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兩隻手
「那陣仗把我嚇的，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孟澤笑眯眯地說：「那家電子廠去年就換了老闆，幾家都入了資，亂的很。口碑差了，就不走正道，你是北京人吧？那也難怪，離得遠，不了解也正常。我一朋友正好是那片區管事的，也是個不講道理的人，江湖氣重的很。就比比誰凶唄。」
初寧已經瞭然，不咸不淡的說了句：「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紅二代。」
初寧尋著聲音方向轉頭，就瞧見二樓陽台處，立著一個男人。
正想著，趙明川從車裡下來。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大衣，長度及膝，天氣冷，還圍了一條暗色的格子圍巾，呈「V」字系在脖間，工工整整地隱入大衣領口。
「我有什麼好說的？」初寧重拾冷靜，又變得淡然自若了。
他的衣品一向不錯，人條子順，便更出彩了。
「你還會玩雕刻？」
只不過迎璟隔的遠，他用跑的。
迎璟縮成一團，笑穴大開，停不下來。
初寧不禁讚歎：「神奇。」
到北京是八點多。
提過很多次？
初寧一愣，氣著氣著就笑了, 「媽的。」
她說得謙卑又中聽，孟澤樂呵呵的，微微探身，手肘撐著欄杆，嘴裏還咬著半截煙，笑道：「小璟難得請我幫次忙，我在武漢出差，昨兒個深夜才到家，小璟愣是在門口等我到一點。」
迎璟看著她，眼神無辜：「汪~」
怕她拿話堵他，所以迎璟搶先一步，「前男友不算，你上回已經說過了，是斯文范兒，來點新鮮的。」
短暫對視，初寧一聲冷哼，抬起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往他腰上一撓。
迎璟不由的多看了他兩眼，並且不自覺地朝初寧站近。
迎璟很吃這套，壞心情一掃而光，又變得生機勃勃，拉著初寧熱情介紹，從語氣到神態，眉飛色舞，很能感染人。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爺們兒，京腔純正，很是好聽。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微微發亮，坦然又大氣。
「幹什麼？」
幾句閑聊后就散了。
初寧的眼睫生得漂亮，像羽毛扇，一眨眼，就是一陣風。跟裝了導航儀似的，對準目標，全往迎璟心裏吹。
迎璟拿鎚頭砸門，大聲：「媽，我回來了！」
「這個是洗臉盆，這個是鋼筆，這個是沙發。」迎璟如數家珍，一樣樣地拿給她看，「全是我自己用木頭雕的，像不像？」
迎義章去部里臨時開會，晚飯不在家吃，崔靜淑不讓初寧幫忙，與阿姨一起在廚房忙活。初寧落得空閑，打量了一番這個房子，中式風，古樸有底蘊，牆上幾幅山水畫，對面牆則是兩塊字匾：「勤」與「守」。
走了幾步，他https://m.hetubook.com.com突然又轉過身，眼神藏不住小傲嬌，居高臨下地指著她：「你，這位女同志，請認清一下你自己的現狀。這是我的地盤兒，我……」
哪怕聽不太懂，都是一種享受。
迎璟卻不樂意了，「請什麼請啊，他一造房子的，不缺錢，自個兒掏。」
迎璟果然上道，說：「我見了他兩次，覺得他人挺和善，而且跟你之間，有一種很自然的默契。」
「他戴眼鏡呢！近視眼哪看得清夜路，我視力好，我得幫你看路。」
「你出不去的。」迎璟看穿她心思, 特淡定地說：「這裏進出都要登記。你的身份證還在我這裏。」
初寧住的小區在C航之前，不太順路。於是折中了個法子，讓業務主管開她的車把迎璟送過去，再把車停去公司。周六晚這個點，建國門還是有點堵，磨磨唧唧一路，到小區都快十點了。
「你哪有那麼多時間？不用做作業？」
「這邊不都是訓練場么，沒瞧見家屬樓啊。」
長發垂順，遮擋住了她的表情。
崔靜淑一記眼神狐疑，很快被兒子掄著肩膀往屋裡推，「您快去練字兒吧，墨汁我熬好了，快去快去。」
初寧拒絕，「我有同行的業務主管。」
「你先走。」初寧說。
「拐兩道彎兒就能看見了, 小心。」正走著, 迎璟突然扯了把她的胳膊, 把人給拎到了自己後面。
迎璟還沒從剛才的鬱悶里抽身，賭氣似的，「當然比他好，我都是自己做的。」
初寧瞭然，放柔了聲音，似是安慰：「沒事兒，放心。」
迎璟悠悠轉身, 還挺有理。
他眉一挑，目光落在初寧身上，調侃的語氣：「喲，頭一回見你帶姑娘呢。」
空氣瞬間結了一層冰。
迎璟扭頭看她，然後壞笑：「怎麼，緊張了？」
「又不服氣了？」初寧移開眼，繼續看那艘船：「這世上有很多事，你就得服這個氣。」
聞言，初寧笑了笑。
迎璟眼神黯了一秒，關注點總是很奇特，問道：「你怎麼跟他關係那麼好？」
迎璟燦然一笑，「別誤會，我只是帶你參觀一下。」
「你就把我當小孩兒。你才比我大幾歲啊。」迎璟皺起眉頭。
他不看她，一番心意任憑你解讀，他自巋然。
「你都不看車的么？」迎璟努努嘴。
迎璟拉開最下層的一個抽屜，初寧一看……一抽屜的木頭。
兩個人，兩隻手。
「好男不跟女斗。」
一瞬間，初寧彷彿看見他身上的血，熱了。
剛才進來做完登記, 他就一直拿著她的身份證沒有還。
一眼看過去，起碼四個長https://m.hetubook.com.com長的玻璃櫃，照著房間的尺寸做，只在每一個的介面處留了個過身的空檔。什麼模型都有，飛機坦克各種各樣的槍。
這個姿態，倒有了幾分男人氣概。
迎璟的房間不算小，他上大學之後，這屋子阿姨仍然定期清掃，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
「你家住這兒？」
初寧和迎璟站在一條線，齊齊望著趙明川。
屋裡還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這種家庭，根正苗紅，能出幾個學霸也就不難理解了。
迎璟也放鬆下來，「我離那年清華的錄取分數線只差幾分，其實可以調劑別的專業，但我不想。我死都要讀一個自己喜歡的。」
「好點沒有？」初寧看不過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背，「你這人，除了嘴皮子不服輸，其實情緒全寫在了臉上，心裏有什麼，別人一看就清楚。以後做項目，無可避免會接觸到更多的人，好壞心思你琢磨不準，別人看你卻一看一個準。」
孟澤也不惱，拿下煙彈了彈灰，語氣意味深長：「不錯，咱們小璟長大了。」
初寧心想，跟我斗？哼。
沒想到的是，這一彈沒成功，被迎璟伸手一抓，直接把她手腕定在了半空。
迎璟傻傻愣在原地，雖然一切都未言明，他卻好像被人掐住了命門。
初寧也蹲下，手指扒拉著那些小木雕，勾出一個小人兒模樣的，問：「這是誰？」
「……」
初寧心頭微動，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迎璟。
「別老把我當小孩兒。」他盯著她，鋒芒傾瀉，人也變得收斂，「我只是願意讓著你。」
「上班的啊。」
這一劑溫柔送了過來，迎璟心都要化了。
「嗯，工具箱在那。」
初寧不再與他口舌，大大方方地跟了過去。
初寧平復了心情，反正都來了，再推辭便顯得矯情，於是跟上去。
他搖頭，「不想復讀。這不是我能力問題，萬一復讀再考，又遇上這事兒怎麼辦，別不信邪，還真說不準。」
迎璟招手回應：「孟哥，您吃飯了沒？」
迎璟斜她一眼，「那我心裏有什麼，你看準了么？」
「你又幹嗎？」初寧皺眉，話剛落音，她目光掃到後面，怔住。
到了書櫃邊，手鬆開。
這話說的，好像是她做賊心虛似的。
初寧一怔。
初寧點了下頭，「行。」遂又對迎璟低聲：「你先上車，李主管會送你回學校。」
「帶你去我房間。」
初寧揚手就往他腦門重重一彈，「新鮮你個頭。」
「你跟我來。」迎璟拍了拍初寧的肩。
趙明川朝她走來，摘了一隻羊皮手套，沖她抬了抬下巴，語氣冷冽：「找個地方，我有事和-圖-書兒跟你說。」
趙明川離得近，走得鎮定依舊。
她家樓下的位置，一輛黑色的京牌奧迪Q7，後邊三個聯號7，是趙明川平日私人開的那輛。
好在沒僵硬太久，迎璟問：「你呢？」
「……」
「和善？呵，前一個字兒可能還適合，『善』字他還真擔不起。」初寧看中了一艘船的模型，半彎腰，仔細瞧了起來。
「什麼？」
「讀書的時候無聊，雕著打發時間。」
「我再給你看個東西。」迎璟不自覺地拉起她的手，初寧不怎麼堅決的掙了下，但見他太過投入，作罷，就不澆冷水了。
「發揮不好嗎？」
「哇靠！！癢死我了！！哈哈哈。」
迎璟心裏那個美滋滋啊，還沒張口，被初寧搶了頭，她心眼明凈，聽到那聲「孟哥」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強撐二字全寫在了臉上。
這個軍區院有點名氣，初寧偷偷手機百度，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圍。
孟澤輕鬆描繪，初寧卻知道這其中的複雜。
初寧哭笑不得：「我只是在說明事實情況。」
她勢在必得，又淡然自若，像是調戲小白兔的獵手，等他的臉色變得八分熟，才雲淡風輕地挪開眼兒。
初寧下車，沒想到迎璟也跟著竄下來。
克勤克儉。
門開，露出一張氣質溫婉的臉，話是嫌棄，但眼神很親近，見到兒子回來，崔靜淑還是高興的，目光一掠，看到了初寧。倒也沒什麼意外，和和氣氣地招呼：「這位就是小璟的投資人吧？」
第一次來迎家，意料之外，但還算順利，這小子沒亂來。吃了一頓規規矩矩的晚飯，七點剛到，初寧就起身告別。崔靜淑十分熱情，再三囑託常來家裡坐坐。
守文持正。
「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正說著，一道聲音叫迎璟的名字：「小璟。」
「跟我說說你的事吧。」
公司事務太多，初寧決定今天就回北京。迎璟知道后，非要跟著一塊，理由還挺充分，「晚上開車不安全，我陪你說話。」
也不管對方心裏好不好受，初寧自顧自地聊天：「你的收藏比馮子揚的好看。」
初寧一聲嘆氣，「帶了你這麼久，怎麼就沒點兒進步呢。」
迎璟出於本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哎？」
……失策了。
一屋子安安靜靜的模型，是他這份選擇的見證。
他才不就範，使勁兒往前，後邊的人就更用力地拽住。到最後，他脖子都快被勒斷氣了，初寧才鬆手。
「嗯？哪樣？」
趙明川面若寒霜，眼底的不耐與厭棄顯山露水，但他沒有把手收回。
一席話，說得太過平靜，他眉間平滑，八風不動。
「哼。」迎璟雙手插兜里，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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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趙明川也伸手，那隻沒摘的羊皮手套暗暗光澤，跟這冬夜相得益彰。
她忙不迭地應答：「孟總，您有機會來北京，我請您吃飯。」
她一隻膝蓋跪地，左手迅速撐住，「嘶——」小石子兒尖銳，跟小針似的，扎得她腿疼手疼。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很正確，C航的航發專業全國排名前三，我認識了很多好朋友，也學到了很多知識，還有，我遇到了你——目前來看，這個是最重要的。」
哪裡逃得過初寧的眼睛。
安靜一瞬，迎璟點了點頭，「嗯。」也不避諱，坦誠道：「沒考上。」
初寧還沒答應呢，迎璟倒先應著：「那必須的！」
一個老大爺騎著摩托車突突突地經過。
「高考前一晚發高燒，燒到四十一度，做英語聽力的時候，耳鳴了，聽力分數不好。」迎璟聲音平平。
孟澤面色溫和，手一拂，「小事兒，舉手之勞。」
「……」
「沒摔著吧？啊？」迎璟邊跑邊著急，還沒到她身邊就把手給急急伸了出去。
這人怎麼來了？
「所以呢？」初寧打斷，向前一步，雖是仰頭，但目光一點也不弱。
難怪有點眼熟。初寧把晨姐放下，忽問：「我聽你姐說，你高考的目標是清華。」
迎璟也彎起嘴角, 「好啦, 你都來杏城了，我邀請你到我家做客, 也算盡地主之誼。」
再走個五十米就到了迎家。
撞上她眼神，迎璟把她心思猜得准準的，小聲說：「全是好話，誇你漂亮。」
清清爽爽的寸頭，劍眉星目，鼻子尤其挺，五官之王出彩，給人身上的精氣神加分不少。
「吃過了，南湖送上來的蟹，我也差人送了一籃給你家，你趕著飯點，正好回去嘗嘗鮮。」孟澤一口標準普通話，字正腔圓，甚是好聽。
安靜片刻，迎璟問：「你們是不是都這樣？」
……上當了。
迎璟領著人往右轉，「我爸他專門開會的，你不用害怕他，領導對老百姓都會平易近人的。」
初寧出於禮貌：「您可真幫了我大忙，不然廠子這事不知什麼時候才有頭緒。」
「哦，騙就騙吧。」
初寧腦仁兒又疼了起來。
「快請進。」崔靜淑將門讓出，「小璟和我提過你很多次，感謝你對他的悉心指導。」
篤定，自信，無所畏懼。
初寧來回走了兩遍，細細打量，不由感慨：「馮子揚把這些當寶貝，我有一次碰了碰他的一架直升機，也不知是什麼做的，螺旋槳一碰就掉。馮子揚氣得要把我丟出去。」
初寧啞然，倒是有話就問：「沒想過復讀？」
迎璟指著他，命令：「你別說話，ｈttｐs://ｍ•hetｕbｏｏk•com•cｏｍ咳咳咳。」
「對。」
她把手交到趙明川掌心，對方用力一握，初寧借力站起。
迎璟志在必得的模樣, 讓初寧極度懷疑，這小子平日的單純犯傻都是裝出來的。
初寧看到后，倒吸一口氣，「你這裏的模型，比馮子揚家的還要多。」
「算了，不跟你嗆聲，反正無論我說什麼，你總有話反駁。」
她左瞧右找, 回憶來時的路線。
「自己做？」初寧驚。
……那就更不是好話了。
初寧擰過頭，目光漸深，望了他一眼，「你能看出這個門道，還是有進步的。」
門裡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來了來了，你老不帶鑰匙，遲早有天流浪街頭。」
那能有好話么。
初寧忍著這波疼感，心思細密，腦子飛快運轉，下一秒……
他總能扯出一堆歪理。
事情發生的這一瞬，迎璟和趙明川幾乎同時到她面前。
初寧邁步向前，沒走幾步，也是邪門，被地上的石頭給絆了一跤，人沒穩住，摔倒在了地上。
豈止是像啊，簡直栩栩如生。
「你長這麼高, 擋著我的路了，我哪兒看的到？」
他力氣大，輕輕鬆鬆地握著，再一用力，骨頭都能捏斷。
迎璟悶悶低頭，跟只小鋼炮一樣只顧往前走。
「你這不叫邀請, 叫坑蒙拐騙。」
初寧伸手就把他腦袋往另一邊掄，「你能不多想嗎？」
迎璟留下話，繼續低頭往前走。
投資人這個身份略顯生疏，卻叫初寧安了心。
初寧懶費口舌，想到他反正也要回北京上學，於是手一勾，「上車。」
初寧小跑追上，拎著他的衣領往後一拉，「你給我站住。」
「孟總，多謝你慷慨解難。」初寧笑容得體。
迎璟湊過去瞄了眼，「哦，這個是我姐。」
初寧這回是徹底訝異了！
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把話題岔開了。
「有很多張面具，看菜下飯。」
快到了，初寧叫住他，「你爸爸是幹嗎的？」
初寧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道：「你才見過他幾次，怎麼知道我倆關係好？」
迎璟心跳得厲害，但又不肯認慫。
迎璟喘著氣，關心毫不掩藏。
迎璟看看她，又看看那個男人，沒說話。
「那些太容易了，花不了我什麼時間。」迎璟揚著下巴，對她笑著說：「我成績很好的。」
她客氣禮貌，「伯母您好。」
繞了兩個彎，就見一幢幢舊洋樓式樣的房子，外表著實不算新，但勝在有底蘊。挨著路邊，每一幢還有一塊小空地，有花有草，勤快一點兒的，還開墾出丁點大的菜地，種些蔥和蒜。
初寧真想掐死他, 恨恨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虎落平陽被犬欺。」
迎璟直咳嗽，咳得本就八分熟的臉更加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