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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泥塗里爬行的路太長、忍受得太久，任什麼樣的富貴繁華，都洗不凈她身上的骯髒，洗不去她心底的屈辱。

「這屏風是馮清所制，那賤婢處心積慮要博皇上恩寵，才會拿我當年的舞姿當誘餌，誘得皇上念在她是我親妹妹分上，另眼相看，」馮潤滿面怒容，望著屏風上的自己，一副嫌惡之情，「快把這屏風砸碎扔了，本宮好端端地活在皇上眼前，何必要這些東西來祭奠？」

自己這一招實在是用得荒唐，好不容易費盡心機除去元恂、廢掉馮清，結果只是為那個不聲不響的高照容做了嫁衣。

他雖沒當場給元恪承諾，但事後不久，元宏便下詔書，加封高照容為「右昭儀」，與馮潤並肩，宮宴上二人也平起平坐。這次馮潤被冊封皇后，宮裡又傳說高照容即將升為「左昭儀」，這麼左一加封，右一升遷，很明顯，皇上心裏想要為高照容修改百年祖制，放她一條生路。

經過那麼多風雨，我的初心已被改換得面目全非，不，是我的初心已被世人傷得千瘡百孔，母親，你想和*圖*書要的那個蓮兒，早已在那夜春雨荒寺里，在那些登徒子們無恥的摧殘中，在父兄家人的背叛中，徹底死去。

白整也壓低了聲音：「奴才已找好了人，北平公馮夙也在金墉城夾道兩邊安插了人手，只要她的車一出來，入了夾道，便逃不出奴才的手掌心。」

這賞賜太過豐厚，白整頓時感激涕零：「謝皇后厚賞，奴才一定用心辦事！」

蘇興壽愕然問道：「皇後娘娘，這屏風上畫的就是娘娘啊，奴才看皇上每次來，都格外賞鑒這扇屏風，為何要搬走？」

三天後便是元恪被冊封太子的大典，太子生母高照容不但好端端活著，甚至皇上還恩寵日隆，不斷給她賞賜禮物、加封名位。

馮潤也討厭侄女馮奚兒，但那怪不得自己，馮奚兒從一進宮就蔑視庶生女出身的大姑姑，不但使盡招數爭寵，還常常冷嘲熱諷、言語譏刺，要不是她冒險服用生肌毒藥「垂棠涅槃」，她早就被馮奚兒踩在了腳底下。

這幅畫實在太逼真了，展卷之際，常二夫人便被太后音容里的余https://www.hetubook.com.com怒嚇得倒退了一步。那是個渾身都是殺氣的女人，活到了最後，她也根本不再是一個女人，她是君上，是揜于，是妖孽，也是馮家和拓跋家的守護神。

這不禁讓馮潤失望萬分，如今皇上活著，春秋正盛，她仗著帝寵，還能坐穩乾清殿，萬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太子元恪登基為帝，那永樂宮的女主人，還能是她這個無兒無女的皇后嗎？

「小壽子，」馮潤指著大殿內繪有《鳴鳩舞》的那扇黑漆屏風，「把屏風趕緊搬走，別放在這裏。」

常二夫人嘆道：「是啊，太后要是活著，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蓮兒，你雖然是我的女兒，可為娘也常常猜不透你的心思，你讀了那麼多佛經，卻仍然不能忘情于塵世，對付人的手段越來越狠。」

然而在姑姑的眼裡，庶生女馮潤只配跟著馮清提鞋，往前多走一步，馮粲便要取她的小命。

「白公公！」馮潤喚了一聲，新任皇后大長秋卿的白整從殿門外走進來。

乾清殿風光再好，也比和_圖_書不了太后長樂殿那至高無上的地位。

不！馮潤望著壁上太后那威嚴的面龐，暗自發誓，我不會允許這種事再發生，我已歷盡生死大劫歸來，我已被至親至愛全都辜負過，從茲之後，寧可負盡天下人，也不會再讓天下人負我。

令馮潤懊惱不已的是，元宏竟然不打算賜死元恪的母妃高照容。

常二夫人帶著小黃門蘇興壽，好不容易按馮潤的要求，在殿右的牆壁上掛好了那幅《文明太后音容圖》。

常二夫人有些不解地道：「太后？太后那樣過了一輩子，也被天下人的嘴啊，嚼了一輩子。娘希望我的蓮兒以後能輔佐皇上、照料後宮、善視皇子，母儀天下，成就賢德美名，成為史書上讚不絕口的賢良皇后。」

看來皇上浸淫漢學太久，重孝重禮，對道武帝留下的「子貴母死」宮規反感，早已立意廢除舊制。

馮潤苦笑一聲道：「娘，你把我想得太高深了，娘和我雖然是太師府的人，皇上也對我真心相待，可這麼多年，我們活得有多提心弔膽，有多兇險，多卑賤，娘是知道的。從m•hetubook.cｏm.ｃｏｍ前的蓮兒，心存忠信，溫厚待人，可大家都當我是傻子，隨意利用我、玩弄我、欺侮我、陷害我……娘，以後的蓮兒，要像太后這樣活著，人家才不敢隨便欺負。」

那日清徽堂上，面對元恪的哭求和抗拒，元宏感慨萬千，想起自己慘死的生母，以及在他面前飲葯自盡的廢太子元恂生母林貴人，心生不忍。

馮潤望著壁上的太后，儘管她厭棄了馮潤一輩子，但她仍是馮潤打從心底敬佩的女人，要像這樣心無掛礙，這樣肆意一生，才算是活過，所以馮潤所期待的，從不是皇后之位，而是太后之位。

「是！」蘇興壽答應著，和兩個小黃門把沉重的十二扇屏風搬出了殿外。

一年前她發誓要奪回那些本來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今天她已如願以償，可卻沒有想象中那樣喜悅通泰。

馮潤無奈地搖了搖頭。

馮潤從殿後信步走了出來，她並不喜歡馮清住過的乾清殿。

可馮潤自問對姑姑馮粲從無半點失禮言行，她甚至打從內心地欽佩著這位精明能幹、獨斷跋扈的姑姑，姑姑根本不需要男人的愛，姑ｈeｔｕbｏok•ｃｏｍ.ｃoｍ姑隨心所欲地生活著，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提拔誰就提拔誰，想殺誰就殺誰，天下由她掌控，從不看人顏色。

馮潤舉步走到了《文明太后音容圖》，到了這個年齡她才發現，自己長得很像畫兒上的文明太后，當然，她是太后的親侄女，侄女像姑，就像馮奚兒長得像自己，這血脈一生下來就已註定。

乾清殿仍然處處留著馮清的痕迹和品味，她花了半個月時間，也沒有清理乾淨，而推遲了九年才降臨的皇后冊封，也無法讓馮潤感受到真正的顯赫榮耀，無法品嘗到睥睨天下的驕傲自豪。

可為何太后那麼討厭自己？

馮潤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此事若能辦成，本宮記你首功，賞賜千匹絹帛。」

「太后一定沒有想到，被馮家幾乎所有人背叛的庶生女馮潤，還有捲土重來的這一天。」望著牆上的畫卷，馮潤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身邊的常二夫人聊天。

而馮潤卻會成為他修改祖制的唯一受害人。

馮潤瞥了一眼身邊的母親，走到一旁，向白整招招手道：「你過來，本宮問你，我讓你找的人，你找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