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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田追著去看他的臉：「大帥是不是今天特別高興啊？」

雷督理答道：「胃疼，睡不著。」

張嘉田冷笑一聲：「大戶人家的小姐就把我打發了？」

「老弟，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真要是一等一的，她未必願意嫁給你我這種人。你再有權有勢，她也只當你是個丘八，不把你往眼裡放。所以啊，差不多就得了。」

雷督理旁觀著他的一舉一動，只覺得喜慶，只覺得痛快。

張嘉田顯出了幾分忸怩的樣子：「我那就是打個比方……」

「那你吃。」他把裝著熱粥的小鍋子往白雪峰面前推，「多吃！」

「那您跟我去文縣得了。」

雷督理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這次饒你，不許有下回。」

張嘉田放下手，乾脆利落地一躬身，把自己的個頭降低到了雷督理的容忍高度內：「卑職心中思念大帥，故而大了膽子，擅自回來了。」

雷督理這才把兩隻黑眼珠又轉向了窗外去：「我想到了個遠地方。」然後他對前方的汽車夫說道，「開西山！」

「沒。大帥現在夜夜睡書房。」說到這裏，白雪峰連忙又補了個笑容，「唉，其實也不是大事，無非就是夫妻賭氣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你也聽說了？」

張嘉田哭笑不得地下樓找到了白雪峰，問他：「大帥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找女人？」

白雪峰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被他問住了：「這……我不管軍務，我說不好。」

「高興？」雷督理扭頭看了他一眼，「你看我是個高興ｗww•ｈｅｔｕｂoｏk•ｃom•ｃoｍ的樣子嗎？」

雷督理枕著車座靠背扭過頭來，垂著眼皮，眼珠在睫毛下向他一轉，是個睥睨的姿態：「我跟你？」

白雪峰又喝了一大碗熱粥。張嘉田看他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這才湊上去低聲耳語道：「大帥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哪兒都行，越遠越好。」

白雪峰稀里呼嚕地把一碗粥盡數扒進嘴裏，然後長噓了一口氣，像是鎮定了些：「我的張師長啊，你想想，我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粒米都沒進過肚，山上山下還跑了好幾趟，我能不餓嗎？實不相瞞，大帥如果再不睡覺，我就要昏過去了。」

張嘉田不困，跟著白雪峰走去餐廳，坐著喝粥。白雪峰熬得滿面油光，本來是挺精神的一個人，現在也不精神了，一口趕不及一口似的用勺子往嘴裏送米粥。張嘉田向他「哎」了一聲：「老白，你慢點兒吃，我又不跟你搶。」

山上風涼，夜裡尤其涼上加涼，張嘉田一邊答應著，一邊回頭對著僕人一招手，讓他送大衣過來。等僕人把大衣拿過來了，他又親手將大衣給雷督理披了上，像孝子對待老爹那麼周到恭敬：「大帥，外頭冷，您進屋休息吧！」

說完這話，他拉扯了雷督理的衣袖，把這人連推帶請地送到了餐桌前坐下，又讓僕人把桌上的碗筷殘羹全部收走。雷督理稀里糊塗地受了他的擺布，又覺得他可恨，又覺得他可愛，一時間也就無話可說，只道：「又發誓？和_圖_書你那誓言也不值錢。」

他說完這話，卻見白雪峰忽然一抹嘴站了起來，當即回頭望過去，他見雷督理不知何時進了餐廳，目光正在他和白雪峰二人的臉上來回盤桓。

然後他「咣」的一聲關嚴車門，號令汽車夫：「出發！」

這個季節，西山飯店裡也有客人入住，既有了客人，就要有娛樂，便有幾個唱大鼓書的姑娘帶著琴師過了來找生意。這樣的姑娘，白雪峰平時是正眼都不看的，如今卻把她們當了寶貝，一股腦兒地全用轎子抬上了山去。別墅里燈火輝煌，這些大鼓娘輪番上陣唱將起來，唱得如何姑且不論，反正這別墅里的確是立刻熱鬧起來了。

然後他抬眼看著雷督理：「您不會又要懷疑我吧？我向您發誓，我一沒想跟您要官，二沒想造您的反。您要是胃疼，就坐下等著喝碗熱湯養養胃吧，別難為我了。您看我在您面前，頭都不敢抬，多可憐啊。」

「我是高不成低不就，耽誤了。你倒是好辦了，憑你現在這個身份，娶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夠格了。」

張嘉田軍裝筆挺，馬靴鋥亮，頭上沒戴帽子，露出了新剪的烏黑短髮，兩鬢剃得發青。一小隊衛兵跟著他，衛兵都是個頭整齊的大小夥子，統一的也是服色鮮明。迎頭見了雷督理，張嘉田一立正一敬禮，大聲說道：「大帥好！」

「怎麼著？人家還配不上你不成？」

「那怎麼辦？」

這時白雪峰已經帶著人馬追了上來，西山雷家別墅中留守的僕人提前接到電https://www.hetubook.com.com話，這時也早已安排下轎子。雷督理下車上轎，在衛隊的簇擁下，舒舒服服地上了山去。

雷督理向後一靠，側過臉往車窗外望：「玩兒去！」

天墨黑的時候，雷督理到了西山。

張嘉田恍然大悟——昨夜他有資格陪著雷督理吃喝玩樂，白雪峰等人卻是一直在干賣力氣。

張嘉田當即一拍汽車夫的肩膀：「停！」

汽車夫嚇了一跳，當即踩了剎車。而張嘉田一推車門探出身去，向後方跟隨著的汽車喊道：「大帥要去西山！你們回去報個信兒！」

張嘉田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一轉身跟上了他：「大帥不怪我偷著跑回來？」

西山別墅是一座帶有寬敞庭院的三層洋樓，此刻還沒到游山的季節，但天氣一暖，便有專人負責洒掃，所以樓內處處潔凈，完全沒有冷清相。雷督理到了這裏，就覺著自己和北京城拉開了相當的距離，自己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隨它留在北京城內滋生壯大，也都和自己再沒關係了。帶著張嘉田站在二樓露台上，他往遠了指：「瞧見沒有？那有一團紅光籠罩著的地方，就是北京城。」

白雪峰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拍腦袋：「有了！你等等我，我下山一趟，興許能抓幾個唱曲兒的姑娘！」

雷督理見了張嘉田，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雷督理一眼不眨地盯著他，臉上依然是似笑非笑：「有了你這樣的幹將，我這輩子都不敢往皇帝上想啦。」

雷督理坐在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聽曲兒，一m.hetubook.com.com邊有一搭無一搭地和張嘉田閑談。張嘉田覺著雷督理今天的精神似乎不大正常，所以處處加著小心，話里話外地順著他、捧著他。如此小心伺候他到了凌晨時分，他終於耗盡精力，上床睡了。

白雪峰當即搖了頭：「聽著不像。」

「好。」他邁步向前走去，「回來得好，跟我走！」

張嘉田笑道：「想玩那得回城，您到這山上來，能找到什麼可玩的玩意兒呢？」

張嘉田走到了雷督理面前，苦著臉一彎腰：「唉，看在我熬了一夜哄您開心的份兒上，您就別挑我的字眼兒了。我統共也沒念過幾本書，能說出什麼漂亮話來？我說得不好聽，您就當我放屁得了。」

雷督理背著手皺著眉，拿眼睛看他，看了片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家裡那幫老面孔，他真是膩歪透了，這個張嘉田從天而降，倒是讓他眼前一亮，心中忽然就快樂了起來。至於先前對張嘉田的種種不滿，也被他暫時放了下來——有賬不怕算，以後再說。

然後他轉身跑回大門內去，招呼汽車夫去開汽車過來。不出兩三分鐘的工夫，雷督理如願登上了汽車，張嘉田也跟著坐到了他身旁：「大帥這是要往哪兒去？」

雷督理轉向前方：「那就算是我高興吧！」

「我聽說，他和春——太太——吵了一架？」

張嘉田當即改口：「不不不，是我跟您，您帶我去。」

白雪峰連夜下山，不虛此行，果然在山麓的西山飯店裡找到了唱曲兒的人馬。

雷督理一昂頭：「休息？我是來玩的，m•ｈｅtuｂｏｏk.com.ｃom我休息什麼？」然後他披著大衣轉身進了房內，環顧一周之後，又說，「玩什麼呢？沒意思。」

雷督理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打量完畢了，才意識到問題所在：「你怎麼又回來了？」

張嘉田看他像是又要變臉，連忙抬手向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稍等——別急，您稍等！」

「那不行。要劫劫皇綱，要嫖嫖娘娘，咱們這點志氣總是要有的。」

張嘉田看著他，笑了：「你這麼懂，怎麼自己連個老婆都沒混到手呢？」

雷督理一點頭。

白雪峰走出餐廳傳話去了，留下雷督理看著張嘉田似笑非笑：「你志氣不小啊！」

「上哪兒玩？」

於是他也連忙站了起來：「大帥，您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張嘉田提前預備了一肚子甜言蜜語，打算回來對付日益難纏的雷督理，沒想到雷督理突然轉了性，居然剛一見面就給了他一張笑臉。不過這笑臉來得古怪，讓張嘉田不能不做聯想。雷督理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汽車呢？」

「我是不娶則已，要娶就娶個一等一的。」

張嘉田含笑站在他身後，含笑長出了一口氣。掛招牌似的把笑容掛在臉上，他躲在笑容後面，冷眼去看雷督理的後腦勺。

「去找！」雷督理下了命令，「你不是很會哄人嗎？很好，今晚給你個機會，讓你哄哄我。我開心了，你們都開心；我不開心，誰也別想落好！」

白雪峰說道：「大帥可能是夜裡喝多了冷酒，我讓廚房給大帥做一碗熱湯，暖暖腸胃吧！」

「那他們現在和好了嗎？」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