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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玉從書房走出時已是黃昏，緋紅的雲霞渲染了整個天際。偏房裡司矩的睡顏寧靜，涼玉冰涼的手覆在她肩頭，「阿矩，本殿此去，要完成你上一回沒做成的事。」

涼玉一把將他推個踉蹌，有些薄怒地攏了攏衣領：「有話快說。」

涼玉言關上窗，外面的雪花片片，一輪圓月如同玉盤一般嵌在天幕上，又大又亮。她看了那圓月一眼，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涼玉一拋，施法將其打開，那珠子迅速漲大，顏色也越來越淡，將整個望月台都包裹在其中，緋色光暈如水霧一般，若隱若現。

「把正主的魂魄，也放在混沌里去煉？」

她起手生了一把火，卻被朗月打斷：　「你不必試，這是我們魔界的煉珠子，牢固得很。」

朗月是驚：「你的冰刃竟然能將追魂石劈碎？」

「你猜得不錯。」他大喇喇在她身旁坐下，「本座委屈得很——這麼久沒有探聽到你的消息，以溫玉的心智，難道會想不到是我從中拖延？」

涼玉將手裡的栗子向盤中一扔，拍拍手站起來：「我娘教過我，越是霸道蠻橫的術法，越是有大的破綻。你現在還敢說這招魂術是天衣無縫的嗎？」

涼玉看他的眼睛：「這是從哪裡來的？」

朗月看了看裝栗子的盤，涼玉眼疾手快，立即抓了一個剝開。

「我縱風上來，路過你家大廳，順手拿的。」

他「唔」了一聲，從袖中噼里啪啦地倒出一掌栗子來，「不急，先吃點東西。」

涼玉的手被他牢牢攥著，渾身冒汗：「你放開我！」

涼玉抬眼，一雙眸子烏沉沉的，因為盆里的火焰倒映在眼珠里，更顯得明亮：　「三世子講一段，我剝一個。」

話音未落，涼玉早接過來裝在盤子里，在炭盆上烤，擺擺右手，輕描淡寫：「唉，我應侯府還不至於窮到與三世和*圖*書子搶栗子的地步。」

「是啊。」她靜靜道，「從頭到尾，招魂的都是季北辰，做『引』的都是溫玉，我做不做成，於我自己可有一絲損耗？」

他看出來她是故意揶揄，眼裡愈發明亮：「你再剝一個我看。」

床上的人仍在睡著，一張滄桑的、陌生的臉，面容蠟黃憔悴。她伸出手為她掖了掖被角，「倘我不能全身而退，阿矩你要好好的，等著哥哥接你回家。」她嘆一口氣，以指為筆，快速勾畫，在空中繪金字元文：「司矩聽命：本殿敕令，如返天界……」

她連殘魂都這樣有用，真讓她受寵若驚。

朗月聞言愣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冷汗霎時涔涔而下：「你是說……」

「這有什麼難的，你看好了。」她眼睫低垂，纖細的手指執著栗子，熟練地一對一擠，栗子便沿一道弧線炸開，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伸手接過去，饒有興趣地嚼了，又遞她一個，「再來！」

朗月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地看她的手：「招魂須有一人做『引』，另一人主持招魂過程，另八個人站成陣，被招魂的人手握追魂石，月圓之夜，同時做法，便成了。」

可惜她學藝不精，這樣一試，也不知到底行不行。

她沉吟片刻，拿筆在金菊下面畫了一道線。「小軟……」

「你已經知道你的寶劍被她煉在混沌里，對不對？」鄭袖伸手在炭盆上烘烤，愜意地半眯了眼睛，「你那一把劍是凶劍，雖然戾氣極重，但到底是仙家之物，無法違背本性。要想完全將它據為己有，只有一個辦法。」

涼玉抄了手邊的茶盞，照著他的額頭便砸了過去，朗月偏頭一避，茶盞嘩啦一聲落在牆壁上，水漬洇開，拉出道道黃色的線來。

涼玉勾唇一笑：「只許溫玉趕盡殺絕，卻不許我垂死掙扎？」

他眯和圖書眼點了點頭，「凶劍飲了主人的魂魄，就會徹徹底底化成一把失控的魔劍了。」

朗月兩手抱緊了小暖爐，終於放開了被子，笑道：「這個很暖和。」

少年今日沒穿狐裘，一襲夜行單衣，外面下著大雪，凍得臉色發白，眼睛亮晶晶的，毫不見外地往她塌上一鑽，拉開錦被將自己擁了個嚴實：「有事找你。」

她有些煩躁地在屋裡踱步，忽然有了一個大胆的主意，她從柜子里抱出盒子來，從剩餘的六個紙人中取了一個向上一拋。

「難怪你以水汽化冰刃，能將追魂石打碎。」他慢慢踱步，「這樣看來，你對溫玉，還有那麼一點勝算。」

朗月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冷哼道：「可是古往今來，從沒有人這樣試過，你就算去做，多半也是做不成的。」

涼玉不說話了，只是捅了捅炭盆，火星向上升了兩顆，湮沒在空中。她另起話題：「溫玉為什麼執著於我的魂魄？」

她回過頭來，朗月似笑非笑看著她，「現在可放心了？」涼玉收了火，「還是沒有，三世子在我這裏信用太低，不如你發個誓吧。」

她雖然這樣想著，還是順手接過來，朗月眼裡有興奮的光芒綻出。

涼玉唬了一跳，回頭瞪著搓著手跺著腳的朗月：「你怎麼到這來了？」

涼玉環視一周，指著盤裡的栗子，「這個吧。」

朗月笑容自負：「這自然有其中玄機。一來有追魂石確定坐標，二來有八卦陣指明方向，怎會有錯？」

她點上炭火，推到朗月跟前，又從袖中把自己的小暖爐拿出來塞進他手裡，沒好氣道：「還冷嗎？」

「前兩次招魂，都是季北辰做『引』，這一次溫玉好像鐵了心，要自己做『引』，季北辰來招魂。」

「喂，如何叫偷？」他哼了一聲，「在我魔界，本座要什麼沒有，還欠和圖書你這一點……」

涼玉陷入沉思，火光在眼眸中明明暗暗，許久，她輕巧地剝了一顆栗子，親手喂在他嘴裏，話語里也帶上了一絲蠱惑的溫柔：「請問三世子，如何能確定，招魂是將我的魂招到那邊去，而不是將那邊的魂招過來呢？」

「有趣！本座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那……他們兩個誰來做『引』？」

涼玉臉一板：「好啊三世子，你還偷栗子吃。」

他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道：「招魂一事，朗月若算計涼玉，從今往後，吃一顆栗子便爆一顆。」他睜了眼睛，「這樣可好？」

她對上他的眼睛，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想到了什麼，嚇出了一身虛汗，將那栗子往地上一扔，手上生出五寸長的冰刃，用力一劈。

這個花仙她還算熟識，先前年歲尚小，又不得重用，如果沒有大的變故，她應當是最好操控的。

滋滋——一陣寒煙騰起，藍光閃爍，地上的栗子現了形，一塊銀色的石頭，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不對，她蹙起眉頭，時間有限，她應該找一個更加便捷、一蹴而就的法子。屆時她要分心對付季北辰，肯定沒有那麼多時間處理這八個花仙的站位。

真可笑，到時既除去她心頭大患，又能煉製一把趁手的魔器，豈不是一舉兩得？

涼玉看了看，有些狐疑，她是個頂愛吃的人，栗子這東西，必然要一盤子裝著來的，趁熱吃最好。寒天大雪裡，誰也沒見有人在袖裡單揣一顆的。

「溫玉。」

既不是招魂的日子，還拿一塊追魂石來嚇唬她，他圖什麼？

「你想要什麼？」

涼玉冷笑一聲：「多謝三世子抬愛，涼玉何德何能，能配一隻幻蠱王。」

「要是沒做成，耗的又是誰的修為？」

鳳桐不在身旁，沒有朗月的庇護，她在劫難逃。

涼玉是怒，氣得只想將眼前人撕和_圖_書個粉碎：「你又來算計我？」

涼玉耐心地在炭盆里加了一塊炭，前廳的淡淡檀香瀰漫了整間屋子：「溫玉是不是打算明天招我的魂？」

空中蕩漾的金字順著涼玉指尖，化作一道眩光，流瀉進司矩肩頭。

朗月笑了起來，這丫頭變相尋求庇護，狡兔三窟，要保萬無一失。他從袖中丟了珍珠大小的顆緋色珠子過去：「借你使使。」

紙人歪了頭，似是沒聽懂，良久，空中出現一面巨大的銅鏡——跟她梳妝台上那把一個模樣。

「哎，別生氣……」他想要走過來。

涼玉笑了笑：「若我將追魂石對調，再改變陣形呢？」

涼玉掐了掐日子，愣了半晌，臉上一言難盡：「你該不是有病吧——」

紙人慢慢顯了形，浮在空中，晃晃蕩盪。

他沒有立即接話，從袖中掏了個栗子放在手心：「小花神，先替我剝一個再細說。」

涼玉也不食言，咔嚓一聲便去了殼，雙手奉上。

朗月受用地吃了，接著道：「做法的人需法力高強，因此舉有違天道，做『引』的人實際上是用來承接天罰的，招魂一次，便要舍百年修為。」

朗月饒有興趣：「用什麼發誓？」

「三世子給我講講招魂的過程如何？」

「雖然月亮的確很圓，但今日還不是月圓之夜。」朗月一臉委屈，「明日才是。」

他也不惱，笑嘻嘻地跨過來攬住她的肩膀，她擰眉掙開，又要念訣來打，朗月擒住她手腕，往身側一束：「好了，別鬧。」

翌日清晨，涼玉收到朗月送的名錄。「八卦陣內乃八位花仙，分別為海棠、月季、紅掌、金菊、梔子、芍藥、瑞香、丁香，分列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位，溫玉做引，站在陣中，季北辰于子時開始對月招魂，站在陣前上首。一魂一魄為祭，藏處不詳。」

「……溫玉。」他已有些和_圖_書咬牙切齒。

涼玉橫他一眼：「我不敢輕信三世子，不如先向三世子討個本錢，待事情過了，若我還有命，再還給你。」

「求個牢固的仙障。」

「不瞞三世子，涼玉還會一點幻術，得以保命。」

「堂堂魔界三世子，竟然怕冷到這種程度，真是丟人。」她在他身旁坐下來，這處望月台本就狹小，多了一個朗月，更顯得擁擠，「什麼事找我？」

涼玉笑道：「合作愉快。」

朗月倒笑了：「我只是試你一試，沒想到你修為已經到這樣的程度了。」

涼揣摩他話中意味，心中猛地一沉：「這樣說來，三世子明天不想幫我？」

「呵，原先沒看出來，你倒是個做大事的料。」

涼玉哭笑不得，嘆了口氣。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將血滴在紙人上，回憶著年幼時母親教她念過的那些複雜的術。

手握追魂石，便可招魂。上一次月圓之夜，溫玉與朗月聯起手來，害得她差一點魂飛魄散，這一次朗月竟然又把追魂石送到她手上。而她竟然愚蠢到差點重蹈覆轍。

「我是傻子嗎？三世子要害死我，我還要衝你笑？」她緩過神來，氣消了大半，卻仍然懷著怨憤，兩頰氣鼓鼓的。

涼玉聞言奇道：「敢問三世子，我對調追魂石，將陣法轉個向，做成了，耗的是誰的修為？」

涼玉和朗月同時看著地上發愣。

只要將小軟從巽位換到震位……

「聽我解釋……」他露出兩個梨渦，見涼玉盯住他，又不急著說正事了，半眯著眼睛朝她脖頸里一嗅，「嗯，美人香。」

「嘖，小花神，你今日很不溫柔，都不沖我笑了。」

「並非我不想幫你，只是你要是安然過了明天，我們兩個少不得要雙雙暴露。」

「做一個鏡面我瞧瞧。」

朗月撿起地上掉的小手爐抱在懷裡：「本座也很好奇，你是如何斗得過那隻幻蠱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