介意旁人異樣的目光,更不會帶給別人壓迫感,他會很自然地請人幫忙,比如讓計程車司機從他口袋裡掏錢找錢,或是請同事幫他把英語課需要的錄音機提進教室。
豆豆扒著面碗全程目擊,他一點也不覺得麵條味道淡,他只是覺得,這個螃蟹阿姨好「作」,他好擔心顧老師會被螃蟹阿姨欺負啊。
他側頭看她,點頭:「媽媽去世后,我回過一趟E市,辦了一些手續。」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笑了,龐倩的臉頰貼著他的臉頰,說:「顧銘夕,你傻啦?怎麼又哭又笑的。」
豆豆獃獃地站在一邊看著她,也沒有走出廚房,一會兒后,他走到龐倩身邊,仰著臉小聲說:「螃蟹阿姨,你是不是來帶顧老師回家的?」
龐倩又搖頭:「不想吃,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吃。」
龐倩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呵呵傻笑幾聲,說:「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嘛。」
龐倩拖著行李箱,顧銘夕說要打車,龐倩問:「你是怎麼來的呀?」
「哼,我不光吃豆豆的醋,我還吃別人的醋呢!我看那個紀老師對你就挺好的。」龐倩的語氣酸溜溜,「顧銘夕你桃花真的很爛你知道嗎!」
「那肯定有的。」顧銘夕說,「我的腳再厲害,也不可能像你們的手一樣啊。」
豆豆開始心算,要是他吃兩個,那顧老師不是只能吃一個了么?於是豆豆吃了一個煎餅后,就說吃飽了。
顧銘夕:「……」
「時間的確很緊,抽時間唄,周末,寒暑假,晚上,都可以畫的。」他聳聳肩,「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娛樂活動。」
「因為他沒有地方去,我一個人吃飯也是吃,兩個人吃飯也是吃,所以,就把他帶回來了。」顧銘夕走到冰箱前,用肩膀和下巴配合著打開了冰箱門,問龐倩,「屋裡沒水,但是有冰飲料,你想喝什麼?」
龐倩抱著手臂靜靜地看他,想起她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面,六年前,在上海,那應該是顧銘夕最落魄的一段時光,龐倩偶爾會記起,當時的顧銘夕看著她時,眼神里似乎有一絲訣別的氣息。
這些年龐倩收入不錯,對待吃的東西,已經不容易心疼了,平時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去飯店點菜也不大看價格。走在海鮮區域時,她就看中了大螃蟹。
徐雙華很忙,除了去上課,時常要在全國飛來飛去,顧銘夕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待在他家裡,偶爾,鐘點工會來打掃一下衛生。
「我不是偉大,我也沒想過將來。龐龐,每個人都有走投無路的時候的。」他轉頭看著她的眼睛,「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也是窮途末路,有一個老師收留了我。他和我非親非故的,讓我住在他家裡,不僅教我畫畫,還幫我介紹工作。我在他家住了一年半,境況好一些了,才來了海南。豆豆也是一樣,他那時候才五歲,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如果我不把他帶回來,我不敢想等他爸爸出院后他會變得怎樣。真的,他爸爸可能會打死他的。」
龐倩有點後悔自己嘴饞買了這麼貴的螃蟹,想著回到學校把錢給他,又覺得他一定不會收。她不再要求買其他東西,但是顧銘夕卻不答應,帶著龐倩去了水果攤檔,要她挑選想吃的水果。
做作業的豆豆聽著窗外的聲音心癢難耐,顧銘夕好笑地看著他抓耳撓腮的樣子,不動聲色地說:「豆豆,休息一會兒,出去玩一下吧。」
顧銘夕轉頭看了一眼,點頭:「嗯。」
顧銘夕用肩膀抵著推開了衣櫃移門,人坐在床上,抬起雙腳取下了衣柜上層一撂乾淨的床單被套,招呼龐倩:「我兩個星期沒過來了,咱們把被套換一下吧,有灰塵。」
她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上,幫他吮去了眼角的淚,然後她鬆開懷抱,坐到他身邊,轉著身子看著他。他一直深深地埋著頭,垂著眼和圖書眸,身體有些微的顫抖,龐倩的手撫上了他的臉,叫著他:「顧銘夕,顧銘夕……」
「說了我不想喝燙的嘛。」她抱著他的腰,語氣撒嬌。
愛情真是一門不用學的課程,需要的只是兩顆心心相印的心。哪怕是顧銘夕和龐倩這樣的愛情後進生,也能無師自通地享受到其中的甜蜜滋味。
他的腳很大,龐倩深深地記得,雖然他一直都用腳做事,吃飯、寫字、穿衣、取放東西,但是他的腳始終是乾淨、白皙的。他會把腳趾甲剪得很短,如果腳弄髒了,會第一時間洗凈。
「你一個人?」
「不是。」顧銘夕搖頭,「我把他接回來,是因為,他差點被他爸爸打死。」他抬起腳,大腳趾指了指龐倩手裡的可樂瓶,「他爸爸用玻璃酒瓶砸豆豆的腦袋,砸了很長一條口子,豆豆整個人都變血人了,還是鄰居發現了才送豆豆去醫院的。事情上了新聞我才知道,去醫院看豆豆時,他們說他爸爸已經被送去精神病院了,豆豆的奶奶一直在哭,她年紀很大了,眼睛也不好,根本沒法子照顧豆豆。他們家親戚也沒人肯收他,小傢伙可憐兮兮地躺在病床上,我就對他奶奶說,等他出院,過來跟我住吧。」
洗完碗,龐倩和豆豆手牽手、樂呵呵地走出了廚房,顧銘夕疑惑地看著他們,問:「你倆剛才在廚房說什麼呢?」
龐倩撲到他身上抱著他,說:「才不無聊呢,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其實,她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他與眾不同的做事方式了,但是卻一點也不覺得陌生,他特別的身影早已經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顧銘夕笑著說:「那你挑幾個唄。」
老闆已經收了錢,龐倩有點尷尬,顧銘夕微微欠身,對豆豆說:「豆豆,今天是聖誕節,老師的朋友第一次來做客,我們要慶祝一下,老師想請你們吃大螃蟹。」
顧銘夕看了他一會兒,起身去了衛生間。
龐倩轉過身來,雙手環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問:「這是怎麼回事呀?你騙我?」
他一直都沒有說話,這時候終於開了口,輕輕地叫她:「龐龐。」
機場的志願者幫助他過安檢,登機時,三亞天氣晴朗,艷陽高照,氣溫25度。三個小時后,飛機降落在E市機場,顧銘夕走下飛機坐擺渡車,他穿得很少,呼嘯的寒風撲上了他的臉頰,他有些不習慣,連著腳步都頓了一下。
顧銘夕低著頭專心切菜,說:「我媽媽生病的時候,要是不學,就要餓肚子了,一開始覺得挺難的,做著做著也就熟練了。」
龐倩連忙拉住他的褲腿,說:「不用了,我不餓,你先吃嘛,一會兒你面都涼了。」
龐倩拎著行李箱下車,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這是一個高檔小區,夜色中,房子的窗戶透著溫暖的燈光,小區里風景優美,還有一個露天泳池,幾個老外在夜遊。
顧銘夕歪著頭看她:「怎麼了,生氣了?」
龐倩看著顧銘夕在廚房忙碌,心中還是震驚,如今的顧銘夕可以獨自一人把生活料理得那麼好。龐倩甚至懷疑,就算沒有豆豆,顧銘夕也可以獨立生活。
身子還沒有動,就有一個人從身後抱住了他。
豆豆的腦袋又耷拉下來了,小手扒著水槽壁,說:「螃蟹阿姨,你會和顧老師結婚嗎?」
他大笑著躲她:「你是我的龐龐。」
儘管多了豆豆這麼一個超大瓦數的電燈泡,龐倩依舊覺得很開心。這是她與顧銘夕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約會,她放任自己膩在他的身邊,時不時地就攬著他的腰與他擁在一起。
顧銘夕依舊在為別的畫手做槍手,一本接一本地畫著兒童繪本,掙著辛苦錢。空閑的時間,他以「鴕鳥先生」為筆名,在新浪博客和天涯論壇帖自己畫的漫畫,簡單卻有趣的腳繪,配上一些幽默的文字,慢慢的就聚集起了一批粉絲。
龐倩說:「顧銘夕,你怎麼那麼偉大呀!那……那將來怎麼辦?你要是走了,豆豆怎麼辦?」
顧銘夕有時候會覺得恍惚,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步、一步地走到這裏。
鯊魚和徐雙華都對顧銘夕伸出了援手,思考以後,顧銘夕決定接受徐雙華的幫助。他跟著徐雙華到了S市,住進了他的家裡。
龐倩無言以對。
他鬆開下巴放下菜簍,對宋老師說:「這個菜我來炒吧。」
顧銘夕笑了一下:「我腳上皮厚,習慣了,不燙。」
不值錢的鏈子,他居然戴了這麼多年。
龐倩的眼淚止都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顧銘夕終於抬起頭來看她,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通通的,臉上滿是淚痕,但是落在彼此眼裡,卻是鐫刻在腦海中的一張臉龐。
他沒有讓她有機會擰他、掐他、打他,因為,他已經吻住了她。
顧銘夕又仔細地想了想龐倩還需要些什麼,他去衛生間柜子里幫她拿了新牙刷和新毛巾,對她說:「客廳柜子里有些零食,你隨便吃,我這裏沒有秘密,你什麼都可以用,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不關機。」他站在她面前,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龐龐,我得回去了。」
顧銘夕點點頭:「嗯,銀行的還沒還完,不過再一年應該就差不多了。鯊魚哥的錢已經還掉了。」
龐倩把相框拿到手裡,對著照片上的李涵輕聲說:「阿姨,你放心,我找到顧銘夕了,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顧銘夕沒辦法,真的帶她去坐了公交車,幸好車子並不擁擠,他們還在後排有了兩個位子。
「龐龐……」
龐倩蹲下來,不顧手上都是洗潔精的泡沫,緊緊地擁抱了豆豆,說:「我會做他的兩隻手的。豆豆,你放心。」
龐倩走過去看,橙汁、可樂、檸檬茶……她有些難以置信:「顧銘夕,你以前不愛喝飲料的。」
豆豆終於笑了:「你們結婚的時候,我能去喝喜酒嗎?」
紀秀兒瞥他一眼:「謝謝你啊。」
龐倩撈起枕頭砸了下顧銘夕,他也沒躲,只是看著她笑:「怎麼了?你還吃豆豆的醋呀?」
「豆豆。」
顧銘夕直起了腰,點頭:「對,08年春節過後,在這裏教起了書。」
顧銘夕搖頭:「沒關係的,工作要緊。你看,你過來這麼多天,我也沒怎麼陪你出去玩,都讓你在學校里待著,你該無聊了吧?」
學校操場上有一張水泥球台,陳老師欣然應戰,和龐倩站在球台兩邊玩了起來。陳老師一開始覺得龐倩是女孩,心裏有點小瞧她,可是真的打起來后,他才發現,龐倩的水平還真不賴。
「後來,他只有光著一隻腳和我們一塊兒玩啦。」龐倩看向顧銘夕,「我記得,你的腳還被石頭弄破了,是不是?」說到這兒,她捂著嘴笑個不停,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突然說,「顧銘夕,我向你道歉,我和你說實話吧,你那隻鞋子,其實是我不小心踢到湖裡去的,我當時嚇壞了,不敢和你講,真是對不起啊。」
「嗯,做一輩子。」
「丁健康。」
顧銘夕想了想,抬腳碰了碰他的腿:「你放心,老師會安排好的。」
她把自己和鄒立文的關係說給顧銘夕聽,從上海到E市,鄒立文教了龐倩許多東西,金融危機時,要不是他,那時還是菜鳥的龐倩估計就要失業了。
海邊的沙灘並不細膩,顧銘夕和龐倩肩並肩地在海邊散步,周圍沒有人,他們的耳邊只有海浪撞擊礁石的聲音,還有海風的呼呼聲。
他突然坐直了身體,傾著上身向前,身體緊緊地貼在了龐倩身上。他的肩膀變得更加寬闊,連著胸膛也厚實了一些,他竭盡全力地用殘肩將她籠罩,她周身都環繞著他的氣息,是印在她記憶里的味道。龐倩泣不成聲,一下子就用力地抱住了他,抱得很緊很緊,她大聲說:「顧銘夕!顧銘夕!是我!是我!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敢不聲不響地走掉,我就把你的私人信息全公布到網上!還有你的照片!我要讓你那些女粉絲們看看,她們心愛的鴕鳥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混蛋!」
顧銘夕平靜地說:「我這裏地方小,還有豆豆在,我另外找地方給你住。」
龐倩笑著說:「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領導和你有點像,跟著他,我心裏特別踏實。要不是他這個人冷冰冰的,和你給我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我真有可能喜歡上他呢。」
他炒菜的時候,龐倩一直在邊上陪著他。她想起念高中的時候,她去他家裡玩時,顧銘夕炒的那盤冬瓜。那時候他炒著菜,還要龐倩幫忙放鹽放味精,可是現在,他一點兒也不需要別人幫忙了,從最開始倒油熱鍋起,他就全部靠一隻右腳來完成。
顧銘夕答:「三年前,07年底的時候。」
豆豆搖搖頭,龐倩向他招招手:「過來,我教你。」
顧銘夕也已經起床了,他似乎算準了龐倩會來吃早飯,把她的份也做了進去。
餐桌邊,紀秀兒和豆豆一直坐在一起,兩個人看龐倩的眼光一點也不友好,豆豆悄悄地對紀秀兒說:「紀老師,我覺得你比那個女的好看。」
吃面的時候,龐倩覺得麵條有點淡,顧銘夕說有辣醬,她就加了一些。可是吃了幾口后,她突然對顧銘夕說:「哎呀,我辣醬放多了,好辣!」
她拚命忍著眼淚,說,「我真羡慕你,可以找回你的鴕鳥先生,我也替顧老師高興,他終於苦盡甘來了。」
龐倩本來是對紀秀兒有些小醋意的,但是聽了顧銘夕的話后,她知道,自己真的是小氣了。畢竟,放下大都市的繁華生活,來到這樣一個偏僻簡陋的郊區小學任教,薪水幾乎忽略不計,這份勇氣就已經值得人敬佩。
顧銘夕把鑰匙留給龐倩,在門口穿上鞋后,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溫和純凈,臉上笑意盈盈。龐倩心中一動,上前兩步就撲到了他的身上,她抱著他,仰起臉龐,顧銘夕低下頭,兩個人瞬時熱烈地吻在了一起。
家裡多了豆豆以後,吵了許多,亂了許多,但是顧銘夕覺得,這樣子反而更像是一個家。
「好,不說,那我們說說將來。」龐倩雙臂抱著他的腰,仰頭看他,「顧銘夕,馬上要過年了,今年過年,你跟我回家吧。」
「沒有。」龐倩搖頭。
姜琪說:「那不是啊,小夫妻要是在床頭說悄悄話,你知我知的,我們當然管不著啊。」
哦……小麻雀似乎變成大麻雀了,正在她身上歡快地磨蹭呢。
龐倩繼續搖頭:「沒有。」
學校里的老師和學生很快就注意到了這個特殊的男孩子,他背著雙肩包獨自行走在校園裡,了解學校里所有專業的課表,時常會在上課前默默地走進一個教室,坐在角落裡旁聽。
他搬過許多次家,一開始,還有媽媽幫他一起收拾,到了後來,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學會了裝箱、打包,請快遞公司的人來把箱子運走,自己隨身只背一個大包。
龐倩問:「要熬夜嗎?」
掛下電話,龐倩抬頭看坐在床沿邊的顧銘夕,抱歉地說:「對不起,公司里比較忙,我大概要提前幾天回去了。」
此時的顧銘夕,願意一直以這樣一個姿勢站在這裏,身上背著他的女孩,就像他畫出的那張封面,小小的鴕鳥馱著他的小螃蟹,不管走多遠,不管有多苦、多累,他也不願意放下她。
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顯然是躲在被窩裡哭。顧銘夕很心疼,他理解豆豆的恐懼,就像他小時候,聽到媽媽問他要不要一個弟弟或妹妹一樣,顧銘夕當時慌極了,他總覺得,如果爸爸媽媽有了弟弟或妹妹,就會不要他了。
最關鍵的是,顧老師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她。豆豆好幾次看到,顧老師的視線悄悄地跟隨在螃蟹阿姨身上,看著看著就傻傻地笑了起來。
龐倩很擔心:「我本來是想過年前去三亞接你的,你一個人坐飛機,沒關係嗎?」
龐倩終於冷靜了一些,嘴有些干,看到桌上的冰咖啡,拿過來就吸了起來,顧銘夕忍不住說:「我喝過的。」
這真的是他的龐龐,那個一直在他身邊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她也長大了,但是,她並沒有變。
她捧著他的臉頰,大拇指不停地幫他撫去眼淚,終於,她的聲音也哽咽起來:「你真討厭,本來我都想好了不哭的,結果你一個大男人居然哭成這樣,像話么。」
顧銘夕的臉紅了,低下頭,腳趾夾著叉子卷著麵條吃,龐倩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我和他……挺少有秘密的。」
「顧銘夕,讓我仔細地看看你。」龐倩的手指輕撫著他的臉,從他的眉毛,到他的眼睛,再到他的鼻子、嘴唇、下巴……他不再是那個白皙俊美的小小少年了,也不像六年前、她最後一次見他時那般黑瘦、邋遢。現在的顧銘夕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的模樣,膚色偏深,身體結實,他有著鮮明的臉部輪廓,鼻樑挺直,唇色淡薄,下巴的線條堅毅、凌厲,褪去了少年時的柔和和稚氣。
「晚上,我們怎麼睡?」豆豆是看到龐倩的行李箱的,無辜地看著顧銘夕,「螃蟹阿姨會睡我的床嗎?那我睡哪裡?」
洗過澡和*圖*書后,龐倩回到卧室。顧銘夕的卧室很男性化,除了那張寫字檯比較低,其他一切都和普通的房子沒有兩樣。寫字檯邊有一個書架,龐倩站在書架前看,顧銘夕看的書很雜,人物傳記、暢銷小說、財經分析,還有很多美術類的專業書籍。書架下方還有一排豆豆的兒童書,這個樣子,真的很像一個爸爸和兒子的書架。
他笑了:「喜歡。」
豆豆洗漱完,像往常一樣幫顧銘夕擠好了牙膏,倒好了水杯,又把毛巾放在邊上,他扭扭捏捏地走到顧銘夕身邊,說:「顧老師,你去洗吧,等下你洗完澡,衣服放著好了,我明天會洗掉的。」
遠處有一座燈塔,紅色的探照光打在海面上,給遠航的船隻帶來回家的希望。顧銘夕一動不動地看著那燈塔,海風吹起了他襯衫的空衣袖,他沒有說話,心裏卻給了龐倩一個回答。
豆豆大著膽子走了過去,龐倩把球拍交給他,手把手地教他握拍。無意中,她看到了豆豆的左手,他的中指正如顧銘夕所說,是畸形的,不管其他手指怎麼動,那根中指都是詭異地彎曲著。
龐倩握著豆豆的小手耐心地教他打球,陳老師為他們做陪練。豆豆很聰明,很快就明白了乒乓球的規則。龐倩與他對打,把球彈過來,豆豆努力地揮著拍子把球彈過去,他畢竟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一來二去的,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的屋子很小,裡外兩間,外間擺著餐桌椅、冰箱、邊櫃,還有很占面積的一張大桌子。桌子低低的,上面堆滿了紙張、顏料、畫筆、調色盤,還有專業書籍,顯然是顧銘夕腳繪的工作台。
「你什麼時候會住到這裏來?」龐倩一邊問,一邊東看看西摸摸,顧銘夕說:「寒暑假啊,還有長假時,有時候周末也會來。」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豆豆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媽媽是廣東人,回了老家。他爸爸……精神有點問題,還喜歡喝酒,喝了酒就會虐待豆豆。」他緩緩地說著,「兩年多前,我上課的時候,發現教室門外總是有個髒兮兮的小孩兒在偷聽。每次我走出去,他就跑了。直到有一天,我下課後,發現他沒跑,站在教室門口直勾勾地看著班裡一個女孩兒吃點心,口水嘩嘩地流,我就知道,他餓了。」
「我大概,是《我的螃蟹小姐》的第一個讀者。」紀秀兒說,「他一邊畫,我一邊看,那時候我就問他,真的有螃蟹小姐存在嗎?顧老師只是笑,說,不知道啊,也許,每個男孩心裏都有一個螃蟹小姐,而每個女孩的記憶里,都會有一個鴕鳥先生。有時候,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顧銘夕抬頭看她,搖頭微笑:「不用,我能應付的,你切菜我才不放心呢。」
「哎!是我啦!」
「不用了,我看挺乾淨的。」龐倩拖著他到了床沿邊,兩個人挨著坐下,她膩著他,「你別弄了,陪我說說話吧。」
「沒錯,不過不光是這個。」
顧銘夕不吭聲了,看了龐倩一眼,直接對水果老闆說:「老闆,幫我挑幾個芒果,好一點兒的。」
「……」
龐倩委屈地不理他。顧銘夕說:「我只是想讓你住得舒服一點。」
顧銘夕笑了起來,轉過頭,吻了吻龐倩頭頂的發,說:「龐小姐,給我留點面子吧,行不?」
龐倩的下巴離開了他的肩膀,奇怪地看著他:「相互了解?我和你?我們還需要相互了解?」
顧銘夕向著她走去,飄蕩的空衣袖自然吸引了旁人的目光,但是接下來,那些人就看到,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向著他飛奔而去,她撲到了他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為什麼會想要來這裏呀?」
他點點頭,想到之前在市場里發生的事,笑著問她:「你後來,有沒有讀研?」
周日早上,龐倩早早地來到了童之花希望小學,她沒有再穿長裙,而是穿著T恤仔褲和運動鞋,頭髮綁成了一個馬尾,素麵朝天。
「那我們坐公交車回去唄。」龐倩戴起大草帽,興緻勃勃地四下張望,「我好久沒和你一起坐公交車了,我們又不趕時間,不要打車啦。」
龐倩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顧銘夕喜歡龐倩嗎?」
「嗯。」顧銘夕應下了,「我媽媽看到你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覺得驚訝,明明就是她的臉龐,她的五官,但是如今的龐倩看起來是那麼優雅美麗。她有一頭紫紅色的披肩長發,臉上未施脂粉,身上穿著一條小碎花的連衣長裙,他能看到她秀氣的肩膀和精緻的鎖骨,她肌膚白皙,臉上的神情就像過去一樣鮮活、生動。
「07年底,到這兒就買了。」顧銘夕看她一眼,「那時候鯊魚哥要來三亞投資買房,問我要不要來,我過來看了一下,一下子就喜歡上這裏了。鯊魚哥借了我一筆錢,我自己也有點積蓄,房子小,總價低,首付一半,按揭一半,當時房價要比現在便宜許多。」
「還有什麼?」
顧銘夕站在沙灘上,身邊的海面溫柔寧靜。波浪輕吻著礁石,海風拂動著他們耳邊的發。天上懸著一彎冷月,白色的月光在深黯的海面上投下了一抹狹長的光影,那光影隨著淺浪顫動著,一閃一閃地猶如銀鱗。
龐倩瞪大眼:「啊?」
他微笑著搖頭,龐倩神情俏皮,吐吐舌頭:「那不就行了。」
和學生時代不同,如今的顧銘夕沒有一件衣服是名牌,腳上一年四季都是人字拖,但是他每天都把自己打理得很乾凈。他把英語書攤開在講台上,翻頁時就彎腰低頭,用唇舌配合。他專註地講著課,偶爾需要寫板書,就用右腳夾著粉筆,高高地抬著腿,在黑板上快速且清晰地書寫。
「就是……」龐倩在他面前仰起臉龐,笑道,「你每天都在我身邊晃啊晃的時候,我不覺得你有什麼特別的,有時候還會覺得你煩。但是後來,當你不在我身邊了,我才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會像你這樣好的了。」
顧銘夕承認,他挺不習慣的,但是,心裏卻十分喜歡。
龐倩滿臉堆笑,用力點頭:「嗯!」
下課鈴響了,龐倩走進了教室,一堆六年級的孩子圍在顧銘夕身邊問問題。他耐心地給他們講解,終於有人發現了龐倩,一個個都喊了起來:「顧老師!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顧銘夕頭上還戴著蝴蝶結大草帽,窘得臉都紅了,又一次衝著龐倩喊:「龐龐,快幫我把帽子摘了。」
「有編製的嗎?」
元旦假期,顧銘夕終於空了一些,帶著龐倩和豆豆出去玩了兩天。
然後,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謝益,心裏就有一點小鬱悶了。
顧銘夕走過來的時候,龐倩在和王老師打球,豆豆在邊上蹦蹦跳跳地幫她加油,轉頭看到顧銘夕,他大聲喊:「顧老師,螃蟹阿姨打球好厲害啊!她還進過國家隊呢!」
「一個人去的,不過辦事時,鯊魚哥陪著我。」
「我睡了多久啊?」
顧銘夕扭頭看她:「我能找到這份工作已經很滿足了,畢竟我身體條件擺在這兒,有很多工作,不是說我做不了,而是,別人不願意給我機會。我們校長當初肯聘用我,我真的很感激他。」
宋老師回頭對龐倩說:「螃蟹小姐,你不要為顧老師擔心啦,他可是我們這裏的燒菜好手,廚房活兒幾乎都能搞定,買、洗、切、燒,做的菜好吃得要命,你呀,將來可有口福了。」
那時候的煩惱,在如今看來簡直不值一提:很難用剪刀,所以做不好手工勞動;體育課時只能一個人孤獨地跑圈,羡慕地看其他男生打籃球;哪怕畫畫再好,也不能出黑板報;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做過班幹部、課代表,也因為體育免修而無法評選三好學生……
飯桌上,其他的老師紛紛和龐倩搭著話,龐倩吃得好飽,又喝了點啤酒,話就多了起來,居然還說到了顧銘夕念書時的糗事。
龐倩也樂了,對大家說:「那我說點你牛逼的地方吧。嘿!你們知道嗎,顧銘夕念高中那會兒,次次考試都是年級前五的,我們可是重高,有四百多個人呢!你們知道他高考考了多少分嗎?641!超我們省一本線足足130多分!」
顧銘夕想到了早上時,自己對豆豆說的話:你是個男孩子,不能那麼愛哭。可是現在,他自己卻紅了眼眶,要是被豆豆看到,一定會笑話他吧?
姓——龐?
龐倩瞪他:「賓館就舒服嗎?我就想住你宿舍!」
「得做一輩子。」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我現在挺好的,真的。」
龐倩來了勁,時隔多年看到小學生的數學應用題,樂得要命,說:「小時候最討厭做這種A地到B地多少路,甲乙對向而行,甲速度多少,乙速度多少,類似的亂七八糟的題了。你說這甲乙啥時候碰頭,和我有半毛錢關係。」
龐倩眨巴眨巴眼睛看他,知道他沒有說實話。
龐倩躍躍欲試:「我來我來!」
鄭巧巧看著封面上的螃蟹和鴕鳥,驚得要跳起來:「你找到顧銘夕啦?」
她想了想:「美術?」
大部分的時候,顧銘夕心情平靜,但是偶爾,他也會有片刻的煩躁。每當這時,他就會一個人來到S市人才市場邊上的那座天橋,和成大炮坐在一起聊天。
「喔!顧老師!恭喜你呀!」幾個老師興奮得要命,王老師和宋老師還悄悄地把同情的目光投到了紀秀兒身上。
龐倩對著他皺皺鼻子做個鬼臉:「怎麼,怕了吧?顧銘夕我告訴你,我說到做到的。你要是再玩兒失蹤,我一定發動你全國的粉絲來人肉你!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挖出來的!」
她說得好直白,顧銘夕臉色有些不自然:「不行啊,我得回去的,豆豆才七歲,怎麼能讓他一個人過夜。」他坐在床上,雙腳靈活地拆著被子的被套,「每次過來,都是豆豆和我一起換的,要是沒有他,我一個人做會很費時間。」
姜琪給了兩個年輕人足夠的相處空間,迴避了半小時后才回到露台。見龐倩和顧銘夕肩並肩地坐在一起對著她笑,姜琪心裏很開心,在他們對面坐下,說:「這是我過的最完美的一個聖誕節。第一次看完小顧的故事後,我哭了老半天,心裏就在想,這樣好的一個小夥子,螃蟹小姐怎麼捨得和他分開。現在,我心裏的石頭終於放下了,看到你們因為我做的書而重新找到彼此,我真的好開心。做了小顧四年的責編,看著他一直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看到他能有一個幸福的歸宿。」
龐倩問:「現在還在按揭嗎?」
龐倩點點頭:「她和我提起過,你是住在學校嗎?」
去上廁所的時候,龐倩發現顧銘夕裝了一台智能坐便器,她依據提示試用了一下,溫熱的水柱可以洗屁屁,還帶烘乾功能。龐倩樂死了,心想,以後她和顧銘夕的家裡也得裝一台這樣的坐便器,這對他的生活實在是太有幫助了。
孩子們都沒有注意到她,正拿著課本跟著顧銘夕大聲地朗讀英語。顧銘夕站在講台上領讀,抬起頭來時看到了龐倩,微微地笑了一下,又認真地讀起了課文。
顧銘夕輕輕地笑了起來,點點頭:「對,就是她。」
龐倩坐到豆豆身邊,想和他說說話,豆豆噘起了嘴,瞅了她兩眼就跑去了廚房。他拉拉顧銘夕的衣擺:「顧老師,顧老師。」
「我明白。」龐倩想了想,說,「只是回到E市以後,估計你就做不了老師了。顧銘夕,到時候,你可以繼續畫畫呀,我聽琪姐的意思,你出繪本也挺費時間的,是嗎?」
切完了菜,顧銘夕用左腳和菜刀的刀刃配合,把菜葉都裝進了菜簍里。然後他站起身,彎腰用下巴壓住菜簍的邊,把菜簍帶到了灶台旁。
他不敢把這些東西寄快遞,因為他曾經寄丟過一箱衣物,顧銘夕難以想象他會弄丟李涵和龐倩的東西,所以每一次搬家,他都會隨身帶著這些記憶。
夜色中的海,寧靜而美麗,皎潔的月亮懸在天上,星星點點的光在海面上閃爍不停。晚風將龐倩的長發吹得紛亂,還讓她的裙擺飛舞起來。她吃驚地捂住了嘴,顧銘夕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他的前胸貼在了她的背上,低下頭,閉上眼,他就吻住了她細滑的肩膀。
吃過飯,大家又聊了會兒就散了,顧銘夕讓龐倩帶上行李,說要帶她出去安排住宿。
陳老師笑著問顧銘夕:「顧老師,給大家介紹一下唄,這位是?」
他們打了一輛計程車,車子在三亞的街上快速駛過,到了三亞灣區域,停在了一個小區大門前。
「小學老師。」龐倩回答,「教英語,數學和美術。」
龐倩滿面緋紅,一邊大笑,一邊靠在顧銘夕肩上,顧銘夕臉色臭臭的,陳老師問:「後來呢?」
到了三亞當然要吃海鮮,龐倩拉著顧銘夕的衣擺直晃晃:「顧銘夕,我想吃大螃蟹。」
但是,他注視著她的眼神,還是和多年前一樣,溫柔,純凈,廣袤似海。
他還是個孩子,雖然看過顧銘夕畫的《我的螃蟹小姐》,但還理解不了其中的意義。其他老師告和-圖-書訴他,今天來的那個漂亮姐姐就是顧老師的螃蟹小姐,豆豆就知道,顧老師真的要走了。
說著,龐倩麻利地盛了菜,溜出了廚房,留下了一個呆愣的顧銘夕。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轉頭,就看到了五個人,三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孩,外加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我吃你那碗,我能吃點辣。」
老師們都知道他和徐雙華的關係,從來不會來趕他走,顧銘夕也不會打攪別人,寫生課時,他不畫畫,就是聽、看、想,回家以後,他再在畫室里練習。
「去哪兒?」
女孩最終抹著眼淚出了辦公室,顧銘夕坐在辦公桌前發獃,一會兒后,他抬起頭看向了窗外。
「我和你保證,我願意做顧銘夕的兩隻手。」
童之花小學附近有一片海,海邊有一片棕櫚林,只是這裏位置偏僻,沒有開發成景區。
鯊魚在接機口等他,看到他,就幫他脫下了厚外套,說:「這裏的冬天,白天也能有30度哦,小心中暑!」
龐倩又問:「你住宿舍,生活上有沒有不方便的地方呀?」
龐倩還真的說了起來:「我偷喝過你的課間牛奶,你知道不?因為我看你都不喝,我怕浪費了。還有一次我和你吵架,把粉筆灰灑在了你的鞋子里,弄了你一腳灰,你說一定是男生在捉弄你,我嚷嚷著要告訴老師,你還說算了,我心裏可不好意思了。有一回,你說我弄丟了你幾本漫畫書,我說我忘了,其實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也搞不清我把書丟哪兒了,可能是被我媽媽沒收了,也可能是借來借去忘拿回來了,反正我知道你不會和我生氣,乾脆就裝傻了。哦,還有一件事你應該不知道,以前和你同桌,我趁你不注意時偷過你的作業抄。還有考試的時候……我的確有偷看過你。小學時最多,初一也有,高一也有,嘿嘿嘿嘿……」
計程車行駛在三亞的街頭,顧銘夕好奇地看著車窗外的一切,這裏沒有霧蒙蒙的天空,沒有刺骨的冷風,有的,只是暖暖的陽光和清透的空氣。朵朵白雲綴在碧藍的天上,車子駛過海岸線,路邊隨處可見高大的椰子樹、枝椏垂地的大榕樹、盛放的三角梅,一派旖旎的南國風情。
龐倩本以為自己一定是住顧銘夕宿舍的,這時候就有點懊惱,拉起行李箱說:「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去找賓館好了。」
顧銘夕的臉已經紅透了,他是個生理健康的男人,但在這方面內斂又含蓄,他睜開眼睛看著龐倩,龐倩實在受不了他那熱烈又無辜的目光,心虛地把手挪開了。顧銘夕尷尬地站直了身子,還偷偷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那裡,他褲子穿得寬鬆,襯衫也夠長,倒也沒那麼明顯。
他的眼神里藏著一抹隱隱的笑意:「龐龐,你媽媽一直都不太喜歡我。」
「你回過E市嗎?」
成大炮是一個好人,與他在一起,顧銘夕覺得很放鬆。成大炮教顧銘夕編小動物,青蛙、螃蟹、蝴蝶、螞蚱、兔子……他慢吞吞地用腳編著,有時候就背靠欄杆發一會兒呆。
她輕柔地抱著他,說:「顧銘夕,你把我寵壞了你知道么?你寵了我這麼多年,我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卻發現,不會再有別人這樣來寵我了。」
有一次,有個人走過他面前,又倒退了回來,往他面前的地上放了五塊錢,又離開了。顧銘夕盯著那五塊錢傻了眼,成大炮在邊上笑成了傻子,笑過以後,問:「小顧,你現在生活有沒有困難?」
「……」
顧銘夕會講到他班裡的學生,一個個如數家珍。童之花小學是一所希望小學,學校的硬體設施和軟體師資都比不過公辦小學,所以入讀的多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和附近一些家境困難的小孩。
他坐在地板上,雙腳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疊好,放進塑料袋,最後整齊地把幾個塑料袋塞到雙肩包里。中途,他不停地站起來,一趟一趟地來回房間和衛生間,用嘴咬來牙刷、毛巾、剃鬚刀……
龐倩的臉也紅撲撲的:「我送你出去打車吧。」
他低頭看到自己的腳,知道自己的膚色真的是黑了很多。顧銘夕突然想起念書時龐倩讓他臨摹的那些少女漫畫男主角,還有她從小到大喜歡的男明星,貌似都是精緻、美貌的小白臉類型。
他並沒有回頭看她,先去衛生間沖洗雙腳。衛生間里擺著一張塑料椅子,顧銘夕坐在椅子上,打開牆上的水龍頭,就著冷水雙腳互搓。他軟軟的袖管垂在身邊,隨著身體的動作一晃一晃。洗完腳走出客廳,顧銘夕四下一看,喃喃自語著:「好像沒有燒水,我去燒一壺。」
她踮起腳尖送上一個甜蜜的吻,快速地摘下他的背包,幫他穿上了羽絨衣。整理好他的著裝,她仰臉看他,臉上是滿滿的欣喜雀躍,她說:「顧銘夕,歡迎回家!」
他說:「琪姐有沒有和你說,我現在在做老師。」
龐倩臂上挽著給他準備的羽絨外套,衝著他大力地揮起了手:「顧銘夕!這裏這裏!」
顧銘夕告訴龐倩,他覺得,對這些小孩來說,念書是改變他們命運最公平、最合理的一條路,所以,他很認真地投入到教學工作中,從來不會懈怠。
「對,每天都在一起,他沒回過家。」顧銘夕笑著說,「豆豆很懂事的,能幫我做許多事,與其說是我在照顧他,不如說我們是互相照顧。」
龐倩差點笑瘋。
他的大包里有他最重要的東西,他的戶口本、身份證、銀行卡、他和媽媽的合影,還有關於龐倩的一些照片、小玩意兒。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後來,你去了哪裡?」
他把龐倩帶到卧室,龐倩看到了兩張床,一大一小,小床只有一米寬,貼牆擺著,床上用品是卡通風格,顯然是豆豆的床。大床鋪著藍色系的床單、被子,床頭疊著幾本書,邊上擱著一根「不求人」,一切都是顧銘夕的風格。
龐倩留在了三亞,和顧銘夕、豆豆一起度過了新年。她每天都泡在學校,顧銘夕去上課,她就在他的宿舍看電視,偶爾用筆記本電腦遠程處理一些工作。
老師們的辦公室在教學樓里,六個人一間,顧銘夕的辦公桌矮矮的,他靠坐在椅子上,左腳夾著一張卷子到面前,右腳夾著紅筆快速地打勾、打叉,見龐倩無聊,他把批改了的卷子推到她面前:「幫我算總分吧。」
「豆豆,豆豆,你知道你說了幾遍豆豆了嗎?」
「顧老師,大螃蟹好貴的。」豆豆對顧銘夕說,「我們不要吃大螃蟹。」
時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現在的顧銘夕,身在海南熾烈的陽光下,膚色偏深,身體結實而健康。他的頭髮剪得很乾凈,脖子後面剃得光光的,被劉海遮著的眉毛下,是一雙沉靜內斂的眼睛。
「我認識的?」鄭巧巧驚訝,「不會是謝益吧?」
豆豆眼圈紅了:「你得和我保證。」
顧銘夕笑了:「我本來還想說老鄰居的。」
龐倩面紅耳赤,小聲問顧銘夕:「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的呀?」
龐倩將顧銘夕送出了小區,直到他打上計程車,才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他的家。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龐倩開始四處參觀,她打開了客廳的櫃門,看到了顧銘夕說的零食,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買給豆豆吃的,但是龐倩總覺得很眼熟。
姜琪誠懇地說:「我明白你的工作量很大,但是小顧,《螃蟹》賣得這麼好,我們應該趁熱打鐵。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公司都想簽你的新書,版稅可能會報得比較高,但是領導說了,你的新書在我們這裏出,版稅肯定會往上調,絕對叫你滿意。領導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安心,畢竟我們已經合作了這麼多年,從你默默無聞到現在小有名氣,我是希望我可以一直帶你的。而且我們家做書的態度你也是知道的,製作、推廣的水平都是業內領先,所以小顧,我真心地希望你構思新書時,能繼續和我討論你的想法。」
「不是,是你認識的。」
龐倩瞅瞅他:「我的工作很忙,項目一個接一個,我要是和領導說辭職去念書,估計他會殺了我。」
「那要是見不到了怎麼辦呀!嗚嗚嗚嗚……」女孩哭得好傷心,「顧老師,我不想要新的朋友!我不想和邱子軒分開!」
一個七歲的孩子,已經明白了「離婚」的意義,像個小大人一樣鄭重地把顧銘夕託付給龐倩。他仰著小腦袋,說:「顧老師總是說,我是他的兩隻手,螃蟹阿姨,你帶顧老師回家以後,你會做他的兩隻手嗎?」
龐倩拿著個吃了一半的煎餅有點兒尷尬:「好像是我吃多了……」
「秘密!」龐倩和豆豆異口同聲地喊。
龐倩:「……」
中午時,龐倩會跟著顧銘夕吃教工盒飯,很簡陋的菜,但龐倩一點也不在乎。顧銘夕總是把自己飯盒裡的肉夾給她,龐倩也不拒絕,都大口大口地吃進嘴裏,這時候,顧銘夕臉上就會露出欣慰的笑。
「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現在我們家我最大!」龐倩得意地揚起下巴,「而且,我爸是支持我的,他知道我找到你了,可高興可高興了,一直喊我把你帶回去過年。」
「顧銘夕,你在學校里教什麼課?」
她的草帽是天藍色的,還綴著好大一個粉色蝴蝶結,顧銘夕晃了晃腦袋,帽子不僅掉不下來,反而戴得更實了,他無奈地喊:「龐龐……」
龐倩笑眯眯地說:「我吃你的,那你吃什麼?」
顧銘夕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只有60幾方。房子里就像他的宿舍一樣,收拾得很乾凈,並且要比他的宿舍更像一個家。
「龐龐。」
豆豆還小,童音乾淨清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說完那一句,他又趕緊補充,「螃蟹阿姨你不要害怕,顧老師很少會找人幫忙的,他會做很多很多事,就是有時候,做起來會比較慢。這時候,你不要催他,你催了他,他心裏會難受的。」
「去我工作的學校。」他一邊說,一邊用右腳小心地摩挲著她細滑的小腿,龐倩低下頭,看到了他右腳踝上的腳鏈,是她送他的小石頭。
周末時和鄭巧巧一起逛街,龐倩拖著她去了男裝櫃檯,挑起了最新款的羽絨衣,還買了一堆男士冬裝,從上到下,從內到外,足足提了八個購物袋。
「可是大螃蟹很貴,我們從來不吃的。」豆豆想到自己和顧老師平時的生活,心裏就覺得委屈了。顧老師很節儉,雖然做的每一頓飯都有葷菜,但是他從來不買昂貴的海鮮。
「哎!」龐倩的眼淚又掉下來了,顧銘夕像是難以置信似的,又一次叫她:「龐龐。」
「那你不要過來了,我過去找你吧。只要和你在一塊兒,做什麼都無所謂的,而且我還挺想看你備課的樣子呢。」龐倩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頰,「你早點回去吧,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
「到三亞,一定要吃這裏的水果,真的很好吃。」他用下巴點點芒果,「買幾個芒果吧,很甜的。還有山竹和火龍果,都是你喜歡吃的。」
裡間有兩張單人床,大衣櫃,牆上掛著電視機,還有一張正常高度的寫字檯。屋子有些擁擠,但是收拾得清爽整潔,龐倩的視線掃了一圈后,落在了角落裡的一輛兒童自行車上。
龐倩把臉頰擱在了他肩上:「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你可以住在我家的,難道我們家,還會嫌多你一張嘴吃飯呀。」
顧銘夕知道她的心思,笑著說:「我不會被燙到的。」
他垂下了眼眸:「06年,五月。」
龐倩粘到他身上,笑著說:「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做老師,給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私人家教還不過癮,現在都當起孩子王來了。」
龐倩已經聽顧銘夕說過豆豆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小男孩,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問:「豆豆為什麼會和你住在一起呀?」
有幾個機靈的孩子爭先恐後地喊起來:「顧師母好!」
顧銘夕笑了:「其實就是從小培養一個孩子的邏輯思維能力和運算能力,有些題的確沒意義,不過你能有今天的成績,就是從這些小題目做起的,沒有基礎就不會有以後的發展,所以,我對這些小孩還挺嚴的,小學里數學基礎打不好,到了初中學理化總會有些吃力。」
顧銘夕發現,別看龐倩平時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但是一接起工作電話來,她整個人都變了樣。對待客戶時,她聲音細軟,語氣溫和而有禮貌,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對待下屬時,她言簡意賅,甚至有些嚴厲、冷酷。對待領導時,她又換了另一副模樣。
龐倩張張嘴,最後無聲地點了點頭。
顧銘夕真的看中了一套小戶型,那時候,他的房子還只是灰色的毛坯房,陽台上能看到海。他在屋子裡走了好幾圈,心想,就在這裏安家吧。
這幾年,顧銘夕就像螞蟻搬家一樣,陸陸續續給家裡添了一些東西。最後,還帶回來了一個小男孩。
老師們都驚呆了,顧銘夕任教三年,是老師中間工資最低的,因為他只有高中學歷。大家都知道他大學輟學,但並不知道他曾經的學習情況。
買完了菜,hetubook.com.com一行人坐車回到學校,紀秀兒體貼地把豆豆帶去了自己宿舍。教師宿舍最東面的那一間門口,顧銘夕抬腳打開門,回頭對龐倩笑道:「進來吧。」
「因為這裏很暖和,一年四季都不用穿厚衣服。」他抬了下腳給她看,「你看,十二月底都能穿拖鞋,我做事會方便許多。」
龐倩沒法子了,只得付了錢,接下了一袋子芒果。
龐倩突然意識到,如今的顧銘夕經濟一定是不寬裕的,儘管他做著小學老師,還兼職出版繪本,但他畢竟沒有了家庭的支撐。龐倩知道自己的思維產生了定性,從小到大,顧銘夕的零花錢永遠都比她多,可是現在她發現,他已經不是那個不愁吃穿用度的小少年了。
她倚靠在顧銘夕的肩上,絮絮叨叨地說著,老師們都安靜了下來,顧銘夕神情沉靜,似乎也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龐倩在邊上吃意麵,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顧銘夕,你的書出一本版稅能有多少啊?」
就像那一年,顧銘夕獨自一人從上海坐火車回北方,他請男列車員幫助他上廁所,上完以後,他一個人躲在列車狹小的衛生間里,伴隨著火車轟隆隆的聲音,放肆地哭了一場。
「那你還有時間畫畫?」
元旦以後過了三天,龐倩提前結束假期,依依不捨地告別了顧銘夕,飛回E市繼續繁忙的工作。
顧銘夕不為所動:「走吧,別磨蹭了。」
龐倩站在教室的後門外看顧銘夕上課。
顧銘夕知道自己這時候和豆豆說什麼都是徒勞,他根本就聽不懂,顧銘夕抬腳替豆豆掖了掖被子,轉身回到自己的床上。
午飯以後,太陽烈了起來,老闆撐起了遮陽傘,龐倩去室內看了會兒雜誌,留顧銘夕和姜琪在露台上聊工作。室內開著冷氣,她坐在窗邊,暖暖的太陽曬得她昏昏欲睡,沒一會兒就歪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顧銘夕說:「龐龐,你喝多了,說這些幹什麼。」
顧銘夕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失笑出聲:「吃吧吃吧,覺得好吃我再去做幾個,麵粉都有,吃個煎餅還能不讓你們吃飽呀。」
龐倩搖頭:「沒有。我畢業后一直在工作。」
「你可以和邱子軒寫信,打電話,QQ聊天。」顧銘夕說,「如果有機會,你們會再見面的。」
鯊魚拍拍他的肩,點起一支煙,說:「不錯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裏還有小戶型,你可以考慮一下。」
早上獨自一人出門的小顧老師,下午回來時,居然帶回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童之花希望小學的幾個年輕老師都驚呆了,他們打算去市場買晚上聚餐的食材,看到顧銘夕和龐倩后,立刻熱情地招呼他們一起去。
紀秀兒望向教室里的顧銘夕,說:「他是該回去了,你知道嗎?我來這裏一年了,從沒見過顧老師像這兩天這麼開心的。」
龐倩幫顧銘夕拿起了錄音機和課本教案,顧銘夕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對學生們說:「沒錯,這是老師的女朋友。」
水開了以後,顧銘夕想去沖水,龐倩攔住了他:「讓水涼一下吧,我想喝冷水。」
龐倩破涕為笑:「顧銘夕,真的是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一個人躲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
「我和鯊魚哥也很久沒見了,挺想他的。」顧銘夕在電話里說,「他說今年,他會早點把上海的店關了,回E市過年,讓我早些過去,陪他喝酒敘舊。」
元旦以後,每個公司都進入了年終衝刺階段,嘉來投資也不例外。哪怕龐倩是在休假,業務電話還是一個接一個地過來。
顧銘夕時常會聽到龐倩接電話,有時候是和領導,有時候是和同事、下屬,有時候是和客戶。
豆豆眨眨眼睛:「算了,我自己做吧。」
「我喜歡你胖胖的。」
「什麼叫做『這總行了吧』?!」龐倩很不滿意,也不顧穿著長裙,整個人撲在了他的背上,連著兩條腿都勾了上去。她扯著他的耳朵,顧銘夕不得不彎下了腰,身上承載著她全部的重量,並不輕鬆,但是他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龐倩拿起被套展開,笑嘻嘻地問:「今晚你陪我住這兒?」
「今年清明,我和你一起去Z城吧。」龐倩說,「我陪著你一起去給阿姨掃墓,好嗎?」
「龐龐,龐龐……」
「嗯,我把他帶去宿舍,給他吃了點水果。然後我就發現,他渾身都是傷。」顧銘夕嘆了口氣,「腿上、背上,大片大片的淤青,還有燙傷的疤痕,豆豆的左手中指被他爸爸打斷過,沒去看醫生,到現在都伸不直。我當時報警了,但是警察對我說,爸爸打兒子,還是個精神病,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老師們三三兩兩地在市場里逛,買了許多晚上要吃的東西。龐倩對做菜不懂,意見倒是挺多,對顧銘夕說想吃這個,想吃那個,顧銘夕就一直笑,說:「想吃什麼就買什麼,錢在我褲兜里,你自己掏。」
龐倩聽到第一句話時覺得好緊張,等他說完以後,她笑了:「當然沒問題啊,到時候這些小孩兒畢業,我來看你們的畢業典禮。」
「龐龐,你怎麼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他的聲音透著無奈,彎著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龐倩緊緊地攀附在他身上,兩隻手揪緊了他胸前的衣衫,臉頰深埋在他的頸窩裡,說:「顧銘夕,我好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讓我再抱你一會兒吧,我怕我是在做夢,醒過來會發現,我抱著的只是一床被子。」
顧銘夕問:「不好吃嗎?你平時都吃兩個餅的。」
空氣里透著海的氣息,有點咸,有點澀。
這樣的姿勢很怪異,但是班裡的學生們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從左往右寫板書時,顧銘夕的身體要移動,有時候他會懶得放下右腳,乾脆就用左腿小跳一下。他跳動的時候,肩下的襯衫袖子就晃蕩一下,教室外的龐倩,一顆心也跟著狠狠地跳一下。
徐雙華回來的時候,會指點顧銘夕畫畫,有時,還會讓他去S市的美院旁聽。
最後,豆豆說:「螃蟹阿姨,你要是和顧老師結婚了,你千萬不要和他離婚,好嗎?我媽媽和我爸爸離婚後,我爸爸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就打我。顧老師告訴我,他爸爸媽媽也離婚了,他的媽媽也很傷心。所以,螃蟹阿姨,你不要和顧老師離婚,要不然,他會很傷心的。」
「啥時候買的房?」
豆豆一直在偷偷地觀察這個從天而降的螃蟹阿姨,總的來說,他覺得她還不錯,長得挺好看,很愛笑,老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會教他打乒乓球,陪他玩,還會輔導他做數學作業。
鯊魚看中了位於三亞灣的一個樓盤中的大戶型海景房,他帶顧銘夕去實地看房,顧銘夕走到陽台上,就被眼前那一片海深深地吸引了。
龐倩發現,那個叫豆豆的小男孩兒,一直一臉敵意地瞪著她。龐倩衝著他做了個鬼臉,小傢伙臉就紅了,躲到了紀秀兒身後。
「那他只有高中學歷?」金愛華既驚訝又遺憾,「真是可惜,銘夕以前念書那麼好。」
她就是姜琪,顧銘夕人生中的又一位伯樂。
顧銘夕剛炒好一盤菜,右腳放下鍋鏟,關了火,低頭看豆豆:「怎麼了?」
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他的腳趾甲了。他的趾甲修得短短的、方方的,甲面上還有小太陽,龐倩記得爸爸說過,那說明顧銘夕身體很健康。
「喜歡龐倩的顧銘夕就可以做龐倩的男朋友。」龐倩盯著他的眼睛,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認真地說,「現在沒有的東西,不代表以後也沒有,咱倆還年輕呢,一塊兒努力唄。」
「明天禮拜天,我去學校找你,還是你來這裏找我?」龐倩委屈地看著他,說,「我想和你說說話,聽你告訴我,你這些年的故事。我自己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說一個晚上也說不完的。」
「他後來有沒有再讀大學?」
他的廚房裡有一張高腳椅,只比流理台低一點兒,龐倩知道,他坐在椅子上,會更方便用雙腳做事。
海南的天空真是藍得過分,空氣也特別得好,龐倩坐在窗邊,一路看著三亞街頭美麗的熱帶風景,心情格外得舒爽愜意。聖誕期間,很多店鋪掛著聖誕裝飾,從寒冷的E市飛來的龐倩,感受著這裏溫暖的冬天,身邊又坐著溫暖的顧銘夕,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美夢。
「那時候他多大?讓我想想,應該是八歲吧,最多九歲。我們去春遊,公園裡有個湖,湖裡有鯉魚,大家就在湖邊買了麵包掰碎了喂鯉魚。顧銘夕也和我們一起玩嘛,他就脫了鞋子坐在湖邊。結果呢,因為人太多,他的一隻鞋子不小心被人踢到湖裡去了,撈都撈不起來,哈哈哈哈哈……」
「我男朋友。」龐倩說,「顧銘夕是龐倩的男朋友。」
「龐龐……」他猶豫著,「你難道……不會覺得,我們之間……需要更多一些的相互了解,再決定一些事情會比較好嗎?」
2007年底,顧銘夕決定南下,離開前,他去天橋見成大炮,可是連著去了幾天,成大炮都不在。邊上賣打火機的大媽告訴顧銘夕,成大炮的小孩生病了,他帶著小孩去了外地看病。
豆豆為難地抓起了頭皮,龐倩「噗」一下笑了,眼睛卻是濕濕的。
顧銘夕努力地躲著她的攻擊,聲音低低的:「好啦,你是我的女朋友,這總行了吧。你快放開我,癢死了!」
他們坐公交車去了三站路以外的一個大市場,龐倩一直和顧銘夕走在一起。豆豆走在前面,頻頻回頭看他們,拉拉紀秀兒的手,問:「紀老師,我能去找顧老師嗎?」
龐倩一愣,看著豆豆純凈的眼睛,點點頭:「對。」
鄭巧巧傻眼了:「螃蟹,你交男朋友啦?」
說罷,她抽出紙巾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又幫顧銘夕擦掉了眼角的淚,自言自語地說:「虧我有先見之明,就知道見到你后我會忍不住哭,所以都沒化妝。要不然妝花了,真要被你笑死。」
「那是豆豆的嗎?」她指著自行車,問顧銘夕。
「數學,英語。」顧銘夕說,「我們這兒老師不多,每個老師都要帶好幾門課。」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海邊散步。
瞧,在我們的身邊,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離別的故事。顧銘夕只能安慰女孩,等她上了初中,就會認得新的朋友,到時候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她去機場了。」顧銘夕微笑著。
他教的六年級班級里有兩個學生,一男一女,男孩是廣西人,父母在三亞打工,女孩是三亞本地人,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住得又近,每天都一塊兒上學一塊兒放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期末考前,女孩到顧銘夕的辦公室,哭著對他說,男孩小學畢業后要回廣西老家了。
從此,顧銘夕再也沒有見過成大炮。
顧銘夕沒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來,他又一次坐直身體,凝視著面前的女孩。
龐倩拿了一瓶可樂,和顧銘夕一起在餐桌邊坐下,挨在他身邊,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豆豆的爸爸媽媽呢?」
「哼,我還喜歡你白白的呢,等你哪天白一些了你再來和我討價還價!」
龐倩提著買來的菜進屋,把東西都放到廚房,走出來時,發現顧銘夕已經關了門,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紀老師的確幫了我不少忙,她是女孩子,有時候我搞不定豆豆,還得請她出馬。」顧銘夕平和地說,「紀老師是來支教的,才來了一年,她本來也是個白領,我們老師少,班級多,大家上課都挺累的,她一個外地女孩能堅持一年,我覺得也挺不容易了。」
「不行。」紀秀兒說,「顧老師有朋友來做客了,他得招呼人家,哪有工夫來對付你啊。」豆豆鬱悶地低下了頭,心想,以前他和顧老師一起來市場,都是他陪在顧老師身邊的。
她說的工作上的事情,顧銘夕都不懂。有時候,龐倩會用全英文和歐洲或香港的客戶溝通,她的英語很流利,發音很好聽,大概是夾雜了太多金融行業的專業術語,顧銘夕很仔細地聽也聽不懂。
豆豆不會撒謊,噘著嘴巴說:「還有一個餅給顧老師吃。」
「頭銜呢?稱呼呢?地位呢?」
顧銘夕知道豆豆的小心思,心裏也有些酸澀,他突然覺得,好像他的人生中,總是在經歷離別。
他輕輕地笑了:「我的確沒有車子,沒有體面的工作,沒有文憑,也沒有胳膊。但是……我有一個小房子,還有,一點點、一點點錢。」
成大炮掏了自己的口袋,拿出五百塊錢折了折,不顧顧銘夕的反對就塞到了他的褲子口袋裡:「去買點兒好吃的,你太瘦了。」
龐倩笑了:「沒錯!」
龐倩嘟著嘴和他一起換好了床上用品,顧銘夕又去廚房燒了一壺水。他的水壺很小巧,接滿自來水后,他可以單腿站立,右腳拎著水壺上灶台,腳趾扭著開關打開火。
「是誰啊?是你上次說的那個銀行的嗎?俞什麼的。」
「龐龐……」
「這麼神秘?」龐倩很驚訝,「連家裡人都不能說嗎?」
龐倩心中動容,所有的話語都和*圖*書梗在了喉中,她安靜地聽豆豆繼續說,「顧老師會買菜,會做菜,他做的菜可好吃了,就是他做完了菜,沒辦法把菜端出來,得要你幫他。顧老師會洗衣服,會拖地板,會洗碗,他還會修電腦!紀老師的電腦壞了,都是顧老師幫她修的。對了,顧老師還會縫扣子呢!他用腳縫的,特別特別厲害!不過,顧老師洗澡比較慢,有時候……有時候我會幫他搓背,我、我、我還會幫他解完大便擦屁股,我、我小的時候,顧老師也幫我擦屁股……」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唔……可是,這個、這個……你是女的,這可怎麼辦!」
龐倩搖頭:「不用不用,我不想吃。」
繼續逛市場的時候,龐倩留心起了顧銘夕的穿著,他穿著一件白色棉麻料子的襯衫,底下是普通的軍綠色休閑中褲,褲腿大大的,顏色已經洗得發了白。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小學門口,兩個人正鬧著,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小顧老師回來了?咦?這位美女是誰呀?」
「為什麼呀?」龐倩問,「我可以住你這裏的。」
他也認真起來,兩個人在太陽底下打得熱火朝天,宿舍里的老師們都被他們的喊聲吸引,紛紛出來觀戰。
「當然,我可沒你挑食。」
顧銘夕想了想,說:「可能需要,馬上要期末考了,我這個周末還什麼工作都沒做呢。」
龐倩難以想象這些傷疤是怎麼形成的,她看著他大腳趾旁突出的骨頭、腳背上明顯的青筋,還有腳趾縫隙里的老繭,感覺一顆心痛得揪在了一起。
龐倩問:「後來呢?就因為這樣,你把他接回來了?」
顧銘夕靜靜地看著這個女孩,沒有再安慰她。旁人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離別的苦澀,沒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他的額頭與她抵在一起,眸子里的光亮暖如春風。
晚上,她躺在顧銘夕的大床上,抱著他的被子,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覺。
顧銘夕微笑著看她:「明天我會安排其他老師幫我照顧一下豆豆,我過來找你,陪你出去玩,三亞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但是晚上,我得回去改試卷,還要備課。」
他們站在牆邊,顧銘夕將龐倩抵在牆上,他的雙肩寬闊,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地貼合在一起。滾燙的臉頰摩挲著,柔軟的嘴唇糾纏著,唇齒間儘是彼此熟悉的氣息。龐倩的心怦怦怦地跳得激烈,她想念極了顧銘夕身上好聞的味道,不禁沉溺其中,雙手難以控制地抓撓著他的後背,然後,她的小腹下就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龐倩偷襲得手,顧銘夕身子僵了,閉著眼睛皺著眉,氣喘吁吁地鬆開了她的嘴唇。他咬著她的耳朵,聲音暗啞,語氣裡帶著抗議:「龐倩,你往哪兒摸呢?」
龐倩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盯著顧銘夕看,顧銘夕說:「這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她姓龐。」
他不說話了,只是笑。
豆豆猶豫了一會兒,說:「因為,顧老師沒有手,你要是和他結婚,你別嫌他麻煩。」
下課時,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操場上瘋玩,看衣著打扮,絕大部分都是家境普通的小孩。上課鈴一響,他們就奔回了教室,站在操場上,也能聽到兩層樓的教學樓里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龐倩回過頭來,紀秀兒衝著她一笑:「龐小姐,顧老師是不是快要回E市了?」
2007年初,有一位文化公司的編輯在他的博客下面留下了聯繫方式,說她很喜歡他的畫和故事,想要幫他做書。
他有些難以解釋,龐倩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時候的顧銘夕有多麼落魄。李涵去世后,他賣了房子,還了所有的欠款,幾乎身無分文,並且無家可歸。他甚至都沒法子養活自己,可就算是這樣,他都沒有去向顧國祥求助。
老師們哄堂大笑,顧銘夕真是哭笑不得,他也記得這件事,鞋子掉到水裡以後,龐倩急得要命,還撿來一根樹枝趴在湖邊撈鞋子,當時讓他特別感動。
戀愛的滋味是那麼美妙,顧銘夕身上的體溫,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還有他的氣息,每一樣都令龐倩痴迷不已。三亞的海邊是浪漫的愛情聖地,龐倩與顧銘夕並肩在淺淺的海水中散步,情緒來了,她踮起腳尖,仰起臉頰,便會享受到他深情繾綣的一個吻。
收拾完行李,顧銘夕很晚都沒有睡著,他乾脆下床走到客廳,打開了燈。
「談完了?」龐倩坐起來,往露台上看,已經沒有了姜琪的身影,問,「琪姐呢?」
「顧銘夕!」
那個遙遠的城市,是他的家鄉,顧銘夕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聲應下:「好。」
豆豆抬頭看她一眼,他個子比水槽高不了多少,洗碗時還要踩個小凳子,龐倩見他沒動,乾脆把他抱了下來,自己洗起了碗。
顧銘夕腳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說:「龐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現在帶的這批六年級的孩子,是我從他們三年級時帶起的。我希望能帶他們到六月,看到他們小學畢業,升入初中。所以,你再給我半年時間,好嗎?暑假時,我會回E市。」
他站在房間中央環視四周,他的房子裝修得很簡單,因為那時候他沒有什麼錢。他記起自己剛剛踏上三亞這片土地時的情景,那也是一個冬天,他從寒冷的北方飛到三亞,走下飛機,顧銘夕就被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熱暈了。
——是啊,龐龐,我也不可能再這樣子去寵另一個姑娘了。
從頭到尾,他都是單腿站立著,站得很穩很穩。灶頭的火光印著他黝黑的臉龐,龐倩看到他滿頭的汗,襯衫的前胸後背處也留下了洇濕的痕迹。
吃著他做的白粥、煎餅,龐倩大呼美味,豆豆斜眼看她,桌上六個煎餅,她一個人就吃了三個。
「當然!」龐倩也笑了,摸摸他的小腦袋,「放暑假的時候,歡迎你到E市來玩。」
顧銘夕回到學校后,給龐倩打了報平安的電話,然後去紀秀兒的宿舍把豆豆接了回來。豆豆一直都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的樣子。
「對,學校有宿舍。」顧銘夕站了起來,看到龐倩的行李箱,說,「龐龐,走吧,我帶你去我學校看看,今天是聖誕節,我們幾個老師說好了晚上要聚餐的。」
「你猜。」他回頭看她,微笑。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的腳踝上傳來細微的觸感,龐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顧銘夕坐在她的身邊,正伸著腳在觸碰她的腳踝。
「是你先來……碰我的!」龐倩才不怕他,還隔著布料小小地捏了一下,手感好詭異,和記憶里幫他尿尿時完全不同。她一臉的豪邁,「幹嗎呀,都是我的!還摸不得了?」
顧銘夕低頭看了她一眼,說:「要麼,你吃我這碗?我就吃了兩口。」
龐倩笑著說:「你一定給他吃東西了。」
她現在好漂亮。
龐倩簡直是震驚了,看得心驚肉跳,說:「顧銘夕,我幫你切吧,你小心弄傷腳。」
顧銘夕轉頭看看她,神情有些靦腆,說:「不多。」
他的語氣很是平常,龐倩立刻就把兩碗面換了個位置,吃顧銘夕的麵條時,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一樣。
其實,他也是一樣的,在夢裡,無數次地看見她。他站在那個小公園裡,頭頂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他的女孩就站在他面前,一臂的距離,但是他卻觸不到她。
睡覺前刷牙的時候,他心裏委屈,突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一不小心還把嘴裏的泡沫給吞了一口下去,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顧銘夕嚇了一跳,衝到衛生間看他,豆豆正趴在洗臉池前漱口,抬頭看到他,眼圈紅紅的。
隨著人群走出接機口時,顧銘夕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顧銘夕改卷子很專註,龐倩陪他坐了一個小時后,顧銘夕看她無聊,就讓她去找陳老師打乒乓球。
說完這一句,她再一次抱住了他,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輕聲說:「每年過年,我們都在說,顧銘夕不知道在哪裡吃年夜飯,是一個人,還是有人陪著他。以後,每年過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再也不讓你落單了。顧銘夕,你答應我,過年時跟我回去吧。」
龐倩已經摘下了顧銘夕頭上的草帽,友好地對著那幾個年輕老師微笑,紀秀兒牽著豆豆的手站在邊上,兩個人看著龐倩的眼神都很複雜。
但是龐倩怎麼捨得讓他累著,做了一會兒八爪章魚后,她主動爬了下來,好奇地在他的小窩裡參觀,問:「顧銘夕,這三年你一直都住在這裏?」
油熱了以後,顧銘夕要把青菜倒下鍋,轉頭讓龐倩躲遠一些,龐倩聽話地站在了他的身後,探著腦袋看到他右腳夾著菜簍,一下子就把菜葉都倒進了鍋里。
顧銘夕側低下頭,看著她富有光澤的頭髮,還有長長的眼睫毛,問:「跟你回家?以什麼名義呢?」
她老實地回答:「在投行,一開始是在上海,工作三年後回到了E市,現在在一家合資投行做事。」
過去的生活只存留在他的夢裡,他曾經的理想,曾經的抱負,曾經想要為之努力的人,他們都已不在他的身邊。
龐倩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問啊?」
龐倩的對手已經換成了宋老師,她打得出了一身汗,笑得很暢快,休戰時,她看到了邊上的豆豆,問:「豆豆,你會打球嗎?」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著,龐倩和顧銘夕聊起了天。她問:「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三亞?」
龐倩說:「你說,你說,我究竟是你什麼?」
她把顧銘夕的消息帶給了父母親,並告訴他們,顧銘夕會回E市過年,龐水生很高興,金愛華卻是悶悶不樂的。和龐倩一起散步時,金愛華問女兒:「銘夕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龐倩:「……」
不過,螃蟹阿姨有時候也很麻煩,比如吃飯的時候。
顧銘夕的聲音依舊低啞:「龐龐,很晚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豆豆的聲音從被窩裡傳來:「顧老師我想睡覺了。」
龐倩膽子挺肥的,又很好奇,右手悄悄地往下,就觸到了那個特殊的地方。
顧銘夕用臉頰去碰碰她的臉頰:「那說定了,以後我做什麼你都得吃完。龐龐,你太瘦了,我要把你養胖一點。」
「你的待遇一定不錯,還有很好的發展前景。」顧銘夕說,「可是,龐龐,我什麼都沒有。」
就在這時,豆豆強勢插入他們中間:「顧老師!這道題我不會做!」
他的身體很難受,可這時候只能硬生生忍下。他和龐倩都是成年人了,知道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們畢竟久別重逢,又都不算是開放的性子,所以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這個話題。
走在童之花小學里,學生們蹦蹦跳跳地走過他身邊,都會開心地喊他:「顧老師!」
「討厭!」她抱著他,突然去呵他的癢,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不了,忍不住就哈哈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是爽朗,一邊笑一邊喊:「龐龐!住手啊!」
幾個年輕老師立刻就沸騰了:「顧老師!這就是你的螃蟹小姐嗎?」
顧銘夕笑:「我是坐公交車來的。」
龐倩驚訝:「你應該有什麼?房子?車子?錢?體面的工作?」
可是現在,他的腳黝黑、粗糙,甚至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疤。
「好吧。」顧銘夕看看四周,說,「地板沒拖,傢具沒擦,要不要我搞一下衛生?」
顧銘夕說:「那買椰子吧,這裡有新鮮的椰子,就是比較重,一會兒你買幾個,讓陳老師幫忙提一下。」
顧銘夕咬著牙看龐倩:「龐龐,你以前還做過什麼倒霉事兒我不知道的,你現在都可以和我說。」
顧銘夕微微地彎了嘴角:「是不是我做什麼你就吃什麼?」
顧銘夕不否認,他是想過在三亞定居的,哪怕這裏離他的家鄉相隔千里,哪怕他在這裏無親無故,孑然一身,他也想過,從此就在這裏做一個快樂的島民。
他們去了蜈支洲島、天涯海角,還去南山寺觀海上觀音,晚上則回到顧銘夕位於三亞灣的家中吃海鮮。
顧銘夕的寒假放得早,期末考結束以後,豆豆的媽媽從廣東趕來把豆豆接去過年。顧銘夕和龐倩打電話,說他已經訂好了飛E市的機票,到時會先住到鯊魚家裡去。
龐倩咯咯咯地笑個不停,顧銘夕讓她幫他把帽子摘下,她不依,顧銘夕擋在她面前,伸腳去夾她的裙擺,龐倩就笑鬧著跳開了。
「說什麼呀?」他的聲音也是軟軟的,還帶著E市的口音,「龐龐,我得早點兒回去了,別的老師也要休息的,讓他們幫忙照顧豆豆很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豆豆有時候很皮。」
他洗完以後,看到臉盆里的一堆衣服,搖著頭笑了一下,坐在小凳子上,雙腳在臉盆里搓著把衣服洗掉了。
龐倩把腦袋擱在了顧銘夕的肩膀上,雙手環住了他的腰,問:「顧銘夕,阿姨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龐倩疑惑地從他褲兜里掏了鑰匙打開門,又開了客廳燈,她立刻看到了一間小小的房子,裝修得特別溫馨,暖暖的色調,簡單的傢具,陽台的移門沒有關嚴,屋外的風吹得薄紗窗帘飄動起來。
紀秀兒抱著課本站在了龐倩身邊,小聲地喊她:「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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