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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厚厚的門帘子，外頭響起了白雪峰的聲音：「報告。」

林子楓站起來又道：「這病房裡挺安靜，暖氣也夠熱，你在這裏好好地住上幾天，早晚讓大夫過來看看身體狀況，其實也挺好。我走了，你早早地睡覺，別胡思亂想。有哥哥在這裏，你怕什麼？」

她沒感動，只是驚訝。驚訝過後，她也不問多餘的話，他來便來，橫豎這也是他的家。

但有意思歸有意思，他還是得儘快地設法，把雷督理弄回來。畢竟自己這邊還有一位妹妹戰友，是不能不維護的。

說完這句話，葉春好突然覺得自己這是痴心妄想，是樂昏了頭。於是搶在雷督理前頭，她又補了一句——笑著補的：「逗你玩呢。」

今日已經是大年初六，雷督理依然沒有回京的意思，葉春好便忽然有了個想法。此刻望著腳旁的雷督理，她開了口：「我們乾脆不要回去了。」

林子楓想了想：「電報是發到他天津公館里的，他看沒看到電文，那誰也不知道。」

林子楓拍了拍妹妹的腦袋，順手理了理她那滿頭的亂髮：「你別動氣，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保重身體，順順利利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只要孩子生下來了，你看著吧，什麼都是你的。那個姓葉的再怎麼搶，也是白忙。」

葉春好凝視著他，其實比他更覺得此刻是夢。她在得知雷督理要留在林勝男那裡過年之後，確實是懷著羞憤心情離開北和_圖_書京的。然而她沒想到大年初一的中午，她一開門，便看見了一身寒氣的雷督理。

這樣說起來，這個雷一鳴就也算得上是奇怪，以著那般的權勢和地位，居然喜歡和女人談戀愛。林子楓由此又想起了瑪麗馮——他八年前剛到雷督理身邊時，雷督理二十大幾，還不是督理，但也有了些權與錢，已經成了個人物。這麼一位年少有為的人物，竟然因為和太太吵架，氣得渾身亂顫、淚流滿面，可真讓當時的他大開了眼界。他活到如今，也還沒有品嘗過戀愛的滋味，倒是也有個女人能氣得他渾身亂顫，就是葉春好。

雷督理回身放下酒杯，然後摟著葉春好的小腿，繼續說話：「我捨不得你，你捨得我嗎？」

「那你明天往那邊打個長途電話，讓她在醫院好好養著吧！」

雷督理愜意地伸長了雙腿——他最恨高於自己的同性，但是對於所愛的異性，他可以安然地居於對方之下。一隻手鑽進睡袍里，他一邊撫摸著葉春好的小腿，一邊伸手從旁邊茶几上拿起了半杯威士忌。

然後她抬頭對著哥哥說道：「宇霆知道我進醫院了嗎？」

「不回北京了。」

林勝男一掀棉被向下伸腿：「我上天津找他去！」

林勝男瞧著荏弱，其實心中也有一股子少年人的衝勁。依著她的意思，雷督理一天不回來，她就要絕食一天，看他急不急，看他怕不怕。可林子楓認為她若https://m.hetubook.com.com是個腰粗十圍的壯婦，餓上一日半日倒也無妨，可她統共加起來也沒有多少分量，他一隻手就能把她拎起來，而且還有貧血症，這樣的身體，又處在懷孕時期，莫說絕食，就是少吃一口飯，都有危險性。

白雪峰答應一聲，捏著一紙沒送出去的電文，悄悄地走開了。他一邊走，一邊又有點想笑，心想老林這回接下來怎麼辦？大帥這邊忽然吃起了回頭草，老林非氣炸了肺不可。

「他不能總在天津，遲早是得回來，最晚也就是這幾天了。你急什麼？這點心胸和城府都沒有，你將來怎麼主持雷家的家計？」

「行了行了。」林子楓擺了擺手，「不要說這種粗俗的話。」

「不要臉！」她肚子里還沒有太多潑婦式的污言穢語，只能翻來覆去地調動所知道的那幾個詞，「狐狸精！宇霆都不要她了，她還勾引宇霆！狐狸精！老狐狸精！」

林勝男如今嫁了人，做了二號的督理太太，膽量有所增長，哥哥儘管這麼說了，但她低下頭，還是恨恨地又嘀咕了一句：「不要臉的死狐狸精！」

葉春好坐在沙發上，低了頭織毛衣。她是今天早上才起的針，斷斷續續地織到了晚上，因為手法生疏了，又不肯馬虎敷衍，所以速度很慢，一個領子都還沒織出來。房內暖氣燒得很熱，她只穿了一身單薄的睡袍，從睡袍下面露出了半截雪白筆直的小腿。www.heｔｕbｏｏk•ｃｏｍ.com赤腳穿著一雙珊瑚色的天鵝絨拖鞋，她腳踝瘦削，腳踵粉紅。左腳平踏在厚地毯上，右腳向後收了一點，在拖鞋中微微踮起，便給了雷督理一個偷襲的機會。

林子楓不願對著妹妹說雷督理的壞話，因為妹妹實在是太相信自己了，他怕妹妹因此對這位丈夫失了愛情，將來這一生一世的日子，都不能幸福。既是不能批評雷督理，那麼他就只好對著葉春好開了火。林勝男聽了哥哥的一席話，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嫉妒心是可以讓一個小女子去殺人的，林勝男倒是還沒有想到去殺了葉春好，可是如果殺人可以像殺臭蟲一樣容易的話，她不介意伸出腳去，把葉春好踩成個扁兒。

但她想歸想，嘴上不說。對著這位丈夫，她也只能是得樂且樂，他今天不走，她便比量著尺寸，給他織出了個毛衣領子，明天他走了，她便也丟開這團亂線，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去。

出乎白雪峰的意料，林子楓並沒有氣炸了肺，不過那肺在一股暗火的燒烤下，狀況也不甚安全。在葉春好終於織完了毛衣領子之時，他坐在醫院病房裡，也剛結束了和妹妹的談話。

然而雷督理答道：「回去又沒別的事，暫時不回去也可以。」

雷督理一動沒動，只答：「說。」

林子楓一彎腰，把那條腿撈起來重新塞回被窩裡：「你現在這個狀況，保養都保養不過來，你不老實地待著，還想往哪裡跑？」

https://www.hetubook.com.com林勝男噘了嘴：「那你上天津去，把他給我找回來，我不能讓他和那個老女人在一起待著。他傻，被那個狐狸精騙了！」

「不必，你該回就回。」

「那就讓宇霆跟她在天津住著呀？」

這是天津，也像是一個新的世界，他在這個新世界里度過餘下的新年時光，過得顛倒迷亂，彷彿這才是他與葉春好戀愛結婚後應有的生活，而在此之前的種種猜忌怨恨，都是戀愛與婚姻之間穿插的一場噩夢。舉杯又喝了一口酒，他回過頭，笑眯眯地向上看葉春好。葉春好停了動作，轉過臉來也去看他——酒精給他的面孔染了一層緋紅，他的大眼睛里閃爍了濕漉漉的光。眼睛是濕的，兩道長而黑的眉毛像是浸了水，也是濕的。忽然微微張開了嘴，他像是有話要說，然而最終還是一言未發，只徹底地轉過身來，把下巴抵上了她的大腿，又抿著嘴唇，望著她微微一笑。

房內很安靜，葉春好的嘴唇微動，一五一十地數著毛衣針數，他摟著她的腿，那腿白皙修長，皮膚溫暖光滑，有淡淡的香氣。他喝了一小口酒，又扭過頭，隔著睡袍親了親她的大腿。

雷督理一歪腦袋：「嗯？回哪裡去？」

所以在林勝男絕食了兩頓之後，他厲聲喝止了她這種行為——她禁不住餓，而且萬一她餓出了三長兩短，傷了腹中的孩子，那更是斷送了她今後一生的前途。況且她以為她少吃兩頓就能把雷督理嚇回來了？簡直是和圖書天真幼稚！

棋逢對手，有點意思——他又想。

白雪峰素來是最識時務，該坦白的時候，他有一說一，絕不吞吞吐吐：「大帥，北京那邊又來電報了。」

雷督理微微地皺了眉毛：「又有什麼事？」

「那邊太太下午身體不舒服，住進醫院里去了。」

林勝男被哥哥訓得沒了話，嘴雖然依舊是噘著的，但乖乖坐在病床上，她確實是老實了。

雷督理守著她的小腿席地而坐，伸手輕輕一撓她那右腳的腳心。葉春好癢得驚笑了一聲，一邊抬腳躲閃，一邊從身邊拿起一根閑著的毛衣針，對著他的後背輕輕一戳：「討厭，又給我搗亂。」

葉春好不理他了，低了頭繼續織毛衣，心想先前沒結婚的時候，彼此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朝夕相處，如今結婚一年了，反倒成了個偷情的樣子，偶然相會幾天，還要說什麼捨得捨不得的話，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無論他說什麼話，林勝男都覺得有理，都心悅誠服。而林子楓看她確實是鎮定下來了，便出門離開了醫院。坐上了冰箱一樣寒冷的汽車，他一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一邊暗暗地有些感慨——自己小看葉春好了，他想，葉春好這女人一定是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魔力，否則就不能解釋當下這所有的情況。雷一鳴是被女人寵著長大的，身邊素來也不缺異性，絕不是個會受女人擺布的男子，除非……

除非，他是真的愛上了葉春好。

但她沒想到，他這一趟來了，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