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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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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我心似海洋 第十六章 執子之心,與子偕老

第四卷 我心似海洋

第十六章 執子之心,與子偕老

龐倩說:「領導你不知道,我對復旦有一種特殊的情懷。」
龐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問:「你怎麼知道?」
五月時,顧銘夕回了一趟E市,和龐倩一起參加汪松和厲曉燕的婚禮。
顧國祥的面色變得一陣紅一陣白的,龐倩說:「叔叔,我是晚輩,有些話不應該是我對你說的,挺不禮貌的,但我還是忍不住要說。叔叔,你又沒有去找過顧銘夕,憑什麼要求他回來了,就要來找你啊?」
他們親吻著對方的唇,時而熱烈瘋狂,時而溫柔繾綣,情到濃時,龐倩閉著眼睛用手指描摹著他殘肩上的傷疤,顧銘夕眼睛里的光便黯淡了一些,問:「害怕嗎?」
「我在這裏。」她說。
「我也是,我也是!」她嚶嚀出聲,還狡黠地用舌尖去挑弄他那兩顆虎牙,尖尖的,真是性感又有趣。
龐倩原本以為自己會緊張的,可是視線與他膠著,兩個人的眼睛里沒有了其他任何東西,有的只是彼此的身影,龐倩就一點也不緊張、不害怕了。
龐倩樂得咯咯直笑,往他身上拍了一下:「如果你自己一點也不想讀,我是肯定不會來逼你的。但是我知道,你自己也想讀。」
「你要是不喜歡晚上做功課,我們就下午做。」他說,「做完功課再收拾。」
之前買房子交首付的時候,顧銘夕並沒有拿龐倩的錢,龐倩就說裝修的費用都由她來。他們商量了一下,傢具家電都等顧銘夕回來了一起去挑,家裡的硬裝、水電先開工,至於風格——顧銘夕一點意見都沒有,對龐倩說:「只要你喜歡就好。」
龐倩笑:「沒關係,我也很久沒碰這些專業書了,我考研,還要考高數呢。到時候我們一起複習,大不了去上補習班唄。」
他燙得嚇人的額頭抵在她的肩窩裡,動了動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隨即就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十二月,顧銘夕順利地進行了高考報名,到了次年一月,省美術類統考來臨了。他已經準備得很充分,背著畫具、畫板走到考場門口,龐倩用力地抱了抱他,說:「顧銘夕,加油!我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
「你本科是上財,研究生若是復旦畢業,以後找工作基本就不用愁了,況且你還有四年多的工作經驗。」鄒立文淡淡地笑了一下,「龐倩,說不定到時候,我想請你回來幫我,你都會看不上呢。」
「嗯,現在這個,離了有半年了吧。老馬還在廠子里上班,悄悄告訴我的,廠里很多人不知道,剛才我也就沒說。」
她戳戳他的腰,問:「你睡不著嗎?」
清明小長假,顧銘夕將豆豆託付給紀老師、陳老師照顧兩天,自己和龐倩回Z城掃墓。他們在S市機場會和,龐倩到得早,等在了接機口,兩個小時后,顧銘夕背著雙肩包走了出來。他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彼此十分想念,見到以後就再也分不開,始終都粘在一起。
他從來不是個會亂許承諾的人,不懂得說花言巧語,幾乎可算是言出必行。面對著龐倩期盼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若答應,接下去的一年多時間,便只有拚命。
「我知道這是你心裏的一個夢想。」龐倩說,「不管是出於哪方面的原因,為了以後的工作發展,為了自己的信念,為了給小孩子做一個榜樣,甚至,俗氣一些,為了將來跳槽有更好的資本,我和你,都應該繼續念下去。」
「小宇就是被你舅舅舅媽寵壞了。」李純說,「學習不好,工作也不找,成天去網吧玩遊戲,最後通過遊戲認識了個女孩子,居然結婚了。那個女孩比他大一歲,據說高中都沒畢業,平時打打零工,成天也是打遊戲,兩個人沒錢了就問你舅舅要。可憐你舅舅都五十歲的人了,還在做通宵保安,唉……」
難受的時候他就睡覺,連著空調也不敢開。鼻涕一直流,他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坐起來,用腳抽了紙巾,抬著腳到鼻子前擤鼻涕。他喝了很多水,然後就不停地上廁所,每次上廁所穿脫褲子又很麻煩,搞得顧銘夕疲憊不堪。
顧銘夕臉都憋紅了:「哪有尺寸可以選啊。」
吃著吃著,龐倩埋怨起來:「我難得回一趟上海,璐璐怎麼都不賞臉呀。」
「好啦,我不走。」她笑著說。
他被她滿不在乎的語氣逗笑了,問:「到時候,要是你考上了,我沒考上,怎麼辦?」
顧銘夕搖頭,說:「龐龐,我從小不在這裏長大的,你明白么?」
龐倩眨眨眼睛,掏出手機說:「叔叔,你把你的電話給我吧,我回頭讓顧銘夕給你打電話。」
顧銘夕皺起眉:「你是不是嫌我學歷低呀?」
顧銘夕平靜地回答她:「龐龐,其實信任是個很奢侈的詞,尤其他們身後都還有父母親戚,人多嘴雜,誰都不想讓自己的小孩吃虧。戀愛談到後面,談婚論嫁,不可避免地會說到這些世俗的東西,而這些事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談得多了,肯定傷感情。」
「這鋼筆是豆豆摔壞的。」他笑笑,「我看著他摔了的,卻沒法子阻止他,那一次我吼了他,豆豆嚇壞了,哭了半宿。他才六歲呢,後來我帶他吃了肯德基,給他買了個變形金剛玩具,他才肯理我。」
「今天你不是要上班嗎?」
顧銘夕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個小時后就起了床,給母親和舅媽煮了粥,盛進保溫壺裡,再用雙腳把保溫壺裝進雙肩包。
有一點怪怪的小心思從心底里冒了出來,龐倩眨眨眼睛,手指又在他的身上游移起來,他勁瘦的腰身、結實的大腿、寬闊的胸膛……
她一點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也不給鄒立文挽留的餘地,事實上,鄒立文很了解龐倩,並不會去挽留她。
「隨便拿一個吧。」
七月底,徐雙華飛到E市,陪著顧銘夕去了一個畫室,畫室其實是一個培訓學校,學生都是封閉式住校培訓,為了備戰第二年的各種美術類統考、校考。
可是,顧銘夕的神情里一絲怨忿不平都沒有,他只是淡淡地笑著,說:「爸,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龐倩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心裏一片悵然。
回到酒店房間,兩個人都累得要命,這一整天舟車勞頓,這時候總算能歇一下了。關上門,丟下包,龐倩幾乎沒有停頓地就脫下了自己和顧銘夕的外套,身子已經貼在了他的身上。
顧銘夕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他吃過葯,發過汗,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他看龐倩依舊睡得香,就悄悄地下了床,從地板上散落的衣服里找出他的大褲衩,腳趾挑了起來,咬在嘴裏出了房間。
鄒立文是復旦大學畢業的金融學碩士,龐倩和他聊了會兒工作上的事,就扯到了上財和復旦兩個學校的金融學研究生,問鄒立文哪個容易考。
鄒立文多聰明的一個人,瞟了一眼龐倩,問:「怎麼?打算去念書了?」
龐倩將顧銘夕送到鯊魚家后,自己一個人開車回到盛世北城,停好車后,她背包下車,哼著歌往單元門走。
她每天開車載著顧銘夕去各個傢具市場、家電賣場轉悠,陸陸續續地為新房添置起各種傢具家電。幾乎每天都有貨車來送貨,龐倩和顧銘夕看著原本空蕩蕩的房間漸漸的多了大床、床頭櫃、衣櫃、梳妝台……炎熱的夏天,新房裡還沒裝空調,兩個人成天汗流浹背地待在房子里,東摸摸西弄弄,彷彿一點也不覺得熱,一點也不覺得累,心裏有的只是濃濃的滿足。
他們睡在顧銘夕的床上,龐倩的確是有些困了,腦袋沾著枕頭就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間,就感覺到有一具炙熱的身體,正慢慢地向她靠近。
龐倩與他頭碰頭,低聲問:「要買哪個?」
幫他收拾抽屜的時候,龐倩發現了一支鋼筆,英雄牌,深藍色的筆桿,拔出筆帽一看,筆頭已經壞了。
龐倩笑了:「我爸爸說了,我們接下來半個月的任務就是去逛各個傢具、家電賣場,其他啥也不用干。等把東西買全了,咱倆就要開始拚命了。」
學校的校長就是徐雙華的好朋友,姓柯,是一位資深的美院老師,主講素描。柯老師又找來了教色彩和速寫的老師,現場讓顧銘夕畫了張速寫,幾個老師研究了一下,一致認為,顧銘夕通過本科線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前提是,他得玩兒命似的練習。
他再也不去理會那些沒洗的青菜了,還有未解凍的雞翅、正在吐泡泡的螃蟹……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兩個人瘋狂地吻在一起,相擁著進了卧室,接著就一同倒在了大床上。
龐倩給李涵磕了三個頭,插好香,說:「阿姨,我是倩倩,我來看您了。我和顧銘夕現在在一起了,您放心,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了。」
這時候,是2011年七月六日,離第二年的美術類統考、龐倩的研究生入學考試都只有半年,離高考只剩十一個月。
他背著包、頂著清晨的寒風去醫院送飯,黃伶俐出來拿飯,就再也沒管過他。顧銘夕一直等在醫院大廳里,腦袋燒得昏昏沉沉,還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到了中午時,黃伶俐給他打電話讓他去買午飯,顧銘夕站了起來,沒走幾步后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他甚至都無法扶住身邊的椅子,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不,我沒這麼覺得。」他被她的視線逼迫著,緩緩搖頭。
他模模糊糊地想坐起來出去看看,正在這時,房門打開了。
顧銘夕只見過一次顧梓玥,根本就記不起她的臉了,說:「爸爸,到春節時再說吧,我最近複習非常忙,再過兩個月就要考試了,考完以後,春節時我會空一些。」
他的頭髮理得很清爽,衣服褲子都是乾淨而挺括的,坐在一群老師、孩子們中間,顧銘夕臉上一直掛著淡然而溫和的笑。他教所有班級的美術,所以和四個畢業班都拍了照,拍完以後,龐倩發現,有許多孩子都圍到了顧銘夕身邊。
「讓我再做一會兒夢。」他笑了起來,臉頰體會到她小腹上的溫暖,還像只貓似的蹭了一下,「好久沒做這麼美的夢了,龐龐,你別走。」
十分鐘后,龐倩被熱得出了一身汗,手探進顧銘夕衣服里一摸,他身上也都是汗。龐倩不知道他有沒有睡著,就想偷偷地放開他,但是手才一松,他就不滿意地開了口:「別鬆開,抱著我。」
「你有沒有量體溫?有沒有發燒?」
顧銘夕不忍心拂了孩子們的好意,只能拜託龐倩一樣一樣地收下,他蹲了下來,許多女生都湊到他身邊,一邊哭,一邊與他說著悄悄話。
顧銘夕回三亞時帶著那些習題冊,這是他在三亞的最後一個學期,他過得很充實、很忙碌。一方面要教好兩個畢業班的數學和英語,一方面要利用業餘時間趕稿,另一方面還要進行高中階段的文化課複習。
桌子就擺在操場上,一桌的家常菜、花生米、鴨脖子,一瓶一瓶的冰啤酒。
顧銘夕:「……」
這些年來,他走過了幾個城市,Z城,S市,最後選擇在三亞歇了腳,但終究,這裏不是他的家。
「唔,女兒貼心。」龐倩腦袋靠著他的肩膀,問,「你呢?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情人節后,離顧銘夕的寒假結束只剩一個多星期,他打算回三亞備課了。龐倩送他去機場,進安檢前,她實在是捨不得他,抱著他膩了好一會兒,直到顧銘夕給了她一個長吻,她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他。
顧銘夕笑道:「阿姨,沒事的,我可以做的,叫龐龐切菜我才會不放心呢。」
龐倩穿著薄紗睡裙站在窗邊,好奇地開了下窗,風立刻嗖嗖地灌了進來,雨水也打濕了她的衣衫,她趕緊關上窗,抱著手臂站在窗邊發獃。
這是他們在三亞的最後一晚,第二天中午,他們就要出發回E市。
走著走著,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倩倩。」
「想也不許想!」
顧銘夕默默地笑了。
「醒著時,腦子裡都是你,睡著時,夢裡都是你。」
「行了行了……」鄒立文頭都大了,「話說,你和你男朋友現在怎麼樣了?」
他說:「我猜的。」
顧銘夕獨自一人在家裡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時,他發現不對勁了。他的頭暈暈的,嗓子很癢,清水鼻涕不停地流。E市寒冷,三亞炎熱,顧銘夕知道,一冷一熱間,他感冒了。
離開徐雙華家,顧銘夕和龐倩打了一輛計程車去酒店,他們定的酒店在市中心,下車后,顧銘夕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座工字型天橋。
她當然聽得懂他話里的意思,不僅沒收手,還把手探向了他的下面,指尖隔著褲子布料挑釁他:「你病歪歪的呢,還有這個心思呀?」
所有的畢業班孩子都已經定好了升學的初中,期末考試結束以後,學校為他們舉辦了簡單的畢業典禮,龐倩坐在教師宿舍陰涼的屋檐下,一邊啃著冰淇淋,一邊看著老師和孩子們在烈日炎炎的操場上拍畢業照。
他在發燒,身上好燙,龐倩不自覺地躲遠了一些,還翻了個身hetubook•com•com,把背脊對向他。但是他又不依不饒地湊了過去,寬厚的前胸緊緊地貼在了她的背上。
「你還留著這個?都壞了。」她笑得很開心,「這都多少年了呀,你跑了這麼多地方都沒丟了它?」
他們度過了在一起后的第一個情人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節目,一起去酒店吃了頓燭光晚餐,飯後看了場電影,最後,顧銘夕在街頭為龐倩買了一枝玫瑰花。
「尺寸呢?」
顧銘夕想起了曾經的一些事。
她好奇地走過去,才發現孩子們都哭了,很多孩子手上拿著一些小玩意兒,說是送給顧老師的禮物,因為他們聽說,顧老師要走了。
房間頂上黃色的燈光柔柔地籠罩在他們身上,兩具年輕的身體笨拙卻又激烈地糾纏在一起,衣服散落一地,他們都忘記了吃晚飯,也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當龐倩的雙手在顧銘夕滾燙的身軀上瘋狂地游移時,當顧銘夕的嘴唇在龐倩細膩的肌膚上流連忘返時,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悄悄地說:「愛華,你聽說沒?顧國祥離婚了。」
然後,他雙腳一蹬床面,整個人便覆在了她的身上。
兩個室友之前已經聽說龐倩男朋友略有些特殊,但看到顧銘夕后還是很驚訝,不過她們很快就調整了狀態,四個人一起開心地吃了一頓飯。
每一個夜晚,他們都待在龐倩的房間里,龐倩坐在寫字檯前,顧銘夕則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張低矮的茶几。房間里很安靜,只能聽到落筆的沙沙聲和翻書頁的聲響。有時候,顧銘夕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看著龐倩的側影,她左手托著腮,右手拿筆在紙上演算,有時似乎碰到了難題,她會咬起筆頭髮一會兒呆,然後翻一翻教材,繼續做下去。
他笑了,眼神溫潤得足以安撫她的心:「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
他悄悄地笑了:「你就算大著肚子,也是我心裏最美的女人。」
見他沒吭聲,她臉紅紅地問:「顧銘夕,我要是懷孕了怎麼辦?」
龐倩想都不想就回答:「你一邊畫畫,一邊再高復一年唄。」
顧銘夕和徐雙華從書房裡出來時,兩個人面上都帶著笑,龐倩站了起來,徐雙華看看兩個年輕人,說:「銘夕,什麼時候結婚?一定要請我去喝喜酒,這幾年,我惦記你比惦記我兒子都多,看到你現在好好的,還有了女朋友,我真是特別特別高興。」
輸完液他們回家,吃過午飯,龐倩不顧顧銘夕的反對,幫他洗了個澡,又喂他吃了葯,打發他去午睡,自己則開了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準備在客廳工作一會兒。可是她對著報表才半個小時,顧銘夕就出來了三趟,第一趟說要上廁所,第二趟說要喝水,第三趟,他走到龐倩身邊,對著她的電腦看了一會兒,說:「龐龐,你半夜裡到的,早上又起得早,你不困嗎?」
「整個故事都沒有了呀,龐龐。」他輕輕地笑著,還聳了聳肩,「你會有一個很棒的男朋友,說不定已經結婚了。」
「不想。」
「你現在有點兒……怎麼說呢。」他歪著頭,像是在斟酌語句,「有點兒貪得無厭。」
對於她們的心情,龐倩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她從很小時就知道,顧銘夕是一個最合格的老師。他嚴格卻不苛刻,理性又不乏溫情,他講課細緻耐心、生動有趣,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會鼓勵,也會批評。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連著班裡最搗蛋的男孩也會因為他的關心而小小地進步起來。
只需要十塊錢,就讓她很開心了。
顧銘夕:「……」
被拍了馬屁的龐倩很是受用,往顧銘夕身邊貼了貼,說:「算你嘴巴甜,睡覺吧。」
薛雯雯說:「問題是盛峰家裡人不答應,說是就算要在上海買房子也只能寫盛峰一個人的名字,不能加璐璐的名字。」
那一次的感冒持續了半個月都沒有好,他一直發燒、咳嗽,李涵勸他去看醫生,顧銘夕想省錢,又不想麻煩別人,就只是每天戴著口罩,自己買些退燒藥、感冒藥吃。
顧銘夕的眼睛眯了起來,果然,龐倩又向他望過來,眨巴眨巴眼睛,說:「不如……顧銘夕,咱們現在就試一下吧。」
「龐龐,別哭。」他說,「我答應你,我再也不說這些了。其實你說的沒錯,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過死,我就是說,如果當初觸電的時候,我直接死……」
「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呢?」顧國祥口氣有些不滿,還有些疑惑,「你有他電話嗎?能不能把他的號碼給我。倩倩,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我很想他。」
他不能擁抱她,不能用有力的雙手去撫觸她潔白細膩的肌膚,也不能牽起她的手,在街上慢悠悠地散步。他不能做的事太多太多,是一輩子的遺憾,但更多的,卻是一份堅定。
「我似乎撿到了一個寶。」她笑嘻嘻地說,「顧銘夕你知道嗎?我和你在一起,以前,現在,我似乎從沒有為這些事煩惱過。之前我媽媽說到買房的事,我真的覺得她好煩,一點兒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可操心的。我想,如果我是楊璐,我足夠愛盛峰的話,我就會和他說,E市的房子不用賣,咱倆就一起存錢在上海買房,買不起就租,有什麼大不了的呀。」
說到後來,她的眼睛里泛出了淚光,顧銘夕怔怔地看著她,等到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等綠燈,他才小心地湊過去一些,用自己的左肩去碰碰她。
「這些天有沒有腳抽筋?」她問,「不許說謊!」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點頭:「我知道了,謝謝爸。」
顧銘夕忍不住露出一張苦瓜臉:「那你來試試做高中物理題。」
八年沒見,顧國祥已經不是龐倩記憶里那個風姿卓絕的中年男人了,他蒼老了許多,臉頰上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身材也微微發福了一些,怎麼看都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模樣。
事實勝於雄辯,顧銘夕帶的兩個畢業班孩子的英語、數學成績普遍要比另兩個畢業班的孩子來得好,所以,不光是孩子們,連著家長都特別喜歡這位沒有胳膊的小顧老師。
「你覺得呢?」龐倩的嘴角勾了起來,「顧銘夕,我的人生里,如果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我是學金融的,才不會做虧本買賣,你覺得我會賠上我的一生來補償一個我不愛的人嗎?」
「我幫你吧。」她推著他去了衛生間,快速又熟練地幫他拉下了大褲衩,撩開內褲邊,準備幫他小便。
鍾小蓮問金愛華:「你們倩倩現在還在那家香港公司上班嗎?」
他驀地睜開了眼睛,眼底閃起了光,哪知她又皺起了鼻子,搖頭說:「不行不行,還是得等考完試再說。」
顧銘夕:「……」
顧銘夕看著她直搖頭,讓她睡了一會兒后才把她叫醒,龐倩揉著眼睛說:「我覺得這些高數題比我工作時那些報表討厭多了。」
顧國祥一愣,隨即就震驚了:「銘夕退學了?!什麼時候的事?」
紀秀兒安慰他:「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她穿著寬鬆的家居睡衣,長頭髮綁了個亂糟糟的衝天辮,檯燈的光亮映著她不施脂粉的臉龐,顧銘夕看到她纖細光潔的頸項,還有那長長的睫毛,翹起的小鼻子,微微嘟著的嘴唇,一瞬間心裏會產生錯覺。
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說:「可是,我大概會做得不好。」
「可是我已經拆出來了。」龐倩在心裏算算單價,「一片也得幾塊錢呢,好貴啊。這樣放在外面,是不是就不衛生了?」
龐倩拿起幾個盒子看,果然都是中號,沒有其他選擇,不禁嘟囔著:「這不知道夠不夠大呀。」
龐倩陪顧銘夕去醫院里看病,毫無懸念的,他體內有炎症,醫生給他開了輸液的葯。護士將針扎到顧銘夕的脖子上時,他的眉頭皺了一下,龐倩立刻伸手攬住了他的肩。
龐倩在嘉來的工作已經交接得差不多,鄒立文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乾脆就帶上行李到三亞來陪顧銘夕。
「哪裡幸運?」他扭頭問。
豆豆好奇地看著這兩個戴大口罩的人,問:「顧老師,是你把感冒傳染給螃蟹阿姨,還是螃蟹阿姨傳染給你的呀?」
房子已經裝修完畢,只是沒有傢具和家電,新漆散發著淡淡的味道,比起看房時,現在的房子顯得更寬敞、更明亮、更精緻,更溫馨。
龐倩心裏甜滋滋的,繼續給他翻照片:「這個朝南的房間,我打算留給你做畫室,到時候工作台和書架都定做,好不好?」
「嗯。」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她唇上的芬芳。
「怎麼會啊領導!」龐倩狗腿地拍馬屁,「我能有今天都虧了領導您慧眼識珠!領導您放心!等我畢業了我一準兒回來找您,到時候您吃肉我吃肉,您喝粥我喝粥……」
「有一點點,還沒到38度。」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龐倩,愕然發現昨晚的一切竟不是夢,他的嘴角漸漸地就翹了起來,心中的溫暖與喜悅毫不修飾地溢散在他的眼睛里。
幾年前,媽媽還在的時候,他陪著她在S市看病。那一段兒剛好沒有親戚來S市幫忙,李涵平時就在出租屋裡休養,顧銘夕一個人料理著母子兩個的生活。大概是因為天氣太冷,他進門出門次數多,一不小心就感冒了。
五分鐘后,龐倩喊起來:「顧銘夕!行李還沒收拾完呢!」
「沒什麼。」他結束了想入非非,一本正經地看起了窗外風景。
那是顧銘夕發燒咳嗽最厲害的幾天,送李涵入院時,連來查房的護士都看出他精神不好,勸他去掛個發熱門診,顧銘夕擔心母親的病情,想再熬兩天,等母親這一輪化療結束再去。
她心中通通一跳,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就翻過了身,將他抱在懷裡。
三個女人聊這些的時候,顧銘夕一直沒插嘴。直到開車回程時,兩個人才在車上聊起這個話題。
龐倩端起水杯喝水,鄒立文一本正經地說:「趁著讀書三年,記得把小孩生了。」
龐倩也參加了研究生考試的初試,發揮得非常好。她英語基礎本來就不錯,又專心致志地複習了半年,做了無數真題,考完以後自我感覺很棒,只等著年後出初試成績。
顧銘夕沒有再和顧國祥見過面。春節假期結束,房產局也開始上班,龐倩的購房手續開始辦理。她把所有的資料遞給中介,由中介去辦銀行按揭,聽到中介說:「龐小姐,你的工作很好,信用度很高,又沒有買過房,按揭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顧銘夕一顆心總算定了下來。
他沒反應過來,傻傻地點了點頭。
龐倩比誰都要知道顧銘夕的喜好,所以顧銘夕把房子交給她裝修,非常得放心。龐倩說她打算給主卧選淡米黃色的牆漆,深棕色的地板,是暖色調。客廳用淺藍色的牆漆,黃色的松木地板,偏冷色調。「要是覺得不夠溫馨,就用燈光來補。」龐倩給顧銘夕看正在做的客廳吊頂,「波浪形,像大海一樣,嵌幾個LED射燈,你覺得怎樣?」
正摸得起勁,顧銘夕的聲音壓在喉嚨里,在她耳邊響起:「龐龐,你再不收手的話,後果自負。」
其實做到一半的時候,顧銘夕就想到這個問題了,但是家裡根本就沒有避孕套,他又是頭昏腦漲的,也就沒有細想下去。對於龐倩的擔憂,顧銘夕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回答:「懷孕了我們就立刻結婚。」
「我沒用過。」他終於抬頭看她,裝得泰然自若,「晚上試一下,就知道了。」
這一次的會面只維持了半個小時,顧銘夕婉拒了顧國祥吃飯的提議,說他另外有約。顧國祥沒有辦法,只得送他出門。
大齡考生顧銘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的確是要拚命了。
徐雙華又問了顧銘夕接下來的打算,知道他七月會回E市,當著他的面就給一個E市的朋友打了電話。
金愛華看著那碗炒丁,問:「銘夕啊,這都是你切的呀?」
回到家,顧銘夕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雙腳整理著買來的食材,龐倩卻在一邊研究起了那盒避孕套,看包裝看得不過癮,她甚至拆開了一片,兩個手指頭捏在手裡好奇地看。
龐倩噘起嘴:「我現在不好哄嗎?」
她仰臉看他:「好不好嘛?你說句話呀。」
吳飛雁和薛雯雯對視一眼后,吳飛雁告訴龐倩一個消息:楊璐和盛峰分手了。
「嗯,明年吧。房子都買好了,只是他也打算去念書,我和他約好了明年等我倆考完了就結婚。」
「噗——」龐倩一口水全噴了。
這樣親昵的舉動,她似乎已經習慣,不會再因男女之別而感到尷尬難堪,可是顧銘夕多少還有些難為情,畢竟他是男人,有些事,真的不是靠他的意念就能控制的。
「嗯。」顧銘夕點點頭,什麼都不想多說。
「……」
「吃了白加黑。」
「怎麼可能一點事都沒有呢。」吳飛雁說,「你瞧,螃蟹叫她吃飯,她就不肯來,因為螃蟹和_圖_書一定會問到盛峰,璐璐心裏肯定是有些難過的。」
大巴到了Z城,顧銘夕帶著龐倩直接打車去公墓。清明時的公墓人很多,顧銘夕找到李涵的墓碑,她的墓碑前有遺留的香燭,大概是李純或李牧來過了。龐倩放下鮮花,又按著老習俗為李涵點了蠟燭上了香,還燒了一些紙錢。
顧銘夕給自己煮了一鍋粥,早上吃粥,中午吃粥,晚上也打算吃粥。他就坐在廚房裡的高腳椅上吃,就著榨菜,腦袋昏得發沉,強迫自己吃下去。
龐倩噘著嘴說:「我才不要大著肚子穿婚紗呢,醜死了。」
金愛華每一年都是大家艷羡的對象,因為他們住大房子,買了車,龐倩工作體面,收入又高。
「你去看醫生了嗎?」
雖然是晚上,天橋上依舊很熱鬧,擺攤的、賣藝的、乞討的,長遛遛的一排。周圍的高樓大廈燈光明亮,樓頂霓虹閃爍,橋下的車流匯成金色長龍,行人們從顧銘夕身邊走過,大部分人目不斜視,偶爾有人注意到了他空蕩蕩的衣袖和身邊年輕漂亮的女孩,面上會露出一絲莫測的神情。顧銘夕毫不在意,走得很慢很慢,龐倩不明所以,問問他,他也不說。
那是他身體上最敏感、最脆弱的部位,可是,她偏偏對它們最感興趣。
走出房間,顧銘夕一眼就看到了客廳玄關處的一個旅行包,還有一雙女式皮鞋,他愣了好一會兒,又聽到廚房裡傳來鍋鏟的聲響。他向著廚房走去,一個人突然走出廚房,看到他后笑道:「你醒啦?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我想要個兒子。」顧銘夕說。
他尋了個機會給顧國祥打電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告訴父親,他已經回到E市,並且打算繼續念書,正在複習迎考。
「吃藥了嗎?」
龐倩臉紅了:「不是不是,我個子矮,我也能用的嘛。」
宋老師說:「幸好顧老師會畫畫,能參加美術類考試,文化課達到本科線應該問題不大。」
她罵自己的女兒:「倩倩,你怎麼也不幫幫忙的!萬一銘夕切到腳趾頭怎麼辦?平時叫你學做菜你說工作忙,現在辭職了你總好學了咯!」
龐倩笑了:「我突然覺得我很幸運。」
徐雙華一年裡有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連著春節都有可能去英國看兒子,但是清明時,他是一定回S市的。
沒有人幫他打傘,他已經習慣了在風雨中行走。每一年的暑假都是雨季,偶爾還有颱風,顧銘夕很難出門,但他和豆豆總要吃飯,家裡實在沒東西吃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出去。這隻是他生活里一個極小極小的困難,小到幾乎不值一提,顧銘夕在龐倩耳邊說:「龐龐,以後有你幫我打傘,就行了。」
「好很多了。」顧銘夕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大褲衩坐在龐倩床邊,床上的女人自然地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身,仰起臉問:「幾點了?好像天都黑了。」
顧銘夕點頭:「我也有看過這個學校,學校比較新,硬體很好。」
顧銘夕直到洗漱完畢都是滿臉通紅,龐倩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埋頭喝粥,顧銘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頭看她時,盡量平靜地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龐倩站在他身邊,立刻伸手抱住了他。她知道這些年顧銘夕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但是他很少和她講。只是如今面對李涵,他一定想起了曾經的日日夜夜。他再是強大,也只是一個人,還是個比健全人弱勢許多的殘疾人。他的生活每分每秒都有可能面臨著他難以解決的困難,龐倩有時細細地想,又不敢想下去,李涵去世快五年了,五年啊!顧銘夕就是一個人過下來的。
鄒立文問:「當年高考沒考上?」
顧銘夕疑惑地問:「我說胡話了?我說了什麼?」
「嗯,有點感冒,一冷一熱的,大概著涼了。」顧銘夕躺在床上,耳朵里塞著耳機,「你別擔心,我很快就好了。」
龐倩參加了一個考研培訓班,每天白天也要去上課,晚上就和顧銘夕一起複習、做題。兩個人都脫離學習許多年,一開始實在是有些不習慣,尤其是龐倩,對著高數題還沒出半小時,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其實,顧銘夕的身體很好,平時很少生病,但是每次一生病都能耗很久。別人感冒四、五天就好了,他卻無一例外會從輕感冒發展到重感冒,然後發燒、咳嗽,只有去醫院掛水才能漸漸地好。
「你一個人的時候,碰到這樣的天氣,怎麼出門?」龐倩問,「下雨天,誰幫你打傘?」
六月,三亞天氣炎熱,雨水也漸漸地多了起來。童之花小學六年級的孩子們要畢業了。
「還不嚴重啊,我到的時候,你都說胡話啦!我給你測了體溫,38.9度呢。」龐倩瞪眼,「吃完粥我陪你去醫院。」
「上海?」徐雙華想了想,「復旦大學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聽過沒?」
「沒想好。」顧銘夕繼續微笑,「爸爸,你放心,就算我回來了,也不會來打擾你的。你不用惦記我,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顧銘夕飛到了三亞,回到他三亞灣的家裡,他和豆豆媽媽通了電話,豆豆媽媽說這幾天有點忙,要到周末時才能送豆豆回來。
龐倩樂得哈哈地笑:「顧銘夕,你也有今天!」
「怎麼會?」龐倩驚訝極了,「我走的時候和璐璐、盛峰一起吃飯,他倆還說打算等盛峰研究生畢業就買房結婚的呀。之前我和璐璐通電話,他倆還好端端的,她和我說盛峰簽了中信銀行,工作挺不錯的。」
算你狠!
顧銘夕生著病,龐倩也是半宿沒睡,經過一番劇烈運動,兩個人都累了,頭抵著頭準備午睡。可是十分鐘后,龐倩發現顧銘夕根本沒睡著。
生著病的人有一種叫人想笑的固執。
「我不熱。」他依舊閉著眼睛,整個人貼在她身上,嘴硬地回答。
顧銘夕終於收回了視線,看向龐倩,說:「但是我忘不掉我媽媽去世時的樣子。龐龐,我媽媽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爸爸的事,她真的不該就這麼過一輩子的。有時候,我在想,我觸電的時候,要是再嚴重一點就好了。我死了,我就永遠是我爸爸心目中聰明健康、漂亮乖巧的兒子,他會記掛我,懷念我,會加倍地疼我媽媽,然後,他們會再生一個孩子,現在也有二十歲了,念了名牌大學,是他們眼裡的驕傲。」
雨季,前幾分鐘還是猛烈的陽光,一下子就被烏雲遮蔽,輕柔的海風漸漸變得肆虐,天空暗了下來,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落下,街邊的熱帶樹木都被大風吹得東搖西晃。
他眼神灼熱地看著她,龐倩又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起過『死』的念頭,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死,比任何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欲。所以,找不到你的時候,我一直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好,因為我知道,在地圖上的某個地方,你也正在努力地讓自己過得很好。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見面,我希望自己能變得優秀,煥然一新地站在你面前,就像以前你對我期望的那樣。別人都說龐倩又懶又饞,腦袋也不聰明,不是讀書的料,但是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你一直在拉著我往前走。顧銘夕,我警告你,你再也不準說什麼死啊活啊之類的話!你媽媽已經不在了,不管你和你爸爸將來的關係會怎樣!我要你記著,你就算是為了我龐倩!你也得給我好好地活著!」
兩個人向著同一個方向側躺著,顧銘夕的肩膀要比龐倩寬闊許多,聽了她的話后,他用自己的右肩去碰碰她的右臂外側,啞聲說:「龐龐,我想你抱著我睡。」
他還有一絲絲的猶豫,龐倩卻又給他重重一壓:「顧銘夕,我想過了,明年,等你收到錄取通知書,我們就登記結婚,當做慶祝,好不好?」
廚房裡什麼菜都沒有,顧銘夕原本想要給龐倩做晚餐,最終還是偃旗息鼓。他回到卧室,正巧龐倩也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看到他后,問:「你怎麼起來了?身體好點了嗎?」
他滿臉的誠懇和歉意,龐倩終於破涕為笑:「周楠中說的沒錯,以前都是你治我,以後,就是我治你了。」
他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
「半夜兩點半到的這兒。」
顧銘夕提前就和徐雙華聯繫過,到了他家門口,顧銘夕告訴龐倩:「媽媽去世以後,我在這裏住了一年半。」
龐倩問:「你覺得盛峰和楊璐的事,是誰不對?」
龐倩愣住了,然後就叫起來:「誰要你出裝修錢啦!」
顧銘夕走到她身後,略略彎腰,將前胸貼在了她的背上,兩邊的殘肩小心地收攏了一些,擱在她的肩膀上,就像是在擁抱她一樣。
他們身邊是戴老師,吃飯的時候大家閑聊,戴老師聽說顧銘夕決定第二年以二十八歲「高齡」再次參加高考,立刻就提出要幫忙,給顧銘夕找一批E市高三年級的教材、題庫、模擬卷,供他練習。
她坐到了他的床沿上,並沒有叫他,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額頭,小聲說:「糟糕,那麼燙,真的發燒了。」
「你這話只能去唬紀老師,我還會不知道你呀!一次感冒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呢!」
他們一起背誦英語,約定時間比賽,時間到了就背給對方聽,輸了的人要受懲罰。龐倩輸了要幫顧銘夕做按摩,顧銘夕輸了,要給龐倩唱個歌。
第一排是蹲著的學生,後面是一排坐在椅子上的老師,他們身後再站一排學生,最後一排學生則站在椅子上。
坐大巴去Z城的路上,龐倩拿出iPad,給顧銘夕看新房子的裝修進展照片。平時在網上聊天,她給他看過一些,但這一次見面,她把新房子角角落落的細節都拍了下來,一張張地翻給顧銘夕看。
她聲音軟糯,雙手在他身上遊走:「顧銘夕,我好想你。」
站在容易打車的路口,龐倩和顧銘夕膩在一起說了會兒悄悄話,她叮囑他要按時吃藥、多喝水多休息,顧銘夕都笑著應下。眼看著就要離開,龐倩突然說起了一件正事:「對了,上次和你說的事,你後來考慮得怎樣?」
龐水生喝著小酒,皺著眉頭對龐倩說:「倩倩,爸爸和你說,以後成了家,你也得學著做一些,不能都讓銘夕一個人做。家裡的事,夫妻兩個要一起承擔,你和銘夕在一起,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顧,你不能耍大小姐脾氣,不能欺負他。」他又面向顧銘夕,「還有啊,銘夕,我也要說說你,你太寵倩倩了,以前就寵,現在更不得了了,你是個大老爺們,對著女人,得治啊。」
徐雙華留他們吃晚飯,飯後,顧銘夕讓龐倩留在客廳看電視,他與徐雙華去書房聊了會兒天。顧銘夕是想向老師諮詢重新高考的事,徐雙華聽了他的計劃后一點也沒表示驚訝,只是點頭說:「繼續進修,不錯的想法。學無止境,老師支持你。」
顧銘夕知道自己燒得更嚴重了,身上都是虛汗,他想去上廁所,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他閉眼休息了一會兒,才強撐著坐起身來。
他咬牙應下:「好,我答應你,明年再拼一次高考。」
龐倩知道他只是在傾訴,也就不去打斷他。
她帶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去洗手間:「一起洗澡……」
他一愣,隨即就淺淺地笑了,突然就想任性這一回。
他一直都忍著,忍得咬住了牙,直到她把手撫到了他缺失的肩膀上。
「好!」她抱著他的腰,仰著臉孔開心地回答。
他什麼都沒回答,只是視線隨著她轉,龐倩已經放下湯勺,擦乾手走了過來,伸手探了下他額頭的溫度,埋怨道:「還是很燙呢,感冒發燒了還不|穿衣服睡覺,你就不怕病情加重呀。」她去卧室衣櫃拿來一件乾淨T恤,幫顧銘夕套上,又問,「要上廁所嗎?」
龐倩無奈地睜開眼睛,也沒有回頭,說:「別鬧,你發燒呢,好好睡覺。」
不僅沒有害怕,還沒有好奇,沒有憐憫,她有的,只是對他身體的濃濃依戀,還有遵循著本能,想要與他化為一體的熱切。
晚上他獨自回到出租屋,已經筋疲力盡、頭昏腦漲。坐在床沿上為自己脫褲子時,突然腦子裡一片空白,胸口劇痛,他身子一晃后,整個人就栽到了床下。
他開始理解當年李涵執意要回Z城的心意,落葉歸根,她的心在Z城,而顧銘夕的心,則在那個東南沿海的城市,那裡有他童年、少年時的所有記憶,還有一個心愛的女孩。現在,她已經變成了他的女人。
「想去上海,您有什麼建議嗎?」
晚上,龐倩打來電話,顧銘夕沒有多想就接了起來,龐倩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龐倩問:「你生病了?」
天已經完全地黑了,窗外變得越來越安靜,也不知到了幾點,客廳里突然響起了一點細微的聲響。顧銘夕沒有力氣起來,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他想,是什麼聲音?老鼠?蟑螂?小偷?
他們屬於彼此,如此就好。
幾個同事都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他要再戰高考,紛紛來幫他補習,可是當他們拿起高中時的數學、理化題,一個個都傻了眼。
顧銘夕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小聲說:「龐龐,這真的是我們的家嗎?」
婚禮上,汪松穿一身灰色西裝,高大帥氣,厲曉燕著一襲潔白婚紗,笑靨如花,一對新人手牽著手走在紅毯上,面帶微笑,周身都洋溢著甜蜜恩愛的氣息。
說著,她想起身去為他絞毛巾,才站起來,他就慌不迭地喊:「別走。」
他睜開了眼睛,答:「有點兒。」
顧銘夕離開Z城時,只有李純來送他,李純給了他一萬塊錢,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不用還。後來,顧銘夕和李純一直保持著聯繫,逢年過節通個電話,每年他都寄給李純三千塊錢,說是給老人的養老錢,另外還給她寄了許多海南特產。
「寶寶另外有一間啊,大小都差不多的。」
臨別的時候,豆豆哭得撕心裂肺,差點要賴在地上打滾耍賴了,他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只是抱著顧銘夕的腿嚎啕大哭。
龐倩失笑,顧銘夕無奈地搖頭,「有時候真的覺得豆豆和你小時候很像,認吃的,認玩的,沒什麼小心眼,挺好哄的。」
她如此挑釁,令他的吻變得更加瘋狂、濃眉皺起,一遍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龐龐,龐龐……」
顧銘夕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看周圍,是他在三亞灣的家。天已經亮了,他獨自一人睡在柔軟的床上,窗子開著,海風輕輕地吹起白紗窗帘,外面天氣晴朗。
顧國祥又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E市發展?」
晴朗的夏夜,星空璀璨,微風習習,龐倩與顧銘夕並肩坐著,一起抬頭看著天上的銀河。
「別走。」他只是說,「別走,別走。」
龐倩羞澀地笑了一下:「挺好的。」
這是顧銘夕真正意義上的回家,下飛機時,龐水生已經等在機場,他開著車接龐倩和顧銘夕回盛世北城,下車后,龐倩迫不及待地要帶顧銘夕去新房。
老師們一個個與顧銘夕說著鼓勵的話,祝他一切順利,與龐倩早日結成連理。紀秀兒喝得多了,眼淚已經奪眶而出,陳老師安慰著她,讓她去找顧銘夕說說話,紀秀兒倔強地搖著頭,陳老師也就不勉強她了。
唔……他突然就睜開了眼睛,火苗在瞳仁里竄動,低聲說:「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他想了想,點頭:「嗯,我也不喜歡搬家。」
顧國祥始終都沒有說起自己的家庭情況,問:「銘夕,你住在哪裡?」
「胡鬧!倩倩,你現在怎麼這樣不懂事了?銘夕也是!這麼多年不回來!回來了也不和我聯繫!他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爸!」顧國祥有些生氣了,領導架子不知不覺地就擺了出來。他覺得自己是長輩,龐倩是晚輩,他已經這樣子低聲下氣地來找她了,她怎麼還能給他擺臉色看呢?
龐倩搖搖頭,她怎麼可能害怕?
龐倩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問:「叔叔,你知道顧銘夕從大學里退學的事嗎?」
「那現在呢?」顧銘夕問,「你和我在一起,難道是在補償嗎?」
「捨不得,但是必須要走。」顧銘夕轉頭看著龐倩,「龐龐,我想回家了。」
金愛華一愣,問:「離婚了?和現在這個?」
「你不知道?」龐倩唇邊泛起了冷笑,「那就說明,這幾年,你並沒有去B大打聽過他的消息,要不然,你也不會不知道,他大一結束就退學了。」
「他們都說,這小鬼和銘夕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他想,其實撿到一個寶的人,是他才對。
龐倩的頭髮鬆鬆地挽在腦後,身上穿著顧銘夕的圍裙,手裡拿著一支湯勺,說:「我熬了粥,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冰箱里還有速凍餃,你想吃餃子嗎?」
門開了,徐雙華依舊是老樣子,淡薄的眉眼,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但是看到顧銘夕,他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溫情,上前擁抱了他一下。
龐倩乾脆利落地關了機,站起來說:「好啦,我陪你午睡,滿意了吧?」
哄了很久,豆豆才大哭著點頭,終於,他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媽媽走了。龐倩在邊上抹眼淚,等到看不見豆豆了,顧銘夕才走到她面前,低頭吻吻她的額頭,問:「以前,我走了以後,你也是這樣哭的嗎?」
顧銘夕心裏一頓,才想起這的確是個問題,不得不停下動作,想要從她身上下來,可是身子才一動,已經被龐倩抱著又一次跌到床上。
「這不是遷就你啊。」龐倩說,「你是這個家的男主人,家裡的一切當然是要以方便咱們兩個來安裝啊,這又不是樣板房,做給別人看看的。」她抱住他撒嬌,「我要你住得舒服又方便,我希望我們可以在這個房子里住很久很久很久,因為我實在不喜歡搬家。」
顧銘夕說:「老師,我這一次想考美術類。美術類文化課分數不高,我複習起來更有底。」
顧銘夕沉默地看著龐倩,臉色微微地紅了起來,嘴角卻是帶著笑的。
顧銘夕由此開始了備考生涯,因為他身體情況特殊,所以不用住校,每天早上,龐倩開車送他去學校練畫,傍晚再去把他接回來,晚上,他則在家裡複習高中文化課。
顧銘夕瞥她一眼,心說:在某個他們還未企及的領域,不知道誰治誰呢。
「嗯。」龐倩拿起餐巾抹抹嘴,「領導,我今天約你吃飯就是想和你說,我打算工作到六月底,最多七月底,然後用半年的時間複習,爭取一次過關。」
顧銘夕笑著看了她一眼,不說話了。
大媽們各種羡慕嫉妒恨,鍾小蓮突然嘆了口氣:「唉……倩倩都要結婚了,也不知道銘夕現在怎麼樣。」
「考試時間有規定,哪裡能隨便休息。」他微笑,「龐龐,熬一熬就過去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你不要擔心。」
大家散了的時候,紛紛對金愛華說,龐倩結婚時別忘請大家喝喜酒,金愛華樂呵呵地應下,去坐車時,鍾小蓮走到她身邊。
龐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接著就擱下筆走了過來。當她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手臂繞上他的脖子時,顧銘夕才明白,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傻乎乎的小女孩了。
幸虧是在醫院,醫生護士快速地對他進行了搶救,發現顧銘夕已經是肺炎了。
顧銘夕說了實話:「我住在龐倩家裡。」
豆豆咧開嘴笑了,嘴裏還缺了幾顆牙:「嗯,顧老師也是這麼和我說的。」
他滾燙的身體重重地壓著她,沒有手臂的支撐,兩個人的身體緊密地貼合在一起。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的時候,龐倩還留著意識說話:「你感冒呢!別傳染給我!」
「你還說!」龐倩扭頭瞪他,顧銘夕立刻就噤了聲,妥協道:「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說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龐倩輸,她心甘情願地為他拍腿、按背,顧銘夕已經很久沒有那麼高強度地練畫了,而且是純粹為了應試。每天回家,他都覺得自己腰酸腿疼肌肉僵,連著腳趾都有些麻了,龐倩就把他的腳擱在自己腿上,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地揉捏按摩。
顧銘夕站在邊上,靜靜地看著她做這些。龐倩點起六支香,跪在了李涵的墓前,抬頭看墓碑,上面有一張李涵的照片,是她四十歲左右時照的。那時她很漂亮,長頭髮編成辮子攏在胸前,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笑容恬靜溫暖。
這多麼像是很多年前,他們每天一起做作業時的情景。
她想了下,點頭:「明白。」
畢業典禮結束,童之花小學的暑假就要來臨了,離開學校的最後一晚,顧銘夕帶著龐倩和豆豆,與學校里相熟的老師們喝酒離別。
龐倩陪著顧銘夕去買菜,去了超市,又去了菜場,最後居然還去了挺遠的水產批發市場。顧銘夕很用心地挑選了許多食材,龐倩在邊上偷偷地笑,想著這毛腳女婿是想在丈人丈母娘面前「露一腳」了。
剛剛過去的三天兩夜,他與她的關係已經改變,變得更親密、更貼心、更依戀。他記得她依偎在他胸前時說的一番話:「有一句古詩你肯定聽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顧銘夕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他送龐倩出去打車,走出小區,兩個人沿著街道散了會兒步。二月的海南,氣候很是怡人,天漸漸黑了,炙人的太陽藏了起來,月亮在海平面上探出了頭,羞澀地打量著那一對小情人。
兩人就此不歡而散,回家以後,龐倩沒有隱瞞這件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了顧銘夕,顧銘夕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撥通了顧國祥的電話。
龐倩已經有許多年沒見到顧國祥了,最後一次見他,依稀是高三那年高考前,她在502和顧銘夕閑聊天,顧國祥過來找李涵,才打了個照面。
「你在看什麼?」他問。
掛下電話,徐雙華把號碼輸到顧銘夕手機里,說:「這個老師是專門開工作室幫人輔導美術類應試的,水平很好,你回到E市后給我打電話,我過去陪你一道去見他,你放心,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有人用手肘捅捅她,金愛華別開了頭去,心情很好地看窗外風景。
「我是指……」他低下頭,吻著她肩頭的皮膚,用牙齒輕輕地噬咬,「在某個方面。」
走出考場,她便看到了等待的顧銘夕,他靜靜地站在路邊的大樹下,看到龐倩,就大步地迎了過去。他沒有問她考得如何,只是往她額頭印下一個吻,說:「考完了,我們去大吃一頓,慶祝一下,好不好?」
龐倩瞪他:「後悔了?」
李純接到顧銘夕的電話很開心,與他聊了很久。顧銘夕聽說外公外婆身體越來越不好,李世宇要結婚,家裡沒房子,李牧就把兩個老人送去了養老院,自己和黃伶俐租了個小單間,把那套三房拿給李世宇做婚房。
「我們的家,我們的房間,我們的床。」她抱著他的脖子,細密地吻他,「還有我的男人。」
他的呼吸輕輕地噴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腳,正糾纏著她的腳,腳趾甲一下一下地划著她小腿上的皮膚,生怕會把她弄疼似的,溫柔到極致。
「我回來以後,應該主動去見他一下的。」顧銘夕說,「畢竟他是我爸爸,也養了我這麼多年。媽媽生病的時候,他也沒有完全不幫我們。」
顧銘夕和龐倩過了三天兩夜同居生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買菜散步,一起洗澡看碟,還一起去醫院掛水。他們形影不離,猶如連體嬰,到了夜裡,兩個人根本就抵抗不了彼此身體的吸引,深情的一個吻后,便一次又一次地粘在了一起。
他問了顧銘夕這些年的情況,顧銘夕很簡單地回答了他,簡單到,從最後一次見面開始,六、七年間的事,他兩分鐘就說完了。就連李涵去世時的事,他都只是三言兩語地帶過。顧國祥想要問得仔細一些,顧銘夕就笑了,搖頭說:「爸,過去的事,就不要說了。」
龐倩沉默了好久,最後點了點頭:「嗯,他回來了。」
正是因為現在一切都在好起來,龐倩更能理解顧銘夕起伏的心情,她乾脆也跪了下來,抱著他顫抖的肩,在他耳邊低聲地安慰他:「好啦,好啦,沒事啦,阿姨看到你哭會擔心的呀,現在我們很好啊,你別哭啦……」
金愛華很有些反應不過來:「那他就一個人帶著一個小孩兒?他小孩今年多大呀?」
「你丟下了我兩回。」龐倩說,「顧銘夕,這樣的事,以後再也不允許發生。」
兩天以後,豆豆的媽媽過來三亞接他,這一次,顧銘夕把豆豆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出來,他的衣服、玩具、文具、課外書……豆豆是要去廣東定居了,龐倩不知道他的繼父會不會接納這個小孩,或多或少,他總是會受一些傷害,但這真的是沒有辦法的事。
金愛華說:「銘夕,你知不知道?你爸爸離婚了。」
「有多想?」
顧銘夕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關於繼續念書的話題,他們沒有再聊起過。龐倩是想給顧銘夕多一些的時間考慮,顧銘夕低頭看她,說:「龐龐,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現在有很不錯的工作,年薪可觀,如果辭職去念書,不管怎樣都需要花三、四年的時間,你覺得值得嗎?」
「不,倩倩,我是來找你的。」顧國祥向著龐倩走近了一些,沉思片刻后,乾脆開門見山地問,「倩倩,銘夕是不是回來了?」
她突然說:「顧銘夕,咱倆結婚吧。」
顧銘夕問:「你喜歡女兒?」
龐倩遠遠地看著顧銘夕,他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衫,底下是米色的長褲,他的襯衫扣子是龐倩幫著扣的,一直扣到了領口,顧銘夕說,這樣子顯得正式一些。
她愕然轉身看他,他沒辦法拉她,乾脆腰腹用力坐了起來,傾身將上身靠在了她的身上。她自然是抱住了他,讓他的臉頰貼在她的小腹,他沒穿上衣,身上都是虛汗,她攏著他的肩膀,說:「我去給你取冰塊敷額頭。」
和圖書手在他的衣服下,她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指腹輕輕地掠過他腋下的傷疤,凹凸的觸感令得龐倩一顆心跳得紛亂。肌膚的貼合是那麼奇妙,他薄薄的皮膚包裹著被截斷的骨頭,龐倩手指捏一捏,他的肩膀就動一下,彷彿是在迎合著她的探索。
當年李涵去世,顧銘夕與李家的人鬧得不太愉快,因為他執意要賣房還錢,但李牧理解不了。李牧認為李涵生病時,別人給的錢都是不用還的,這是約定俗成的事。他希望顧銘夕不要賣房,把房子租出去收租金,以後李世宇大了,還能借這個房子結婚。
「瑪雅人預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呢,顧銘夕,就是明年啦,咱倆一起拼一下吧。」
顧銘夕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飛快地看看周圍,幸好沒有別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他讓龐倩趕緊丟一盒到購物車裡,別再胡說八道了。
顧銘夕說:「龐龐,你不用這樣遷就我的。」
他根本捨不得鬆開她的唇,只是低低地應:「唔。」
「我也想你。」
「那我怎麼辦?」龐倩問,「你死了,我怎麼辦?」
龐倩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不行,顧銘夕,我先不和你說了。」
顧銘夕前段日子回E市,經常會和龐倩在外面玩,吃飯、喝咖啡、看電影、逛街……偶爾需要上廁所,都是龐倩幫他的忙。
顧國祥沉默了一會兒,說:「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吃個飯,你很久沒見你妹妹了。」
她的雙臂環著他的身體,眼睛看著他的眼睛,溫柔地說:「沒事,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輸液。」
龐倩有點意外,以為他會說生男生女都喜歡的,她忍不住問:「為什麼呀?你不會也重男輕女吧?」
顧銘夕拒絕了:「爸爸,不用了,我在龐倩家裡住得挺好的。」
顧銘夕心裏很高興,嘴裏卻說:「我沒那麼嚴重,你其實不用過來的啊。」
顧銘夕愣了一下,垂下眼眸點了點頭:「有過,不過沒辦法的。」
顧銘夕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見,在徐雙華和鯊魚的幫助下,毅然決然地賣了房。李牧就宣稱,他以後和顧銘夕不再有關係,顧銘夕若是來了Z城,也不歡迎住到他家裡。
她站起來,顧銘夕走到墓碑前,緩緩地跪了下去,只是開口喊了一聲:「媽媽……」聲音便哽咽了。
顧國祥被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氣得差點要發飆,但看顧銘夕一臉的平靜從容,他的心底里突然就發了涼,因為他意識到,顧銘夕並不是在氣他,而是,這是他的真心話。
顧銘夕想了想,說:「無所謂誰對誰不對,不過從我個人來說,我一直覺得,男人應該更大度一些。女人嫁男人,並不是為了貪他的房子,女人要求有一間房,其實不過是想要有一個家的保障。」
他們又坐車回到S市,打算在S市休整一晚,搭第二天的飛機離開。
龐倩被他說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蹲下來抱緊豆豆,說:「我一定不會欺負你的顧老師,我向你保證。還有啊,豆豆,以後你放暑假時,可以到我們家來玩,等你長大了,你可以考E市的大學,到時候你就能來看顧老師啦。」
「喝了很多了。」
金愛華滿腹心事地回到家,吃過飯,她打發龐倩去洗碗,又喊龐水生去買水果,找了個機會,她和顧銘夕說了會話。
「當然不是。」顧銘夕搖搖頭,很誠懇地回答她,「我想要兒子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我怕我有了女兒,會把她寵壞。第二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就是說大人有了小孩,會通過養育孩子而重新體會一遍童年,尤其是,大人自己沒能得到的一些東西,都想讓小孩替自己實現。我現在覺得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說我,我想有一個兒子,是想要好好地愛他,陪伴他,教育他,還有……尊重他,我想把他養育成一個小男子漢,善良,大氣,有責任心,有上進心。我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我希望他都能做到。」
顧銘夕與她並肩而立,說:「氣象預報說,明天是晴天。」
公墓里煙霧瀰漫,香燭點點,春風一吹,墓碑邊的松柏樹就沙沙作響。
這裏的星空要比E市明朗許多,一顆一顆的星星都清晰可辨,龐倩漸漸地把頭擱在了顧銘夕的肩膀上,問他:「要走了,你是不是捨不得?」
「不告訴你。」龐倩雙臂交疊趴在桌上,笑嘻嘻地看著他。
龐倩心中羞澀,不敢告訴顧銘夕她覺得還不賴,但是她知道,顧銘夕的感覺更好。你瞧,他現在的神情是如此饜足,臉頰微微地泛著紅,嘴角一直愉快地往上翹。
三月,龐倩拿到了新房子的房產三證和鑰匙,她開心極了,一個人去新房子里轉了一圈,然後撥通顧銘夕的電話,問到了裝修的事。顧銘夕有點抱歉地說:「龐龐,我的稿費大概要八月才能拿到,現在一下子拿不出裝修錢。」
「太難了,那麼多年沒碰,公式都忘了。」陳老師連連搖頭,「現在再叫我去參加高考,我非瘋了不可。」
顧銘夕:「……」
龐倩緊緊地抱著顧銘夕,最後乾脆抬頭看天:「算啦,反正這裏就我們兩個,你想哭就哭吧,說實話,我覺得阿姨會笑你呢,帶著女朋友來看她,居然哭成這樣。」
他一邊切著牛排,一邊給她建議:「論考試難度,兩個學校差不多,論名氣,復旦大,論業內口碑,上財好。你是上財畢業,考上財會更有把握一些。」
在龐倩的陪伴下,顧銘夕辦妥了離校手續,又委託物業辦理了一些水費、電費、煤氣費的代繳手續。他銷掉了幾張銀行卡,用光了所有的超市儲值卡,直到銷掉手機號時,他才驚覺,他真的要和三亞說再見了。
顧銘夕笑了,用額頭去碰碰她的額頭:「和你開玩笑的,以後做飯做菜都歸我,我喜歡看你吃我做的菜。」
金愛華說:「別胡說,我們倩倩現在有男朋友的!打算明年結婚呢!」
顧銘夕點頭:「我知道,爸,你也多保重身體。」
顧銘夕點頭:「我記下了。」
見顧銘夕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把旅行包放到地上,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說:「要是我沒考上,你考上了,那我就工作賺錢供你念書。要是你沒考上,我考上了,我尊重你的意見,你可以繼續高復,也可以做個自由漫畫家,畫畫供我念書。總之,我們一切都順其自然,不勉強,好嗎?」
顧銘夕低頭看了一會兒,說:「我本來打算這個房間留給寶寶的。」
豆豆的爸爸是生病,情有可原,但是顧銘夕的爸爸呢?
顧銘夕面上神色未變,心裏是有些吃驚的。
「好油啊。」龐倩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這個小橡膠製品,有些疑惑,「這個怎麼用啊?」
顧銘夕反過來想了一下,這是不是就是說,如果明年他考不上,這個媳婦兒就遙遙無期了?
「顧……叔叔?」龐倩有些提防地看著他,「你是來找我爸爸媽媽的嗎?他們在樓上。」
他什麼都沒有對龐倩說,只是帶著她去天橋上走了一圈。
「喂顧銘夕!你會不會用成語的呀!」龐倩氣得大叫,「什麼叫貪得無厭呀?」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任性?」車子開到中途,顧銘夕突然開了口,他依舊沒有回過頭來,只是低低地問出了聲。
「我有個學生,明年初要參加美術類統考和上海視覺的校考,七月份開始會在E市……戶口是E市的,對,想請你幫忙輔導他專業課,他的基礎你放心,我希望你能一對一地輔導他,要保證他能考上視覺。……對,沒錯,是我的學生,我第四個學生。」
約會的地方除了男女公廁,很多都有殘疾人廁所,雖然是為輪椅人群準備的,但對顧銘夕和龐倩來說,單獨的一間還是比較方便。
顧銘夕醒過來的時候是半夜裡,窗外的月光透進了屋子,他依舊維持著倒下去時的姿勢。幸好屋子裡有暖氣,趴在地上的他並沒有感到很冷,只是覺得頭疼、胸疼。他艱難地爬了起來,發現自己褲子才脫了一半。他費了會工夫脫了衣褲,去衛生間照鏡子,看到自己面色晦暗,眼睛無光,額頭上還撞起了一個又紅又腫的包,使得整個腦袋木木地疼。
她又一次伸手到他衣服里去摸他的後背,有意無意的,手指滑過了他凹陷的脊骨,他背上的皮膚緊緻光滑,還有粘膩的汗,她卻只是覺得性感。
衛生間很寬敞,龐倩在盥洗台前也擺了一把高腳椅,還安裝了浴缸和智能馬桶,連著牆面上掛毛巾、浴球的排勾都只裝在人腰部的高度,顯然,是為了方便顧銘夕使用。
人的心裏總有一些秘密,此時的顧銘夕還不想把那一段經歷講給龐倩聽。他想,也許再過幾年,當他們結了婚,在冬天的晚上,吹著暖風看電視時,他會開玩笑般地對她說起他與這天橋的故事。
「啊?為什麼呀?」龐倩急問,「那盛峰怎麼說?」
比如,很久以前那檔電台節目「溫馨港灣」里,令龐倩困擾許久的一個問題——何謂晨勃,龐倩現在總算是知道了答案。
龐倩沖了個澡后回到房間,頭髮還濕答答地滴著水就上了床。顧銘夕不讓她去睡豆豆的床,因為「床單被套很久沒換,太臟」。
結束的時候,他放下筆,覺得腿有點酸,心裏卻是一陣輕鬆。
「可以啊。」徐雙華問,「有想考的學校嗎?」
「還不是為了一套房子。」吳飛雁嘆氣,「盛峰在E市的房子是他爸爸媽媽的名字,很早就為他結婚準備的,面積不大,璐璐家裡人就提出讓他們賣了那套小房子,房款做首付在上海買套大點兒的新房,璐璐家裡負擔裝修和買車,以後兩個人一起按揭。」
如果幾個小時前,他就這麼昏了過去,猝死,那媽媽該怎麼辦?
「哪裡做得不好啊!」金愛華吃了一口茄子,醬香味濃,又吃了一塊牛肉,滑滑嫩嫩,忍不住稱讚道,「很好吃啊,真比倩倩爸爸做得都好吃。」
好吧,顧國祥想了想,又問到了他將來的打算,顧銘夕說:「我在三亞教書,寒假結束前就要回去了。」
他的眼神平靜溫和,不含喜怒,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顧國祥心裏像被刀子割了一樣地疼,他寧可顧銘夕用怨恨的眼神來看他,大聲地指責他,這樣子他反而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也許會抱著他的兒子痛哭一場,道歉,懺悔,然後贏得他的原諒。
龐倩咯咯直笑,顧銘夕也是抿著嘴唇看了龐倩一眼,默默地笑了起來。
顧銘夕其實也不知道豆豆的未來會變得怎樣,他只能蹲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和他約定:「明年你期末考語文、數學、英語都考95分以上,顧老師就接你去E市玩兩個禮拜,顧老師和你保證,絕對說話算數。」
龐倩嚇了一大跳,回頭藉著小區路燈燈光一看,才看清居然是顧國祥。
龐倩陪顧銘夕去醫院掛了最後一次水,送他回家后,又和豆豆、豆豆媽媽一起吃了一頓晚飯,就準備告辭去機場了。
晚上,顧銘夕帶著龐倩去看望徐雙華。
龐倩毫不留情地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大口,很滿足地聽到他呼了一聲痛,她咬著牙說:「到底是誰貪得無厭?你倒是說說清楚,每天晚上都要做功課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好吧。」顧國祥也不勉強他,「我們保持電話聯繫,銘夕,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難道你覺得不值得嗎?」龐倩瞪大眼睛看著他,又問了一遍,「顧銘夕,你覺得不值得?」
龐倩心裏感動極了,抱緊他:「你已經足夠好了,顧銘夕,真的。」
似乎,大家都默契地知道,與顧銘夕見面,一個擁抱是最能溫暖人心的。
他抿著唇想了想,說:「也行,等寶寶大了,他要是喜歡陽光好一點的房間,再和他換好了。」
事實證明,她真的很好哄。
離得近了,龐倩能看到顧國祥臉上的老年斑,還有他染過的頭髮下,新長出來的白髮。他拿出一根煙點燃,鏡片后的眼睛略略眯了起來,又問了一遍:「倩倩,你告訴我,銘夕是不是回來了?」
掛下電話,龐倩問顧銘夕:「你要去和你舅舅、外公外婆見面嗎?」
過了一夜,老師們都收拾行李回了老家,往常這時候,顧銘夕也要帶著豆豆去三亞灣的家裡了,可是這一次,他們面臨的卻是離別。龐倩來了以後,就發現豆豆一直都垂頭喪氣,就像一隻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由自在的暑假絲毫沒能讓他變得雀躍,相反的,他似乎希望學期永遠都不要結束。
龐倩緊了緊手臂,笑著說:「我也睡不著。」
龐倩抽了個時間找鄒立文談心,約在了下班后,她請他吃飯。
感冒病毒隨著親吻快樂地轉移,所以,周日上午,豆豆跟著媽媽到了顧銘夕家裡時,就看到了兩個重感冒的人。
這一次收拾行李,有龐倩的幫忙,顧銘夕的速度快了許多。他的行李並不多,衣服、鞋子非常少,倒是各種書籍、畫作很多,裝了好幾個箱子。
薛雯雯說:「https://m.hetubook.com.com螃蟹,你不要為璐璐擔心,她現在有新男朋友了,好像是個外企高管,璐璐自己工作也不錯,我上次和她逛街,看她一點事都沒有。」
龐倩又問:「哎,顧銘夕,你會用這個嗎?」
一月份是一個考試月,顧銘夕不僅參加了統考,還參加了兩所學校的校考,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考上海視覺。徐雙華對他說,他已經幫顧銘夕做了工作,只要他專業課和文化課能過分數線,就不用擔心上海視覺會因為他的殘疾而不錄取他。他的話令顧銘夕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考試的時候,他心無旁騖,眼神專註,兩隻腳靈活地換筆、洗筆、調色……他在畫一張很簡單的色彩,但是,也可能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張色彩。
「那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啊!」龐倩笑道,「但是現在,我覺得,我離復旦其實挺近的。」
「我問你哪,你聽到沒有?」
他聽到了一副腳步聲,很輕,卻很清晰,客廳里的燈亮了,光線從房門逢里透了進來。顧銘夕想,這小偷真是瘋了,偷東西還開燈!
龐倩有些遺憾地說:「盛峰和楊璐談了五年多的戀愛呀,怎麼彼此之間還會這麼不信任呢?我看汪松和曉燕就沒有這些問題啊,還有我和你。」
「還能為什麼啊,顧國祥他老婆嫁給他的時候才二十六,現在也才三十四,顧國祥呢?他都快五十五了吧!三十多歲的女人哪有人肯陪著這麼個半老頭子的。」鍾小蓮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小孩子當然是歸顧國祥呀,他不就是為了個小孩兒才和阿涵離婚的么,這次離婚,他還給了女方一筆錢呢,讓女方放棄監護權。」
客廳里有光,房間里是漆黑的,那個人向著他走來,背著光,他只能看清她的輪廓,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燒昏了腦袋,產生幻覺了。
床墊送到的時候,龐倩興奮得要命,張開雙臂呈大字型仰躺了下去,柔軟的床墊將她彈了起來,她樂此不疲地倒了好幾次,才拉著顧銘夕在床上打起滾來。
「你要多喝水。」
父子兩個在茶樓里見面,沒有擁抱,沒有寒暄,沒有久別重逢后的感動,更沒有喜極而泣的場面。顧銘夕只是坐在顧國祥對面,看著他的父親,淡淡地開了口:「爸爸。」
儘管身邊經過的考生幾乎都要比他小十歲,顧銘夕眼裡依舊閃著自信的光,他說:「龐龐,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顧銘夕沒力氣,也沒再給她打過去。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他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偶爾起來上個廁所、擤個鼻涕,大部分時間就是在昏睡。
龐倩搖頭:「不覺得。」
金愛華倒沒有隱瞞:「剛辭職,在準備考研。」
隨他們去吧,他家裡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正在想著,又是「咔噠」一聲,顧銘夕側卧在床上,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今天周五,我請了一天假,訂了周日晚上的機票回去。」龐倩微笑,「還能陪你三天。」
他沉默了許久,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把文化課拾起來。」
第二天,果然風和日麗,龐倩和顧銘夕快遞走了幾箱子行李,最後輕裝上陣,登上了回E市的航班。
蔣之雅笑著對顧銘夕和龐倩說:「我都迫不及待想參加你倆的婚禮了,汪松和曉燕十年長跑就讓別人嚇死了,你倆算是多少年呀?」
他是個挺冷情的人,但是這時候卻說出了這麼煽情的話,令顧銘夕心裏很是震動,他主動用身體去貼近徐雙華,說:「老師,謝謝您。」
吳飛雁說:「關鍵就是盛峰的態度呀,按照璐璐說的,他似乎是同意父母的意見。他們大概是覺得,璐璐和盛峰在一起這麼多年了,肯定捨不得離開他,誰知道璐璐做得特別絕,直接就說了分手。後來盛峰好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回頭追她,說願意買房寫她的名字,但是璐璐已經心冷了。」
回盛世北城的路上,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他的額頭靠著副駕駛座旁的車窗玻璃,面向窗外發著呆。
離開公墓,顧銘夕給李純打了個電話。
龐倩疑惑地看著他的臉色漸漸泛紅,問:「你在想什麼呢?」
金愛華問:「為什麼離婚啊?孩子歸的誰?」
「打算結婚?」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我會愧疚一輩子。」龐倩沒有扭頭看他,只是專心地開著車,語調平淡,「那個飛盤是我丟上變壓器的,我會覺得我殺人了。」
「我沒換過號碼,銘夕是知道的。」
顧銘夕與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腳趾夾過她手上的鋼筆,趾腹輕輕地摩挲著筆桿,說:「為了這支鋼筆,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罵了豆豆。」
顧銘夕帶著行李住進了龐倩家,睡客房,龐倩則辦理了離職手續,徹底地變成一個無業游民。
時間過去了幾個月,日子一直波瀾不驚,2011年的重陽節,金材公司給退休職工搞活動,包了個茶樓開茶話會。金愛華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碰到以前的老鄰居老同事,大家立刻聊起天來,話題不外乎孩子們的工作、學業、婚戀情況。
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所有的悲傷都化成了一陣風,龐倩知道顧銘夕的意思,他並不是一個喜歡活在回憶里的人,一直都更習慣向前看。
「哦呦,你們倩倩還要考研啊?」一群大媽大呼小叫起來,「女孩子念那麼多書不好,小心以後找不到對象!」
顧銘夕為徐雙華帶了E市的明前茶,徐雙華很喜歡,看到龐倩,他有些好奇。顧銘夕靦腆地為他介紹:「老師,這是我的女朋友,龐倩。」
顧銘夕在龐倩的幫助下搗鼓出六菜一湯——清蒸梭子蟹、炸麵包屑蝴蝶蝦、洋蔥炒牛肉、香腸茭白毛豆丁、筍乾絲瓜、醬烤茄子、番茄豆腐湯。金愛華和龐水生看著琳琅滿目的一桌子,著實是震驚了。
顧國祥問:「你現在是和倩倩在一起嗎?我是說……你們在談戀愛?」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虛心地點著頭,一會兒后,她在他耳邊說:「我爸一高興就喝多,一喝多話就多了,你別管他。」
聽著她著急的語氣,顧銘夕心裏暖暖的,感覺身體也不那麼難受了,說:「龐龐,聽到你的聲音,我就不頭疼了,真的。」
「我有朋友在那裡教課,學校不錯。如果你將來想繼續做老師,我建議你直接考它美術學院的繪畫專業。以你的基礎,強補半年,應該沒有問題。至於文化課,就要靠你自己了。」
「嗯。」顧銘夕還有些害羞,龐倩幫他解下圍裙,他笑容靦腆,「阿姨,我做得不好,你和叔叔別笑話。」
大媽們更激動了,一窩蜂地問小夥子多大,哪裡人,做什麼工作,年薪如何,最關鍵是,有沒有房。金愛華底氣那個足啊:「房子已經買好啦,就和我們一個小區,138方,男孩子出的首付,寫的是我們倩倩的名字。」
顧銘夕在廚房裡忙活時,龐倩一直在給他打下手,金愛華實在不放心,偷偷地過來看,看到顧銘夕坐在椅子上,砧板放在地上,他低著頭右腳夾著菜刀專心切菜,嚇得金愛華心臟病都要出來了。
「有點兒。」他笑,「真沒想到,當年幫你搶滷蛋打了一架,這小胖妞就這麼賴著我了。」
她絕望了,但心裏卻是喜歡的。
顧銘夕隨著龐倩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他甚至捨不得去踩腳下潔凈的地板,一雙眼睛貪婪地看著房子里的一切——銀色的鋁合金窗、明黃色的廚房櫥櫃、花斑大理石做成的電視牆、雪白的天花板、灑滿陽光的露台……還有令他驚訝的衛生間。
「你不熱呀?」龐倩好無奈,「你身上都是汗呢。」
「當然!」龐倩笑得開心,「就是不知道我們的寶寶是男是女,我都不敢給寶寶房刷粉紅色的牆漆呢。」
他閉上眼睛專註地吻她,當做沒聽見。
「你畫一會兒就休息一下嘛。」
她仰起臉,他低下頭,兩雙唇立刻糾纏在了一起。
龐倩的車已經停在茶樓門口,看到顧銘夕,她就下車走了過去。顧國祥看著這兩個年輕人,沉聲說:「銘夕,你要是生活上有困難,就和爸爸說,爸爸會幫你的。」
龐倩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明天雨會不會小一點,我怕航班會受影響。」
禮物有孩子們親手做的賀卡,還有筆記本、相冊、鋼筆、水粉顏料等小東西,最誇張的是有個孩子拎了一籃子雞蛋,說是爸爸媽媽讓他帶給顧老師的。
血濃於水——這是一個很奇妙的詞,就像是豆豆的爸爸,顧銘夕見過他清醒時的樣子,看著兒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他會哭得不能自已。但是當他發起病來,他就變成了一個魔鬼,完全失了神智。
「八歲吧,才上三年級呢。」說到孩子,鍾小蓮又嘆氣了,「你不知道,這個小孩被顧國祥寵壞了。老馬說,廠子里的人聽到顧國祥家的這位小公主,一個個都是搖頭的,說是非常非常得任性、刁蠻、不懂事,事事都要順她的心,一不如意就撒潑耍賴,而且念書成績也不好,成天就知道弄些漂亮衣服、鞋子,這一點,估計是像了她的媽。」
第一次的歡好要比龐倩想象的來得順利,儘管後來,顧銘夕弄痛了她,但是他的親吻足以撫慰她身體上的痛。
龐倩沒有去和豆豆溝通,倒是顧銘夕在一天晚飯後,叫上豆豆去海邊散步。他們足足去了兩個小時,回來的時候,豆豆的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他偷偷地跑到龐倩面前,抽抽噎噎地說:「螃蟹阿姨,我過兩天,就、就要到我媽媽那裡去了,我、我大概、大概以後就在那邊念書了。螃蟹阿姨,你帶顧老師回家以後,一定不能欺負他,你答應過我的,你、你說你會做他的兩隻手的。」
他依舊在發燒咳嗽,胸口疼得呼吸都困難,洗漱完后挪到床上,顧銘夕突然有些后怕。
「哦。」龐倩垂下了手,「叔叔,對不起,我不能把他的號碼給你,我得問過他的意見。」
他也在她耳邊說:「其實我覺得叔叔說得挺有道理的,我好像是太寵你了。」
「沒關係。」她笑,「我相信你會很棒。」
「七點多了。」顧銘夕笑著說,「龐龐,你起來吧,我們去外面吃飯,家裡什麼都沒有了。」
龐倩說:「這樣挺好的呀。」
「我把廚房的灶台、水槽、流理台都做得低了一些,你用起來會比較方便。」龐倩的語氣裡帶著邀功的意味,顧銘夕撇撇嘴:「你的意思是,以後廚房活兒你就一點兒也不碰了?」
「……」
為了買新房子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龐倩開車帶顧銘夕跑了一趟上海宜家,足足選購了一天,把一輛小車塞得滿滿當當。臨走前,她約吳飛雁、楊璐和薛雯雯吃飯,說要把男朋友介紹給她們,可是來赴約的只有吳飛雁和薛雯雯。
她將自己的手掌貼在了他的左心房,那裡有他炙熱的皮膚,還有怦怦跳動的心臟。她抬眸看他,輕聲說,「顧銘夕,我要把這句話改一下,這是我們的誓言——執子之心,與子偕老。」
顧銘夕坐在高中同學這桌,遠遠地看著舞台上的新郎新娘舉行結婚儀式,主持人說新郎新娘雖然才二十七歲,卻已經經歷了十年的愛情長跑,引得台下嘩然一片。
半個月後,李涵要住院進行新一輪的化療,化療病人免疫力很低,顧銘夕的病又還沒好,無法貼身照顧她,只能請黃伶俐過來幫忙,還另請了一個護工與她輪班。
顧銘夕嘆氣:「其實統考要考的素描、色彩和速寫,我也是很久沒練了,明年年初就要統考,我要在半年裡拾起來,也是有點困難的。」
「嘖!」顧國祥有些不高興,「這像什麼話!被別人知道了又要說閑話!你又不是沒有家!銘夕,你可以住到爸爸這裏來的。」
「沒有,不需要啊,感冒而已。」
他一個人,所以極度厭惡生病,豆豆那麼小,去醫院也幫不了忙,請其他老師幫忙,顧銘夕總覺得會太麻煩人家。這真的是很無奈的一件事,他就是比別人缺了兩隻手,但在很多事情上,真的很被動。
他長久地沒有回答。
這是他們頭一次同床而眠。
顧國祥愣了一會兒,點頭:「還行。」
他們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就一起出了家門。顧銘夕所在的小區不遠處有一家大超市,他和龐倩一起去逛了逛,買了些食材飲料、水果零食。排隊結賬的時候,龐倩看到了收銀台邊貨架上花花綠綠的避孕套,她看了顧銘夕一眼,發現顧銘夕也在朝著那些小盒子看。
這一年的七夕,是顧銘夕二十七歲的生日,壽星公不想出去吃飯,自告奮勇要為龐倩的爸媽燒一頓飯。金愛華表示懷疑,龐倩攬著她的肩說:「媽,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他搞得定的。」
龐倩瞪大眼睛:「啊?」
飛機起飛后,龐倩挽著顧銘夕的厚外套站在機場門口發獃,拿起外套嗅了嗅上面的氣息,滿滿的都是他的味道。龐倩將自己的臉埋在了他的外套里,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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