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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了看何潘仁，何潘仁卻彷彿根本沒聽到他們的這番話，自顧自地喝酒說笑，又伸手點了一個人：「該你來唱一曲了，別磨蹭！」

凌雲看著他笑了笑，也舉起了酒碗，身旁突然轟然一陣掌聲，原來是那人已唱完了。兩人回過神來，相視而笑，將碗中之酒對飲了下去。

掌聲一停，篝火邊又有人站了出來，卻是平日都不大言語的鄭理，他顯然也已有了幾分酒意，摸出一支羌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笛聲清越，在暮色漸合的水面上遠遠傳了出去，讓人的心彷彿也跟著這聲音飛到了極遠的地方。

太湖的黃昏，水波氤氳，霞光瀲灧，風景如詩如賦。

想到那些沈家人，她到底還是有些擔心：「若是想留下來的人更多呢？」

沈英笑容微凝，垂眸看著手裡的酒碗，半晌才笑了笑：「有些事，的確很難說會如何，但不管怎樣，只要儘力而為過，便沒什麼可後悔的。阿雲，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若依我來看，你已儘力而為，不必擔心什麼。再說了和*圖*書，明日如何誰也預料不到，但今日多喝一碗是一碗，多笑一聲是一聲，是不是？」

柴青聽到「功夫」二字，頓時有些不服氣了，插嘴問道：「她的功夫很強么？強在哪裡了？你倒說說看，有什麼事，是她能辦到，我們這些人都辦不到的？難道連小魚姊姊都辦不到？」

大約是酒意醺了上來，她的心裏突然生出了一點說不出的微妙念頭。

沈英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想去問問那些族人，誰想留在島上，誰願跟咱們離開，也好早些安排妥當。」

篝火對面，不知是誰又唱了一支格外雄壯的歌曲，眾人的酒也喝得愈發歡快，有人突然拍著大腿嘆道：「今日酒好肉好，可惜安羅剎不在，她若在這裏，那就更好了！」

若在太平歲月，此時的湖面上自是扁舟來往，遊船相繼，絲竹之聲隨處可聞。如今卻很難看到舟船的蹤影了，自然更聽不到絲竹的清音，夕陽斜照之處，唯有煙波淼淼，水聲蕩蕩。

天色還沒有黑，院子里的空和*圖*書地上就已燒起了幾堆篝火，院子里的百十來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有人倒酒，有人烤魚，自然也有人唱歌吹笛。那一張張笑臉被火光和霞光照得分外溫暖明亮，讓人難以相信，不久之前，就是這些人將對岸的吳興城差點攪了個天翻地覆。

凌雲自然明白沈英的意思，但不知為何突然間又想起了江都城裡那些楊家人的鮮血屍骸，躊躇片刻后還是忍不住問道：「師傅，等真的走遠了，你會不會擔心……有朝一日，自己或許會後悔？」

她好笑地搖了搖頭：「放心，經過這次的事，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所謂血脈親情，對於好些人來說，不過是個幌子，隨時能拿起來做大旗，也隨時能丟下去當墊腳，我沒法讓他們改變主意，卻也不能因此賠上我自己，也只能走得遠些，圖個清靜了。」

沈英不以為意道：「那便多給他們留些東西。」說完她便反應了過來，「你是怕我會繼續留在這裏？」

何潘仁暗暗鬆了口氣，伸手給她的酒碗里添了半碗酒m.hetubook.com.com，自己端酒笑道：「阿雲，願你從今往後事事如意，再無憂愁。」

那人哈哈大笑：「那還當真有幾件，羅剎妹子的拓枝舞和胡旋舞號稱艷冠天山，唱歌擊鼓彈琵琶也都是拿手好戲，有她在，樂舞都不用勞煩旁人。」

柴青默默地縮了縮頭，跳舞唱歌彈琵琶，還要艷冠天山？那自己確實不行，小魚姊姊估計也不行，他們加起來都不太行，也許……那位何潘仁可以？

凌雲心裏一動，轉頭看了看何潘仁，卻見他神色悠然，若無其事，就像以前無數次一樣——每當有人提起這位跟隨他多年的羅剎美人，他都不會有任何異樣的反應，但有的時候，沒有反應也是一種反應。

一曲唱罷，喝彩四起，何潘仁更是高高舉起了面前的酒碗：「忙了這幾個月，如今總算可以痛痛快快喝上一頓了，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凌雲也跟著曲調的節奏輕輕打起了拍子。天色已漸漸地暗了下來，篝火燒得越來越旺，溫暖的火光照在她素白的面孔上，將她平日略顯清和圖書冷的眉目映照得格外柔和，她嘴角的笑意也是少有的輕鬆愉悅，不帶半點陰霾。

眾人轟然大笑，齊聲應和：「不醉不歸！」

歌聲傳出的地方是一座隱藏在蘆葦盪里的狹長島嶼，島上錯落點綴著木屋茅舍和船塢碼頭，還有高牆深壘的院落和隱藏在柳樹叢中的望台。

小魚此時已喝了兩三碗酒，正在興頭上，聽到這一句，納悶道：「她喝酒很厲害么？還是烤肉格外香？」

被他點名的漢子笑著起身，開口唱了一首小曲，節奏格外歡快。眾人鼓掌助興，院子里的氣氛頓時熱烈得無以復加，自然也沒有人再提安羅剎了。

抬眼看著凌雲，她舉起酒碗，含笑示意。凌雲只覺得心裏一熱，仰頭將自己碗里的清酒一飲而盡，壓在心底多日的那點陰雲在**辣的酒意之中消散開來，頃刻間便再無蹤影。

那人怔了一下，搖頭笑道：「那倒不是，她的功夫不在酒肉上頭！」

不過這一日，當橙紅色的夕陽一點點地沉入水面，風中卻再次傳來了歌聲和笛聲，那歌聲粗獷而高亢，笛ｈe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m聲也格外清亮悠長，回蕩在水光天色之間，給這幅溫柔的水鄉畫卷染上了一抹塞外的蒼茫色調。

在歡聲笑語之中，坐在正中的沈英也笑著喝了一大口。她剛剛放下手中的酒碗，一邊的柴青忙不迭地又給滿上了。沈英見他臉頰微紅，雙目灼灼，比商隊的那些人還要興奮，轉頭便對另一邊的小魚吩咐道：「今日你多看著些二郎，莫讓他胡鬧。」

小魚自是一口應允，倒是凌雲聽到這一句，立刻看了過來：「師傅待會兒有事？」

凌雲點了點頭。她也知道，這座島嶼是沈英為族人們準備的退路，一旦吳興生亂，他們可以退守此處，但如今帶頭起事的就是沈家人，他們這一房還有不少人加入其中，這條退路也就不見得能有多麼保險了。沈英想索性帶著他們北上太行，在葦澤關邊的那座山寨里躲過這場註定要來的風波，但有人故土難離，終究是不能強求的。

篝火邊漸漸地靜了下去，有人悶頭喝酒，有人默然出神，不知是誰嘀咕了一聲：「阿鄭的笛子，應該配上羅剎的慢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