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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陽傳

作者:藍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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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夕陽烽煙 第五章 一紙盟書

第六卷 夕陽烽煙

第五章 一紙盟書

沈英眉頭微皺,顯然也很是不解。等那嬤嬤風一般轉過身來,她便抱手問道:「嬤嬤見諒,我這徒弟笨口拙舌,貴人若是有事問她,只怕她說不清楚,不知嬤嬤可否通融通融,讓在下陪她一道上去?」
她這話說得著實誠懇,而這番問話背後的含義……凌雲心裏一聲嘆息,正色答道:「如今年景的確不好,滿地流寇,何談安穩?」想了想,她索性又補充了一句:「娘子若真想知道外頭年景如何,其實不妨在日落前後移步門外,看看遠處的屋舍,數數升起的炊煙;再不濟,還可以去問一問貴府的護衛,如今從江都回洛陽,能否騎馬乘車,改換陸路?想來必有收穫。」
在這樣的世道里,他們這樣的家族其實也是危如累卵,為了家族安危,個人的好惡,個人的榮辱,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畢竟對於她們這樣的人來說,叫一個外男到屋裡說話,絕不是一件尋常的事。但按理來說,她們從未打過交道,她不可能認出自己,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對宇文家做過什麼。
解釋清楚?凌雲本來就覺得宇文九娘的話不好作答,要讓她照著別人意思去「解釋清楚」,那就更無可能了。她上來這一趟,只是想弄清這些人的身份和想法,如今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沒有必要再跟她們糾纏不清。
九娘?凌雲縱然已猜到了幾分,真正聽到這聲稱呼,心裏還是有些震動:屏風後面的,居然真是這位備受寵愛的宇文家的明珠?
凌雲抬頭看著屏風上透出的秀致輪廓,心裏疑雲越來越深。
這事實在震撼,就連沈英都嚇了一大跳,脫口問道:「你們是不是聽錯了?」
凌雲原是不想理會這些宇文家的人,聽到這裏卻忍不住的好笑:她們這般藏頭露尾,想來最怕的就是暴露身份吧?居然還敢拿大帽子來唬人?
宇文九娘又笑了一聲:「不敢?你們有什麼不敢的?都什麼m.hetubook.com.com時候了,你們不是還想拿天下太平那套說辭來哄我?如果真是天下太平,年景如舊,嬤嬤,那你來告訴我,為何我們連江都城能沒能進去,為何又會來到這艘船上!」
這兩年,她一直關注著宇文家的動靜,自然知道,如今他家最受寵的小娘子就是這位九娘,人人都說她出落得花容月貌蘭心蕙質——這說法是真是假其實並不要緊,關鍵是,這樣的名聲能傳遍京洛,足以體現出宇文家對她的重視和期待。
凌雲心知師傅是想試探對方的態度,如今看來,這嬤嬤的確只當他們是尋常鏢師。她向沈英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樓梯,跟著那嬤嬤往上幾步便到了船樓的頂層。
她的語調頗為低回婉轉,問出的話卻是直白之極。凌雲早已打起了精神,做足了準備,聽到這裏,多少有種一拳落空的感覺:她讓自己上來,就是為了這句話?
她停步回身,正要開口,屏風后卻已傳來了一聲輕笑:「嬤嬤何必如此?是我無意中聽到旁人的私語,跟挑唆不挑唆的有什麼干係?何況這位鏢師也沒說什麼,你這麼逼著人撒謊,還要不依不饒的,也不怕把事情鬧大?還是說,你就是想無事生非,讓外頭的人都留意到咱們?」
宇文家的人?
接下來這些日子,凌雲多少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宇文九娘倒像是振作了許多,時不時會憑欄遠眺,好在到底沒讓凌雲再上去說話了。
凌雲沉默良久,搖了搖頭:「不,我父親……會要。」
她自然不會料到,沒過幾個時辰,柴青和小魚就帶來了一個令她做夢地想不到的消息:
然而她們,似乎都沒有更多的選擇了。
那嬤嬤原本已是滿臉不耐煩,聞言更是一個白眼幾乎翻出了眼眶:「我家主人豈是你等想見就能見的?都說了只讓他上去,你們是聽不懂人話么?」和*圖*書說著又伸手遙遙一點凌雲:「你,還不趕緊過來?」
他家未出嫁的小娘子……
沈英搖了搖頭:「不管他們有何打算,都跟我等無關。」看到柴青驀然垮下去的肩頭,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你若想跟小魚練練這潛行的本事,倒是可以去求她帶著你上去一回。」
柴青大喜過望,轉頭就去瞧小魚,小魚卻是一臉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樓上有什麼好去的,有這工夫,我還不如回去睡覺。」柴青哪裡肯依,抓著她姊姊長姊姊短的軟磨硬泡,小魚則愈發拿喬,到最後才終於憋不住地噴笑出來。
這話和嬤嬤的說辭是如出一轍的誅心,那位嬤嬤頓時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子恕罪,老奴不敢,老奴絕無此意。」
嬤嬤又驚又怒,脫口叫了句:「站住!」
想到屏風上那個纖細挺直的身影,那道柔婉清醒的聲音……凌雲只能伸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也把那滿心的複雜滋味都狠狠地按了下去。
柴青忙道:「這如何還能聽錯?天下難不成還能有第二個唐國公?那嬤嬤說得清清楚楚,宇文家老三寫了半寸多厚的一封信,就是求唐國公照顧他這位幼妹。他家是瘋了么?居然連熱孝都不管了,要上趕著把女兒送給人做妾!師傅,咱們不如把那封信給偷出來吧?我看那小娘子也不是個好的,似乎之前是不願意的,今日又改主意了。若是沒這封信,唐國公指定不會要她。」
屏風裡的宇文九娘似乎也在隔著屏風打量凌雲,半晌才輕聲道:「適才我聽你們說,為了這運河,死了上百萬的人;還說如今年景不如以前,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娘子若無其他見教,在下告辭了。」
樓下,小魚和柴青此時也已發現凌雲被叫了上去,柴青的眼裡頓時放出光來:「師傅師傅,師姊一個人在上頭會不會被那些人刁難啊?不如讓和圖書我上去探一探?」
那位宇文九娘之所以「改了主意」,大概就是因為終於看清了這一點吧。
凌雲在心裏哂笑了一聲,邁步走進了這間艙房。腳下絲絨地衣的柔軟,讓她也愈發確定:師傅果然沒有認錯人——就是在這些大家族裡,出門坐船還能帶上地衣的,也只有宇文家。
她這念頭還未轉完,守在屏風邊上的侍女已轉頭向屏風裡低聲回稟道:「九娘,那位鏢師已經到了。」
震撼過後,她的心頭已是一片澄明,甚至比什麼時候都看得更清楚:宇文家並沒有瘋,他們失去了家主,急需為家族找一個外援,留一條退路;而父親也需要朝廷里有人幫著說話。兩家結盟,各取所需,宇文九娘就是那一紙盟書,莫說她年輕貌美,就算又老又丑,父親也會欣然笑納。
對著嬤嬤滿是警告的凌厲目光,她索性欠了欠身,一言不發地轉身向門外走去。
藏在門帘里的,是一間地地道道的香閨。裡頭的陳設並不見得有多麼華麗耀眼,卻處處都收拾得妥帖無比:簾幕屏帳錯落垂卷,案櫃瓶爐高低映襯,就連屋角的檀木燭台和白銅炭盆都是雕花刻縷,巧奪天工,又跟不遠處的妝台和銅鏡互相呼應,渾然一體。
這一層艙房不多,地方比下面兩層更緊湊,格局卻更疏朗,當中那間艙房早有婢子守在門外,一見嬤嬤過來,便規規矩矩地疊手行禮:「嬤嬤辛苦了。這位鏢師,裏面請。」
看到凌雲回頭,她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尷尬,卻還是上前行了一禮:「這位郎君,我家主人請您再上去一趟。」
他話音剛落,凌雲已大步走下了樓梯。柴青「啊」了一聲,好不失望。不過等到凌雲把經過簡單一講,他又興奮地搓起了手:「還真是宇文家的人?他家的人我最熟不過了!師傅,天黑之後我想去瞧一瞧,萬一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
凌雲看得不由莞爾,宇文家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行人的確有些古怪,宇文九娘這個人也的確有點意思,雖然就如師傅所說,此事與自己無關,她還是有些好奇:她們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
凌雲心頭一凜,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對:小魚不是說上頭是支送嫁的隊伍么?如今宇文述屍骨未寒,他家女兒怎能出嫁?再說這些人的身上都看不出戴孝的痕迹,宇文家的人再是狂妄,也不至於這麼無視禮法吧?不過話說回來,師傅在宇文家後院做了足足兩個月的護衛,以她的眼力,也斷然沒有認錯人的道理……
凌雲連腳步都沒頓一下。那位嬤嬤自然更是怒不可遏,在她身後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如此大放厥詞,妄議朝政!如今我好心給你一個機會解釋,你居然還敢如此無禮,當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么?還是說,你原本就是居心叵測,對朝廷不滿,就是想挑唆生事?」
或許也包括,很久之前的,她自己。
那嬤嬤連連磕頭,一個字都不敢再說,屋裡的其餘幾個人也紛紛地跪了下來。
這樣的事,其實一點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她只是萬萬沒想到,宇文九娘要嫁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父親;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好幾歲的姑娘,居然會成為自己的庶母。
凌雲笑了笑正想接話,突然聽到身後樓梯聲響,她心裏一震,忙回頭看去,卻見那位宇文家的嬤嬤走了下來。
宇文家的確是想讓九娘悄悄趕回去嫁人,而他們看中的對象,居然是李淵!
屋裡的幾個嬤嬤婢子也是臉色大變。領頭的嬤嬤忙道:「娘子原來是聽到了這些渾話,這種話如何信得?」說完又皺眉看了凌雲一眼:「這位鏢師,你等為何會如此胡言亂語,聳人聽聞?還不快些跟我家娘子解釋清楚!」
在小婢女轉身挑起的門帘背後,她看到了一幅曾經再熟悉不過的畫面。
這樣一個寄託著家族希望的女兒,怎麼會隱姓埋名地出現在運河的www.hetubook.com.com兵艦上?又怎麼會突然找上自己?
當然,認真論起來,眼前的這一切,其實都不是金銀錢帛就能換來的。這樣細緻入微的奢華,這樣不動聲色的富貴,自來只屬於那些大家族,只屬於那些家族裡最講究的小娘子。
而在屋子的正中,一架紫綃屏風輕巧地隔出了內外。凌雲看不見屏風后的人,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這香氣清幽而纏綿,凌雲雖不擅長香道,卻也聞到了西域龍涎和海南沉香的特殊氣息——它們都比黃金更為珍貴,而能把這些香料糅合在一起的香方,自然更是千金難求。
屏風之後,宇文九娘輕輕地嘆了口氣。凌雲雖瞧不見她,卻感覺到她已看向了自己。果然,那輕柔婉轉的聲音很快便再次響了起來:「家奴無禮,還請客人恕罪。不怕貴客見笑,小女子身處后宅,自來只知遊樂,不思其他。今日無意中聽到了幾位鏢師的言語,才知道這世間似乎並不是我等見過的模樣。只是我等還有些不解——如今這年景究竟如何?外頭是否能安穩下來?還望鏢師能不吝賜教。」
凌雲不由得挑了挑眉:這位宇文九娘還真是……有點意思!
那嬤嬤平板的面孔上剎那間便堆滿了笑褶:「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老奴應當做的。」說完一回頭,那些燦爛的褶皺瞬時又緊繃成了一塊鐵板:「進去吧,回話時仔細著些!」
再次向屏風的方向欠了欠身,凌雲轉身走出了這間屋子。門帘一落,將那幽幽的清香和低低的嘆息都留在了她的身後。
她這變臉之快,幾乎已算得上是一門絕技,可惜此時的凌雲卻已顧不得欣賞了——
隨著時日推移,船上的日子愈發顯得單調而漫長。這一日,當江鏢頭告知他們,明日午後船隊就能到達洛陽碼頭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長出了口氣,柴青更是歡呼著連翻了幾個空心跟頭,沈英也笑道:「總算到了,再坐下去,我的骨頭都要被這河風吹出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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