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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起想了想，還是坐下了，大口吃肉，與宋唯、唐小山聊了一陣兒，便開始從桌上揀出一堆高高低低、寬寬窄窄的碗碟，盛了雪水，用筷子敲著去和歌。

他還有那麼好的未來，不會出岔。

從小，她覺得自己更像一直井蓋下的小老鼠，灰撲撲的，抬起頭，看見的只是別人的腳底。

誒，你妹死的時候的樣子，你認認，是不是。

姑娘說帶我不。

可又是個有勇有謀的人。用上了兩個警察。

那個鍋！

因為，每天都有人告訴他，誒，你知道吧，你妹死了。

他是一部要在風雪中吃烤鹿肉的紅樓夢，他喜歡的姑娘，是部俗氣的熱衷於研究人類天性和屎尿屁的香港電影。

去年五月，草長鶯飛，諸芳喜人的時候，幫助他和小山破了連環拐賣兒童案的威英幫的頭頭，候起。

她說，你姿勢不對。

她喜歡在唐家的日子。

小山依舊在審訊室看錄像帶。

恬靜而溫馨。是她上半輩子從沒嘗過的滋味。

這些警察是什麼怪物，怪不得無畏生死。

過度的悲傷讓他沒辦法對待小山很平靜。

誒，你妹被碎屍了。

少年看著鍋，使勁晃著，黑白電視機里趙雅芝的臉出現了，清晰地，美艷地。

窗檯前的絲瓜藤下吊著鞦韆，是她問小山要的。

對飲共酌，人間煙火。

彷彿他的脖子是根細髮絲，吹毛立斷。

但是小山目光泠然，依舊緩慢地，好整以暇地，一字一頓地問他：「你真的確認嗎？」

小山看她要往房頂爬，就讓宋唯略等等，宋唯好久沒見豆沙，看見小妹子，眼睛一熱，也沒人招呼他，他自個兒悶聲就往房頂爬。

很多時候，她羡慕小山。

亦正亦邪，又頗秀氣的一個人。

他說：「我想吃羊肉串了，師兄。」

侯起仰頭，看了唐小山一眼，微微一笑，目光中含著和_圖_書嘲諷：「我看到我們姑……姑娘們日思夜想的唐警官了。」

小山點點頭，換上了鴨絨襖，客廳里豆沙正在拍電視。

張強閉上了張開的嘴，他攥著褲兜，眯眼看向了錄像帶。

就是弔兒郎當。大冬天穿著闊腿褲，套著黑背心。背心外是件半新不舊抻得展挺的牛仔外套。威英幫還紅火的時候，砍砍殺殺不在話下，其他幫派最怕看到侯起，因為另外兩個大佬還有商量的餘地，這位直接下刀，咔，不給你機會的。

唐小山淡笑：「你不怕我們，我們也不怕你，不如並桌。」

「落雪不消恨，雪消天地間，共享這大大人世不論悲歡；風中吹不打，寒意抵不消，咬齒胸中意氣仍舊風閥，兄弟情長，父母情短，愛意也變豪氣志氣衝天。漉漉道道闊，滿滿飛石穿，冬雪滾滾來，昂首不畏長途，長歌短歌千百段心中自有利劍，撕破烏霾陰山！」

等到豆沙買菜，擰開門時，看到留了一整張桌子的白色摺紙，唐小山已無蹤跡。

豆沙沒有那種東西。

張強張嘴，不耐煩地準備重複，當然確認。

其實她知道結局，但是追了一個月，不讓看最後一集，豆沙絕對不幹。

宋唯一轉身，用手背蹭了蹭濕熱的眼眶。

豆沙其實不煩人。

所以，威英幫好好活著。

「這就是，談不下去了。」這把嗓音極清透。他並非反問，而是肯定。

她在看《戲說乾隆》大結局。

「你到底想讓我看什麼！我妹妹已經死了，就是俠害死的！他還順便把或許猥褻過我妹妹的繼父還千刀萬剮了，我不知道該謝他還是恨他！」張強帶著怒意看小山。

小山說你爬上去幹啥。

他說：「你確定裏面的女孩就是你當年失蹤的妹妹嗎？」

宋唯翻了個白眼，卻沒說什麼，小山咕咚咕咚喝了一整htｔｐs://ｗｗw.ｈｅtubｏｏk.cｏｍ.coｍ杯啤酒：「淡的。老闆，來兩斤二鍋頭。」

小山說：「我怕你把他吃得熬不到下次發工資，乖，在家啃大骨頭吧。」

宋唯把侯起的凳子搬了過去，又倒了滿滿一杯酒，遞給他一串鹿肉，說道：「算是去年你幫我們的微薄謝禮。」

他覺得，這樣的一輩子也很好。

侯起拿起一碗酒，笑著一飲而盡：「我從小就是孤兒，跟野狗搶食，老大救了我一條命，我不賣命給她，下面兄弟看著，還有誰肯。你看我是賊，我就承認我是賊，又不會掉塊肉。」

那時候什麼都少，那時候什麼都好。

小山在一旁抱著大樹一邊晃一邊笑，少年絕望地說：「吃肉去吧。」

少年顯然是突然來了興緻。

小山忍俊不禁：「晃晃腦子裡被妖女灌進去的水吧。」

仿似與他無關。仿似這樣蠢鈍平庸的他不用努力。

不是？好的，瞪大眼睛，請再看一遍。

同樣都是有爸爸沒有媽媽的人，小山的爸爸是警察，他也因此成了很正義的警察；豆沙因為爸爸是賊，她也因此莫名其妙地就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侯起嘴上笑著，蹺著二郎腿，手上抓起啤酒瓶，一個反手砸到了男人頭上。

小山神色漠然，不斷地播放，不斷地暫停。

他噌噌爬上去，小妹子瞪著圓溜溜的眼，說：「使勁晃。」

小妹子放下掃帚說好了，眼睛亮晶晶的，熱烈地鼓著掌。

隔壁桌鬧鬧哄哄，一群小流氓裝束的年輕人嗓門極高，吆五喝六，不一會兒，不知怎麼了，一把切西瓜的砍刀鑿在了不怎麼牢穩的木色樹脂桌上。

宋唯看著小山，漸漸地也平靜了，他說：「師兄，我覺得案件仍是怪怪的，俠的殺人軌跡顯得雜亂。」

那個男人瞬間站了起來，卻被旁邊的兩人摁住了，只聽低語：「虎哥和圖書，這地兒不好。」

未把人喝翻，不顯其能。

張強已經是第五遍看這卷錄像帶了。

想想自己想要的東西。

宋唯大半夜敲了唐家的門，小山開門時，指了指腕表上的時間。

豆沙準備上房頂晃晃衛星信號接收器，長得像鍋一樣的傢伙。

沿街小販依舊叫賣，那麼冷的天，聲音卻未發顫。

晃啥？

也許是被雪埋了，受影響了也不一定。

那人駭了一跳，臉上被啤酒瓶子砸出的傷口不停滴著血，他有點發愣，可是旋即罵道：「候老大，你不用這樣搞吧，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警察你也敢叫！」

豆沙笑了笑，她看著宋唯從房頂上爬下來后，褲腿上沾了泥巴，拿起毛巾幫他撣了撣，過一會兒，才溫和地說；「去吧。哪有這麼多氣和彆扭，好好地同哥哥玩，明天來了，我給你煮羊湯喝。吃飽了才有力氣破案。誰都能當好人，別怕。」

宋唯掏出警官證，微微一笑：「我們真的是偶遇，還有，他殺了你，即將發生的命案歸我管，他不殺你，你們接著做不法生意，涉嫌黑社會犯罪，即將發生的交易行為也歸我管。」

如今洗白了，賣內衣也是風生水起，天生是個旺人，聚財聚義。

她的沉默不是困頓，而是在想今天之後的每一天該怎麼走。

見慣了的，沒辦法拒絕的。

少年很窘迫，我……再試試？

宋唯酒量也大，不過沒遺傳他爹，他爹為了保持法醫嗅覺的敏感度，滴酒不沾，他是上大學那會兒跟同學拼酒鍛鍊出來的。

這個可憐的年輕人覺得自己快瘋了。

她羡慕那樣的理直氣壯和道德尊嚴。

他記得那個令人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的兇手伸出手之後的每一個步驟，他知道她妹妹是如何被劫、被虜、被殺害了。

他從絕望變得麻木。

他想不明白一些事時，會摺紙。

這一切都在錄像帶ｈｔtps://m•hｅtｕbｏｏｋ.ｃoｍ•ｃoｍ里。

因為有刀作證。

張強又被傳喚。

是？好的，瞪大眼睛，你再看一遍。

宋唯一臉懵地拍著衛星信號接收器，豆沙噌噌跑到屋裡看電視，一會兒說沒人，一會兒說有了，少年抱著一口鍋在樓頂的風中凌亂。

侯起性格極烈，從從前大權在握，到現在地盤盡失，從沒有讓人割過半分臉面。

宋唯笑看侯起：「侯老大，你什麼時候瞧見我們了？」

這台電視老是接不到信號。

他倆，不是，很搭。

因為是妻子，所以小山會好脾氣地滿足這樣小的要求。他不看書的時候，偶爾也會來推推她。

簡單。

她說，我和哥哥永不棄你。

小山在烤肉上細細撒了很多向店家要來的孜然和辣椒，咬了一口，都忍不住要喊亞克西，卻不咸不淡地說：「你還得努力。」

師兄弟二人在L市最有名的夜市區吃了一頓砂鍋，要了幾串羊肉串，幾串鹿肉，幾串腰子，兩瓶啤酒。長爐子在雪中冒著煙，羊肉串的香氣香飄十里，旁邊還有點著油燈賣風乾雞和炒螺絲的小攤販。小山畏寒，怕冷天傷胃，又要了一杯現沏好的熱牛奶，奶粉放得多，糖也多，喝奶糖一樣甜膩膩，方玻璃片蓋在玻璃杯上，八分滿的一杯牛奶，在九十年代，實在也是讓人喜歡的好東西。

那人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帶著人離去，走了好幾步，才扭頭陰惻惻看了侯起一眼，侯起低頭拭大砍刀，一臉平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現。

侯起把刀從嵌入的桌中掂了出來，似乎那是一把玩具，不費吹灰之力。他把刀擱到男人頸子上，指著宋唯和小山，笑著對這男人說：「旁邊這兩位是刑警隊的警官，我現在宰了你，就跟他們走。」

宋唯臊得臉紅，咬牙切齒：「當和尚的人管什麼紅塵里的事兒！」

23時半。外面積雪未化。

她除了做家務，總是在發hｔtps://wwｗ.ｈetuboｏk.coｍ•ｃｏm獃。

血珠子啪嗒啪嗒掉到了鋼刃上。

兩人就著羊肉串，小口吃著肉，大口喝著酒，馬上到月底了，這把羊肉串得回味到發工資那天。

「候老大，我這話沒錯，你們威英幫是沒落了，地盤讓別的幫派瓜分得差不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指著你賣內衣，賣發了也是個賣娘們玩意兒的，這輩子要發女人財啰？既然要跟我虎榮談大生意，從前的那些架子還是收起來，畢竟今不如昔！」侯起對面坐著的那個人蓄著小鬍子，胳膊上有延到手腕間的長龍紋身，譏諷地試探著侯起。

侯起套上外套，朝茫茫大雪中而去。他說：「你是希望，跟我們不一樣。」

但是，那些普通孩子都有的童年，只能必須放棄。

豆沙研究了一下：你不夠狂野，你會彈貝斯嗎？

宋唯握著酒杯扭頭，卻發現是老熟人。

鬧市何必惹事。

這是屬於豆沙的人生。

小山在家中摺紙。

宋唯一愣：我……也不知道啊。

小山喝白酒儼然一把好手，他遺傳他爹的好酒量。唐局長江湖人稱「唐三斤」，三斤不倒，過了三斤，一杯必須趴下。

可以不用在高速思考和分秒必爭中等待時光流逝。

豆沙拿起空空如也的餅乾盒子，把那些白色的摺紙收了起來。

少年又拍了拍鍋，鍋紋絲不動。

支起的帳子里偶爾灌著冷風，每桌都有備好的一茶瓶熱黃酒醒脾暖胃。

下雨天，乾淨的水流到灰撲撲的毛上時，注視著順水而下的污泥，還會覺得自己臟。

侯起方才囂張極了，這會兒卻有些拘謹，他說：「不好吧，你們是警察，讓別人看到我們在一起……」

豆沙抱著掃帚使勁晃，給他示範。

很久以後，宋唯還記得那一天，因為，豆沙和小山就是靠著這樣的一天一天，活在他的心中的。

宋唯聽得很認真，幾乎肅然，他帶著質問和疑惑：「翩翩君子，為何做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