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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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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魏宮碧血 5

第十一章 魏宮碧血

5

聽小姑母說,已故幽皇后馮潤也是太師馮熙的女兒,那麼,面前這個半瘋的老婦,和她痛恨的馮潤不就是同胞姐妹嗎?
胡容箏這才明白了小姑母帶她來看智音尼姑的真意,妙通想讓她親眼看見深宮鬥爭是一件多麼血腥殘酷的事情:至親骨肉,也會這樣相殘。
胡容箏自小見慣了姑母身穿衲衣的模樣,聽慣了姑母當眾闡釋經義的通徹和博學,但也常常明了她心底那些被緊緊封鎖的痛苦。
「像誰?」妙通有幾分莫明其妙。
從前身為青州王妃時,妙通常常出入宮中,晉見孝文帝的幽皇后馮潤,卻從未感覺過馮潤與自己的侄女有什麼相似之處。
智音對她的話恍若不聞,只顧凝視著胡容箏細緻動人、光彩照人的臉,喃喃說道:「像,真像……」
「哦。」胡容箏點頭不語,她早聽說過,因為高夫人悍妒的原因,二十六歲的皇上元恪只有元俞一個兒子,而且一向體弱多病。
寺院內外,到處是參天古木、拂雲修竹,幽幽綠蔭中傳來綿長的雀噪,與歷經戰亂的南朝寺廟相比,這裏,是一片岑寂而安寧的樂土。
誰知道,沒有多久,那漢人卻攜了胡玉姬的一個美貌侍兒,叛歸南朝,不知去向和-圖-書,從前的侯門千金、青州王妃,則淪為一名可憐的棄婦,成了當年平城裡最大的笑料。
雖然衣著簡陋、毫無文采修飾,但智音尼姑那雙持著念珠的手,手指纖細柔軟,肌膚潔白過人,舉止中有著一種形容不出的雍容高貴,想必出身豪門。難道,智音和姑母一樣,有過不幸的婚姻,所以才捨身入寺嗎?
而比這更真切更慘烈的一幕,早在多年前,胡容箏已經目睹過。
「她們在忙什麼?」胡容箏隨口問道。
傍晚,一道金紅色的霞光照上門前檐下的黑底金字牌匾,孝文帝元宏御筆親題的三個大字「瑤光寺」越發璀璨奪目,顯出這座皇家寺院的氣派和森嚴。
「像孝文皇后?」妙通愕然。
兩個女人都有絕代姿容,但馮潤有一種入骨的嬌媚,箏兒卻清雅爽朗,一個如月下盛開的海棠,一個如晨曉滴露的新竹,氣質之差,何止萬里?
此刻,面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婦,眼睛中洶湧著一種掩飾不住的仇恨和厭惡,尖利的十指逼近她的臉頰,似乎想劈手撕碎了她……
一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小尼走過來打開了院門,廊上濃密的竹影里,站著一個清瘦的女人,布衣小帽,手hetubook.com.com持念珠,雖然面容枯槁,但那修長的身材、清澈的眼睛和秀麗的輪廓,仍然可以讓人想見她當年的美貌。
姑侄二人匆匆穿過西院精舍,走進一處門前滿是修竹的小院,院落不大,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竹蔭間篩下了一層碎金的夕暉。
妙通不敢答話,她與智音相識了十幾年,知道智音自從當年被逐出宮后,就變得有些瘋癲,常常在窗下自言自語,也從沒有拿她的話當真。
「你好久沒來了,妙通。」有五六十歲光景的老尼姑面無表情,點頭叫人搬來了兩隻蒲團,請她們坐下。
「是我,妙通。」
「妙通?」
那天她親眼看見孝文帝是如何塞住耳朵,殺死自己心愛的女人,又命人將那早就負心背叛的女人與自己合葬長陵。
「箏兒,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穿著深灰色布袍的胡玉姬,攜著侄女胡容箏的手,慢慢沿著青石甬道向西走去,雖然今年剛滿三十五歲,但胡玉姬眼中的那份落寞和枯寂,卻宛若修行多年的老尼。
「像馮潤那個婢子!」智音的聲調陡然變得凄厲,「你看她那雙狐媚的眼睛,她那頰上的酡紅,她那不足一尺八寸寬的纖細腰肢……與馮潤有什麼和圖書分別?」
瑤光寺與洛陽城的其他大小寺院不同,它只為宮裡做佛事,不接待平民百姓。
智音滿是皺紋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清修?我哪裡有什麼清修,我不過捱命罷了。已經十年了……十年中,我不曾走出這院中一步,完全與世隔絕。這世上也沒有一個人還能想起,當年的馮清仍舊活著。」
她緩緩摘下青布小帽,頭頂中九個白色的香疤整整齊齊,清晰可見。坐在一旁的胡容箏,忽然感覺到一絲詭異和可怖。
夕陽在山,大雄殿前一片寂靜,西院精舍卻十分忙碌,二十幾名會寫漢字的尼姑,圍桌而坐,在刺指血抄《心經》。
「馮潤是什麼皇后!孝文皇后是我!」智音的臉上流露出極大的怒色,胡容箏只覺得心驚,再仔細看去,智音那雙深陷在皺紋里的眼睛,竟顯得有些猙獰,「是我,馮太師和博陵長公主的女兒馮清,而不是馮潤那個老婢!」
妙通拍動門環,院里傳來一個略顯沙啞和蒼老的聲音:「誰?」
胡容箏依在自己最喜愛的小姑母身邊,聞見那股熟悉的若有若無的體香,心裏不由得發緊,一陣隱痛襲了上來。
閉門半年之後,胡玉姬沒有自殺,而是將家財全部變和圖書賣成廟產,投身到報恩寺的住持門下,落髮為尼。
妙通看見胡容箏眼睛里的困惑之色,向她身邊俯耳低語道:「箏兒,這就是孝文帝的廢后馮清。太和二十一年(按:公元497年),孝文帝將她廢為庶人,立她同父異母的姐姐馮潤為皇后,從出宮的那一天開始,馮廢后便把自己鎖在瑤光寺里的這個偏僻院落里,足不出戶,日夜誦經……」
智音的眼神漸漸變得詭譎,她微笑著向胡容箏伸出手去:「馮潤馮左昭儀,皇上把你從平城接回來了嗎?聽說你早已經出家為尼,為什麼還要回到魏宮?我還聽說,你在涼州尼庵的時候,來找你的少年郎很多,數都數不過來……對了,你喜歡的不是高秀高菩薩么?怎麼,聽說你的高秀已經被皇上五馬分屍,丟出去喂狗……」
「她是誰?」智音忽然斜瞥著胡容箏,冷冷地問道。
大門內,寬闊、潔凈的青石甬道上,三四個身穿青色布袍的尼姑執著竹帚和水壺,正在洒掃石道。她們有的已到中年,有的正在妙齡,卻都面容姣好,寬大的僧袍也掩不住動人的身姿。
姑母當年是平城有名的美人,早在平城時,她就嫁給了孝文帝的族弟青州王元英,成了側妃。
而面www.hetubook•com•com前這個同樣為情而困的女人呢,她甚至連被人記得的資格都沒有,孝文帝的心上,從不曾有她的位置,孝文帝的長陵里,更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想起了清緣寺里見過的那一幕,原來這個老婦的仇人,就是被孝文皇帝臨終前勒死的幽皇后馮潤。
「皇子元俞病重,高夫人許了願,要在三天之內抄完一百篇血字經書,明天她就要來寺里為兒子還願。」如今法名叫作「妙通」的胡玉姬,淡淡地回答說。
元英死後,胡玉姬以王妃的身份,下嫁了一個漢族書生,她對來自京中的譏刺一概置之不理,只顧與那漢人書生沉浸在花前月下,整天吟詩飲酒。
「是,貧尼怕攪擾了智音師父的清修。」妙通合掌施禮。
胡容箏只覺得心裏一陣害怕,雖然她素來以膽大聞名。
可惜青州王元英卻只喜歡男風,室內蓄養了好幾個孌童,對女人十分厭惡,經常對胡玉姬大打出手,姑母每次歸寧,臉面、脖頸和手腕上都是一片青紫。
「這是弟子俗家的侄女,胡尚書的女兒胡容箏,今天來寺中探望弟子。」妙通啜了一口小尼遞上的粗茶,接著說道,「箏兒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仍然待字閨中,下個月宮中又要選妃,箏兒想去應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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