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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辛。」申屠銳叫了門外的丫鬟，「把東西都拿進來。」

斕丹的臉色一直很不好，人也輕顫個不停。

這話平淡，卻正撞在斕丹心坎上，眼淚突然奔流下來，幸好身處暗夜，又背對眾人，不曾被人察覺。

「明天……明天再說吧……我實在太累了，太累了。」他的語聲低下去。

斕丹也理解了申屠鋮聽到通報后的頹喪，他失敗了，不僅是交鋒失敗，更是心機智計的遜色。

嬰兒輕輕的顫動了兩下，仍舊沒有出聲。

「為什麼？」他細看她每一個神情，「為什麼會幫斕凰？」

「丹陽……」申屠銳毫無防備地輕聲開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身為皇族，就是生而有罪，有的人從出生開始就耗費他人性命才能存活，有的人備受冷落，雖是鳳凰也落在雞窩……每個人都要擔負自己的罪惡。」

她突然有些心疼，因為她能理解今天對他來說有多危險和艱難，這種來自內心的疲憊，的確很難承受。她抽出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樣，她要是想什麼想多了頭疼，很喜歡被人輕輕摸頭，溫柔的手壓在太陽穴上，煩惱也被壓下去了似的。顯然他也很喜歡，極輕的發出舒服的一聲輕嗯。

「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睡不著了。」因為像撫摩孩子一樣輕撫他，她的語氣也帶了淺淡的母性。

申屠銳嗤了一聲，像是嘲諷，「沒有，她只生了女兒。」

話說出口，她一陣厭惡，她越來越討厭撒謊，討厭陰謀，更討厭隱瞞。

「你除掉海珊，固然是為姜兒報仇，更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是想連夜出宮吧？」她輕笑，談不上是佩服還是嘲諷。在送孩子出宮這點，斕凰也並沒完全按照他的計劃，把孩子綁在紫孚宮女的腿上，不然又被申屠鋮挽回敗局了，畢竟孩子吃了葯也堅持不了太久，只要被困在宮中出不去也是死路一條。

斕丹捂著嘴，驚恐地看著申屠銳手中捧的嬰兒，那麼小，小到綁在她的腿上，用裙子一遮都看不出異樣。她又這麼脆弱，一動不動，也沒絲毫生息。斕丹很怕她已經死去，心都揪扯得生疼，更不敢去觸碰她，因為各種說不清的情緒。

申屠銳飛快地撩開她的裙子，解開系住嬰兒的帶子，房間里沒點燈，全靠拉門窗格大開照進來的月光。

其實她還很想問他，如果斕凰生的是個男孩，必定讓兩個可憐男嬰中的一個替死，另一個也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害掩埋以絕後患。申屠銳在送這兩個小嬰兒進宮的時候，就知道他們萬無生理吧？雖然他和斕凰勝得漂亮，可她卻不像以前，對他們的成功嘆服自愧了，她討厭這種爭鬥，不僅鬥智，更是鬥狠。

四個丫鬟出來迎接，兩個機警地留下，確保小院附近沒有人接近，剩下兩個跟著進了院子，守在斕丹的門口，沒有跟進來。

「你過來，摟著我……」他閉著眼睛，苦澀地說，「我不想讓你看見這樣的我，但是沒辦法……你就這樣陪著我，別離開……」

每一道宮門的開闔聲，都像打開一道枷鎖，等終於到了燕王府門口，申屠銳下車去和李勤說些道別的客套話，斕丹和圖書的心才總算微微安定了些。

她真的深深覺得，過去十八年的宮廷歲月，她都白活了。她就看見了別人的風光無限，可他們光鮮榮耀背後的血腥爭奪，她像瞎了一樣瞧不見。要不是申屠銳，恐怕她一輩子都開不了竅，活了個稀里糊塗。

斕丹一進房，整個人就僵直地倒下去，還不敢快，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音，或者……弄傷綁縛在她腿上的嬰兒。

這個小小的女嬰，生於皇家，本應是嬌貴無比的金枝玉葉，可是從出生開始，就註定顛沛流離，一生艱辛。斕丹覺得和小小的她同病相憐，她們一樣孤苦無依，前路未卜，公主的身份，於她們來說，彷彿是命運最殘酷的嘲笑。

「斕凰真的生了雙生子么？」

斕丹點頭，想到殿外申屠鋮的志得意滿，原來他有把握的事情，是那個嬰兒根本沒機會發出啼哭。

申屠銳提起嬰兒的雙腳，讓她頭向下倒立，他猶豫了一下，才重重在嬰兒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準備好。」申屠銳沉靜地吩咐她，夏辛點頭，把溫熱的人乳倒進一根細細的管子，等待配合申屠銳下一步行動。

申屠銳輕輕哼笑了一聲，再不說話，低頭彎腰上了車，落下轎簾后，李勤隊伍的甲胄和腳步聲彷彿是這個世界的唯一聲響。

李勤一抱拳，堅持道：「既然皇上吩咐護送王爺回府，下官怎能不遵口諭行事？王爺不必客氣，請上車吧。」

比起申屠兄弟和斕凰，五哥那種野心外露的張狂，簡直連「心機」兩個字都沾不上邊。

斕丹的心一顫，趕緊把即刻就要翻湧的悲傷和動搖壓回去。

申屠銳和圖書又嗯了一聲，示意她問。

車子一直進到內院，申屠銳扶斕丹下車的時候，臉色格外凝重擔憂。

她問到了他這個計劃的最精彩之處，他強打精神多說兩句，「所謂知己知彼，才能勝而不殆，申屠鋮是個喜歡趕盡殺絕的人，斕凰無論生男生女，他都不打算留下活口，只有準備兩個男嬰，才能確保成功。」

申屠銳沉默了一會兒，像脫力一般倒下來，壓在她身上，他的胳膊撐在她身體的兩邊，並沒真正讓她負擔他的重量。「我……太累了……」他的頭枕在她肩上，說話鼻音有些重，聽起來像嘆息，也像哽咽，「累得都不想去考慮你這話是真是假。」

斕丹哭得頭都疼，和嬰兒一樣，她也不敢發出聲音。

申屠銳給她披上薄披風，扶著她慢慢向安禮門走，夜色濃暗，小太監在前提的燈籠也只能照出一小塊光亮，他雖然瞧不見她的神情，卻能感覺她的顫抖，他嘆了口氣，勸道：「你不要難過了，也不要被那個賤婢蠱惑，害死姜兒的不是你的賞賜，是她的貪心。」

斕丹嘆了口氣，費力伸長手，勉強拿到枕頭，輕輕給他墊好，又拉過被子給他蓋上。

斕丹想了想，並沒有胡亂髮問，免得顯得自己太傻，「你……弄了兩個男嬰？有備無患？」

斕丹也仰視著他，月光中的他，漂亮得出奇，大概太累了，他無力遮掩自己的憂鬱和陰冷。

在安禮門外扶斕丹上了車，申屠銳向李勤點了點頭，「李將軍就送到這裏吧，夜深露重，不多勞煩了。」

「所以，那個孩子……我們把她遠遠送走，送到一個能平靜生活的地方，hｅｔｕｂｏok•ｃｏｍ.coｍ遠離權力，遠離野心，就當一個平凡的女人。」

夏辛抱著嬰兒出去，房間里又只剩下申屠銳和她，申屠銳突然半起身一撲，輕而易舉地把她按在地板上，他在上方俯視著她的臉，認真地端詳。

斕丹不敢躲避他的眼神，生怕他從她的閃縮中看出什麼，「我不是幫斕凰，我是幫你。」

李勤帶著一隊羽林，默默跟在他們身後，因為斕丹走得慢，所以整個隊伍的步速都被壓下來，甲胄的聲音因為緩慢的動作，反而更響了，聽得斕丹面白如紙。申屠銳拍了拍她的手，沉聲安慰道：「好了，不要怕，有我呢。」

丫鬟頭領很快拿進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不少瓶瓶罐罐，斕丹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嗯。」斕丹點頭，她很贊成。就像她自己，如果沒有滅國之變，沒有申屠鋮，她默默無聞地度過一生，雖然是鳳凰落雞窩，也不用見識這麼多醜惡血腥，未必不好。

勘破了這個關鍵，其他疑惑都迎刃而解了，申屠鋮的人成功害死了申屠銳和斕凰換進去的第一個男嬰，得手后鬆懈疏忽，沒想到還有一個男嬰存在，稍微閃神就再沒了下手的機會。斕凰她們並不知道魚龍混雜中誰是申屠鋮的人，等她們出手暴露，才更好的防備了她們，成功保住第二個男嬰。怪不得從內殿出來個穩婆和宮女淚汗交織，臉色死灰，小小內殿，至少有兩撥人馬，甚至三撥在交鋒爭鬥，雖無刀光劍影卻一樣生死攸關。投靠申屠鋮的人就算不被他滅口，斕凰也絕不會留下她們的性命，這一回合中，輸得最慘的就是她們這些最卑賤的下人，不管成功失hetubook.com.com敗都必死無疑。

她還是不忍心拒絕，靠過去，伸臂抱住他，「一把年紀了，還撒嬌。」她訓了他一句，萬般情緒突然全不見了，只剩心軟。

斕凰早就算計好了她這步妙棋，就連申屠銳都沒想到，要靠紫孚的眼神提點才能明白，不再爭執地離宮而去。

斕丹的手捂嘴捂得太緊了，不自覺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她覺得申屠銳的那一巴掌好像打在她心上一樣，疼得整個人都快要抽搐起來。

車裡很黑，原本有燈，兩個人誰都沒有點，黑暗令人恐懼，卻也有種被掩藏的安全感。申屠銳伸過手來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進他的懷抱，斕丹無法拒絕，她太怕了，心裏也太苦。不管申屠銳已經變得讓她多心寒，他的懷抱對她來說，有種神奇的，超脫一切情感的溫暖，此時此刻的幽暗之中，她分外渴求這種慰藉。他一手摟著她，另一隻手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太冷了，他的手又大又暖，她幾乎像溺水的人一般，無法自控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摟緊她，用下巴輕輕點了點她的頭頂，申屠鋮的耳目就在車外，他們的隻言片語都會被聽去，可這樣的相依相偎，交手相握，還需要什麼言語？斕丹近乎貪婪地貼近他，眼淚不停地流，她和他的心又這樣貼近了，或許因為生死一線，格外需要互相支持。

斕丹聽了，笑了笑，到底是申屠銳，一針見血。

申屠銳見嬰兒沒哭，咬咬牙，加重手勁又打了兩下，只聽嬰兒的嘴裏咕的一響，吐出了什麼，也終於緩過氣來，哇地哭出聲。申屠銳趕緊把孩子交給夏辛，夏辛麻利地給她餵奶，成功地止住了她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