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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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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菩薩蠻(三)

第九十三章 菩薩蠻(三)

她心目中最溫文爾雅的大少爺,自她嫁給他那日起,忽然變成一個喜怒無常、惡毒、暴戾的人,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瞧了一眼裡頭白花花的銀子,警惕地問:「沈將軍可有醒過來?」
「講個故事吧。」她閉著眼睛依偎著他,極輕而慢地喃喃,「講甚麼呢?」
蘇傾微笑答:「二少爺很好。」
蘇傾笑笑,不再言語了。
可是大夫人死後,卻變成了不散的鬼魂。
蘇傾把門閉上,他卻還擠出個腦袋來:「小艾姐姐,你會嗎?趁現在機會正好,我拿二爺教教你……」
走的時候,沈祈捏著外室的肩膀,親手將她扶至馬車之上,馬車絕塵遠去,這一去又是十多日不會回來。
她負著重擔,只看得到地,看不見天空是淡黃色的,像是被擊漏了一般,黏連在一起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幕上落下。
蘇傾笑了一下,仍低頭撥弄算珠:「沒有啊。」
方才沈祈回來了。
裙裾微微前晃,像拍上沙灘的浪頭,她一步一步地往門外走。
「臨將軍,你知道瓊島嗎?」她不答反問。
那自私自利的地主婆丫頭片子,穿綢衣,坐高位,梳起髮髻,執著銀勺玉箸,優雅地坐在桌前用飯,竟成了他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
「……」
蘇傾的眼睛詢問地看著他,柳兒將兩袖擼下來,乖覺道:「擦過了。」
她坐在桌前,專註地剪那一對龍鳳喜燭,火光在她黑眼珠里跳動,她今日上了正紅胭脂,睫羽半垂,燈下看人,專註的某個時刻,倒也美得驚心動魄。
三個人保持著這種姿勢,慢慢地跨過門檻,其實也沒有幾步路,這是一種練習。她知道他們能快速順利走到板車面前,便夠了。
他許久不沾家,回來便是吵。剛才那好一陣爭吵,就是源於沈祈這次回來,帶著個外室進門。
太蹊蹺了,不信鬼神都不行。
「……胡桃夾子的故事吧。」
這是東院里唯一的男人,卻弱不禁風得背不起個病人,豈不讓人笑話?
臨平再來時,世界又變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見丫鬟們在憂心叫她,她和沈軼的頭髮和衣襟上,落下了片片雪花。
而蘇傾雙目闔著,呼吸均勻,已香甜地睡去。
蘇傾手一抖,火光便一跳,臉砰地紅了:「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外面的雪仍在簌簌下著。
她的嘴角輕輕翹起。
二月里倒春寒,夾襖一時是褪不下去的,院子裏面放了輛板車,板車上鋪好了嶄新的被褥,那聾啞的丫鬟立在旁邊等著,憂心忡忡地望著門裡。
鎖兒倚在門框上,恨不得拿簪子划花那賤人的臉,心中鬱郁,就這麼信步走到了東院。
蘇傾嘴角微微上揚,攜了幾分挑釁的狡黠:「長兄如父。」
手爐里熱烘烘的溫度攏在袖中,她茫然望向天際。
下一刻,目光無意劃過不遠處亭中少女的側影,卻像被雷劈中一般,登時愣在原地:「那個……是誰?」
可沒想到,半死不活的一個小丫頭,扎在荒蕪的東院,就像種子入了土,不出半個月,竟把這過不下去的日子給過活了。
柳兒悻悻:「噢,那我便走了。」
燭火幽幽亮著,室內一時靜默了片刻,蘇傾忽然想到什麼,細眉擰在一起:「你擦便好好擦,可不許玩他。」
半晌,他走過來,怪異地說:「我怎麼覺得,你越長越同以前不像了。」
鎖兒見蘇傾笑容褪了,登時一陣快意。她知道沈祈想要他弟弟早些死去,她偏不遂他的願,她要將這東西兩院攪得雞飛狗跳,最好把沈家給掀翻了。
「哼。」鎖兒瞧著她冷笑一聲,看著滿院子里歪瓜裂棗的丫頭,不知在想什麼。
「很好?比起西院呢?」
「我瘋了么?」臨平譏笑,「風景如畫,關我何事?好好的京都荷鄉不待,要跑到邊境去住。」
「聽聞此戰已三年,國內虛空,叛黨四起,北邊兩城若守不住,北國一進來,可是要混戰了。」
忽然,有什麼微涼的東西落在她鼻尖之上,很快地融化了。
這隱秘的名字,她絕口不提,企圖將它從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活中抹去,本該是很容易的——足足六年,大夫人活得可有可無,沈祈不是厭惡她的嗎?她都能記得起他提起那個名字時冷淡的神色。
那張柔美的臉很像蘇傾。
鎖兒讓她這安然滿足的笑容刺痛了:「很好?」
至於這個丫頭,伺候活死人這麼得勁,便伺候一輩子吧。
柳兒生怕將她壓壞了:「夫人……」
「聽說那裡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她抬起烏黑的眸,「你想不想搬過去住?」
「您肯定不行……」
她頓了一下:「長大了,總是會變樣的。」
板車停在亭下,車頭搭在石案上,車上平躺著蓋好被子的沈軼。蘇傾坐在亭中,淡黃裙擺傾瀉于地,安靜地看外面紛紛揚揚的落雪,還有院子里嬉鬧著的丫鬟們。
「誰?」
再瞧蘇傾著綢緞錦衣,髮髻高盤,露出一段修長的頸,耳下兩枚滴珠耳墜搖搖晃晃——果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他此番竟然從這小丫頭身上,看出幾分裝模作樣的主母氣度。
二人對視數秒,蘇傾垂眼笑道:「你還見過她?」
「沈二爺如何?」
「是你為我扶靈下葬的嗎?想必記恨我不告而別,恨得毒了。那我這次不要十里紅妝便嫁你,你別再生氣了。」
「是的。」融融的陽光,落在她髮鬢上,揚起的髮絲根根金黃。
院牆之外,有個穿斗篷的錦衣男人皺著眉頭,匆匆踩雪而,隨手抓過一個丫鬟,漫不經心地問道:「叫小艾的丫頭是哪個?」
她想回憶一下幾天前唯一的暢快時刻,和東院的慘狀對比時,她才會有的得意和快樂。
半晌,似乎很不習慣身上有物件盤著,將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丟了出去,便又陷入了沉寂。
蘇傾反手把眼淚抹了:「沒什麼,走吧。你在後面搭把手。」
婚事辦得倉促,從西院的庫房裡走了兩套新被褥,兩套紅襖子,蘇傾扛著被子從門外進來,柳兒從裏面來接過她手裡行李,左一個「二夫人」右一個「二夫人」,叫得好殷勤m.hetubook.com•com
「讓我來吧。」蘇傾嘆一口氣,拍拍袖子,彎下腰來。
「行么?」
「下雪了。」她一面走著,一面喃喃。
「臨將軍!」有人眼尖,看見臨平的靴子踩著薄薄一層積雪走到亭子前來,似乎愣了一下,腳步頓住了,默不作聲打量著蘇傾。
他很輕,她都可背得動的,豈不是太輕了?
丫頭們將桌上餐盤撤下去,換上筆墨硯台,她指下撥弄著算盤,一盒碎銀挪過來,隨之在賬冊上記上一筆:「臨將軍,你的錢我們還清了。」
「官人,鎖兒哪裡不好么?」她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得好可憐,記得他從前最吃她賣乖的。
「夫人,我再試試吧……」他期期艾艾地看著蘇傾。
蘇傾抬眼看天,灰濛濛的陰雲密布的天,樹梢上停了只喜鵲,又長又硬的尾巴上羽毛油亮,像是把好掃帚,「唧」地一聲,展翅從天幕滑翔而過。
「我心裡有數,我連看一眼都克制了。」柳兒委屈地說,「男人可不能總玩的,玩多了……」
「罷了,」她尖銳地打斷,「我不願聽。」
「你走吧。」她擰著眉一推,把門使勁閉上了。
「回夫人……」
「京都中出名的美人,誰還不留心看著?」
「你怎麼這樣下賤?」他拎起她的領子,用陌生的神態和語氣同她說話,好像她是他幾世的仇人。
「不……不行,哎呀。」背著沈軼的柳兒手一松,昏迷的人從他背上跌回床上去,好在床榻是軟的,總算沒有摔著他。
蘇傾點了點頭:「臨將軍坐。」
她不可以進蘇傾的屋子,不能碰她的東西,當沈祈半夜喊著蘇傾的名字,看清了身上是她,把她一把推下去。
鎖兒語塞了片刻,忽而,升起一陣惡毒的、急不可耐的報復心理。
「夫人好像很喜歡雪。」
見了鬼,又是「我們」,哪裡來的「們」!
沈軼跨在她腰上的手指,痙攣似的動了動,指尖摸到了一縷黑髮。
柳兒扶著沈軼,架在她柔弱的的肩膀上,蘇傾感覺到肩上重壓,一時沒言語,眼淚https://m.hetubook.com.com卻掉了下來。
她細細的聲音在抖著,像是種介於興奮和恐懼間的哀鳴。
「明天不要你了。」她在門裡喃喃,拆下髮髻,在妝台前梳理著枯黃打卷的長發,卸下唇上紅妝,換了新的寢衣,小心地爬上床,躺在了沈軼身邊。
微微側頭,臉頰碰到了他的鼻尖,她喘息著,從她微啟的唇中呼出了白氣,她快樂地同他笑著:「看見了嗎?下雪了。」
——看她還會不會笑得這樣高興。
「夫人什麼不喜歡?見了小花小草也像沒見過似的。」掃雪的丫鬟們都笑起來,卻掃得更加賣力。
可他如今瞧她的眼神滿是憎惡。那女人從他肩膀後面怯怯露出半張美人面孔,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鎖兒臉上的不快之色明顯,活像是找茬兒來的,但蘇傾了她一眼,便知這把火併不是東院點的。因為鎖兒見了她,露出錯愕之色,刻薄譏笑道:」你是燒火做飯了,還是掉進煤窯子里了,怎弄成這樣?」
「怎麼了?」
「你把他推出來做什麼?要帶到哪裡去?」他瞥了沈軼一眼,坐時拳頭握緊,審視著她,如臨深淵:「你到底是不是……」
臨平七竅生煙。
「本以為天氣要熱了,不想又下雪了。」
他閉著眼睛,擦過的身上涼涼的,帳中依稀有水汽,而她身上縈繞著香氣。她俯下身去,長發盤繞在他胸膛上,小心地給他前襟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綢花:「今天我們成親了。」
臨平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
「你怎麼知道就守不住——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他聽得心內直發涼,「我在問你話呢。」
蘇傾一雙雪白的腳丫並在一起,從柔軟綢褲的褲管中伸出來,襯在床單上,宛如盛開的兩朵花。她側身躺在他身邊,用手指輕輕觸那朵紅綢花,像是看著它出了神。
她盯著這個安適的丫頭:「把你嫁給他,怎麼樣?」
蘇傾卻拗,她彎著腰不動,反手拍拍自己的肩膀,柔聲道:「我試試。」
龍鳳雙燭陷在淌下的燭淚里燃到了盡頭,慢慢地熄滅了。黑暗中月光從窗外潑入,淡淡和*圖*書華光透過帳子,朦朧地勾勒出他們面龐的輪廓,英挺與柔美,尤似少男少女,一對璧人,尚在在最好年華里。
「那……那西院憑什麼做主他的婚事?」
「沈祈的大夫人。」
她半背著沈軼走,他的頭埋在她頸上,裙下的腳一步一步地邁著,每一步都腳踏實地,走出檐下,到了院落中。
「胡扯。」臨平緊繃地瞧著她,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警惕,「你越長越像那個女人了。」
蘇傾身上一襲破舊的單衣在寒風中瑟瑟,臉上兩團煤黑,小小的個頭,看著滑稽可憐,鎖兒心裏那股氣也不知不覺散去了,抱著臂問:「在東院感覺如何?」
「夫人……」
她微微抬起頭,看見髮絲上掛著幾枚晶瑩的六角冰晶。
「你早些睡吧。」蘇傾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把門打開,露出外面的夜色,靜默地站在門口,拿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瞧著他。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
「不用考慮了,抬你做二夫人,怎還不高興呢?」鎖兒撫掌而笑,轉身回西院去,貓兒眼裡淬著光,似乎心情大好,「我這個嫂嫂做主,你收拾收拾,明日就嫁。給叔叔沖沖喜,說不定就好了呢。」
柳兒忙掩口:「我又說錯話了。」
那女子一身錦繡羅裙,楚楚站在他身後。沈祈瞧著那賤人,濃情蜜意,溫聲細語。她擋在門口,沈祈則擋在嬌妾前面:「你算甚麼東西。」
蘇傾抬眼,頸子從毛絨斗篷里伸出來,肌膚賽雪,那一雙烏黑的杏仁眼,瀲灧含光,像是一對寶珠。
「……」
他的臉埋在她脖頸上,耳鬢廝磨一般。雪花融在他脖子背後的時候,他的睫毛顫了一下。
蘇傾點點頭,當初她留下這倌兒,倒不是為了別的,不過是為了擦身時方便一些。
「小艾姐姐。」柳兒湊在她身邊來,「我跟你說,二爺那活兒……真是……」他拍一下掌,喜滋滋道,「沒法兒說。」
「臨將軍,北邊戰事如何了?」
「很好。」
蘇傾的手抖著,她清楚極了鎖兒的性子,故而抑制住心內翻滾的駭浪,慢慢地低下頭去:「夫人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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