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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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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鳩佔鵲巢 1

第七章 鳩佔鵲巢

1

「給朕狠狠地打!」元宏嘶吼著,緊接著開始激烈地咳嗽,雙蒙忙走過來為元宏拍打著後背,臉龐被怒火燒紅的元宏,好不容易才透過氣來。
元宏越發瘦削了,身上的朝服雖然整齊穿好,卻看不到衣服里有多少身軀的痕迹,高坐龍椅之上的,彷彿是一套精心放置的衣冠,內嵌著一張頦下三綹微須、雙目如電、端儼若神的面龐。
「元禧!」元宏扭過臉,用手指著他的二弟咸陽王元禧,喝道,「你給朕接著打,打死這個混賬東西!朕執政為帝二十多年的心血,大魏帝王征殺百年的戰功,才好不容易佔據的半壁江山,不能葬送在這逆種手裡!」
元宏走下丹墀,接過宮杖,猛地一腳往元恂身上踹去,元恂太過高壯,元宏一腳猛踹過去,他只稍微搖晃了一下,便又穩住身體,匍匐地下。
馮清的哭泣和說述,剎那間打動了元宏被怒火燃燒的心。
身材瘦弱的元宏再也掄不動宮杖了,他垂手下來,沾滿元恂鮮血的大杖落在太極殿地下,一旁已嚇得膽戰心跳的馮清,這才輕舒一口氣,皇上這頓暴打過後,也該出盡惡氣了吧?元恂的小命,今天總算是保住了。
剛從金墉城明光殿押過來的元恂,臉上並無多少後悔和害怕的表情,他身體雄偉肥壯,站在元宏座椅墀下不遠處,更顯巨碩高大。
「父皇!兒臣知罪了。」元恂撩袍跪了下來,大大咧咧地告了個罪,有些滿不和-圖-書在乎的模樣,「兒臣那天喝多了酒,見天氣太熱,一時糊塗,想要回平城避暑,醉中浮躁,做錯了事情,還請父皇寬宥。」
元恂透過鮮血模糊的眼睛,望見不遠處正站著面帶驚恐的馮清,他打著滾爬過去,抱住了馮清的雙腿,哭喊道:「母后!母后救我!」
中常侍雙蒙答應一聲,托來一支紅漆宮杖。
馮清也跪了下來,以身擋在元恂身前,仰起那張因突受驚嚇而變成慘白色的臉,落淚懇求面前的元宏道:「皇上,太子雖然醉后糊塗,幸好還未釀成大禍。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不,皇上看在太后當年苦心撫養恂兒的份上,今天就饒了他性命吧!」
元宏猛然提起宮杖,沒頭沒腦往元恂身上抽去。元恂未及閃躲,臉上挨了重重一杖,眼睛差點都被打瞎,他晃了一下,發現眼睛已經被鮮血糊住,額頭上被元宏打出了一個血洞,噴出的鮮血染紅了他那張愚鈍肥胖的臉。
元宏望著已昏死過去的元恂,望著太極殿上到處沾染的鮮血,只能長嘆一聲,手中的宮杖跌落在地。
那天穆伯智一去不返,回來后也沒多帶一兵一卒,元恂深知穆駙馬家對他這個太子的支持,口惠而實不至,其實不值得倚重。
馮清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急奔兩步,伏在已被打成血人的元恂身上,痛哭著道:「皇上,要打就連臣妾一塊打死吧!皇上就是不念著太后,不和-圖-書念著臣妾,也該念著當年貞皇后自幼與皇上貼身相伴、無微不至地照料過皇上,念著貞皇后因立嗣而死,死前向皇上託孤,要皇上好好看視她留下的這塊骨血……臣妾進宮的時候遲,可也聽老宮人說了,當年貞皇后伺候皇上,那是拼了性命、任勞任怨,從皇上的衣膳、湯藥到皇上的起居、冷暖,貞皇后無不親自過問照管,生了恂兒之後,太后要將他立為太子,皇上為了貞皇后不被賜死,與太后多次爭執,貞皇後為了不讓皇上為難,自己在太後面前飲葯而盡……皇上看在貞皇后一心為著皇上的份上,就饒了恂兒一次吧……」
咸陽王元禧猶豫了一下,慢慢從地下撿起了大杖。
元恂突然感到害怕了。
「寬宥?」元宏淡淡地重複了一聲,揚手道,「拿大杖來!」
大不了再送到明光殿去關上幾天,或者挨上幾記板子,反正元恂小時候挨打挨慣了,只要皇上心存孝道,願領太后遺詔,就廢不了他這個太后親撫過的皇太子。
從小他就挨慣了打,可沒有哪一次讓他感覺到這麼恐懼,父皇已徹底絕望,下手要把他往死里打,要徹底除掉這個逆子!
是他不肯聽高道悅的話,才讓自己這本可成為九五之尊的儲君,成了父皇杖下想要擊斃的逆子。
元恂一下子伏在地下,牢牢護住自己的腦袋。
逃過這一劫,他必將積聚力量、培植親信、拉攏宗室,總有https://m•hetubook•com.com一天,他能夠令眾將歸心、捲土重來,改變父皇今天這變古亂常的悖逆行為。
如今他尚且勢單力薄,穆泰和元子推那幾個老狐狸,雖然背後一直表示對元宏不滿,說元恂比父皇更適合當這個鮮卑皇帝,可並無多少實際行動支持。
馮清依舊在哭求著:「恂兒襁褓中就失去母親,孤苦可憐,連貞皇后的樣子都不記得,雖有太后和臣妾母養他多年,可那畢竟取代不了親生母親。皇上,恂兒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臣妾固然難辭其咎,可他自幼失母,沒體會過生母恩慈,難免心底冷漠、性情頑劣,與常人不同……」
「朕五歲登基,到如今二十六載,歷盡權臣乙渾篡位、太后專權、外戚宗室之亂,從未如今日之心疼!」元宏怒吼著,他平常是個儒雅溫文的君上,今天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高亢,「元恂,你深失朕望!你資質平平,讀不進聖賢書,毫無明君風範,朕不廢你,只命恪兒努力讀書,將來成為王佐,讓皇弟辛苦幫你治理天下,好修正你的所為,補足你的缺憾。你行為古怪,屢觸朕怒,咆哮朝堂宮宴,荒唐所為,天下盡知,朕不廢你,只命李沖、穆亮等前朝重臣儘力指點,盼你有朝一日幡然醒悟,能夠體貼父皇苦心,傳承祖業……你,你,你……你實在是不可救藥!」
元禧被他帶有破音的竭力嘶吼嚇了一大跳,趕緊持杖往元恂身上擊打著,他和-圖-書有意手下留情,舉得高,落得慢,避開了元恂身上的要害處。
馮清的解釋,再次觸動了元宏心底塵封已久的苦難回憶。
他從鼻子里「呼呼」地往外噴著粗氣,理都不理會皇后,怒喝道:「來人,把元恂拖出來,朕今天不打死他,朕就不配當大魏的皇帝!」
元宏已經打紅了眼睛,不復往日的冷靜模樣。
高道悅說得對,那天元恂一腳踏出金墉城之際,元宏對他容忍的底線便已被踩破,這酒後一時的狂妄,今天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
為什麼自己不相信高道悅呢?高道悅雖然向來不苟言笑,繃著臉一副誰都欠了他幾百萬的表情,卻是一條赤膽忠心的漢子,內心對元恂無限忠誠,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擋在元恂衝出城門的馬蹄前,而元恂卻毫不猶豫地手起一矛,扎在那從三歲時便跟隨守護他的肱股大臣心口,連瀕死之際,高道悅還不忘囑咐自己改過避禍。
他的臉色很沉靜,沉靜得甚至令人害怕。
元宏看出了元禧的避重就輕,一把又從元禧手中搶過大杖,拚命往元恂的頭上腿上打去。
雙蒙與白整領命上前,將元恂從馮清的身後拖了出來。元宏又是一腳踹過去,將元恂踹得再次匍匐于地。宮杖如雨落下,元恂奄奄一息,猶在呼喝道:「穆駙馬,皇叔祖,你們救救我,救救我啊……」
今天要是元恂不死,要是皇上這次只是氣頭上才惡打元恂一頓、最終沒有廢掉元恂的太子之位m.hetubook.com.com,那今天他聽從旨意持杖重打元恂的行為,將來總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甚至滅門之災……
但出現在太極殿上的元宏,正眼也沒看一下立有平叛之功的元儼與馮清。
宮杖雨點般驟密地打擊在他身上,元恂幾乎能聽見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和元恂一樣,元宏也是襁褓中就失去了生母,從小被嚴厲苛刻的太后照料,雖在宮中有大批侍女小黃門圍繞,雖然五歲便已稱帝,但他內心常覺孤苦無依。多少個凄涼的夜晚,幼小的元宏望著窗外黑黝黝的樹影,內心惶恐不安,多少個病痛煩惱的時刻,除了滿架圖籍,再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他安慰……
那天得到中常侍雙蒙稟報的叛亂消息,元宏並沒有立刻從嵩山趕回來,體貼人意的馮潤又遣人騎快馬飛馳前去,告訴遠在行宮的皇上,太子那不堪一擊的叛亂,已被領軍將軍元儼與皇后馮清二人瞬間平息。
殿下群臣,都在窺伺著皇上元宏的臉色。
元宏手裡的大杖仍然往元恂上死命毆擊,他下手重,又一意要將元恂在殿上捶撻而死,完全不避元恂身上的要害,大杖往元恂的脊背、頭頸處重重擊打,太極殿上,元恂的鮮血與哭叫聲齊飛,實在是慘怖萬端。
元恂在地下翻滾著,嘶吼著,哭泣著,爬行著……
死後被追封為貞皇后的林貴人,那曾經是個多麼溫婉的女子。她年長元宏許多,處處體貼入微,從不違逆聖意,可那樣的母親,怎麼就會生了這麼個混賬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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