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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來得直接，來得痛快。

凌雲恍然回過神來，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將颯露紫的韁繩交到了他的手裡。

凌雲隨口答道：「也沒什麼，就是來問問阿耶日後的安排。」

世民暗暗嘆息了一聲，看來父親是不會不讓凌雲再領兵了，難怪她剛才不接話。他原本也覺得凡事該顧全大局，但經過今日之事，感覺上卻有了微妙的不同，對凌雲淡漠下的不甘不願也多了幾分感同身受，嘴裏卻只能寬慰道：「阿耶也是心疼你，想讓你好好歇息歇息。他這幾日實在辛苦忙碌，阿姊若有什麼打算，不如等過了這段日子再跟阿耶細細分說，不必急於一時……」

盯著手裡的信箋，他幾乎一字字道：「我要提拔他，重用他……我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影響大局！

世民「啊」了一聲，意外之餘，倒也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想了想又補充道：「阿姊你放心好了，戰場上還有我呢，日後我定然會替阿姊多殺幾個仇敵，踏平這楊家的天下！」

世民聽得連連點頭，讚歎道：「原來是想去打仗了，不愧是馬中之王，天生就該稱霸沙場！」

她的語氣明明極為輕鬆舒緩，世民心頭卻是砰地一跳，脫口道：「可這是三郎送給你，是他的一片心意。」

凌雲加快腳步走出了院門，卻見不遠的宮道旁，世民正從颯露紫上翻身而下，還戀戀不捨地拍了拍和-圖-書它的脖頸，颯露紫則是側頭低嘶，似乎也是意猶未盡。

天地茫茫，一片乾淨。

世民追問道：「那阿耶對阿姊可有什麼安排？」

轉頭看見凌雲走了過來，世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眼睛卻是亮晶晶的：「阿姊，颯露紫它還認得我，我便忍不住騎著它跑了一圈。」就像以前在家裡偷偷騎著它在箭道上跑圈一樣。

好在接下來幾日從凌雲那邊傳回的消息一切正常：她乾脆利落地解散了娘子軍，一部分解甲歸田，一部分則送到世民麾下；她進城看望了五娘等人，又帶著工匠回了鄠縣莊園，似乎打算住回去……最要緊的是，她的身邊，再也沒有出現過何潘仁的身影。

「請恕女兒不孝」

世民怔怔地看了許久，才帶馬走回了宮城，心裏卻是愈發不安。

他這是知難而退了？李淵倒也有些欣慰：既然如此，那就多封賞他一些又如何？

「我不會再讓阿耶為難了」……

世民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大吃一驚：「阿姊你……」

世民聽得心裏一熱，所有的疑慮都消散開來：「好，阿姊，日後我定然會幫你，也幫三郎多打幾個漂亮的勝仗！」

他的笑容比冬日的陽光更燦爛熱烈，凌雲也笑了起來：「一言為定。」

然而不過一天之後，他的這份欣慰就變成了暴怒：何潘仁讓李綱送來了一封書信，信封里裝的卻ｈｔtps://m•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並不是請安謝恩的信件，是一紙告別書，落款赫然是——「不孝女凌雲」。

凌雲抬眸看向了遠處，冬日的山巒沉靜蕭瑟，雲層卻依舊輕盈高遠，西斜的日頭就靜靜地懸挂在遠山和層雲之間，幾隻寒鳥掠過斜陽，飛向了更遠的地方，飛向了她曾經見過的，更寬廣的天地。

說著他手上一用力，那張薄薄的信紙頓時被扯得粉碎，紙片亂紛紛地飄了下來。

凌雲顯然聽到了這個聲音，她勒住韁繩，回頭看了過來，良久都沒有動彈。有一個瞬間，世民以為她會帶馬回來，卻見她向這邊揮了揮手，隨即便一催戰馬，奔向了原野盡頭的落日。

凌雲看得一怔，如今的世民跟少年時樣貌已頗有不同，跟玄霸自然就更不像了，但眼前的這個笑容，還有他眼裡的光彩，卻是如此熟悉……她的眼底不由得一熱，忙轉頭接過馬韁，又伸手安撫了颯露紫幾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了坐騎，世民只覺得凌雲的背影看去竟有些陌生，顯得格外輕盈隨意，在淡淡的斜暉里，彷彿隨時會在風中飄遠。颯露紫再次躁動起來，衝著遠去的主人不住地長嘶。

等到李淵也注意到這件事時，已是六七日之後了。這幾日里他輔佐代王楊侑登基，以唐王的身份主持朝政，發布政令，而第一要緊的事情，自然就是論htｔｐs://ｍ.heｔｕｂook.com•ｃｏｍ功行賞，將那些跟隨他的文臣武將都安排到合適的位置上去。他原也煩惱過如何安置何潘仁，此時才驀然發現，這位何大薩寶根本就沒有進過長安城。

凌雲知道他是怕自己和父親鬧翻，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已經答應了。」

一旁的世民雖然沒有瞧見信里的內容，卻已猜到了發生的事，心頭也是百感交陳。聽到這一句，他還是醒過神來，勸諫道：「阿耶，這件事李綱只怕也不知情，他素來德高望重，不好無罪而罰……」

不過想到離開書殿時父親那如釋重負的笑臉，她心裏還是一陣發悶。她並不喜歡敷衍搪塞，不喜歡粉飾太平，但最後她自己說的那些話又算什麼呢？只是如果不這麼說，她真的不知道……

世民握著颯露紫的韁繩，心裏又是歡喜，又有些不安，猶豫道：「它眼下是有些焦躁，但過些日子說不定就會習慣了。」

世民自是看出了凌雲的異樣，心裏也不大好受，此時才總算找到話題：「阿姊，颯露紫怎麼這般焦躁？適才還一個勁的想往宮外跑，難不成最近它一直沒有出去跑過，憋得有些狠了？」

冬日的黃昏來得極快。

而在遠離長安的山道上，雪片也在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一支馬隊在雪地上留下了淡淡的足跡，但很快就被繼續落下的雪花掩蓋了。

世民見凌雲目光怔忡，神色奇異，納悶道：「m.hｅｔuｂoｏk•ｃｏm.cｏｍ阿姊，你在想什麼？」

看著那銀鉤鐵畫般的硬朗字跡，李淵的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女兒平靜的聲音：

想到這裏，她心裏突然一動，看了看焦躁不安的颯露紫，又看了看意氣風發的世民，恍惚之間，她彷彿看到了那條名為命運的玄妙軌跡，無數遙遠的往事在這一刻紛至沓來，也帶來了被埋藏在歲月深處的無盡悲歡。

凌雲笑了笑沒有接話，心頭有些黯然，颯露紫日後大概很難再上戰場了吧？有些事，她可以去放手一搏，但有些事，卻不是她能夠決定的。

凌雲一步步地走下了書殿的台階，撲面而來的寒風吹得她的面頰微微生疼，但比起書殿里那密不透風的溫暖來，她還是更喜歡這凜冽的寒意。

好在這樣的觸痛她早已習慣，片刻之後便收拾好了情緒，倒是颯露紫依然是仰頭甩尾，無法安靜下來。

凌雲淡然答道：「安守規矩，顧全大局。」

凌雲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日後父親和長兄多半要鎮守長安，元吉又遠在晉陽，征戰之事大概主要是靠世民了，好在他原有領兵作戰的天賦，這幾個月以來更是鋒芒畢露，所向披靡，他是天生就該在戰場上大展拳腳的人，如果三郎還在……

凌雲解釋道：「那倒不是，我也是最近才發現，它喜歡馳騁沙場，越是衝鋒陷陣，越是精神抖擻，這一個多月沒有過癮的機會，它便格外焦躁，尤其是聽到戰鼓聲的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候，連馬廄都快關不住它了。你的身上或許還有戰火烽煙的味道，它自然會愈發躁動不安。」

聽到他提及三郎，凌雲的神色里多了幾分暖意：「那你也知道，三郎一直想做俠客，想做將軍，以前有我替他舉義，替他殺敵，但從今往後，這件事只能靠你了，以後你不但要幫我多殺幾個仇敵，也要幫三郎痛快淋漓地多贏幾場！」

世民見她似乎不願多談此事，笑著轉了話題：「阿姊，你今日過來找阿耶可是有什麼事？」

日頭還沒有落，北風就已帶上了刺骨的寒意，尤其是在空曠的庭院里，在高高的台階上。

一陣馬嘶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是颯露紫的聲音！

「還有，二郎你記住，我從來都沒有收到過你阿姊的什麼書信！」

時辰已經不早，兩人都還有事要辦，世民騎著颯露紫一直將凌雲送到城外，目送她上馬離開。

李淵冷冷地打斷了他：「誰說我要罰他？」

咬牙半晌，他終於抬起頭，鐵青著臉吩咐道：「把李綱帶上來！」

她緩緩搖了搖頭：「它不會習慣。它若不曾踏上沙場，不曾見過戰火烽煙，或許是會習慣於這樣尋常日子；但它已經見過了……它不會再忘記那種滋味。」

凌雲撫摸著颯露紫的鬃毛，無聲地嘆了口氣：「你說得是，它天生就屬於沙場，可日後我卻沒什麼機會領兵出征了，它只有跟著你，才能繼續縱情馳騁，我不能讓它再這麼憋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