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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像你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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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暮別 笑春風

第二幕 暮別

笑春風

可是她是何桃,又有誰能比何桃更吵呢?
沈父愣在原地:「桃桃,你不怪他?」
十九歲的沈蔚,其實真的不懂什麼叫愛情。男孩子成熟得晚,十九歲只是他們人生中一個小小的路標,而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有太多的誘惑與不確定。更何況一生只愛一人,這樣的承諾恐怕連上帝聽了,也會捂著嘴偷偷發笑。
她口中「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是誰,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沈蔚不得不承認,紀曉雨才是他喜歡的女孩子類型,聰穎溫柔,可愛單純,每一面都把握得剛剛到位,無可挑剔。
所以相愛這件事,不僅恨晚,也會恨早。青春里的愛人,又真的能有幾對從校服走到婚紗?
何桃從小就喜歡纏著沈蔚。最開始他學小提琴,她也要跟著去,五千多塊錢的一把琴活活被她當木頭鋸。再後來他學書法,她也拿著筆墨紙硯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還沒寫兩個字,白色的公主裙就黑了一大半。
「對不起。」他低聲說。
「抱歉,」他終於重新開口,「當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怎樣才算愛一個人。抱歉,最深的愛,非要到了最後,我才明白。」
「沈蔚。」
「你還記得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嗎?」紀曉雨忽然問道。
下半場一開始,沈蔚就進了一個球。站在看台上的何桃終於忍不住,尖著嗓子大聲為他喝彩:「沈蔚加油!」
高考成績出來,沈蔚果然差幾分上重本,就在本城讀書,何桃也沒有走太遠,兩人隔著四個小時的火車。沈家讓沈蔚陪著何桃去報名,大有默認了兩個人的意思,何桃趴在火車上,大片大片的麥田晃過眼角,她扳著手指算著,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五歲生小孩,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六十歲了就去國外買個小房子,種點小蔬菜,養條大狗……然後何桃笑著抬頭,搖搖身邊年輕男孩子的手臂,有些調皮有些撒嬌:「阿蔚阿蔚,畢業我們就結婚吧!」
吵吵鬧鬧幾次后,何桃終於妥協了,只在每天晚上給沈蔚發一條晚安,不等他回復就關機睡覺。何桃常年生理痛,有次痛得直接被送進醫院,沈蔚得知消息,蹺了課去看她,她躺在病床上,臉色難看得嚇人,沈蔚去打了壺熱水,用毛巾給她敷腳,那時候是冬天,毛巾冷得快,他幾分鐘就得重新燙一次,一整天下來沒消停過。晚上沈蔚趴在何桃的床邊睡著了,半夜被涼醒,睜開眼睛卻看見何桃正疼得咬住嘴唇,卻不敢動,不敢出聲,怕吵醒他。
高中二年級上學期,沈蔚他們班和何桃班打籃球賽,從小打籃球的沈蔚自然是正式球員。何桃站在班級啦啦隊里,旁邊的女孩子都在大聲喊著「三班必勝!三班必勝!」,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蔚的身上,哪裡顧得上給別人打氣?
沈蔚沉默很久:「她該回來了吧?」
從年少時的單純天真無邪到成年後的城府深沉機關算盡,女孩子的成長,倒也真夠艱難。
沈蔚脫下自己的黑色羽絨服蓋在她的身上,寒風一下子灌入他的身體,他咬緊牙關:「快點走。」
他一路跑到何桃家樓下,熟悉的窗台上沒有雜七雜八掛著的衣服,空蕩蕩的。沈蔚甚至來不及喘息,便扯開嗓子大聲喊起來:「何桃——何桃——」
再幾年,周圍人都開始成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從此白頭到老。沈蔚有次和徐子息出去兜風,夜景的長橋,江面上波光粼粼,岸邊紙醉金迷。
沈蔚似乎還沉醉在回憶里,紀曉雨只得又大聲叫了一聲:「沈蔚!」
為什麼?因為你在這裏。
可是何桃的保證連一分鐘也維持不了,沈蔚懶得威脅,將牙一咬,就開始騎「Z」字形。龍頭扭扭曲曲的不說,他還專往石頭上碾,一路咯咯咯地響,嚇得何桃連連大叫:「我錯了我錯了!」
終究是他負了她。
「何桃,沈蔚怎麼沒來考試啊?」好友和沈蔚是一個考場的。
結果兩個人相安無事地熬完高中三年。高考前一晚何桃打電話給沈蔚,她站在十七樓的陽台上吹夜風,笑著說:「阿蔚,以後我們也在一起好不好?」
他這才緩過神來:「抱歉。」
「真的不會再等你了。」
何桃捂著頭,癟著嘴巴抬頭看著自己眼前的沈蔚,少年的身材是一條好看流暢的弧線,她說:「我就是喜歡他嘛。」
這算不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從未讓她安心過。
「我抱了你就不會放開了噢!」
想起她高興起來那手舞足蹈的樣子,沈蔚迎著溫柔的夏風,微微躬起背踩單車,低下頭偷偷地笑了。
多年以後,沈蔚再回想起這一幕,只覺得心臟作疼。他漸漸成為一條瀕死的魚,只能靠著回憶里的言笑晏晏得以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你來了。」
回到家中,四位大人問清緣由,沈父暴跳如雷,衝到陽台拿了根晾衣竿就要往沈蔚身上打,男生倔強地咬住嘴唇,想象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落下。
因為那時候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失去她。
隔了許久,紀曉雨才幫沈蔚回答:「因為你在這裏。」
「胳膊肘兒朝外拐。」
「你又遲到了。」
「是。相當渾蛋。」徐子息笑笑,然後聳聳肩和_圖_書,「但也許還有比你更渾蛋的——何桃要出國了。明天的飛機。」
「我要抱了噢!」
「肯定撐不過這學期末,我賭一個甜甜圈!」
雖然心底清楚她這麼做是為了自己,沈蔚還是忍不住站在她對面笑話她。
何桃將吃剩的糖紙小心翼翼折好,搖搖頭:「你說過你會晚到的。」
這樣的遺憾每天都在發生著,因為同齡女孩子總是要比男孩子成熟,愛情里的時間差,她早一步來到這裏,他卻晚了一步。
十二月的月色薄涼,落在她的身上,朦朦朧朧,不太真切。
「沈蔚,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遲到?你把高考當什麼?扮家家酒嗎?沈蔚,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你覺得是為了什麼呢?!」何桃忍不住在電話里大吼,沈蔚單科記零分,她想發笑,為什麼自己比他還緊張。

01

「你別亂動。」沈蔚皺眉警告她。
何桃擋在他的面前,流著鼻涕,大聲地說:「叔叔,你不準打沈蔚。」
有一次沈蔚送紀曉雨回家,過馬路的時候一輛卡車闖紅燈衝過來,他急忙拉住她,紀曉雨被嚇得不輕,抱著沈蔚瑟瑟發抖了好一會兒。沈蔚輕輕拍著她的背,開她玩笑:「你以後別過馬路了,老這麼危險。」等紀曉雨緩過神來,才不好意思地鬆開挽著他的手。
大約正是因為沈蔚態度的不明朗,他和何桃之間的感情,打從一開始就不被人看好。
有些時候,我們愛一個人,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後才能領悟,久到他(她)已經轉身,走出曾經說過的天長地久。
可是忍住不動對何桃來說實在太艱難了,她只好將注意力都轉移到嘴巴上:「沈蔚,我跟你說,我下午吃冰淇淋的時候中獎了!」
看到路燈下他的影子,何桃抬起頭,努力想拉扯出一個笑容,牙齒卻已經凍得發抖。
好似他的事與她無關,撇得一乾二淨。其實沈蔚也只是不想讓何桃擔心,白白影響她的成績。可是戀人之間,總是有那麼多的「我以為你知道」「我以為你能體諒」「我是為你好」,漸漸地,把彼此越隔越遠。
「……」

04

「沉得像頭母豬!」男生刻薄地評論她。
十幾歲的女孩子,穿藍色的水手服,系紅色格子領帶,頭髮紮成馬尾,有些撒嬌有些無賴,我就是喜歡他嘛。
「沈蔚,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她穿一條寶藍色連衣裙,像眼淚一般美麗。

歲月手札

「對啊,小蔚你仔細想想,她會不會去哪個同學家了啊?」
「沈蔚。」她忽然頓了頓,叫他。
十歲的沈蔚是個悶騷而腹黑的漂亮小孩子,當他發現自己無法正面迎擊何桃后,他打算另闢蹊徑。
兩個人反常地沉默著走到家門口,分別的時候沈蔚終於開口:「如果她們下次再問你,你就告訴她們,是的。」
「何桃,我愛你。」
那時的他和她都未想過,一句遲到竟然一語成讖。沈蔚和何桃,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可是我要聽寫很久,我還沒背書呢!」
沈蔚從來不是一個主動的人,以前他們吵架,也總是第二天出門就看見何桃還是在老地方,蹲在花壇邊等他一起上學,兩個人默契地不提昨日的紛爭。可是高考結束后,他每天習慣性地打開門,卻再也見不到何桃了。
「我也沒見過那個人,不過聽說個子很高,人很老實,對她很好,」徐子息慢悠悠地說,斜眼看沈蔚,「我覺得何桃她,就是太缺乏安全感了。」
第二天沈蔚回學校,與何桃的關係卻不見突飛猛進。他一如既往地和室友打遊戲喝啤酒,陪紀曉雨逛校園看電影,何桃問他對以後有什麼打算,沈蔚想了想,說:「慢慢來,到時候再說吧。」
「那我還是等你。」
「哦。」男生神色冷漠地回應了一句。
沈蔚徹底閉嘴。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沈蔚想,如果換作其他女生,他肯定早就一腳把她從車上踹下去了。
那時候沈蔚已經有一米七八的個頭,何桃卻從初二開始就沒再長過個頭,坐上沈蔚的自行車後座,雙腿還能一擺一擺地亂晃。
「叛徒!」大家一起罵她,語氣卻是親昵而不帶一絲責怪。
何桃繼續說:「當年你要不是因為送她去醫院遲到了,現在我們就應該在一所學校念書了吧。」

03

女生終於配合地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和何桃分手后,沈蔚在大街上認錯過一次人。有個女孩子邊發簡訊邊走路,結果直接撞到柱子上去了,摔在地上愣得回不過神,他幾乎脫口而出:「小桃。」
晴天霹靂,何桃愣在原地。等她回過神來急忙打電話給沈蔚,商店裡信號不好,何桃「喂」了幾聲才聽到男生的聲音,懶懶散散的,他說:「沒事,我下午就來。」
如今回想起來,他待她,真的很差。他從來不主動給她發簡訊,從來沒對她說過喜歡,他總對她不耐煩,他還和別的女生曖昧,他對紀曉雨的關心興許都超越了對何桃。
沈蔚感覺到氣氛緊張,脫口而出:「她還沒回家?」
阿蔚阿蔚,那般低聲下氣,那般捨不得,那般害怕www.hetubook.com.com失去。
六月的清晨,天亮得很早,空氣有些悶熱,樹木高大茂盛,早起的店家已經開始吆喝著熱騰騰的饅頭,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子,就這麼在沈蔚面前倒了下去。
他使勁捏住拳頭,甚至聽見了自己骨骼咯咯的作響聲。
她是他的空氣,太過於習慣,太過於依賴。
手機的屏幕泛著微微的光,打在男生英俊的臉龐上,他沉默很久,同往常一樣沒有回復這條簡訊。
在那樣灼人的年華里,在那樣勇敢的歲月里,她是真真切切地,愛過他的。
大學畢業放假回家,母親讓沈蔚清理一下他的書架。他將高中的書倒了一地,在一堆他很少翻閱的書中,悄然滑落一張信紙。也不知道是哪年,何桃寫給他的信,大概他們又因為什麼小事吵了架,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吧。她的字很卡通,方方正正的,她說,阿蔚,我錯了嘛,阿蔚,你不要不理我,阿蔚,你笑笑嘛,阿蔚……
誰也沒有動。
「不要,我等你。」女生仰起頭大聲說道。

07

「玩玩而已吧?」
「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他是要出國,就放棄高考了。」
「你們學校的飯真好吃,」紀曉雨總是一臉歡喜地拿著筷子,「以後我也要考來,學長,還請多多關照。」
自始至終,誰都沒有開口。
沈蔚只覺得她在無理取鬧。這麼多年來,他以為同她之間早已經有了不需要言語去表達的默契,她說,他便聽。習慣了只是去聆聽她的話,現在她卻忽然要他解釋,沈蔚只覺得失望透頂。
就是在沈蔚沒有注意的一剎那,拐角處突然閃出一個慌張的女孩子,沈蔚大叫「閃開閃開」,女孩子反而被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東搖西晃,不知道要往哪邊躲。
很短暫的一秒,兩秒過去了,又像是漫長到讓人心酸,紀曉雨終於鬆開了手,飛快地逃走了。
沈蔚皺著眉頭付完賬,走出奶茶店的時候,強烈的陽光射入眼帘,他不自在地用手擋了擋。
「D。」
那天的火燒雲依然鮮艷奪目,梧桐樹葉又大又綠,一江湖水靜如白練,曾經屬於他們的球場早已換了主人,一起牽手回家的路也開始重修,喜歡吃的燒烤攤再也找不到,讓人難過,究竟有什麼是不變的呢。
「別一副孫子似的表情,」徐子息看不下去,蹙眉,「暑假的時候同學會,去不去?」
何桃是在與沈蔚吵完架后才知道他的「光榮事迹」的,事已至此,她再氣憤也挽救不了半分。好友提醒何桃她應當去看看那個女孩子,何桃只覺得這是人之常情,便去了。很多年後再想起來,只覺得自己愚鈍,沒有聽懂友人話中的話。
他還是沒有吭聲,將書包甩在背上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等她小跑上來和自己並肩而行。
「什麼?!」何桃手中的零食落在地上。
「可是我喜歡這裏啊。」她嘟起嘴巴溫柔地說。
如果自己的身邊非要有那麼一個女生,他並不反感那個人是何桃,沈蔚只是這樣無所謂地想。
「聽說了嗎?沈蔚和那個何桃在一起了!」
沈蔚不吭聲,從包里摸出事先準備好的大白兔遞給她。
「好。」他終於不耐煩地應了她一聲。
比賽的結果是沈蔚他們班贏了兩分,兩方的球員平日里都是好朋友,和和氣氣地圍在一起聊天,只見三班的啦啦隊隊員押著一臉無辜的何桃走到他們面前。
「沈蔚,今天下午數學試卷的第一道題到底是不是選A啊?」
何桃剛開始出國的那段時間,沈蔚還能從徐子息口中聽到關於她的點滴。
那時候他們還很年少,她梳了一個高高的馬尾,將校裙偷偷裁了一截,晃著腿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說:「阿蔚,以後我們兒子叫什麼名字呢?沈(神)經病?」
上了高中后,兩個人依然念同一個學校。何桃一坐車就暈得昏天暗地,護送她上下學的任務就落在了沈蔚的頭上。
結果同學會那天何桃並未出席,沈蔚喝了很多酒,失去意識前最後記得的是徐子息笑話他,說沈蔚你自作自受。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對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瘦小的女孩子緊緊握住手中的電話,淚水如同小蟹爬滿臉頰,她努力想仰起頭不想讓它們滾落,「沈蔚,我一直一直都想問你,我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麼呢?」
「阿蔚,」她的眼眶開始濕潤,她使勁掐著自己不讓淚水流出來,她努力想繼續笑下去,「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可是,我們對於感情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可是,沈蔚的手指停在手機上,他問自己,他真的愛何桃嗎?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那一年盛夏,天藍得無情又無辜。沈蔚陪徐子息回高中母校轉轉,在小賣部買了啤酒和麵包,兩個人坐在操場的看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依然是白襯衫運動鞋,卻再不似昔日朗朗少年。
再隔了一段時間,何桃從熟人那裡漸漸又聽到一些關於紀曉雨的傳言。其實這些傳言一直有,只是她以前從未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沈蔚的大學門口碰到她。何桃記得紀曉雨那天也穿著藍色碎花長裙,頭髮和*圖*書挽起來,還沒笑,就驚艷了時光。
那個夏天何桃從自習室出來,看見一個男孩子在夕陽下等他女朋友,整張背都是密匝匝的汗水。她拿出手機給沈蔚發簡訊,我很想你,她打得很慢。發送過去,他難得回得很快,嗯。
走到車棚,沈蔚才發現自己的自行車漏氣了:「又被人拔了。」
那天放學后,沈蔚從後門偷偷溜回了家,他的聽寫當然早就過關了,不過飯點的時候他喜歡的動畫片大結局,他才不想因為陪何桃在外面吃土豆粉而錯過了首播。就這樣,夜幕降臨,看完動畫片吃過晚飯的沈蔚小朋友心滿意足地在開著暖氣的房間里寫作業,何桃的父母找上了門。
他都記得,他統統都記得。
「她男朋友也跟著她去了加州念書,不在同一個學校。」
「那你又是否知道,我為什麼要考來這所大學?」紀曉雨盯著沈蔚的眼睛。
一字一頓,透露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寂靜的風吹過樹梢,揚起漫天的桃花,絮絮揚揚地落在兩個人的背後。那日日光澄澈,時光凝結成了琥珀。

08

他側過頭,燈光照得何桃雙頰通紅,她緊張地拉了拉書包的肩帶,目光眺望著對面的紅燈,試圖裝作無所謂地提到:「那個……今天,今天,他們問我,我們是不是在戀愛,我和你。」
沈蔚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是在那一刻,他真的什麼也說不出口。只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胡亂地抹著淚水,她說:「阿蔚,我累了。」
「何桃。」
何桃搖搖頭:「是我自己決定要等他的。」
「阿蔚阿蔚,騎穩點,不然我要抱你了!」
何桃,何桃。二十歲這年,你放開我的手,說餘生分開走。
一年之後,沈蔚從徐子息那裡聽說何桃有男朋友了。
「啊,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裡了?」何桃的母親一臉焦急。
「我渾蛋?」
何桃坐在紀曉雨的床邊,正講到高興處,手舞足蹈地比畫著。見他進來了,何桃揮揮手:「阿蔚阿蔚,怎麼這麼晚?」
「別瞎說,」沈蔚淡淡地笑,「小廟容不下大佛。」
距今已是十余年。
「一輩子都不放開了噢!」
他捏著電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回應她。
一個非常普通的故事,我寫了一種非常普通的遺憾。
何桃原本擔心他會不高興,可是見沈蔚沒有什麼反應,心裏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充滿了小小的失落。
「啊,我都快忘記她了。」何桃笑笑,又低頭用牙籤叉手中的狼牙土豆來吃,時光嘩啦嘩啦飛逝,何桃卻似乎沒有變過。
「嗯?」女生笑吟吟地回答,若無其事。
「再這樣單身下去,送份子錢都得送垮我。」徐子息自嘲地笑笑。
沒想到真的被他說中了,何桃回國結婚,她說還是喜歡傳統的中式婚禮。她的請柬如約而至。她多麼殘忍,她知道怎樣的報復最能讓他痛,她就這樣,穿著美麗的婚紗,帶著他熟悉的笑容挽起別人的手,踩著與他過往的種種,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世界,讓他此生,愛,而不得。
「呼,我喜歡,就這樣,靠在你胸膛,呼,我喜歡,沒有時間,沒有方向。」
「我知道,」紀曉雨一臉平靜地看著沈蔚,「我一開始以為自己成功了,你和她終於分手了,而且所有人都說你們分手是為了我。可是有天夜裡,我看見你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喝酒,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你對她的愛是空氣,久了,就會忘記自己是在呼吸。」
就這樣,成長的代價,他們從每天見面到一個月見一次。
可如今,可如今放手要走的人是她啊。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全世界,不是嗎?
第二天沈蔚忽然出現在何桃寢室樓下時,她驚喜得差點從陽台上跳下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們兩人手牽手走在夏日的街頭,知了聲聲嘶啞,沈蔚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是紀曉雨自己設定的鈴聲,梁靜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口袋裡唱《我喜歡》。

05

原來她和他的一輩子,已經結束了。
沈蔚對她事不關己的態度表示無法理解:「這麼晚了,也修不了車了,我們只能把它推著回去。」
她不想聽他的解釋,迅速地掛掉電話。有一些問題,也許沒有答案反而對彼此都好,請不要說真話,編編謊話騙騙她,至少不會讓她那麼疼。
沈蔚感覺心臟被人緊緊地踹了一腳,他一言不發,抬腿就往學校的方向跑去,夜色太濃,大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小小的他已經不見了蹤影。等沈蔚氣喘吁吁地跑到學校門口,看見蹲在地上被冷得哆嗦的何桃。
何桃的新校區坐落在郊區,據說有三千多畝地,她找不到路。沈蔚只得當起三好男友,牽著她的手去報道,去買床上用品,幫她打掃房間,鋪好床,寢室的窗外有樹丫伸個頭進來,何桃扯下上面綠油油的葉子偷偷放進他衣領里,被他發現后她樂得躺在床上打滾。
拉鉤上弔,一百年,不許變。
她抬起頭,滿臉是淚。
每次兩個人走在一起,周圍的小朋友就會笑話他們:「沈蔚又和他的小娘子一起玩了。」
自作自受。

06

「笨蛋。www.hetubook.com.com
同她告了別後沈蔚剛走幾步,他忽然停下步伐。
他們靜靜地對峙。影子被夕陽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遠,樓梯口下的防盜門已有了斑駁的銹跡。然後何桃的眼睛忽然開始拚命地眨,然後他看見有淚水流了出來。
「嗯。」
「下一次,我不會再等你了。」
「小蔚,何桃妹妹有沒有和你一起回家?」
沈蔚沒有說話,她也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兩個人停下腳步一直等到手機鈴聲唱完,何桃才繼續蹦蹦跳跳地走,像個小孩子。一條路走到盡頭,很大的一個十字路口,車如流水馬如龍,何桃將冰淇淋袋子丟進垃圾桶里,然後彎著眼睛笑起來:「阿蔚,我們分手吧。」
因為何桃的求情,沈蔚並沒有得到重罰。只是每天母親熬好了治感冒的葯讓他端去給何桃喝,一大碗黑色的水,她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得底朝天,然後伸著頭對他撒嬌:「好苦啊。」
沈蔚沒接話。
好不好,好不好。她的小心翼翼,他總是要到很久以後才猛然發現。
「何桃?」他試探著叫她的名字。
因為紀曉雨從背後抱住了他,華燈初上的夜,溫柔的風,身邊的商店放著動人且歡快的情歌,五光十色的燈光透過落地窗落在兩個人的腳下,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只當他們是一對熱戀期的情侶。
在這個梔子花浸出陣陣花香的季節,十七歲的紀曉雨就這麼毫無預兆地闖入了沈蔚的生命。
「那你就是公豬!」何桃笑嘻嘻地頂回去。
「D?不可能,我在輔導書上做過原題的!」女生一驚一乍地說道,「先用Z替代『X+Y』,然後代入原方程,然後通分……咦?怎麼回事?A答案等於多少來著?」
高考的日子選得好,每年的六月那兩天總是會下雨,考生們不用遭受陽光的毒辣摧殘。考完語文出來,何桃和好友躲在超市裡買零食。
他卻永遠不會停止呼吸,直到生命盡頭。
他一個手抖,差點連人帶車摔下去。
「你猜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會分?」
沈蔚中場休息的時候看到了她偷偷摸摸地走在前面,正想上前跟何桃打招呼,卻發現她在做一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她竟然悄悄地把本應給她班隊員的礦泉水倒得一乾二淨!
她的肩膀開始如蝴蝶飛舞般起伏,她哭得一塌糊塗,手在臉上胡亂地擦著,卻還努力地仰起頭,努力地想要微笑,努力地張嘴,又閉上,又張嘴,反覆幾次,才哽咽著說出聲:「沈蔚,我已經愛累了,愛不動了。」
手機還在響個不停,何桃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奶油蹭到了鼻頭,她樂呵呵地笑起來,然後回過頭,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不接電話?」
那是個周末,紀曉雨背著書包來找沈蔚,在大門口遇上了。兩個女生很尷尬地打了招呼,事後何桃說:「她是你高考的時候撞倒的那個女孩子嗎?」
「活該,誰讓你騎這麼拉風的車!」何桃終於逮到機會嘲笑他。
十七歲的沈蔚並未覺得自己對何桃的感情是喜歡。他和她之間是一種無法名狀的羈絆,她亦步亦趨地在他的身後跟了十四年,時光在兩人之間凝結成了溫柔的琥珀。
紀曉雨的腿沒什麼大礙,很快就好起來了。唯一的後遺症就是此後每到周末她就跑到沈蔚大學的自習室去做作業,她讀高三,腦子很靈心又細,偶爾問沈蔚幾道題,可以看出她的基礎很好,不像何桃,計算老出錯。到了傍晚她就收拾好東西去球場看沈蔚打球,他請她在食堂吃飯,兩份小炒,一碗湯,兩個人對坐著慢慢吃。
沈蔚舉起手中的酒瓶,「啪」的一聲甩在水泥地上,異常響亮。然後他站起身開始狂跑,他錯過過她一次,她曾經拉著他的衣角,可憐兮兮地說,阿蔚阿蔚,不要把我弄丟了,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所謂的天意弄人,便是就在此刻,沈蔚收到了何桃的簡訊,她說,「阿蔚,如果哪一天,你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請一定要告訴我。」
從七歲那年,她穿著白色公主裙出現在他生命中開始。
徐子息後來評價她,說:「何桃就是太死腦筋了。」然後說沈蔚,「你就是對她的死腦筋太自信了。」
何桃在電話里欲言又止。
「我要走了,」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何桃靜靜地說,「阿蔚,我要走了,我長大了。」
沈蔚在她家樓下喊了好久,最後看見她從樓梯口走出來,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她了。她依然穿及地的大花裙,卻不似當初那樣格格不入,她頭髮隨意地綰成髻,別一個簪子,興許是旁人送的。
沈蔚已經記不得那時的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他靜靜地看著她,心臟有節奏地跳動。
「去!」沈蔚猛然抬頭。
沈蔚久久地站立在原地,想了好久好久,卻什麼也想不出來。紀曉雨就站在他的身後,她勉強地扯出一絲笑:「抱歉,我突然不想去吃飯了。」
三班的啦啦隊隊員全部停下手中的工作,上前對何桃這個「賣國賊」一頓海扁。
華燈初上,兩個人並肩走在路上。沈蔚推著車子走在臨馬路的一邊,何桃同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地說著白天的瑣事,沈蔚一如既往地沒有應答。
陳奕www.hetubook.com.com迅唱「連祝福你還逼我給」。
「我真的抱了噢!」
沈蔚第一次見到何桃是七歲那年。她穿著新買的公主裙和圓頭皮鞋,樂顛顛地踩著陽光透過樹葉罅隙射到地上的影子,兩根麻花辮一甩一甩的。他踩著滑板從她身旁經過,因為偷偷看了她一眼而狼狽地摔倒在路上,她抬起頭,指著他哈哈大笑,然後陽光就折進了她盈盈的雙眼。
「好。」她笑眯眯地點頭答應。
驚愕的沈蔚一邊想著「不會吧這麼倒霉」一邊把車停好,跑過去扶起陌生女孩:「喂喂,同學,沒有事吧?」
沈蔚從那時候開始,最大的心愿就是讓何桃從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可是雙方家長是世交,他對她打不得罵不得,連避都避不得。
那天回家的時候何桃吵著要吃學校門口的狼牙土豆,那是一種每個學校外都有的小吃,把土豆切成波浪狀,撒很多辣椒,用牙籤叉來吃。
何桃以為自己的罪行被發現,抬起頭飛快掃視四周,然後鬆了一口氣,又沖沈蔚氣急敗壞地吼道:「要你管!」

02

他拍拍她的頭,輕輕地,溫柔地說:「乖。」然後何桃的眼淚流了出來。
何桃,何桃。八歲那年,你執意轉到了我在的學校,你站在講台上說,我叫何桃,桃花的桃,媽媽說我要做沈蔚的新娘。九歲那年,你跌進學校的水池,我從樓上跑下來時你已被別人救起,我只差一步。十歲那年,你考鋼琴八級,你讓我在考場門口等你,臨時下起了大雨,我去給你買傘,回來時你已經被家人接走。十一歲那年,你穿著白裙子找我去玩,我脫下外套讓你系在腰上,你不明原因,我臉紅了好久,最後將外套蓋在你頭上丟下你一個人走了。十二歲那年,我們上同一所初中同一個班,你把桌子拼在我旁邊,嘿嘿地笑得像個白痴。十三歲那年,你數學考試不及格我滿分,你一直趴在桌子上哭,我沒有安慰你。十四歲那年,你在我的同學錄上寫,你的夢想,就是做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嫁給你最愛的男孩。十五歲,我在一班你在二班,你說遠距離戀愛才能產生真愛。十六歲,有男孩子向你表白,你嚇得飛快逃走,還像做錯了事不敢找我。十七歲,你說阿蔚,我們畢業就結婚吧。
來年開了春,何桃回來找沈蔚去賞花。她穿著及地的長裙,和她氣質不太相符,顯得彆扭而奇怪,她站在沈蔚大學門口和他說話。
何桃隨時都在給沈蔚發簡訊,剛才吃了什麼啊,在上什麼課啊,買了些什麼啊,零零散散,話多得很。沈蔚通常都是只看不回的,何桃剛開始時會鬧脾氣:「有像我們這樣談戀愛的嗎?你根本就不關心我!」
沈蔚不是傻子,他知道此時自己應該飛快地回復她「我只愛你一個人」,山盟海誓,信誓旦旦。
女孩子們捧著奶茶笑嘻嘻地一邊走一邊聊著。沒有發現在她們的背後,何桃正從角落裡站起身,好似什麼都沒有聽到,只催促著沈蔚:「阿蔚,快點,要遲到了。」
「喂,何桃,我下午要留下來聽寫,你先回去吧。」
沈蔚隔著人山隔著人海,隔著這麼多年的時光,慢慢地向何桃舉杯,然後將往事埋進心裏。
其實這天正好是紀曉雨的生日,沈蔚給她買了個鋼琴形狀的音樂盒,裏面放的是那首老少通殺的《獻給愛麗絲》,紀曉雨驚喜得睜大了眼睛,像一隻小白兔。
「去年就答應過你的,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就請你吃飯。」沈蔚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這樣問,還是老實地回答。
二〇〇二年的春天,庭院的桃樹開花了。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何桃坐在樹下的石凳子上小聲地背著英語單詞,聽到男生關門的聲音后,笑著抬起頭叫他:「沈蔚。」
大眼瞪小眼良久,沈蔚終於敗下陣來,轉過頭:「隨你。」
就這麼僵持幾天後,他決定先去醫院看看那個被他撞到的女孩子。提著母親煲好的湯去醫院,沈蔚沉默地穿過一個個淺色的木門,醫院總是讓人覺得壓抑而難受。突然一個恍惚,沈蔚想到,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何桃,那個喜歡傻笑喜歡吃冰淇淋,那個總是很無辜很無助地看著自己的何桃,他該是多麼心痛。正這麼胡思亂想著,推開門,卻意外地聽到一陣歡笑聲。
「何桃,」他沙啞著嗓子,「何桃,留下來。」
這個故事寫於2010年,是這本書里收錄的我最早的一個故事。
只是那些愛過的事,我們誰也不會忘記。
男生皺著眉頭走到她面前。
一瓶酒喝到見底,徐子息低著頭,說:「沈蔚,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沈蔚離開前兩個人一起去吃牛肉麵,何桃吃得異常安靜,晦暗不明的燈光下,周圍是來往的客人,服務員大聲地吆喝著「面二兩」,沈蔚忽然溫柔地叫了一聲:「小桃。」
「沒有。」
他沒有吭聲。
其實那天早上沈蔚起得比往常都要早,特意騎車去老北街給何桃買煎蛋面。她一直吵著讓他帶她去吃,他答應下來后卻沒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突然想到今天是高考,帶給她吃,她一定會很開心吧,說不定還能超常發揮,他們就真的能念一所大學了。
「何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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