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千寺鍾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七章 淮堰白花 3

第十七章 淮堰白花

3

「明天就走嗎?」楊白花吃驚了。
為了鞏固淮堰,梁帝竟命人冶鍊了數千萬斤的鐵,沉于北岸。
桂殿侍衛楊白花沒有推辭,舉起長弓來,拉了一拉,又放了下去,搖頭道:「這弓太軟,臣平日都是開三百石的青銅牛筋弓。」
她多麼想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溫言撫慰他。
淮河水患,北魏受災情況比南梁嚴重得多,而且南梁自從蕭衍奪位登基為皇帝后,幾次被北魏大軍戰敗,恨魏國切齒,這位整天誦讀佛經不離口的南朝天子,竟然聽從謀士的意見,準備藉助南梁地勢比北魏高的便利,倒灌北魏的五百里淮南之地。
胡容箏靜靜地看著他,道:「我已經準備起複你的父親楊大眼,讓他領兵攻破淮堰周圍的荊山、浮山等關,掘開淮堰,為此,我已經征了四路兵馬,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軍中的名將,大多垂垂老矣……」
「壯士!」胡容箏喝了一聲彩,吩咐小內侍們道,「將觀武台里掛著的寶弓取來!那是三國大將關羽關雲長用過的雕花寶弓,拉得開它的人不多。」
這些天來,讓胡容箏極為傷腦筋的,就是宣武帝元恪在世時一直無法平息的淮堰之爭。
「白花,」過了很久,胡容箏才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走過去說道,「你知道這些天來最讓我煩惱的,是件什麼事嗎?」
「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箭!」胡容箏歡呼一聲。
聽說,如今宮外已經有了些流言和傳聞,但只有胡容箏自己知道,她和楊白花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這樣,淮堰便成為了淮水南流的屏障,一旦再泛洪水,淮水只會向壽陽泄注,而不會在南梁造成水災。
「臣聽說了,是淮堰之事。」
楊白花拭去了頭上的汗,沉默不語地將長弓放回了兵器架,慢慢向西海池邊走了過去。傍晚,池上的無邊新荷,田田盛開,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清香。
這樣深重的災難,竟被梁帝蕭衍視為機遇。
四周是那樣闃靜、深沉而黑暗,楊白花沒有看見的是,兩行清淚沿著胡容箏的眼角緩緩流下,她的唇邊卻綻出了一絲既痛苦又溫柔的微笑。
「白花,」見楊白花額上微微冒出汗粒,含笑回到了她的身邊,胡容箏讚歎道,「你這身好本事,不該埋沒在宮裡當個侍衛。下個月,我就放你出宮去,到軍中當個將領,立功后,必能封侯升職。有朝一日像你父親一樣,成為一代名將。」
卻見楊白花興緻忽起,向後飛跑二百步,步履未停,扭臉彎弓回射,竟然又中了鵠的紅心。
此刻,晚霞滿天,胡容箏索性從桂殿里走出來,叫人備車去西海池邊射箭。
死了十幾萬軍民,成就了這www.hetubook•com•com樣一段淮堰——胡容箏不相信,能做出這種事情的皇帝,竟然會日日誦讀佛經、並曾四次捨身入寺為僧!
然而她唯一能做的事,卻只是扶著靶場的竹欄,茫然看著楊白花那久久佇立在暮色中的修長而年輕的背影。
他深藍色的袍角和柔軟黑亮的鬢髮,被西海池上的晚風吹得獵獵飄拂,那瀟洒利落的少年英姿,那高明的箭術,看得胡容箏心醉神迷。
年近三十歲了,她還是第一次品味到這種又是甜蜜又是惆悵的滋味……她再喜歡他,也無法永遠將他留在宮裡。
每次來到這個亭中,胡容箏就會深切地感受到宣武帝元恪心底里的那份深厚情意。此生,她永遠負他,只能將自己的歉疚,回報在他的兒子、當今天子元詡身上,元詡長得真像元恪,同樣沉默寡言、同樣有一雙明澈而安靜的眼睛。
「淮堰之爭,已經年深日久,若不能從根本除去患害,我朝的揚州和徐州,終將成為一片澤國。」胡容箏沿著西海池邊走了兩步,舉首眺望被西天霞彩映紅的池水。
這三年中,他總是喜歡靜靜守衛在她身邊,只要能遠遠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側影,他已心滿意足,別無奢望。從十八歲到二十一歲,三年中他一直懷著這種隱秘的情愫,跟隨在她身後。
她語氣里深重的憂慮,令楊白花和_圖_書陡然眼睛發亮,他霍地站了起來,問道:「太妃,要怎樣才能破了南朝的淮堰?」
權傾天下的她,有著帝王般的尊榮和權力,怎麼可能棄聲譽不顧,與一個少年侍衛相廝守?呵,天下雖大,他們又哪裡有容身之處?
北魏和南梁,東面以淮河為兩國邊界,但淮河年年發大水,兩岸數十萬百姓無法安居,治淮,是兩國除了交兵外的頭等大事。
不懂得一點文武之道的高太后,在深宮安享了二十年的清福和尊榮,也該心滿意足了。如今,身為皇太妃的胡容箏,面對著一團亂麻似的政務,連著失眠了三天。
楊白花挽起自己深藍色薄繒長袍的下擺,將袍角塞在腰帶上,雙手握弓,喝道:「開!」果然將這張六尺長的雕花青銅弓拉成了滿月狀,鵰翎長箭流星般飛了出去,正中紅心。
斗敗了高太后,胡容箏並沒有太多的欣慰,她早知道高華會輸在她的手上,聽說,在接引殿住持座前落髮時,換上了布衣僧鞋的高太后哭得十分凄涼,這消息讓胡容箏甚至起了一點惻隱之心。
引弓連發五箭,都中了紅心,胡容箏心中得意,扭頭笑道:「白花,你來射!」
「明天下午我會去城外閱兵。」胡容箏的側臉在黯淡的夜色里顯得很模糊,「白花,我會靜待你立功的消息。我希望,幾個月後,我可以在太極殿上親手為你https://m.hetubook.com.com加爵……」
內侍們站得離「魚戲亭」很遠,幾隻墨黑的水鳥從亭外飛掠了過去,楊白花緩緩地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很突然的,他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繡花提綾長裙的裙角。
「讓我去!」楊白花雀躍著,他年輕的臉上綻開了清淺而動人的笑容。
他接受了一個北魏降將獻的計謀,大發淮、揚(按:北魏和南梁都有揚州、徐州、冀州等名稱相同的地方郡縣編製)二州兵民,沿著淮河南岸修了一道高高的堤壩。
三年前,延昌二年(公元513年),淮河發了罕見的大水,淹沒了離岸百里的北魏壽陽城。
眼望著黑沉沉的西海池水,她不由得站起身嘆道:「白花,我北朝多年國泰民安,百姓雖不富庶,卻比南朝多一份平安。只有壽陽地方,頻年水災,不得安寧。若能攻破南朝的淮堰,邊陲安靖,我才能好好治理國內……我多麼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見大魏出現『文景之治』般的盛世!」
瞥見楊白花眼神中的黯然神傷,胡容箏忽然感覺到,自己胸中涌動著一種深深的憂傷。這段永無指望的孽情,讓素來以冷靜著稱的她也幾乎無法自持。
不出片刻,弓已經取來。
但是,她相信,如果自己落在了高太後手里,那就不止是出家為尼了,一定會被賜死。這冷酷的宮廷、無情的世間,除了權力,她還能靠什麼來保全和-圖-書自己?
其實,他並不像他父親楊大眼一樣是個胸懷壯志的人,難道她看不出來嗎?
淮堰修了三年,只修南岸,不修北岸。
他深知,自己的感情無望,即使自己是親王、名將,也不可能接續這一段情緣——她已經是臨朝聽政的皇太妃了,是皇上的母親,也是實質上的大魏國主。
早在宣武帝景明三年(公元502年)的夏天,梁帝蕭衍就曾堵塞東關,想令巢湖水倒灌淮南的幾個戍城,並乘機侵入北魏。
城裡的百姓紛紛逃難,壽陽鎮帥只能划船視察災情,良田、民宅全被淹沒,秋來顆粒無收,鬧了很久的瘟疫。
這次築淮堰,動用了二十萬人工,太子親自監工,是南梁建國以來最大的水工。但究其目的,既不為了利民,也不為了攻地,只為了倒灌壽陽,將淮北變成一個汪洋大澤!
深深為之迷惑的胡容箏扭開了眼睛,點頭道:「好,我明日便特贈你為荊山太守,在你父親的帳下為將。」
宣武帝元恪急發六州兵馬,加上壽陽城屯兵,五萬大軍,直攻入梁三百里,兵臨淮陵、阜陵城下,這才解了危難。
池邊,昔日她遇見宣武帝的地方,現在建起了一座小小的亭榭,亭上題著「魚戲」二字,也是宣武帝元恪的手書。
眼看就要到夏天了,水災泛濫的季節,胡容箏無法預料那混合著幾千萬斤冶鐵的淮河南堰,會給自己的治下造成多大的禍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