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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歸程

作者:十四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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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前世·蛇環 第二十五章 匯聚

第四卷 前世·蛇環

第二十五章 匯聚

先是輕笑,再變成了哈哈大笑。
「一葉障目者,只看得見眼前的落葉枯黃,看不到背後整棵樹木都已潰爛。其實比起這個,如意門之危也不算什麼了……」海水倒灌,淹沒良田,數十萬人無家可歸,無飯可吃,那才是真正的大難。
楊回的臉劇烈地抽動了起來,從膝前拿起牌位攥在手中,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一片紛雜聲中,楊爍又嘆了口氣,道:「何必。」
「我知道了。」
風小雅卻叫住了他:「頤非。」
「未必。沒準反會中選。聽說女王自己也是那啥了先帝……」底下的聲音漸不可聞。
風小雅立刻掠過去,一把扯開幔帳,然後後面只有半開的窗戶,幾縷熱風吹拂在他臉上。
大家全都興奮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這對父子。
他不甘的事情太多太多,絞在一起,變成了一道繩索,牢牢系在他腳上,不甘讓他就此死去。
最後,薛采索性不關門了,回去繼續坐下看書。
頤殊只覺這句話真是說到了心坎了,怒火頓時一掃而空:「見見真是朕之知己。」
驛站房間很大,薛採的行李卻很少,几上放著一本半攤開的書,頤殊拿起來一看,竟是十九郎的《朝海暮梧錄》第二卷 。
「你不也是嗎?」
就見他縱身一躍,跳進了樓內,並回頭朝楊回吹了記口哨:「父親大人,兒子我沒進城門,您也不用死了。再見!」說罷,從城樓直接進京去了。
頤殊的笑容便再也掛不住了,她盯著薛采,目光漸冷:「既無意與朕交好,為何而來?」
周遭行人里有好幾個認出了他,紛紛上前行禮:「先生?!您怎麼來了?」
***
也許,這才是他選擇將真相告知風小雅的最大原因。
因為他是個悲觀之人。
「你這麼認為?」薛采挑眉,「女王一登基,此人就回了蘆灣,步步高升,成為盛寵。是不是太巧合了?」
「我會贏的。」她注視著銅鏡里的自己,一遍一遍地說道,「最苦的階段都熬過來了,沒什麼可以再阻擋我。我一定一定會贏!頤非,如意夫人、薛采……跟我作對的人,統統都得死!」
可是,正當守城門的侍衛按照慣例地檢查路引時,突然一輛牛車疾馳而來,沿途行人都驚呆了——從沒見過跑得這麼快的牛!
那點光漸行漸近,竟是一個少女提著燈。少女穿著普通,模樣也普通,但她提的燈卻精巧極了:燈頭雕琢成鳳鳥回眸之形,燈罩是兩片白羽,燈光透過羽毛照射出來,憑添幾分夢幻之意,更有兩根長長的白色尾羽拖曳極地,隨著少女的行走輕輕擺動,那鳥便像是活了一般。
眾人目瞪口呆。
宮女們便躬身退了下去。
車上坐著一個眉發皆白的老頭,老頭揮鞭趕牛,硬生生地趕出了雷霆之勢。
「聽說秋姜的佛珠手串沒了,想著給她補上。雖不如足鑌那般好用,但更輕巧好看些。」風小雅的聲音很輕柔,動作很輕柔,卻莫名刺痛了頤非的眼睛。
「父親,你說,如果我進此門半步,您就自刎?此言不虛?」
老頭誰也沒理,跳下牛車擠開眾人衝到了楊爍跟前,氣得呼哧呼哧。
頤非一邊如此想,一邊走了出去,混入驛站外黃昏的人潮。
頤殊就那麼提著燈,一直一直望著她,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只覺所發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實。若非手裡多了那盞燈,簡直要以為是一場夢境了。
風小雅關上房門,回到案旁,準備繼續盤珠子時,眉心突然微動,感應到了什麼地朝某道幔帳看過去:「秋姜?」
頤殊倒回榻上,卻尤嫌不解氣,恨聲道:「我真該聽你的,不該走這一趟的。」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她若知道我在,又全程目睹了她如何受挫,估計就是周瑜第二了。」來人正是頤非,邊說邊扭身走到薛采面前坐下,眼巴巴地看著他,盼他接一句「為何是周瑜第二」,然後就可以解釋:「因為被活生生地氣死了呀」。
頤殊下意識地點頭。
「我命人沿途追尋你們的行蹤,發現你們在海邊的若木村待過,那裡有戶人家,離奇死了一老嫗一孩童。我的人從兩個老頭口中探聽到你們確實在那短暫逗留過。檢查爐灶時,發現了佛珠殘核。」
然而,她卻連少女的衣角都碰不到。無論怎麼出招,對方總是能提前一步避開,鳳鳥燈也跟著飄來飄去,尾羽劃出漂亮的弧度。
侍衛正看熱鬧看得起勁,被他一問,自然也成了眾人的焦點,當即大感榮耀,笑道將路引遞了回去:「看完了看完了。楊公子,還給您。」他倒想看看,這城門,楊爍敢不敢過。
「沒什麼可說的。」
姬忽雖不是江江,但她化名為秋姜之際,卻是真真正正地嫁給了他。他們朝夕相處了半年,雖彼此帶著目的,又誰能說那場虛幻遊戲里,沒有用過真情呢?
然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七兒。只從羅紫口中聽說七兒失蹤了,很有可能死了。
頤非頓時無語。他想反駁說自己沒有這麼惡劣,可捫心自問,又覺得好像風小雅說的有道理。他選擇將秋姜就是姬忽的事情告訴風小雅,固然是希望這個可憐的痴情人得知真相,不要再被謊言和誤會蒙蔽,但又隱約期待著什麼。至於他期待的到底是什麼,卻連自己都說不清楚。
頤非一怔。
更是個懦夫。
鞭傷炙疼,而身體冰冷。頤殊絕望地想:這樣的日子何時是盡頭?
頤非盯著薛採的眼睛,「是局?」
楊爍嘆了口氣,但轉過身時,臉上帶出一個輕浮輕慢的笑意:「喲,父親,好久不見了。」
侍衛一頭霧水,但他們已經習慣頤殊的莫名其妙,沒有詢問便去執行了。
可頤殊喊完后無人應答,回頭一看,發現自己身後空空,而已經積了一層薄雪的地上,除了她,並沒有別的腳印。
少女再次將燈柄遞到了她面前:「要嗎?」
這一日蘆灣城的百姓們所看的熱鬧,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要多。而到了黃昏時分,最大的一hetubook.com.com齣戲上場了——楊爍來了。
「你是璧國人?」
楊爍一見,面色頓變,催促侍衛道:「快點!」
「頤殊為何深夜單獨來找我,你不覺得好奇么?」
她並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她為此反覆糾結了整整三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決定試一試時,三天後,七兒沒有來。來的人是羅紫——父王的寵妃。
眼看一場悲劇就要發生,走到城門處的楊爍突然腳尖輕點,整個人直飛而起,抓住城門上的青磚,蹬蹬蹬地爬了上去,不過一眨眼功夫就爬到了城樓上。
頤殊在馬車裡,果然狠狠地抓撓著錦榻上的流蘇,氣得直哆嗦。
頤非看著風小雅,看著他挺拔站立的身姿,看著他白釉般冷郁卻明亮、脆弱卻堅毅的臉,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她索性完全不顧及形象地在雪地里坐了下來,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投擲出去:「一個個的!全都欺負我……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頤殊定定地看著那盞燈,一時間竟挪不開眼。
「好啊,我等著。」薛采十分隨意地答道。
袁宿便轉身追上了頤殊。
我真是個小人。
頤非一口氣憋在心口,頓覺自己重蹈了妹妹的前轍。
她這才知道,羅紫竟是如意門的人!而且是帶著現任如意夫人的命令來的。她忍不住向羅紫打聽七兒,羅紫道:「她被夫人派去做其他事了,暫時不在程境。」
頤殊咬牙,決定自己出手。
薛采哧鼻一笑,根本不搭理他。
他神色冷淡,頤殊自然感受得到,說起來當年她來見姬嬰時,薛采就對她很冷淡。她微微一笑,不予計較道:「薛相日理萬機,還能前來,朕心甚慰。此書中提及過一處溫泉,建在京郊黃猿嶺的半山腰上,四周開滿扶桑花,此時開放正艷。薛相可有興趣一游?」
頤非的手在袖中緩緩握緊,過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因為不甘。」
而此刻,品從目竟然告訴她七兒回來了,這意味著什麼?
後院靜謐,沒有一點聲音。
當所有人都去城門外看熱鬧時,頤非已在門前猶豫地站了許久。
「除此,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這麼晚了還來找我,是出什麼大事了么?」頤殊在梳妝台前坐下,一邊親自拆發一邊問道。
馬家和周家的家主聽聞消息,立刻進宮老淚縱橫地向女王哭訴,哭訴到一半,未老先衰的馬康不知是氣得還是熱的,啪嗒暈倒了,最後不得不躺在大象背上打道回府。
品從目低聲道:「七兒回來了。」
「我便問:如此痛苦,為何還要活下去?」風小雅凝視著他,問,「你呢?頤非,去年,你失去了一切,為何寧可像狗一樣的逃亡,也不肯體面地自我了斷?」
這些年,父王心情好時,偶爾會教她幾招。她學得很努力,練得很刻苦,幻想過有一天能打過那個男人,從而得到解脫。因此,她不但會武功,還相當不錯。
銅鏡鑲滿珠寶,鏡頂盤踞著一條蛇,蛇眼是由可活動的紅寶石製成,本是睜著的,但此刻卻被閉上了。因此頤殊便知道了——那個人來了。
「這位可是楊老先生?在下李某某,拜見先生……」
頤殊甩袖,轉身就走,走到門檻處,重重地垂了一下門:「你會後悔的。薛采,如此羞辱朕,你必定後悔!」
頤殊沉著臉,沒有猜。
此言一出,人群中起了一陣驚呼聲:「先生,您不教書了?」
楊爍扭頭問還拿著他的路引的侍衛,問道:「看完了?」
她還記得那是六年前的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她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蘆灣的街道上,不想回宮。雪落在她身上,她也感受不到冷。相反的,她覺得熱。她的身體上有一道道鞭痕,火辣辣地疼。她腦海里只想著一件事:快點天亮,快點天亮。天亮了,疼痛就過去了。等到感覺不到疼時,就可以睡著了。
「很多人對活人無情,但對死人有情。因為死人能給他們徹底的安全感。」所以頤殊想起姬嬰,想到的全是他的好,從而覺得自己越發感激他,越發地想要為他做點什麼。
所以,風小雅是個樂觀的人。
守門的侍衛立刻反駁:「那怎麼行?陛下之命誰敢不從?」
「我告訴你我來做什麼。我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來了程國,當他們以為我會赴你那個什麼狗屁選夫宴時,那一天,我就穿的漂漂亮亮的,騎馬出去東走走西看看,順便再去你們這裏最有名的青樓喝喝酒,就是不去皇宮。屆時你覺得,程國子民會怎麼說?天下人又會怎麼說?」
最後,頤非低聲道:「姬嬰對小狐狸有恩,對我可沒恩,不但沒恩還有仇呢,老子才不賣他的帳!」說罷一狠心一咬牙,抬手敲響了房門。
頤非的表情變了又變,半響后,苦澀一笑:「我真是個小人。」說罷,扭頭要走,竟是不想再多待。
楊回注視著他,片刻后,走到城門前,盤腿坐下,然後從懷裡取出一物,端端正正地放在膝前:「你若進此門半步,我便讓此物立刻派上用場。」
風小雅道:「我知道。但不可能。」
一盞茶后,驛站里薛採的房門被敲響,他打開門,就看見了頤殊。頤殊朝他凝眸一笑,然後自行解了斗篷走進去。
頤非看著看著,覺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了,便衝到案前一把按住了風小雅的手。
他明白他的意思。
頤非默立許久,才啞著嗓子道:「你有一個好父親。」
頤殊和袁宿離開后,一個人影閃現,將房門嘎吱合上,然後捶牆笑了起來。
「傷痕纍纍的公主么?」
頤殊索性一把接過來,燈入手中,近看之下更為精緻,每片羽毛都是真的,摸上去柔軟彈韌。這種精細的做工,絕非程國產物,只有玩物喪志的璧國,才肯耗費這麼多心思在無用之處。
楊回沉聲道:「你小時候,我四處授學,分身乏術,未能好好管教你,讓你長成了如此荒淫無術、寡義廉恥之輩。我這樣的人,縱教出弟子三千,名m.hetubook•com.com士無數,也無面目再談育人。你今日同我一起回去,我重新教導你,何時教好了,板正了,再出山為師。」
「為什麼?她不是江江,不是你那個非常非常好的未婚妻!」
所以,風小雅的答案很好,對他而言,卻沒什麼用。
「哪怕姬忽當了如意夫人,接掌了如意門,延續著如意門的罪惡……也無所謂嗎?」這一點,也正是頤非最擔心的。他問過自己無數次:若姬忽是個那樣的人,怎麼辦?他沒有答案,所以,他想從風小雅這裏聽到答案。
少女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失望:「看來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樣。罷了,把燈還我。」
而這一次,也和之前無數次一樣,在觸及肌膚的一瞬劃了過去,甚至沒有留下紅印。
風小雅的手握緊,珠子緊緊地勒著他的手心,彷彿抵在他的心上。他深吸口氣,緩緩開口道:「你所做一切的真正原由,我猜到了一些。有可能是錯的,但也可能是真的。真真假假,其實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曾經說過一句話,現在,還是那句話——我想救你。」
品從目皺了皺眉。
「可她又想對你手下留情……為什麼?」
入夜的蘆灣十分冷清,家家戶戶閉門熄燈,因此顯得特別黑。
「怎麼會?」頤非氣得跳腳,「姬家就是如意門,如意門的每任夫人都是姬家的女兒,所以姬忽很小就被送進如意門,留在姬家和嫁給昭尹的那個姬忽是假的!姬家簡直喪心病狂,罪大惡極,竟把全天下人都當傻子,把程國、璧國、燕國的國主之位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間……姬忽根本不是江江,她假扮江江接近你,就是為了殺你爹,好除掉燕王的臂膀,併為謝知幸和謝繁漪的計劃鋪路……」
她這才知道,自己那不可一世的父王,竟要聽別人的話。那個人就是如意夫人。
「我有一個好父親,這便是為什麼,我活著。我還有一個好朋友,是個心懷天下雄才偉略的好皇帝。我還有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未婚妻,聽說我生病,就去幸川為我點燈祈福。我還有一對很好的隨從,他們待我宛若親人。我還遇到了很多妙人,精彩紛呈,各具特色。甚至,我還遇到了你……」
頤殊卻不肯還,退後兩步道:「給了本宮就是本宮的!」
頤殊嚇了一跳,頓時蹦了起來,卻發現那個少女不知何時又回來了,只是熄滅了燈,所以出現得毫無先兆。
薛采放下書,起身走到她面前,兩人近在咫尺,他比她矮了足足一個頭,可頤殊卻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渾身不自在,而他那種似笑非笑、充滿鄙夷的笑,更令她不舒服。
「起碼,薛采不願意告訴我的真相,你告訴了我。」
頤殊咬牙道:「你不是走了嗎?」
少女七兒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你回去好好想想,三天後,我再來找你要答案。」接著,她將燈重新點亮,再次塞入了她手中,然後飄然而去。
那是頤殊初遇七兒。
「父王說了,遲早有一日打下來變成我們程國的領土!」頤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明明她恨透了那個人,可是提及這樣的話題,卻仍讓她感覺到榮耀。也許,對權勢的野心和慾望,已經隨著血緣埋在了她的骨子裡。
頤非說出了結論:「她想做些什麼,好把你調離在外。」
楊回平息了一會兒,停止急喘后才開口道:「只要你現在跟我回去,一切既往不咎。」
少女聽聞這般囂張的話,笑了笑:「好戰必亡啊。」
她的侍衛們全都遠遠地跟著她。
風小雅跳窗而出,後院空曠無遮擋,並無人影。
「但她是秋姜啊。」風小雅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頤非心裏,沉如千斤。
「先生萬萬不可!程國學堂本來就少,您還不教了,那孩子們怎麼辦啊?」
頤非也自覺出失言來,將攥緊的手心鬆開,沉聲道:「我要跟你談談。」
她笑時薛采不笑,她不笑時薛采反而笑了:「你猜。」
風小雅抬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靜:「只有你在蘆灣,我便知她選擇了如意門。至於她是姬忽,是剛剛你告訴我的。」
「頤殊並不是真的無腦的女人。」
頤殊表情微動。她自然是見過七兒的。事實上,如意門最早來接觸她的人,就是七兒。
「先生,我們這就幫你攔住令郎。楊公子,百善孝為先,既然先生不允,那王夫不選也罷。」
***
***
秋姜的氣息,在他說完這句話后,徹底消失了。
「你設計選夫想對她逼宮,而她將計就計要將我們一網打盡。」
人世間的極致痛苦,我已時時刻刻都在承受。若不相信奇迹,怎麼堅持得下來?
風小雅一怔,目光閃動,表情變得很是古怪。
薛采沒有理會他的調侃,繼續道:「她本不必走這一趟,不必見我,更不必受我的氣。她要邀請我去黃猿嶺和仙人洞玩,盛宴結束后再提也不遲。」
頤殊愣住了,渾身發抖,卻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
少女身形一閃,頤殊只覺手中一空,燈就沒了。眼見她拿著燈飄然而去,唯一的一點亮光就要消失在無邊雪夜中時,頤殊鼻子一酸,突然紅了眼。
袁宿沒再說話,低頭繼續看沙盤。頤殊則一直看他,好幾次想伸手碰觸他,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她行走在黑暗中,一遍遍地想:快天亮,快天亮……
誰知薛采竟不問,不但不問,又低下頭去看書了,一幅不想跟他交談的樣子。
「不要隨便碰我,會被反噬。」他體內的七股氣,就像盤踞在他體內的七隻怪物,彼此之間爭鬥不休,但有外力來襲時,便會自動出擊,因此親近之人都知道這個忌諱。
薛采從書中抬起頭,不耐煩地打斷她:「不去。」
因此,頤殊只看得一眼,便又放了回去,笑道:「驛站簡陋,薛相無聊了吧?」
少女清亮的眼神彷彿透過她裹在身上的斗篷,直接看到了她醜陋的身體。這種被冒犯和秘密被知曉的感覺令m.hetubook.com.com頤殊勃然大怒:「你到底是誰?!來人——來人——」
一道風聲微動。卻不是來,而是走。
我很痛苦嗎?
正午時分,胡九仙的船隻抵達港口,運來了一整船的冰,因為胡老爺要在此養病但又嫌天熱。人人艷羡地看著一塊塊與人等高的巨大冰塊被抬進胡老爺在蘆灣的私宅,認為做人做成他那樣子,娶不娶女王都無所謂了。
她只是脈脈含情地看著他,眼眸中儘是歡喜。
楊回垂目不答,雙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彷彿不是坐在黃沙地上,而是坐在高高殿堂上一般,瘦小的身軀給人一種極大的震懾力。
眾人又覺好笑又覺欽佩。只有楊回既不欽佩也不笑,反而氣得整個人都在抖,最後恨恨地將牌位一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趕著牛車離開了。
頤殊呸了一聲:「我還忘戰必危呢!」
話沒說完,牛車已衝到了關卡前,老頭喊道:「楊爍,你敢進城一步試試!」
夕陽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他的身影也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頤殊想:本宮才不需要人同情!她冷哼一聲,轉身準備回宮。就在與少女擦肩而過時,少女忽道:「程王嗜戰,為我所不喜。我要換個人當程王。你,有沒有興趣?」
頤殊先將袁宿送回住處,才回宮。回到寢宮時,已時近子時。
品從目見她固執,便不再多言,轉身要走。
頤非硬著頭皮,心想這般婆婆媽媽,真不是老子的作風,便一口氣說了出去:「她不叫秋姜,也不叫江江。她是姬忽,璧國白澤公子姬嬰的親姐姐!」
不一樣的兩個人。
「你不是想噁心吾國的皇后嗎?我也來噁心噁心你——這就是我來程國的目的。」薛采一笑,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齒,有種不經意的天真,更有種刻意的惡毒。
頤非在門檻處停了一下,因這聲呼喚而目光微顫,低聲道:「抱歉。」
「很好。希望你說到做到。」楊爍說完,下一步便從他身側邁了過去。
頤殊淡淡一笑:「不過個毛頭小孩,就算是白澤公子教出來的,也不可能料事如神。他要查就去查好了。」
「頤非,你回頭,看看我。」
「你喜歡璧?」
他在屋中踱步。
袁宿從沙盤中抬頭,依舊平靜地看著她道:「陛下不來,自然無事,但來,成全了對白澤侯的情義。陛下是有情之人。」
「你希望我恨她?你希望看見我痛苦?」風小雅停了一下,緩緩道,「是不是看見我很痛苦,同樣因此而痛苦的你,就會好受些?」
就在那時,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
一時間,兩派人爭吵了起來,整個城門處亂糟糟鬧哄哄的。出城的不急著走了,入城的也不急著進了,全都圍在那兒看熱鬧。更有好事者聽說此事,源源不斷地趕過來看。
頤殊警覺起來,沒有接,而是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沉聲道:「你是什麼人?宵禁之時為何還在外行走?」
「我必須相信。因為,我是為此而活的。」
「所以,這本書是不是寫的不錯?」
頤非心中那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瞬間消失了。他別過頭暗罵了一句,又扭頭問:「你如何知道手串沒了的?」
「後來,長大了些,會說話了,會哭了,就經常哭泣。所以我小時候,是經常哭的。我問父親——為什麼我這麼痛苦?」風小雅小時候,按照江江的話說就是「嬌滴滴的相爺家小公子」,常常哭哭啼啼。但頤非從認識他的那一天起,就沒見過他哭,甚至沒見過他軟弱的樣子。就像此刻,他神色鬱結,卻又異常平靜。
早聽說楊回極其厭惡頤殊,說她「淫|亂魅國,程之罪人!」女王為了表現自己禮賢下士,還親自登門拜會過他,被他拒在門外。如今,他更來阻止他兒子入京參選,以死相逼。
薛采悠悠道:「不及陛下多矣。」
楊回面沉如霜:「我這一生,從未食言。」
但他的待遇終歸跟頤殊是不一樣的,薛采將書翻到某頁,推到了他面前:「謝長晏兩年前便在書中指出,蘆灣的溫泉太多了,還時不時有地陷發生。」
少女將燈柄調轉,遞向她:「送你?」
「談秋姜么?」
頤殊的臉色一白。天下人會怎麼說?他們當然會取笑她——身為女王又如何,人家薛采偏就不給你臉!不但不給,還刻意上門來打你的臉!
眾人紛紛把目光移向楊爍,看他如何應對,更小聲地議論了起來:「楊爍若執意進京,逼死了父親,肯定也就選不上了。」
風小雅的臉本就很白,此刻又白了幾分,他的手微微發抖,再也擦不下去了,最後只得將珠子放下,回視著頤非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別緊張,一切都會水到渠成的,就像去年的螽斯山一樣,轟——說倒就倒。」
頤非心頭微顫,想說點什麼,但最終沉默。
「也是。你要是……」頤非的視線在薛采身上掃了一遍,「再大點,她來還能解釋為找你尋歡。」
或許,我只是卑劣地希望他能就此跟姬忽徹底一刀兩斷,前塵皆忘。然後我就可以不用再在意所謂的「朋友妻」的禁忌?
風小雅盤珠的手停了一下,但只是一下,立刻又繼續了。他表情郁白,眉睫深濃,天生一幅鬱鬱寡歡的臉,因此此時此刻,頤非竟看不出他有沒有傷心。
一場父子反目的大戲至此結束,眾人看得心滿意足,且心情愉快,因此談論起來也就更加興緻勃勃,很快傳遍了整個蘆灣。
一聲輕嘆從她背後響起。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牌位,上面已經寫好了楊回的名字!
天很熱,太陽的餘暉火辣辣地照著他,這種時候他本應找個清涼之處喝上一杯冰鎮過的好酒休憩的,可他卻易了容,貼著長長的鬍子站在風小雅的住處前,想著要不要進去,要不要告訴他秋姜的事。
頤非僵了半天,只能低嘆道:「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請進。」風小雅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可能是因為這個——」薛采抬起衣袖,袖角上綉著一個白澤的https://m.hetubook•com•com圖騰。
這回,薛采終於皺眉問了:「什麼情敵?」
楊爍掃視了一圈,道:「父親真要如此興師動眾?」
楊爍雖是程國的世家公子,但若論名氣,遠不及薛采胡九仙和風小雅,甚至不及他父親楊回。而且他很低調,孤身一人騎著一匹小棕馬來到城門外,連隨從也沒帶,本絲毫不引人注目。
「海水倒灌!」頤非合上了書,神色嚴肅了起來,「而此事半年前,真的發生了。」
是她的氣息!
而周遭的人這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就是王夫人選之一的楊爍。只見他魁梧高大,一雙劍眉極具正氣,但笑起來時只揚一側唇角,帶了十足的邪。如此格格不入的兩種特質在他臉上完美並存,顯得別有魅力。
「她走訪了二十口老井,百姓都說早年井水離地不過一丈,如今吊桶的繩子不得不加到二十丈才能打到水。長此以往,蘆灣將成一個漏斗,中間深,四周淺……就會……」
「我們布局多時,卻沒察覺出頤殊也在布局。她的局布在了何處?」
有幾個深夜裡,父王睡的正香時,心腹來稟說夫人來了,父王無論多不情願,也會起身去見。她心中好奇,但不敢問。有一天在父王書房的火爐里發現一根沒燒完的毛筆,毛筆的筆管是中空的,裏面的東西已經燒光了。自那后她上了心,時常檢查有沒有多出來的筆,終於有一天,她看見了一根沒動過的筆,趕在父親來前拆開筆管,裏面果然有密箋,寫著讓父王儘快將今年的農桑稅送過去,而落款就是「如意夫人」。
頤殊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卻仍是冷笑道:「挺好,正好一網打盡了。」
品從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消失在了黑影中。
「我從襁褓時起,對這個世界尚不能感到光明之前,便已先領略了痛楚。」嬰兒出生時眼睛是閉著的,需要好些天才會睜開,但那時的視力也很微弱,看不清什麼。但它們能感覺飢餓、溫暖、柔軟、疼痛等本能。而對風小雅來說,他從生下那一刻起,就感到了疼痛。他的骨骼,先天缺陷。
他這麼一催,侍衛反而不樂意了:「催什麼催?趕著投胎哪?」
只要看著這個人,便已十足歡喜。
少女看著她,眼神中帶著一股讓她噁心的東西,對了,是同情。她同情她。
楊回一愣,忙不迭地站起來抬頭。
再然後,她等到了如意門內訌,借品從目之手毀了如意門大本營,逼得如意夫人倉惶逃亡,從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頤非沉吟道:「如此說來,袁宿倒真做了點好事。」
風小雅又靜靜地站了半天,眼眸沉沉,同夕陽的餘暉一起暗了下去。
還是個混球。
頤殊被毒打了一頓,又在雪地里走了半天,氣力難支,最後只好停下來,氣喘吁吁地瞪著三尺外的少女道:「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麼?」
頤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氣得整個人都在抖:「身為一國之相,你竟如此兒戲!」
***
「我想讓你痛苦,然後對秋姜死心。」頤非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頤非吹了吹刺痛的手背,喃喃道:「那日海里秋姜救你,對你又摟又抱的,怎麼就能碰了?」
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玩了這麼一出文字遊戲,拜了他爹一道。但這城牆足有十余丈高,他說爬就爬,說上就上,也足以證明此人武功非凡。
薛采徑自看著書,生硬道:「沒有。」
風小雅注視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一字一字道:「若以我之死,可換你新生,那麼,我的頭顱,也可拿去。」
她突然從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對準自己的咽喉,顫抖地戳下去。
風小雅手腕一轉,便從他手下掙脫了,並反過來彈了一下他的手背:「作甚?」
少女展齒一笑,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七兒。如意門的七兒。未來的如意夫人。所以,我想換,就能換。」
可他知道,她還沒走遠,也許還在某個地方看著他。
頤非只覺手背被某根針扎了一下,忙不迭地收回:「你作甚?」
頤非忍不住回頭。就見風小雅緩緩站了起來,站得筆直,然後行走,每一步都是一樣的距離。他就像公輸蛙做的機關小人,一舉一動都極盡標準——標準的……不像人。
秋姜,是一場為風小雅專門設立的局。但最終這個名字也在姬忽身上打下了烙印。
馬家和周家的人天天圍堵在雲家門前,找雲笛要人。雲閃閃氣不過衝出來將他們打了一頓。
結果薛采只是嗯了一聲,竟默認了,淡淡道:「這書寫得不錯。」
而此刻,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娘竟然說她就是未來的如意夫人,並且說不喜歡她的父王,要換皇帝,怎不令她震驚。
他身上只有種種的不甘心,膠凝到秋姜一事上,就變成了患得患失。他既無法像風小雅那般信任她,也無法像頤殊那樣果決冷血地毀滅她。他的糾結、茫然、猶豫,連他自己都感到了厭惡。
薛采看了眼外頭已經被清理過一遍的院子,看見一個紫衣少年負手站在院中央抬頭望天。那少年感應到他的視線,回過頭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上,彼此都不動聲色。
「你知道?」這下輪到頤非震驚,「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知道的?」
頤殊心中大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等她回過神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算老幾?你說換就換?」
頤非咀嚼著這十個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信任她。無論她是誰,你都相信她。」
頤非推開門走進去,見他坐在岸旁,手裡拿著一塊粗布,正在摩擦一些小珠子。頤非看了一會兒,問道:「你在做什麼?」
頤殊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如意夫人這個名字。
「哦?為什麼?」如此問的時候頤殊忍不住想,若說這句話的人是如意夫人,她肯定是不敢反問的。
七兒給了她一盞燈,還給了她一個提議。
不甘輸給頤殊。不甘讓程國落入那樣的人之手。不甘沒讓父王承認錯誤。不甘https://m.hetubook.com.com沒讓母親在天之靈得到寬慰……
大家全都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沒想到此人竟真敢進,那楊回會不會真的自刎?
頤非譏笑道:「頤殊什麼時候起這麼重情義了?」
「我父生前,給秋姜寫了一副對聯——」風小雅一字一字地背道,「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
薛采一臉無奈地看著此人,道:「你就不怕被頤殊發現你在這裏么?」
袁宿注視著沙盤中的圖案,雙眉微蹙,若有所思。
風小雅想了想,道:「正如你所說的,我有一個好父親。」
薛采沉默許久,才緩緩說了兩個字:「袁宿。」
頤殊一噎,想起薛采高傲四國皆知,罷了,便又笑了笑:「那麼書中還寫過鳳縣那邊有個仙人洞,洞內景觀十分雅緻,千奇百怪的石鐘乳……」
少女來到她跟前,忽笑了:「喜歡?」
袁宿看著這個樣子的她,默默地將沙盤拿起,一邊推演一邊說:「我看薛采此人命格不長,陛下也無需太氣。」
「本宮是公主!」
「你沒抓到她?也沒抓到如意夫人?」
他想,他跟他終歸是不一樣的。
更有許多人眼巴巴地等在驛站外面,遞拜帖求見風小雅和薛采。風小雅全都拒了。薛采倒是來者不拒,因此他的門前排起了長龍。
頤非失笑起來:「我也算?」
宮女們上前為她拆發,她看見銅鏡上的某處,眸色微動,道:「不必了,你們全都退下吧。」
***
她整個人重重一震,然後慘笑起來:「懦夫!連死都不敢!」
對於命比她好的人,尤其是女人,她都不舒服的很。
「天下皆知燕王愛你……」頤非賤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他老婆自然就是你的情敵咯。」說完后他心中叫囂:快反駁,快反駁我呀!
此人正是他的父親楊回,不過五十歲,卻已老得像七八十歲,頭髮全白了不說,還快禿了,再加上身穿粗布麻衣草鞋,看起來活脫脫一個鄉下種田老農,誰能想到竟是程國第一名士。
頤殊忽然想到一事,掀簾吩咐侍衛道:「傳令下去,將《朝海暮梧錄》列為禁書,不許再售賣!已買了的,都燒了!」
十九郎是燕國皇后謝長晏寫書時的筆名,說起來那也是個妙人兒,之前來程時,頤殊還見過她一面,對她很是欣賞。只不過人是很奇怪的,當時她以為十九郎是女扮男裝遊走天下的奇女子,故而欣賞,可當聽聞十九郎就是謝長晏,並且後來嫁給燕王成了皇后后,她就不太舒服了。
而一直在院中看天的袁宿至此回頭看向房間,再次與屋中的薛采目光相對。袁宿忽然道:「觀君面容多智,折齡命難久長。」
被父母家人疼愛著長大的人,身上會有一種珍貴的樂觀。能讓他們在挫折中看見的永遠是希望,而不是絕望。這很重要,比聰慧、隱忍、果斷等一切品質都重要。
眼見他離城門口越來越近,一步、兩步、三步……距離楊回只有半步時,他停了下來。
「薛采十分警覺,你走這一遭,必定讓他生疑。再加上朝堂中有不少人明裡暗裡幫他,萬一查出了點什麼……」
頤殊見他要走,忽然轉了轉眼珠,嬌滴滴道:「這麼晚了,住一晚再走吧。」
九月初八的早上,蘆灣晴空萬里無雲,天氣十分燥熱。
品從目此刻臉上的表情卻不太好看:「你不應該去見薛采。」
品從目淡淡道:「所以我特來告訴你,你的敵人再次出現了,不但如此,還有了幫手。你若掉以輕心,下一個要逃亡的人就是你。」
更沒有人回應他的話。
頤非便抬手將那本書一合:「別看了,情敵的書,有什麼好看的。」
「如此好書,怎麼沒在程境內引起重視?」頤殊果然廢物也!
風小雅得了他的答案,並不評價,而是繼續道:「父親帶我看一夜之間從枝頭綻放的桃花;看從蝌蚪長成的青蛙;看從繭中飛出來慢慢振開翅膀的蝴蝶;看雲霧散開,旭日升起;看雨後倒映在水上的七色虹光。看見乞丐舒服地閉起眼睛曬太陽;看見男子酒醒后給妻子買了一根木簪;看見妻子用木簪戳他的臉一邊戳一邊笑;看見小孩陶醉地吃糖葫蘆;看見有嬰兒誕生全家喜極而泣;看見新婦等到了來自邊關的家書……」說到這裏,他笑了笑,「父親說,你要看一些好的東西。美好的,有生命力的東西。然後你就會允許這個世界有太多痛苦。無論經歷多少苦難都還能相信奇迹。這便是為什麼,我們每個人都還活著的原因。」
頤殊的眼瞳變成了幽黑色,恨意濃得幾乎要溢出來,她緊咬牙關,最後快步穿過庭院,回到了來時的馬車上。
這跟風樂天有什麼關係?
頤非一怔,當即拿起書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楊爍將路引揣回袖中,抬步朝楊回走過去。
我希望看見他痛苦嗎?
「他當然命格不長!我本好意想留他一命,現在……」頤殊冷冷一笑,「三天後,就是他的死期!」
「那、那……」頤非被他的反應弄得措手不及,見他還在慢條斯理地擦珠子,不禁道,「你不說點什麼嗎?」
楊爍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似笑非笑道:「若兒子不呢?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么?」
風小雅也不管他,繼續摩擦那些珠子,把珠子的表面打磨得光滑圓潤。
「父親便向陛下請了三天假,專門帶我出去看。我看見手腳殘疾的乞丐趴在污水溝里撿殘羹;看見醉酒的男子因為鬱郁不得志而動手打妻子;看見鼻青眼腫的妻子挨完打還要收拾屋子裡的狼藉;看見小孩因為背不出書而被竹板打得哇哇大哭;看見白髮人送黑髮人;看見大腹便便的新婦在橋頭等在外當兵的丈夫……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父親問我——你看,這世上並不只有你痛苦。」
頤殊手中還握著梳子,梳子里多了好幾根斷髮,要是宮女給她梳頭梳成這樣,早被她殺了,可這次是自己梳的,只能面無表情地拔掉,然後繼續。
床旁的幔帳里,緩緩走出一位老人,一位很好看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品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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