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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看她，她卻趁機凝視了他：「我要說的，還是入股大洋公司的事情。這兩個月，我明裡暗裡也考察了它許久，覺得這家公司確實是真正做貿易的，不是那種皮包公司，應該可以信賴，所以——」

此時向後倚靠著雷督理，她站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放開我，我有正經事和你商量。」

雷督理皺了眉頭：「春好，你終究是個小女孩，不懂我的苦衷。我手下這幾十萬兵，都是要吃要喝的，餓上三天就有嘩變的危險。陸軍部的軍餉發得如此困難，到頭來還不是得讓我去弄錢養著他們？」

葉春好剛一進門，雷督理就站起來了。

白雪峰直起腰後退了一步：「大帥，葉小姐也來了，就在門外等著呢。」

那一場痛哭，對於葉春好來講，算是一次天大的失態。

白雪峰挺服葉春好這個春風拂面的勁兒，也知道她身上有一點男子的性情，自己和她說話做事，也都可以直截了當一些，便對著她笑了笑：「那我就先進去了，我也是一句話的事兒。」

雷督理這才轉動黑眼珠子，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

雷督理又向外一揮手。

白雪峰陪著他一笑：「大帥，那您打算怎麼處置他呢？」

雷督理向後一靠，閉了眼睛：「好好好，不看你，你說吧！」

雷督理鬆了手，拉著她到沙發上坐下來。葉春好扯了扯衣襟，然後斜著身子面對和-圖-書了他：「我跟你說——」她對著雷督理眨巴眨巴眼睛，「我要說話呢，你笑什麼？」

然而他隨即又一轉念——他對張嘉田有再造之恩，張嘉田若是為了個女人和他反目，那就證明張嘉田是條白眼狼。別說張嘉田對葉春好是單相思，就算葉春好真是張嘉田的媳婦，自己看上她了，他若是識相，也該乖乖地把媳婦送上來！

葉春好被他說得啞然，沉默片刻之後，才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真的是不懂。但是……」

葉春好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前方垂目微笑。

雷督理微微一抬手：「不要管他，隨他去。」

白雪峰進門時，雷督理坐在大寫字檯后，正在發獃。

信里幾乎沒什麼正經話，字越寫越大，顛三倒四的全是問候言語，彷彿除了他之外，天下再也不會有人關懷雷督理。雷督理看著這封信，感動之餘，又很上火。說起來，他和葉春好算得上是自由戀愛，他並不是強搶了張嘉田的老婆，可是……

「夠是夠，只不過若是把資金都投到了這上頭來，賬房那邊的生意，怕是就要周轉不開了。但我又想，那種生意，說句不好聽的話，真是禍國殃民的。你現在有一省督理的身份與勢力，能夠做這種生意，若是將來你不做這個督理了，不帶兵了，那麼這種生意利潤驚人，立刻就會被旁人奪去。」

所以www.hetubook.com.com有時候葉春好也納悶，不知道憑著雷督理這種頭腦，是怎麼當上督理的。

葉春好上樓來見雷督理，正遇到白雪峰從外面回了來，一路小跑地也要上樓，她便停了腳步，對著白雪峰做了個「請」的手勢。白雪峰有點不好意思，也停了下來：「葉小姐有事找大帥？那葉小姐先請，我等一等。」

白雪峰會意，快步走出去，對著葉春好說道：「葉小姐，請進吧，大帥正等著您呢。」

雷督理這回只活動了一根食指，向內一勾。

快步走到她面前，他先是握著她的肩膀，低頭看了看她的臉，然後繞到她身後，張開雙臂抱住了她。葉春好又驚又笑：「哎，哎。」她小聲喚他的表字，「宇霆，你再這樣沒輕沒重地和我鬧，我可走了。」

否則，就是他對不起自己。

雷督理苦笑一聲：「沒想到我販點煙土貼補軍餉，竟是犯了禍國殃民的罪。」

天津，雷公館。

她不看雷督理的人，只看雷督理的手。這男人她一眼看不完，她只能先去看他的手。

雷督理抬手一摟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無論是三十萬還是五十萬，終究是有限的數目，你自己掂量著辦，我信任你。」然後他站了起來，「下午我有會要開，晚上帶你出去玩。下個禮拜回北京，年前大概是不能再來了。」

雷督理從鼻子里哼hｔtｐs://ｍ•hｅtｕbｏoｋ.coｍ•ｃoｍ出了一聲笑：「不近女色。」

看過之後，她和他十指相扣，只覺得是衝破了一道樊籠，忽然間天大地大，有光有風。

「賬上的錢夠嗎？」

白雪峰邁步走到了他身旁，俯身湊到他耳邊，輕輕地耳語道：「大帥，查明白了，林燕儂確實是逃到了文縣，張嘉田給她找了一處房子，她已經在那裡住了好幾個月。平時張嘉田不大去，但每天都會派一名副官過去看望她。」

白雪峰進門之後，先是回身關閉房門，然後垂手向他微微一躬：「大帥。」

葉春好略一沉吟：「三十萬到五十萬。」

雷督理睜開了眼睛：「你打算往裡投多少？」

她握住了那隻手，握了片刻又鬆開，認真好奇地看那隻手。那隻手修長瘦削、線條分明，在她眼中，是最好看的男人的手。

雷督理像一塊大牛皮糖一樣，嚴絲合縫地貼上了她的後背：「你走？你走也走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歪著腦袋，彎腰湊到她耳邊笑語，「你沒瞧見，我已經抓住你了嗎？」

她不談情，不說愛，不講風花雪月，不要羅曼蒂克，日子還是照常地過，只是心境變了，覺得一切都有好處。秋雨瀟瀟有秋雨瀟瀟的好，風雪呼嘯有風雪呼嘯的好。出門走一趟，天寒地凍，了無生機，一切都是蓋雪蒙霜，冷得痛快，還是好。

葉春好笑道：「我那不是要緊的事情，白副官長先和-圖-書請吧！」

不經烈火的真金，算不得是真金。同樣，未經過考驗的忠臣，誰知道他是不是真忠臣？

雷督理在開會之前，接到了張嘉田的親筆信。

雷督理顯然是嚇了一跳，拿了手帕給她擦眼淚，又揉她的肩膀手臂，以為是自己抱疼了她。

葉春好看了他這個興緻勃勃的樣子，心中很覺無奈，可又不便逼著他聽自己算賬。他並沒有他說的那樣無奈無辜，葉春好越是了解他的資產數目，越認為他不是一般的貪婪。貪婪，可是貪來了卻又不會處置，一股腦兒地丟在那裡荒廢著，像是無知任性小孩子的所為。先前林子楓為他管理賬目，沒有揩走他一百萬以上的油水，已經算是兩袖清風，很對得起他了。

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反抗，可兩隻手抬到半路，無端地又落了下去。雷督理的手臂絞住了她，把她一直勒進了他的胸懷裡身體里，她喘不過氣，偶爾掙扎著呼吸一次，呼的吸的也都是雷督理身上古龍水的香氣。於是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下來，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樣，在雷督理懷裡哭得哽咽顫抖。

外頭已經是冰天雪地的時節了，房內暖氣燒得滾熱，烘得花架子上的幾盆蘭花含苞待放。雷督理仰靠在沙發椅里，只在襯衫外面又加了一件青緞子馬甲，襯衫領扣也解開了，可見這房間的確是熱得夠勁。

白雪峰看了他一眼，彷彿是有點驚訝，但也不再多問：「是和-圖-書。」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哭了出來，總之哭過之後，她虛弱地坐在那裡，主動握住了雷督理的一隻手。

長久的天人交戰之後，她終於是累了，決定繳械投降、聽天由命。什麼時候投降的，她已經記不清楚，反正有那麼一天，雷督理緊挨著她在沙發上坐，坐著坐著，忽然轉身，想要抱她。

說完這話，她抬手掩口，忍不住也笑了：「你別笑，你笑我也要笑……你別看我，要不然我什麼都不和你說了。」

這麼一想，雷督理豁然開朗，他想這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考驗——和自己那次對著張嘉田的腦袋開空槍一樣，都是考驗。

手勢含義不明，話也說得有頭沒尾，但白雪峰和他心有靈犀，一看就明白了：「據說，應該是沒有發生過關係。張嘉田在文縣很是勤謹，不近女色。」

從那以後，她進入了一個光風霽月的新世界。

「你別多心，我一點批評你的意思都沒有。只是我自己想著，同樣是賺錢，幹嗎不去賺那又乾淨又長久的錢呢？」

「你們徵收的各種捐稅，還不夠這方面的開支嗎？」

「那怎麼夠？那要是夠了，我又何必再向英美銀行一次又一次地借錢？新聞界罵我不恤民困、竭澤而漁，說我是個刮地皮的，其實我真是冤枉得很。換誰坐了我這個位子，都是一樣要這麼干。」

雷督理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抬手做了個含義不明的手勢：「他們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