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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督理用手指梳了梳她汗濕了的頭髮：「好孩子，不哭了。」

「那怎麼辦？」

天亮之前，雷督理換了身衣服，親自送葉春好去北京飯店。

雷督理帶著葉春好上樓，到他的浴室里洗了把臉。

「那我明天請一天假。」她低聲說，「我明天躲在屋子裡不露面。」

葉春好怔了怔，隨即低頭答道：「這回是我說得不對，我給您賠個不是。」

說到這裏，他從葉春好身後抽出了手，抓住了她冰涼的手反覆揉搓，把她的手搓紅搓熱，搓得血流加速、關節恢復了靈活。

「好，好，你冰清玉潔，我是流氓。你都對，錯全是我的。」

「那我怎麼說你才愛聽？」

雷督理說到這裏，一挺身站起來走向了她，然而小腿磕上前方茶几，他搖晃著踉蹌了一步，失去平衡，竟是「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疼得他當場大叫了一聲。

一隻手抓了她的腕子，試著把她的手往下拽，可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身都冰涼得發僵，喇叭袖堆在肘際，她那兩條雪白的胳膊像是冰霜雕刻成的，一動都不能動。於是那隻手轉而用力撫摩了她的後背和肩膀，順著肩膀往下走，他一下一下捋著她僵硬了的手臂，硬把她那冰雕般的臂膀融化得軟了。這回再把她的手扯開，他歪著腦袋去看她的臉——她臉上的脂粉全被淚水沖花了，鼻涕也拖了老長，嘴唇顯得特別地紅和厚，是口紅漫開了。勉強睜開眼睛看了雷督理一眼，她隨即又把眼睛閉了上，身體一抽一抽的，抽得她頭暈目眩。

雷督理連連點頭，推門走了。

雷督理回到了他起居坐卧的那座洋樓里。

雷督理搖頭笑嘆：「吵架的時候，滿口『你』啊『你』的，現在好了，又變回『您』了？」

雷督理想了想：「那你總要吃飯喝水，和圖書可以不見我，但是不能不見僕人。」

葉春好也覺得自己的眼皮特別厚，簡直睜不開，若是睡上一覺，醒來后必定腫成桃子，任誰見了都要笑的。

雷督理抓起靠枕向下一摜：「胡說八道！」

他的聲音疲憊，因為方才大吼大叫了一場，所以還有點啞。向後挪了挪靠著沙發腿坐了，他把葉春好拽過來攬了肩膀。

葉春好聽他油鹽不進，單是不講理，自己想要繼續跟他吵，可氣息亂得身體都打戰，莫說說話，連呼吸都費勁。抬手一抹那滔滔的眼淚，她忍無可忍地哭出了聲音。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嗚嗚地大哭，怎麼說都是丟人現眼的事情，她蹲在雷督理身邊，先是用一隻手狠命地捂了嘴，想把哭聲捂回去，隨後又用兩隻手捫了臉，想要遮住自己這一塌糊塗的面目。

葉春好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直視了雷督理：「無非是我不許大帥動手動腳，大帥覺得自己被我掃了面子，心裏不痛快罷了。」

葉春好這回發現雷督理的眼睛都紅了，這可真是動了大氣了——也可能真是受了大委屈了。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雷督理紅了眼睛，她也帶了哭腔：「你拿真心待我，難道我有虛情假意嗎？」

葉春好知道自己是說中了他的心事——說不中，是她蠢笨；說中了，她心中又是一陣難受，一股酸楚的熱氣頂在喉頭，她忽然間看不起了他，也不怕他不敬他了。他罵他的，她說她的：「大帥拿我出氣，我沒辦法。可我是到大帥手下賣力氣掙飯吃的，並不是來給大帥做姨太太的，這話我早就對大帥講過，大帥自己也明明白白地知道！所以大帥今晚為了這種事情遷怒於我，不是我的錯，是大帥的錯！」

「我沒有若即若離，hetubook.com.com我一直都是那樣說話。」

雷督理一皺眉頭：「你怎麼還說這話？嫌咱們兩個在家沒丟夠人，要換個地方再吵一場？」

雷督理從她肋下的紐扣上解下了手帕，那手帕先前沾了他的血，如今幹了，又被他拿去擦葉春好的淚。手指墊著手帕輕輕捏了她的鼻子，他說：「使勁。」

雷督理一拍身邊的靠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我無理取鬧不成？」

葉春好聽到這裏，就覺得自己分明是佔著理的，可是怎麼說也說不清楚，又急又氣，眼淚便流了滿臉：「我沒說那話！你說我冤枉你，那你這不是也在冤枉我嗎？」

「我自己回去就得了，哪還用接？」

「也不是讓你照著我的話來學，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夠了。」

雷督理答道：「我派人送你出去住飯店，等眼睛好了再回來。你願不願意？」

葉春好是個姑娘家，又是雷督理眼中的紅人，所以平時除了林子楓之外，再沒有人敢對她不和氣。此刻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她自知成了雷督理的靶子，但一方面，她無處可逃，另一方面，她眼看雷督理氣得呼哧呼哧直喘，又是驚詫又是關切，真許她逃，她也不肯逃。

「你靠著我歇一會兒。」他輕聲說，「我們不吵了，要不然，讓人聽著笑話。」

取出手帕走上前去，她擦拭了雷督理的手臉，明知道雷督理正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卻只做不知：「大帥還是回房好好地洗一洗吧，這麼著擦不幹凈。」

葉春好淚眼矇矓地見了，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他坐起來，就見他右膝蓋上的紗布被鮮血洇透了，連忙撕下膠帶揭開紗布，只見那膝蓋經了方才的一跪，止住的鮮血又流了起來，傷勢似乎比先前更嚴重了。而雷督理一撥她的手：「用不著你和圖書管！男女有別，我死了你都別管！」

耍性子是不分男女老少的，況且雷督理也不是對誰都耍。道理沒有，其他的情緒思想也是亂的，想起雷督理這個人，她只覺著胸中蘊藏著極大的一種感情。那感情無法描述、無法定性，就單隻是鬱郁地燃燒著，能量巨大，熱而且悶。

「我哪裡有拒你于千里之外？男女有別，誰願意和你鬧著玩，你找誰去。我不願意。我都說我不嫁人了，還和男子藕斷絲連、玩玩鬧鬧的，那我成什麼人了？」

葉春好不言語，心想這人果然是個狗脾氣，說壞就壞，說好又好了。

「我冤枉你？我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說我冤枉你？」

樓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這回葉春好看清楚了，就見他左顴骨的那一塊紅，已經破了皮滲了血，褲子的右膝蓋也破了，露出同樣血淋淋的一小片皮肉來。她沒想到他摔得這樣重，瞬時把他的狗脾氣忘了，自己擰了白毛巾過來，給他輕輕地擦傷口，又讓白雪峰找來藥水棉花，給他的傷口消毒。

她只是沒想到，雷督理竟會對自己耍起性子來了。

雷督理走到她面前，小聲說道：「今天我當著人對你發脾氣，讓你沒臉了，所以我明天得親自接你回去，給你把面子找回來。」

雷督理疼得直吸氣，他一吸氣，葉春好的心就一抽，也說不清是心疼還是心驚。最後把紗布覆上傷口貼好了，她說道：「大帥上樓把這破褲子脫了吧，脫的時候小心一點，別蹭了膝蓋上的傷。」

葉春好送他到了門口，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洗臉、洗澡都要小心點，傷口別沾了水。」

「我不愛聽你那麼說話。」

「不是——」

「我想你也知道，你要是不知道，也不怪你，怪我自己看走了眼。」

葉春好被那靠枕軟綿綿地打了hetubook.com.com一下，然而不躲不走，因為聽他聲氣不對，不是個單純發火的樣子。雷督理又抄起了一隻靠枕扔向了她：「葉春好！我拿真心待你，你就這麼對我說話？！」

葉春好見白雪峰等人都退出去了，自己又成了他的唯一靶子，只得無奈一笑：「好好好，都怪我。」

北京飯店的上等房間，自然處處都是好的。雷督理在房間內外巡視了一圈，然後對著葉春好說道：「這地方還成，能住。明天下午我過來一趟，接你回家。」

「那你是什麼意思？」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雷督理忽然又道：「你哭起來，像個小丫頭。」

「好比今天晚上，我摸你的手，你不願意，就直接說『雷一鳴，你再碰我，我就剁了你的爪子』，這多直接痛快？」

「我知道。」雷督理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地響。

「你這個樣子是你自己摔的！你自己走路不看路，也要怪到我身上嗎？」

葉春好垂頭站在他面前，不說話。可她越是示弱，雷督理越是咄咄逼人：「說啊！你是什麼意思？我問你話，你不但不答，還給我看臉色！誰慣的你？」

葉春好看了他一眼：「您踢人踹車的時候，瞧著也不像個大帥。」

葉春好低低地答應了一聲，沒敢駁回，怕再激出他的雷霆之怒。

葉春好本沒想到這一點，這時就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若以上下而論，您是我的上級長官，說我幾句，也不算事。」

葉春好點了點頭。

「累了？要攆我了？」

雷督理「哼」了一聲：「你跟我走！」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說這話時，雷督理的聲音帶了一點點笑意，葉春好也微微地笑了笑：「這樣的話我說不出。」

「你還敢嘴硬？」

兩個人都像是累極了，葉春好洗凈面孔走出來，面目有些腫，眼皮尤其是紅紅和圖書的。雷督理見了她這樣子，就笑道：「明天你是見不得人了。」

「我知道。」

他給她擤了鼻涕，於是她喘氣痛快了許多，頭腦也漸漸地清醒過來。這回再把眼睛睜開，她終於能夠看清雷督理的臉了。

葉春好說出這兩個字后，轉念一想，重新答道：「是，我累了，您不走，我怎麼休息呢？」

「我找你的碴？我他媽的為什麼要找你的碴？」

雷督理的眉頭舒展開來，繼續四處走動，葉春好見他四處看個沒完，就問道：「您還不走？」

雷督理坐在沙發上，氣色依然不善：「都怪你！」

葉春好覺出自己是依偎在了他懷裡，但是知覺很鈍，像是和外界隔了一層膜，這依偎也顯得不真切。她心裏有一句話，是很沒意思的，很幼稚的，但因為對象是雷督理，所以她強掙扎著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我沒錯，我對你沒有壞心腸。」

雷督理笑了，抬手向她比畫了個輕飄飄的軍禮：「得令，我走。」

雷督理彎腰撿起那個靠枕，惡狠狠地擲向了她，嗓音都變了：「你還冤枉我！」

隔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響起來了：「你對我若即若離，我就生氣。我寧願你和我吵架，也不願聽你的客氣話。」

大床的床墊很軟，葉春好躺下時，就覺得身體向下一陷，靈魂向上一飄，有種闖過了一劫的輕鬆。回想自己和雷督理這一場大吵，她總結不出什麼道理來——原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場亂吵，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你就是虛情假意！我當你是個好的，你卻拒我于千里之外，你還說你不虛假？你還說你有情意？你不但虛情假意，你還惡毒！你編造罪名往我頭上扣！」

葉春好那張臉，先前本是恢復了白凈的，此刻又猛地漲紅了：「大帥今天是存心要找我的碴，我說什麼都是無用，不如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