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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們各抒己見，主意一個接一個地出。有人想給瑪麗馮安一個通姦的罪名，這樣即便是按照英國法律走，瑪麗馮在離婚時也絕落不到一毫的好處。而且瑪麗馮一貫交際廣闊，又離家這麼久，想要捉她的奸，還不容易嗎？

三姨太太下午醒了來，聽見了這個消息，沒心沒肺地笑問她：「好哇！你還說你原來不是假正經？這回好了，你乖乖地給我做四妹妹吧！」

新的舞曲響起來了。

雷督理低頭向她一笑，然後說道：「你這人有個好處，就是臨陣不亂，有點大將之風。」

過一陣子，受寵的時候過了，自己就像三姨太太一樣，分得一個小院子住著，盼皇帝臨幸似的盼著雷督理來一趟，通常又是盼也白盼。

林子楓搖搖頭，沒有笑，因為半邊臉麻痹著，另半張臉的肌肉也不是很聽他的指揮，他不確定自己會笑出怎樣的一個表情來，所以乾脆不笑，還能保留幾分莊嚴。

他笑了一聲：「我成全你。」

葉春好看出了他的焦頭爛額相，他這話的意思，她也揣測出了些許，但是並不推辭，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做了他的四姨太，起初總是要受寵的，俱樂部那種繁華地方，她也可以想去便去，去的時候還要穿上最華麗的衣服，艷壓群芳，大出風頭。

三姨太太笑道：「那你做姑子得了，剃個大禿瓢，洗臉的時候拿毛巾擦一把就得！」

雷督理又道：「不過我這個俱樂部里，來往的人中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你可以瞧瞧，瞧上哪個了就告訴我，我給你做媒。」

但林子楓終究是個有智慧的人，略一尋思，他隨即把葉春好叫了來：「明天大帥就回來和_圖_書了，你去把這些情況向大帥彙報一下。」

這一撫，很溫柔，讓葉春好險些打了個冷戰。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了動物性，像是小貓小狗，毛髮悚立，手掌拂過，竟有火花。搭在雷督理肩頭的那隻手蜷握起來，她忽然有點不敢再觸碰他了。

「只要我願意……」她在黑暗中想，「我是能夠成為他的四姨太的。」

葉春好跟著林子楓轉，轉了三天，天天同律師們開會。雷督理這邊是預謀著要捉瑪麗馮的奸，瑪麗馮那邊則是放出話來，如果雷家再耍花招，她就把雷督理的許多秘密賣給英國報館。林子楓聽了這話，有點慌神，有心去請雷督理的示下，可這差事是雷督理丟給他的，他若是回頭再去問這問那，豈不是證明這件差事他沒辦好？

奉雷督理的命令，白雪峰給她另安排了一處住所——她享受著姨太太的待遇，獨自佔據了一座院落。

如今他那半臉紗布已經取下了，露出了一道上自眼角下至嘴角的傷疤，傷疤是鮮紅整齊的一道線，瞧著也不見得特別恐怖，但是讓林子楓那半邊臉失去了知覺。林子楓的年紀不超過三十歲，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本是個斯文人物，如今臉上多了這一道疤，他那斯文之中便又增添了幾分猙獰。

三姨太太說笑歸說笑，行動是不含糊的，不出片刻的工夫，便花枝招展地同葉春好走了出去。而到了第二天上午，葉春好準時出現在了那處「書房」里。

雷督理摟著她轉了一個圈：「你要是個男人，我就提拔提拔你，給你個前程。」

雷督理俯身湊到她耳邊，輕輕耳語：「我也不信。」

葉春好輕輕和_圖_書一打她的手：「我沒你那麼臭美，我是要把它剪一剪。短頭髮方便利索，夏天還涼快。」

葉春好微笑著向他淺淺一鞠躬：「林秘書早。」

然而白雪峰來了。從這一刻起，她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雷督理拍了拍她的後背：「想做男人？」

「葉小姐初來乍到，這幾天就姑且跟著我多聽聽多看看。等一會兒律師團會到，我代表大帥，和他們開會討論一下大帥離婚一事。葉小姐也可以參加這個會議，若有什麼建議，也歡迎提出。」

一夜過後，葉春好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昨夜睡得太晚了，她在洗漱完畢之後，還在獃獃地犯困。

「別，別。」三姨太太笑著擺手，「我可不敢奢望讓他專做『我的丈夫』。我自己是個什麼身份，我心裏也清楚得很。你這人長得討人愛，我就是樂意和你做伴，怎麼啦？」

葉春好最不愛聽這個話，所以想都不想，直接答道：「我不嫁人。」

原來這就是雷督理對她的「成全」。

她喜歡這個成全！

目光掃過雷督理的臉，她輕聲問道：「您怎麼一直看著我？」

這幫大律師談起正事，滿口專門名詞，說得十分來勁。葉春好聽在耳中，先是驚訝于這些人的險惡，後來聽得麻木了，又覺得這些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己也不能罵人家險惡。只是由此看來，愛情這東西真是比什麼都不可靠。雷督理當年和瑪麗馮新婚時，一定也是十分恩愛過的，然而如今翻了臉，恩愛轉眼就成了仇恨，而且是深仇大恨，各自召集人馬，還要決一死戰。

家庭教師的工作，也不必做了。今天再放她一天假，明天早hetubook.com.com上就往書房裡去，林子楓秘書在那兒等著她，會交代她幾份簡單工作——先做著看，好，就繼續干；不好，就回到三姨太太院里，繼續教她的英文去。

「傻瓜！那樣你不是就走不了了嗎？咱們不就總能在一起玩了嗎？」

白雪峰答道：「不必，大帥今天去了天津。葉秘書要謝，等大帥回來再謝吧！」

把手交給了雷督理，她起身隨著他繞過茶几，走出了帷幕。跳舞廳內的燈光正在閃爍旋轉，她隨著雷督理的步伐滑入舞池。雷督理的手扶著她的腰，那手冰涼柔軟，貼著她握著她，讓她生平第一次覺出了自己的玲瓏纖細。她的手搭上了雷督理的肩膀，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衫，她的手指不敢妄動，因為一動，便是她知道了，他也知道了。

葉春好剛要問他怎麼「成全」自己，然而這時一曲終了，雷督理放開了她，轉身對著旁人說話去了。

葉春好聽過了白雪峰的這一席話，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問道：「我要不要現在去謝謝大帥？」

葉春好聽到了「討人愛」三個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別鬧，聽我說，我今天下午得出趟門，去趟理髮館。」

但她的神色依然平靜：「二哥以為我在說孩子話，他不信。」

雷督理站起了身，灰呢子軍裝從他的肩頭上滑落下來。回頭對著葉春好伸出了一隻手，他居高臨下，以一種傲慢無禮的姿態，做出了邀請。

「葉小姐。」林子楓向她打招呼，「來得倒是早。」

偶爾也能如願以償，大白天的，雷督理匆匆來了，上房的門窗便要暫時關閉一個小時。都知道他們在裏面在幹什麼，雷督理幹完就走，彷m.hetubook.com.com彿專是來解手的，這院子也不是院子，而是間茅廁。

葉春好這回沉吟了一下，斟酌著回答：「大凡女子嫁人，不是為了愛情，就是為了金錢。愛情只不過是感情的一時衝動，縹緲無常，我不需要；讓我為了金錢犧牲自由和人格，我也不願意。」

葉春好簡直拿她沒辦法：「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千方百計地要攛掇別人給你丈夫做姨太太。」

葉春好慢慢收斂了笑容：「可惜，我不是男人。」

她悄悄地溜回了房內休息，生怕三姨太太會來盤問自己。躺在被窩裡，她還在回味今晚的分分秒秒。這回真是開了眼界了，原來那俱樂部大得很，跳舞廳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個部分而已。世間竟有這樣的繁華境界，可憐她活了二十年，今朝才得窺見。

葉春好答應了一聲，而片刻之後，果然來了五六名律師。這五六名律師中有中國人，也有歐美人，都是熟知西洋律法的，全有引經據典、舌燦蓮花的本事。葉春好旁聽林子楓與他們的談話，發現雷督理目前是決心同瑪麗馮離婚了，但圍繞著「名利」二字，還有大問題殘留著無法解決。所謂「名」者，就是雷督理十分要臉，不願意把離婚這事公佈於眾，搞得天下皆知，頗想和瑪麗馮達成協議、偷偷離婚。所謂「利」者，則是瑪麗馮那邊提出條件，要向雷督理要一百萬元的贍養費，但雷督理對瑪麗馮是有恨無愛，一分錢都不打算出。

想到這裏，葉春好咬了牙——這樣的日子，她不能受。

等到白雪峰走後，她關了房門，靠牆站著定了定神。

三姨太太伸手去撩她的頭髮：「現在長到這麼長，可以燙一燙了。我帶你和-圖-書去東交民巷的理髮館去，那兒的人手藝好，你看我這頭髮燙得怎麼樣？」

「什麼？」

她原本並不認識林子楓，此刻才發現自己倒是曾經見過他——自己初次到這樓里來時，林子楓矇著半臉紗布下樓來，同她說過一句話。

但葉春好此刻心亂如麻，只看見了眼前他的手，沒有看見他的整個人。

所有人都靠不住，所以她需要一點更真切的、更踏實的東西來傍身。

「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葉春好僵硬著上半身，只當自己耳畔沒有他的呼吸：「男子立志不娶，無非是受幾句非議；女子立志不嫁，則是成了胡說八道的笑話，甚至人家連信都不肯信，彷彿女子天生不健全，不找個男人，就不完整、活不成了一樣。就是因此，我才常恨自己不是個男人。」

雷督理聽到這裏，像個父親似的，抬手一撫她的頭髮：「張家田知道你的意思嗎？」

「我能自立。縱然是不給三姨太太做家庭教師了，我也會設法另謀職業糊口。」

她剪了齊耳短髮，前額劉海偏分著梳開，臉上不施脂粉，腳上穿著平跟的黑皮鞋，瞧著比實際年歲小了些許，正是個又精神又潔凈的女學生模樣。在一樓的一間屋子裡，她找到了林子楓。

夜深之時，葉春好乘坐雷督理的汽車，回了雷府。

「我有什麼好的？我真要是把你的丈夫搶了去，你恨我都來不及呢，還肯和我一起玩？」

葉春好本不稀罕男子的讚美，但雷督理這句話格外地受聽，讓她忍不住扭開臉，也微笑了：「就算大帥是當笑話說著玩的，我也不敢當。」

「葉秘書」三個字進了葉春好的耳朵，讓她又做了個深呼吸：「好，那我就等大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