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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往上……往下。」

「哪兒來的對聯？」

江諺瞧著她的側臉，筷子輕輕擱在碗邊，極淡地說：「過兩天回去看看他們。」

有一回過年，江慎吃餃子的時候嘎嘣一聲，險些硌掉了牙，捂著腮幫子痛苦地問：「這什麼東西？」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著，低頭看看腕表，蘇傾也看到了電視上閃爍的倒計時，外頭一下子爆了好一陣兇猛的炮聲。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個新年他心底格外平和，垂著眼，慢慢地回了條簡訊：「也祝您新年快樂。」

蘇傾彎起嘴角：「湘湘新年快樂。」

從他這個角度，意外地看見了平視看不見的景象，女孩胸口的白皙起伏，沒入寬鬆的睡裙領口，白得近乎透明。

蘇傾笑著回頭看他：「江諺，零點了。」

濃香飄散出來。

蘇傾垂著眼，小心地挑著魚刺，微微笑著：「每年過年的時候，我媽媽都給我做紅燒魚。她做得好香，後來我怎麼模仿，都學不出那個味道。」

「笑。」江諺板著臉，側眼看過來，手指在水槽里攪一攪，作勢要用池子里泡過魚的水撩她。

「哥、哥哥！」小孩子咯咯笑著，清脆的聲音很興奮，「哥哥，祝你新年快樂！哥哥新年快樂！哥哥……」

「對，你們倆的手都是捏筆桿的，這孩子的手以後使槍哩。」

「為什麼？」

他那時候小，扒著案板，滿臉得色：「不告訴你。」

哥哥笑著擠在他身邊，悄悄問他：「你怎麼看，以後真送你當兵去？」

蘇傾怕生魚，馬上斂了表情，聲音細軟軟的：「hetuboｏｋ.ｃｏｍ.ｃom水燒好了。」

今年是晚鄉頭一年管控放炮，效果不明顯，外頭還是有大大小小的炮聲。

江諺收到這條簡訊時在陽台，看著外面的煙花抽煙，沾染了滿身的涼氣。

……

江諺說：「沒其他事的話，我掛了。」

周向萍還要再說，不過那端傳來了小孩子吵鬧的聲音，她把電話拿遠無奈地罵了幾句，小孩還在吱哇喊著什麼。

那次，連平素綳得很緊的江論都笑出了聲：「爸，您可有福了。」

「嗯。」蘇傾點頭，他用力拍了拍，滿地散落著雙面膠的白色膠條。

電視機上放著春晚，兩個人靠在沙發上，不太專註地看，時不時地看看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話，中間坐著那隻充當楚河漢界的棕熊，琉璃樣的眼睛倒映著藍色綠色的光。

「嗯，新年快樂。」

江諺醒神，對著對聯沉默了片刻，跳下椅子，似是極不耐煩：「……歪就歪了。」

江諺蹙眉，馬上把電話掐了：「放那兒。」

蘇傾偏頭看看他：「不是說麻煩嗎。」

蘇傾生氣地拽他衣角：「貼歪了。」

一切的福氣，在江論出事的那天起，就全部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只有冷鍋冷灶，無盡的爭吵，指責和埋怨。

江諺說：「不用。」

「噢。」蘇傾繼續挑魚刺，電話響了，是楚湘湘，灣峽那邊是震耳欲聾的炮聲：「傾傾新年快樂哦——」

江諺舉著電話沒有掛斷。當年他也是這麼叫著江論，現在一轉眼，他也做了哥哥。

他冷哼，不耐煩地扔了一張皮兒在ｈetuｂoｏk•cｏｍ.coｍ盤子里：「擀個皮還能擀出大道理來，真能扯淡。」

江諺側眼瞧了她一會兒，忽然開了口：「蘇傾。」

「正著嗎？」

對面的蘇傾掛了電話，睜大眼睛，斂聲閉氣地看著他，筷子都不敢落，筷子尖在嘴裏，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如果橫批從右往左讀，春聯也是從右往左貼。」

江諺輕手輕腳地俯身，困住了她。

樓道燈被炮聲驚亮，門口添了嶄新的大紅對聯，還有一個菱形倒立福字。

每年春節，家裡都要煮餃子，周向萍不會煮，皮全是爛的，撈起來的時候，她難見地露了無措的愧意：「怎麼回事，我老煮破。」

蘇傾笑說：「右邊。」

蘇傾呼了口氣，把膠條掃在一處，讓江諺拽著衣服拉進屋裡，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他瞧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扭頭不動聲色地貼對聯。

她快步走向房間：「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去貼對聯吧。」

蘇傾攪著碗里的面，自以為很安全，放心地點頭：「嗯。」

樓道的聲控燈滅了。

「……」

她雙手揣著外套口袋，把衣服向下繃著，正仰著小臉看他，半乾的長發彎曲地散在肩上。

蘇傾在沙發上睡得熟了，臉微微歪在頭髮上，呼吸綿長均勻。

周向萍的聲音傳來，比平時都要柔和幾分：「江諺，過年了，你過怎麼樣？錢夠不夠用，上個月給你打的錢，多買點新衣服穿。」

客廳電視里放著新聞聯播，沙發上卻沒人，只有一隻棕色玩偶熊坐著看電視。

江諺手裡拎著兩條春聯抖了抖，低頭看m.hetubook.com.com了半天上頭的喜慶話：「哪邊是上聯？」

春晚放到了落幕演職員表，凌晨一點了，少年走過去，「啪」地關掉了電視。

「你在哪裡過年，還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嗎？」

江諺禁不住低頭瞧了她一眼。

「歪了。」

「等一下等一下。」周向萍似乎妥協，有些小心地說，「陶陶，陶陶想跟你說句話。」

江諺分了上下，轉過身去看著牆，又遇到了問題：「上聯左邊還是右邊？」

反手閉上推拉門回到客廳，趕上蘇傾從浴室里出來，新睡裙下是瑩潤的小腿，她披著浴巾，擦著頭髮，覺察到他的目光，微微別過頭去，露出純白浴巾下的一點點紅，長而密的睫毛顫著：「江諺。」

江諺笑了一下，別過頭，不知道笑什麼。光影落在他英俊的臉上，「明天包餃子。」

其實，無非就是用一點巧勁。也不知道怎麼就稀罕起來，弄堂里老人都跑到他家看，看小豆丁推著擀麵杖，不費什麼力氣地擀皮兒。

他的心微妙地跳了一下，他的電話也跟著響起來。

蘇傾本來已經關上門，又打開門縫探出腦袋來，朝他稍顯得意地笑：「銀行送的。」

江諺默了一下：「餃子。」

「嗯？」

蘇傾悄悄地從廚房裡端湯，沒端穩，潑出來一點，順著圍裙灑在她的小腿上，她低頭看了一眼。

他看看她，很快垂下眼去，眼神竟然含了一絲溫柔：「麻煩。」

「仄是上聯，平是下聯。」

伴隨著周向萍生怕他惱，跟小孩搶電話的聲音：「行了，說一遍行了，吵不吵你陶陶……」

江諺https://m.hetubook.com.com的眼珠轉動著，安靜地看她半晌，他將手伸進她腰后，膝下，試探著將她橫抱起來，她溫熱的身體慢慢地貼近他，衣料發出摩挲的窸窣聲。

那邊一下子寂靜下來，好半天，周向萍語無倫次地說：「江諺，你跟你弟弟說的呀？你……」

蘇傾沒抬頭，抿嘴笑了一下。

接近九點，也沒等到江慎的電話，他現在的妻子不大喜歡他和過去的家庭有聯繫。但他還是發來了簡訊：「祝親愛的兒子新年快樂。」

「老江，你家這個老二不一般。」有人神叨叨地說，「你們家出的都是文曲星，這個以後是將軍。」

江諺長腿岔開，袖子挽到肘上，胳膊肘壓著熊腦袋。蘇傾坐得很板正，雙腿緊並著，困了，也只是把一雙腿平平伸出去，脫掉了鞋子，舒服地靠在沙發上。

蘇傾眼睛倏地一閃，食指摁著音量鍵，飛快把電話的聲音調小，江諺還是聽見了關鍵詞，不動聲色地側眼瞧著她。

蘇傾稍稍闔上的眼睛一下子張開了：「嗯？」

蘇傾答了聲「好」，又問他：「江諺，你們家過年吃什麼？」

周向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呦，可能是我在裡頭包的硬幣。沒事吧老江——」

蘇傾搖搖頭，揣著口袋，一下子坐好了：「我要守歲的。」

手掌撐在沙發上，壓得沙柔軟的沙發發慢慢陷進去。

後來的好些年，他差點兒忘了，家裡還是有過一段時間溫馨的平凡。

蘇傾笑了：「往下。」

「困了進去睡。」

「你怎麼知道？」

蘇傾睡裙外頭套了件棕色燈芯絨外套，蓬鬆暖和的，拉鏈沒拉。

纖細htｔps://ｗｗw•ｈetubｏｏｋ.cｏm•ｃｏｍ的腿還有腰，那裡卻不算小，她怎麼生的？

她淺粉色的腳趾嬌嫩，輕輕踩在茶几下的地毯上，臉上有一點安穩輕薄的紅暈。

桌子上放著三盤冷盤。

蘇傾把魚夾在他碗里：「我會煮，我們明天也吃餃子？」

他垂下眼，遮住眼裡的笑意，答得敷衍：「好。」

江諺甩了甩手上的水，走過去把大火扭成小火，蘇傾抹乾凈雙手，拆了三包面，同切好的蔬菜和火腿一起下進去，攪了攪。

少年皺眉頭：「到底往上還是往下。」

後來煮餃子的變成了江論，他則在一旁擀皮兒，轉得又快，擀得又薄又勻稱。江慎擀得都不如他好，急得向兒子討教：「江諺你是怎麼弄的？」

「貼了？」

江諺盯著腕表，嘴角勾起：「新年快樂。」

蘇傾想了想，泡麵就泡麵。但畢竟是大年三十，就在泡麵里添了不少輔材，加上陳阿姨走前留下的冷盤和魚，足夠過一個相當愜意的年夜。

桌上沒有酒，擺著鮮榨的蘋果汁，一人半杯。

過新年，她問江諺想吃什麼，他說想吃泡麵，她第一次在家做的那種。

哦，存了十萬塊，還是銀行的大客戶呢。

江諺「啪」地一拍手，驚亮了它，門框上面是深紅色的橫幅「喜迎新春」，蘇傾仰頭看，他踩在小馬紮上好高，橫幅才到他胸口。

江諺的手放在紅鈕上，平淡地說：「忙的話掛了吧。」

客廳廚房裡傳來噠噠的切菜聲，女孩系著圍裙，削蔥般的手指下摁著翠綠的豇豆。江諺被水槽里詐屍的死魚甩了一臉水，「啪」地把洗碗布砸進水槽里。

「有什麼福，我牙都讓你媽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