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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忽已暮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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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06

第十章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06

我們站在他的病床的幾步以外,他戴著呼吸罩,一旁心電圖的反應微弱,偌大的房間里,靜得森冷。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見我這副摸樣,何惜惜大概也猜到了江海的情況不好,她轉過頭問田夏天:「你是?」
我說:「每個人都會長大的。我們所經歷的事、認識的人、周圍的環境,它們都會使我們長大。」
「他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是我一直在找他、看他、與他合奏、給他做菜,全部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在他心中,我只是朋友,和性別無關,周圍所有人在江海眼中,都是沒有性別的人而已。只有你,姜河,只有你,是特別的。你為什麼不給他時間,讓他意識到那就是愛?」
「田夏天,我是江海的朋友。」
我悲慟欲絕,身體承受不住,整個人暈了過去。
「不是,朋友而已。」田夏天平靜地回答。
何惜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很快擋在了我的面前。
「抱歉,害你擔心了。」
「這一次,我想試著自己去承擔一些東西,自己站起來,自己勇敢一點,堅強一點,我不想再被人保護著。」我說,「我在美國認識了一個華人女孩,跟著母親移民過來的,才十九歲,想要學醫,但是在美國醫學院的學費太貴了。她自己打工賺錢,每天去沃爾瑪上夜班,和人高馬大的美國人一起搬貨物,在冷凍櫃前被凍得渾身疼,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她長期胃疼,但是為了不影響工作一次假都沒有請過,一個小時只有七刀的工資。和她比起來,我真的覺得自己抬不起頭。我已經二十二歲了,碩士都畢業了,一遇到事情,腦海里的第一反應卻還是去依靠別人。」
見我不說話了,何惜惜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忍不住擔心我:「姜河?你沒事吧?」
顧辛烈沒說話了,靜了一會兒,他輕聲問:「是江海嗎?」
我的嗓子幹得像要裂開,說不出話,我也不敢問,不敢開口,悲傷和恐懼一齊湧上心頭。我只是直直地看著田夏天。她和-圖-書好像知道我想要問什麼。
我難過什麼?我四肢齊全,安然無恙。
我覺得顧辛烈簡直都要無語了,他深呼吸一口氣:「姜河,你別鬧了,乖。」
「對方酒後駕駛,車是從你們的右方駛過來的,何況副駕駛座本來就是事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位置,所以無論如何,受傷的那個人都應該是你,」她一字一頓地分析,「姜河,你知道為什麼,躺在這裏的人不是你嗎?」
何惜惜點點頭:「每個人都會長大。」
第二次手術結束,原本以為江海暫時已經脫離危險期,沒想到到了夜裡,他的病情再次反覆,又重新送去ICU急救。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顱內血塊堆積,體內器官也嚴重受到破壞。田夏天毫不掩飾地將醫生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我。
這個遲到太久又無比殘忍的真相在這一刻揭開來。
田夏天的眼淚「唰」一聲突然落了下來,她看著我的眼睛,激動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他有多愛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你……」
「因為你哭了,所以他向你道歉。」
再下一幕,對方的車燈近在眼前,江海沉默著猛然將方向盤打死,兩車粗暴地相撞。
何惜惜沒理我,徑直走到我的病床前拿起我的病歷看,然後鬆了口氣。
他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姜河,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來舊金山。」
我覺得心裏難受得很,我覺得她在騙我。
「所以,你是在馬場遇到的江海?」何惜惜開始分析,「如果是這樣,你們的車怎麼會在那條路上,那不是你回酒店的方向啊。」
腦海里的一幕幕飛逝而過,最後定格的,卻是我為了讓顧辛烈開心,笑著轉過頭問江海:「能不能繞一點路?我想去拍幾張金門大橋。」
「沒事,」我淡淡地開口,「把你的手機借給我一下,我的手機被撞壞了。」
田夏天一把扶住我,慌忙叫來護士,將我送回了病房。
田夏天別過頭,過了一會兒,才很輕、卻極冷地開m.hetubook.com.com口:「姜河,你為什麼要回來?」
等我再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病房的天花板。我的身體有些麻木而沉重的疼。第二眼看到的,竟然是田夏天。
「我說真的,」我說,「你別過來。」
因為我也想知道,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在她的陪同下,打著厚厚的石膏去江海的病房探望。重症監護室不允許陪同,唯一一次的探病機會還是田夏天以我是傷員的身份爭取來的。我的腿部舊傷複發,一直很疼,醫生說要休養一段時間才可以恢復。
「沒事就好。你面試如何?」
田夏天情緒失控,何惜惜好不容易才將她拖了出去。等她回來的時候,我靠在床頭,低著頭,何惜惜嘆了一口氣:「姜河,你別難過了。」
我喉嚨微動,沒有說話。
田夏天眼圈發紅,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憤怒,那種恨不得殺了我的憤怒。
我苦笑:「別擔心,我沒事。」
整個世界的光好似在這一瞬間退卻。
我的目光落在窗戶邊的植物盆栽上,繼續聽她說。
因為在生死的剎那,江海猛然將方向盤向右打死,他替我,擋了上去。
眼前全是江海的鮮血,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原來有那麼多的血。
顧辛烈沒有說話,我握著電話,知道他還在,於是一咬牙,掛斷電話。
「姜河?」
顧辛烈簡直要瘋了:「什麼叫出了點小事故,什麼叫不用擔心?你……」
何惜惜將手機遞給我,我摩挲著鍵盤,過了幾秒鐘,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撥了一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背下來的電話號碼。
在田夏天咄咄逼人的追問下,我終於近乎崩潰地哭了出來。
「姜河,」他好像猜到我會這樣回答,他說,「你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我來美國,只是為了在你需要的時候,能最快出現在你面前。」
「你比以前,沉靜了很多。我剛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整個人都是很簡單的,一兩句話就可以形容你這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智商很高,很坦率真誠,天天跟在江海身後跑。後來冒出來一個田夏天,你的反應也很簡單,你覺得既然不能繼續喜歡這個人了,那我就要離開他,因為待在他身邊我很難受,我要忘記他,所以你就走了。」
「我聽過一句話,How can you be brave if only wonderful things happen to you(如果你的生命中只有好事發生,你又如何能變得堅強),這次事故,雖然不是我造成的,但我覺得和我有很大的關係,所以這一次我不想再靠別人了。」
何惜惜十分疑惑地看著我,似乎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皺著眉頭,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
我沒說話。
「江海,江海……」
我深呼吸一口氣:「我想要去金門大橋,所以我們臨時換了路線。」
我不知道這算是好還是不好,不過還是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
我想起來了,事故的前一秒,江海看著我的眼睛,說:「姜河,我……」
我吃力地抬了抬打著石膏的手臂,蒼白無力地笑了笑。
我閉上眼睛,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又在眼前重現。
「你去了波士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過得一點都不好,就像是一個人活活被卸去了心。波士頓地震的時候,他一直在給你打電話,可是根本就打不通。他後來專門飛去波士頓找你,他說看到了你,你過得挺好,你有了男朋友……」
我閉上眼睛,睫毛微動:「我知道。」
我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坐正了身子抬起頭看著她說:「惜惜,你知道嗎?車禍之後我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找他,想要知道他在哪裡,想要看到他在我身邊。」我輕聲說,「後來田夏天跟我說了很多事,出事之後,你還沒看到過江海吧?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乾乾淨淨的,雖然有點冷,不太愛笑,但是……他一直都是一個完好的、活生生的、很生動的一個人。可是和圖書那天他躺在重病監護室里,戴著氧氣面罩,旁邊心跳測量儀的波動都快接近直線……我覺得這一切肯定只是一個夢。」
我多麼想回到那一刻,我寧願獻出我的所有,讓時光流轉,讓我回到那一刻。
「所以,」田夏天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平靜地看著我,我甚至覺得她是在微笑,「所以,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那裡,對嗎?」
「你少說兩句!」何惜惜馬上回過頭來吼我。
「江海正在進行第二次搶救手術。」
我低聲說:「我有,我走的時候,曾經向他袒露心跡,是他親口拒絕了我。」
「不用擔心,真正有事的人還在重症監護室,昨天第三次搶救到凌晨,還沒有脫離危險期,頭顱出血,器官破裂。」
「田夏天問我,為什麼躺在那裡面的人不是我,其實我寧願那個人是我,真的。」
我搖頭制止他:「不用了,我……想靜一靜。」
「姜河,為什麼,躺在那裡的人不是你?!」
「Hello?」顧辛烈很快接起了電話。
「姜河,就算你不再愛他,就算你放棄了他,可是姜河,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對。」我說。
何惜惜不認識田夏天,但是從我口中聽這個名字估計都聽得膩了,她點點頭:「女朋友?」
我低著頭,空出來的一隻手捏著被子的角,我說:「真的不用了,有惜惜陪著我,我心情不太好,你就別過來了,過來了要吵架。」
「你的手臂有中度骨折,不要亂動,沒什麼大礙。」
我覺得,在我和江海形影不離的那十年裡,我都沒有辦法如此坦然地說出「朋友而已」。
這是她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她每問一次,就像在我心頭捅上一刀,或許我等待的,就是這樣血淋淋的一刀,我就是想要讓自己痛不欲生。
「你還好嗎?」她問我。
我睜著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流到枕頭上。
可是此時,她冷冷地看著我的眼睛,問我,躺在這裏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我其實對她的臉的印象並不深刻,兩年沒見,再https://m.hetubook•com.com加上我此時頭腦還不清醒,所以我並沒有認出她來。
「你既然離開他了,你既然兩年都不曾回來過一次,你既然這樣狠心,你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回來?」
「後來,你去了波士頓,有一段時間你挺消沉的,然後整個人又漸漸開朗起來。我在鹽湖城見到你那次,就覺得以前的姜河回來了,但還多了一點東西,嗯,是自信吧,就是那種真正的自信,可以去真正規劃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未來的自信,因為你是被人愛著的。然後這一次,要是換成以前的你,肯定抱著我一直哭,可是你沒有。」
他鬆了一口氣,兇巴巴地吼我:「你跑哪兒去了?聯繫不上你,手機也關機。」
何惜惜沉默了很久,然後說:「姜河,我覺得你變了。」
「為什麼?」何惜惜吃了一驚。
「嗯,」我說,「我現在在醫院,路上出了一點小事故,不過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不用擔心我,面試也沒問題。」
我搖頭:「不是這樣的,夏天,你冷靜一點。」
何惜惜在一旁接過手機,我低著頭,她問我:「他說要來?」
醫生給我輸了葡萄糖,我的心悸才稍微緩和下來。這時,有人敲開病房的門走進來,我抬起頭,竟然是惜惜。
我捏緊手機:「是我。」
「打你手機關機,一直聯繫不上你,我查了最新的當地新聞,高速公路有墨西哥人酒後飆車造成兩人受傷。」她頓了頓,說,「江海的車特徵太明顯,想不知道是你們都難。」
「江海呢?」她問。
田夏天轉過頭,認真地問我:「躺在這裏的人,為什麼不是你?」
我覺得很累,卻很感動。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田夏天。我記憶中的她,穿著簡單的T恤,扎著高高的馬尾,臉龐素凈,笑著對我說,沒零錢的話下次補給她就好。
「嗯,我讓他別來了。」
田夏天忽然冷靜下來,她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我,然後她說:「那是因為你哭了。」
我握著手機,雖然很疑惑,卻不得不點點頭:「是。」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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