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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潘仁這才轉頭瞧著凌雲，久久地沒有開口。隊伍里剛剛點起的幾支火把將所有人的面孔都照得明滅不定，他的一雙眸子卻彷彿比火光更熾熱，比夜色更深沉。

何潘仁原也準備開口，聽到這一句怔了怔便沒再做聲。

當那面火焰般的「李」字大旗在鄠縣的城頭高高飄起，城外的大軍中頓時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

然而他們等了許久許久，卻只聽到外頭馬車轆轆，響了整整大半日，到了日頭西斜之時，那馬車聲才終於停歇了下來。有人忍不住麻著膽子悄悄往外張望，卻見街道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瞧不見，倒是地上彷彿灑了一層黃澄澄的東西，那是——粟米和小麥！

何潘仁輕輕帶馬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帶著所有的人馬，直奔長街盡頭的縣衙。

何潘仁笑而不語。李八郎和丘行恭也沒做聲，他們心裏都明白：李三郎會這麼做，那他所謀的便絕不是一城一地。李八郎越想越覺心裏沉重，無話可說；丘行恭思量片刻卻是抬頭笑道：「那我倒是可以帶些人馬進去幫忙。」

唯有李八郎心裏愈發火燒火燎，忍不住叫道：「何總管這是準備慢慢搬空官倉？萬一長安的援軍到了，又該如何是好？」

何潘仁搖了搖頭：「也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世上最好聽的聲音，並不是樂聲婉轉，也不是鳥鳴水響，而是一句最簡單不過的話。和-圖-書」

他們「兩位」……何潘仁只覺得心頭不知什麼地方如羽毛拂過，垂眸微微一笑，眉宇之間便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愉悅。

他這麼一說，向老四自然也是兩眼放光——這可是鄠縣縣城啊，裡頭有多少有錢人家！他們這三家雖沒出什麼力氣，總能分到一口肉湯吧？

暮色漸濃，華燈初上，這條長長的街道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一切就像一個古怪的夢境，此時此刻，所有的人竟都有些不願醒來。

何潘仁不由自主地帶馬往前走了兩步。向老四躊躇片刻，回頭向手下們喝道：「你們都在這裏給我老實獃著，我去裡頭看看。」

凌雲自然也察覺到了這區別，瞧了瞧三人身後向自己微微點頭的何潘仁，當下也不動聲色地道了聲：「諸位辛苦，請隨我來。」

何潘仁含笑微微欠身：「有勞丘小將軍了。」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凌雲昨夜就讓人冒充敗兵去夜扣長安城門了，就像今日他們做的那樣；目的也一樣要讓守衛們警醒，讓他們猜疑，恐懼。

何潘仁毫不客氣地點頭：「你們如今能看明白，也不算晚。」

何潘仁抱歉地一笑：「這縣城是三郎打下的，自然由她做主。三郎說了，今日除了縣衙倉房，別的都不許動。諸位若能約束住麾下的好漢們，自然不妨帶他們去幫忙運運糧草兵器；何某手下卻只有跟隨三郎的那幾千人還能令行禁和圖書止，城外這些么，我就不讓他們湊這個熱鬧了。」

丘行恭此時心頭已是雪亮：自己當初的決斷半點也沒有錯，唯一的錯處是，當李三郎說要打下鄠縣時，他不該心存疑慮，有所保留，他應該全力參与……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當下他毫不猶豫地笑道：「今日這一戰全靠三郎神機妙算、何總管調度有方。我等不過是適逢其會，幫兩位吶喊助威了幾聲，接下來該如何行事，自然全憑兩位做主！」

向老四張著嘴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問道：「三郎他為何只要縣衙的倉房？這縣城裡還有好些富戶呢！」他們才是真正的肥羊，有肥羊而不宰，那他們拿下鄠縣又有什麼意思？

向老四呼地鬆了口氣，一旁的丘行恭與李八郎心裏也都是一動，是啊，今日這一切，不過是一個開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以陰世師的謹慎，猜疑恐懼之下，他定然會像鄠縣縣令一樣令人緊閉城門，再設法派人查探消息。他們只要防住這些探子，就能讓陰世師變成瞎子，讓他更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有漏網之魚也不打緊，等他查探到鄠縣的情況，設法回去稟報，那邊再派兵過來，一天的時間早就過去了……當然，這些事，就沒必要告訴丘行恭他們了。

一旁的李八郎看到那旗幟之後，心裏便是喜憂差半，聽到這幾句，更是暗暗心驚：難不成向家兄弟也決心跟隨這位李三郎了？他心裏m.hetubook.com.com頗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卻還是打起了精神：「咱們是不是也得抓緊進城了？這鄠縣也算得上是京畿的頭等地界，想來好東西不會少。」

幾撥人各懷心思，分別客套了一番后先後告辭而去。在漸漸深沉下來的暮色里，這些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遠方的夜幕。

見何潘仁說得如此隨意，丘行恭等人心頭自是越發凜然。待得在城門前見到凌雲，三個人都只覺得眼前這位李三郎比之前看著更顯挺拔沉峻，那清冷的面孔下更是隱含著赫赫威儀。三人各自行禮恭賀，比頭一日見面時的態度何止鄭重了一倍？

凌雲被他看得好生不自在，悶了悶還是問道：「你……你有什麼事？」

李八郎怔了怔，恍然醒悟過來：其實今日這一仗，最要緊之處不在鄠縣，而在長安；他們之所以不看好這一仗，也不是因為拿不下鄠縣，而是怕長安府軍馳援，內外夾擊；李三郎偏偏要冒充長安援軍，他顯然是有辦法讓真正的援軍不能出城，可這又是怎麼做到的？

何潘仁卻看了看丘行恭：「丘小將軍意下如何？」

向老四更是從馬鐙上站了起來，指著城頭驚喜交加地吼道：「李三郎！李三郎他當真拿下鄠縣了！」他們繼續強攻下去，當然也是能拿下這座城池的，但絕不會拿得這麼快這麼容易。

凌雲點頭還禮：「不必客氣，來日方長」

分別在即，他也只能老著臉皮向凌雲與和-圖-書何潘仁抱手道謝：「三郎，總管，今日我們兄弟是沾你們的光了，日後兩位若有什麼差遣，儘管吩咐便是！」

何潘仁卻只是悠然道：「因為三郎早已安排妥當了。」

沒有人出聲，沒有人抬頭，在寂靜的大街上，這就像一場無聲的狂歡，等到連磚縫牆角的麥粒都被聞訊而來的乞兒們扣索了個乾淨，最後一縷餘暉已消失在街角的飛檐上。

丘行恭見何潘仁居然連馬車都早已調度過來了，暗暗心驚之餘也不甘落後，帶著數百親兵跟在了馬車邊上。

李八郎和向老四相視一眼，也只能跟著道：「丘將軍說得是。」

何潘仁抬起眼眸，目光在三人臉上一轉，笑容愈發清雅：「既然如此，那咱們，這就收兵吧？」

三人頓時都呆住了，向老四脫口道：「那這縣城……」

何潘仁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長安的援軍今日到不了。」

何潘仁也在凝視著那面飄動的旗幟，臉上卻並沒有多少歡喜之色。聽到向老四的叫嚷，他才輕笑了一聲：「她不是說了要拿下鄠縣么？又豈有拿不下來的道理？」

這時節，米麥原是比金銀更能直擊人心，足以讓他們忘記盜匪，忘記恐懼，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沖將出去，不顧一切地將這些灑漏的米麥掃進懷裡……這動靜有如一聲低低的號角，越來越多人跟著跑了出來，不管手上拿著什麼物件，都是能掃多少便是多少。

說完他輕輕一揮手，身後幾支牛角同wwｗ•ｈeｔｕbｏok.cｏm•cｏｍ時嗚嗚作響，將那蠢蠢欲動的一萬多人重新收攏，讓出道路，數百輛馬車從隊列後頭滾滾而來，直奔城門。此時城門已轟然洞開，瞧得見裡頭那一排排束手就擒的兵丁衙役和最中間那個白衣紅馬的身影。

向老四原本已走開了一步，聞言忙又回頭問道：「他們為何到不了？」就連丘行恭都情不自禁地勒住了坐騎，等著何潘仁解釋。

何潘仁深深地看著她，微笑道：「來日方長。」

啊？凌雲不知他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納悶道：「什麼話？」

這鄠縣把守著長安南下的大道，原是京兆府最繁華的縣城，此時整個縣城卻是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人聲，唯有他們的馬蹄聲一聲聲迴響在長街之上。不知多少人正躲在屋裡瑟瑟發抖，等待著亂兵破門而入，或是連天的火光燃起。

而在高高的城樓上，那面「李」字旗還在風中烈烈飛舞，為這個夢境，刻上了一個鮮明的印記。

縣城外的三岔口上，向老四也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後，他帶了數百人過來，原是準備冒險一搏的，誰知兩日過去，隊伍里不但一個人都沒有少，反而多出了十幾車的糧草盔甲——雖說李三郎表示這是見者有份，但他們畢竟什麼事都沒做，什麼力都沒出，他心裏便難免有些不踏實。

這句話輕描淡得實在是太過篤定，向老四頓時呆了一呆，隨即才嘿嘿笑著向何潘仁挑起了大拇指：「何總管的眼光，我們兄弟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