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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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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 2

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

2

高皇后的歡欣快樂,在片刻后,便轉化為一種深深的擔憂和隱秘的興奮。
胡容箏清楚地領會到高皇后目光中的涵義,但她不動聲色,拖著微覺沉重的身體,緩步走到乾清殿側殿的門前。
人人都說,永平二年(公元509年)的冬天,洛陽的那場雪,格外盛大、邃密、狂恣,簡直像是舊都平城的冬雪。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元恪和高皇后同時用奇異的眼色向她看來。
胡容箏一驚,這件事其實做得十分隱秘,知情者不過元恪、元懌和一二宮婢,但紙里終包不住火,高皇后還是知道了。
高皇后冷笑一聲,哼道:「原來是這樣!不知道此事合不合祖宗體制?臣妾雖然讀書不多,家裡更沒請過師傅教《商君書》和《公羊春秋》,也不懂什麼史事和政事,但卻也聽說過,自古女子不得干政!否則有牝雞司晨之嫌。胡充華難道是個例外?」
「陛下!」高皇后的聲音微帶嬌媚,「我已經吩咐織造司依著我的身量做幾套胡服了,有一套火狐皮的胡服,就按著文昭高太后穿過的衣服樣式做。裏面是鹿皮緊身長襖,外面披著一整張火狐皮,等我穿上,陛和圖書下看,像不像文昭太后……」
高皇后也一掃剛才的憤憤之色,笑逐顏開道:「胡充華,本宮切責你了。快請坐下……皇上,叫太醫院的人來搭搭喜脈,看看是男是女,好不好?」
離開故園已經十六年的鮮卑王公們,無一不興起了鄉情。
「五個月的身孕?」元恪那張不輕易流露表情的黑臉上綻開了一縷微笑,喃喃說道,「容箏,你為什麼不告訴朕?還天天這樣勞累!」
胡容箏微笑著,仰頭去看元恪那張依舊不置可否的黑臉,說道:「陛下,臣妾記得孝文皇帝變服前曾說過一句話:永棄胡服,變我國體。孝文帝棄鮮卑文不用,改用漢人文字,親自用漢文寫了一百多篇文賦,在朝廷上不小心說出鮮卑話的官員,即刻削職。自太和十六年起,到孝文帝駕崩,他再沒有穿過一次左衽短衣的胡服。陛下,變服之初,國內曾有律條:不棄胡服者,削爵三等,永不準入朝。自太和二十年起,王公大臣的墳墓一律建在北邙山下,不許扶柩回平城老家。衣裳文字雖都是小事,但孝文帝想昌盛我朝國力的重大變革,自茲發端。陛下,今日和-圖-書乘一時之興,恢復舊衣冠,臣妾恐怕流風所及,終不可止……拓跋鮮卑家來到關內,來到洛陽,畢竟,只有十六年……」
「胡充華言之有理。」元恪終於點頭讚許。
胡容箏拂衣站起,昂首說道:「皇后領會錯了,前朝的文明太后就曾臨朝議政三十年,事無巨細,親自過問,才成就了我朝的大治之世。臣妾只想為皇上分擔瑣務,一應事情,都由聖上親自裁斷,臣妾從沒有擅行過一件政事。臣妾只是個平凡女子,憑著一片忠誠之心,所以才不辭辛苦,懷著五個月的身孕,在桂殿里熬夜閱折,既然皇后以為不妥,臣妾今後決不再批閱奏摺……」
高皇后打量著胡容箏藏在寬大錦袍下的腰腹,果然有微微隆起的跡象,而且她步態也顯得蹣跚,臉龐稍腫。
她還來不及自辯和遮掩,元恪已經慨然答道:「胡充華在政事上有長才,明於決斷,割判事務十分妥當,是朕命她入殿批閱奏摺,以分君之憂,皇后不必再追究。」
隔著泠泠清寒的珠幕,胡容箏看見樓台下一片茫茫雪白,到處都是瓊瑤世界。
他們紛紛換上露出半個肩膀的左衽豹皮m.hetubook.com•com衣服,穿上青黑色的鹿皮長靴,靴頁上露出半裸的膝蓋,胸前掛滿了各種寶石瓔珞,恢復了拓跋部鮮卑的傳統「索頭長辮」髮式,在頭頂上梳起了兩根直垂到背後的黑色長辮,披垂臉畔。他們完全恢復了二十年前的舊打扮,在園裡擁爐賞雪、比賽射箭。
見她提起自己早已經印象模糊的溫柔可親的母親,元恪眼睛一陣發熱,點了點頭,答應道:「好,等你穿上那件火狐皮的衣服,朕攜你一起去邙山頂上看雪。」
膝下凄涼已久、只有一個幼小女兒的元恪,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點頭笑道:「好,即刻召太醫院的趙太醫入宮!」
胡容箏低垂下那又長又密的眼帘,面上帶著羞澀的酡紅,輕聲說道:「今年端午節時,臣妾親往瑤光寺千手觀音堂拈香禱告,企盼能為大魏生下皇嗣。此後不久,臣妾就有了身孕……他在腹中彈動有力,脈象穩健而有陽剛之氣……臣妾想,這一定是個又聰明又強壯的男孩兒。」
面對前途不可預知的命運,她在心底輕輕念誦起《莊子·至樂》篇:
「人之生也,與憂俱生……」
與同樣來到這世界上的億兆生和-圖-書命不同的是,等待著這個未出世孩子的,是大魏一百多年的江山,和深宮中無數陰微詭詐的伎倆。
胡容箏態度溫和,並不在意高皇后的惡劣態度,笑道:「皇后,咱們大魏變漢服已經快二十年,皇后不能一時興起,視祖宗體製為無物。」
元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元恪的心中無比欣喜,但他不願在高皇後面前過多流露喜色,聽完這話,只點了一點頭,便命內侍駕車前往西海池顯陽殿,去與在那裡等候的清河王元懌弈棋。
「什麼?」元恪還未及開口詢問,高皇后已經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胡充華,請自重,這件事輪不到你開口說話。你如今是仗著誰的勢,敢這麼不知禮?這魏宮裡,什麼時候起,皇上和皇后聊天,也輪得著跟過來伺候的人說三道四?」
「陛下,咱們也換一次衣服吧?」乾清殿中,高皇后當著幾個嬪妃的面笑著問道,「我穿那些漢人衣衫都穿得膩味了,整天想著,十幾年前,我在平城的時候,還沒有入宮,在家穿著一件飾著虎毛的青色鹿皮上衣、黃色鹿皮短裙,赤腳穿著深青色鹿皮靴,辮子上、胸前、靴頁子上全是大塊的紅寶石,熠熠hetubook.com.com發亮……人家都贊我好看,說像畫兒上的人一樣。」
「不必。」胡容箏的臉色依然沉靜,她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從容說道,「這一定是個男孩兒。」
她憂的是胡容箏生的不是個兒子,興奮的是,不久之後,她就能假掖庭之手,名正言順地除去情敵,並將情敵的兒子奪歸己有。
胡容箏入宮已經一年半了,本來高皇后早該發現徵兆的。但這半年來,高皇后總是覺得胡容箏分去了元恪的寵愛,心生怨恨,所以才忽視了她種種不明顯的懷孕跡象。
讀書不多的高皇后,並不在意那番大道理的是非,但她對胡容箏當皇上的面讓她下不了台之事,耿耿於懷,也望著元恪說道:「陛下,既然說起體制之事,臣妾倒想問一問,聽說胡充華經常夜入桂殿,批閱大臣們的奏摺,不知此事是真是偽?」
「你少拿祖宗體制來壓我!」高皇后仍然不悅,「本宮只偶爾改換一次衣裳,扯得上什麼祖宗體制!」
元恪對胡容箏的話很感興趣,笑著問道:「胡充華,你怎麼知道腹中是個男孩?」
「陛下,」站在他身後的棄華世婦胡容箏忽然跪了下來,說道,「臣妾以為,皇后萬萬不可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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