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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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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章 今·十五

第廿五章 今·十五

「你知道嗎,當年我去日本之前外公送了兩樣東西給我。」
「好,那是應該的。」
「我當年給你打過兩個電話。」
「我不知道他在打針。」辯解的人是明粲,聲音又是委屈又是後悔,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要不是醫生,我都不知道戒酒硫是個什麼鬼……我只是想拖他去喝杯酒……」
「嗯。」
「嗯?」
顧雲聲再次抽回手來:「我已經有伴了,我想同他過一輩子。過去我玩得太狠混得太凶,現在就是要一筆筆把債都還清楚的,不怪你,這是我自己的事。」說完就垂下眼睛,不願去看明粲臉上那空白過後清清楚楚的失望。
「怎麼,要我爬起來把電話線再接回去,等你再打過來?」顧雲聲故意說。
江天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鎮定,並不低沉,話說得並不快,大概是因為一邊說一邊回憶的緣故。他平靜地繼續說:「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發現都沒和人說過,其實應該說一說的。」
青年那高挑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顧雲聲才覺得鬆了一口氣。林況抱著手臂站在那裡看他,不以為然:「都吃錯藥了,這種就是該罵死,看他還敢不敢。你也是,不讓這小鬼死心,將來夠你看的。」
林況看著他,半晌吐出一句「命就一條,幾十年好歹都能過去,你好自為之」,看顧雲聲已經按下了通話鈕,默默嘆了口氣,退出去關上了病房的門。
見狀顧雲聲也嘆了口氣,看了看還是冷著臉站在一邊的林況,才抽出手,低下頭對伏在床邊的明粲說:「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說清楚。當時要是我篤定了不去,就沒事了,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沒拿捏住。」
突兀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兩個人的交談。顧雲聲聽到是自己的手機鈴,就請林況幫他拿了電話來。陌生的號碼好長一串,他心裏有譜,抬頭對林況笑笑:「我這邊有個非接不可的電話。今天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欠你良多,大恩不言謝,等我出去再聯繫你,你也趕快回去睡吧。」
顧雲聲一邊說,一邊察覺到林況眼睛里有刀子飄過來。他也知道剛才一番話說得有濫好人之嫌疑,但他此時心中和*圖*書的自嘲遠遠高於去指責什麼人——更何況這件事情上,他也的確沒有什麼指責的高度。
「四點半。在這裏睡一晚吧,明早再走。你也是瘋了,打了戒酒硫還敢和他們去酒吧。你以為就你自己最清楚最明白,就能不濕鞋?吃苦頭了吧。」
江天答應著,接著腳步聲也響起來。聽著這聲音顧雲聲又說:「江天,我再不喝酒了,你也別抽煙了,咱們一起活到一百一十歲。」
顧雲聲輕輕嘆一口氣:「是啊。」
口氣里仔細聽能聽出微妙的央求和撒嬌的意味。顧雲聲和林況都是回過頭的人,當下互相看了一眼,又覺得無甚可說。顧雲聲笑了笑:「回頭太難了,沒事別干這種傻事。而且都這麼熟了,就更沒意思了。」
顧雲聲順手關上燈,躺回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一些,語氣愉快一些:「打查房電話來了?」
口氣雖然是漫不經心的滿是親昵的調笑,顧雲聲聽在心裏,幾個念頭一轉,立刻說得一點破綻不露,勾起笑容來接話,「啊呀,就這麼給捉到了……不開玩笑了,我晚上在趕稿,拔了電話線,睡前忘記裝上了。」
明粲本來悶不做聲地趴著,緊緊牽著顧雲聲的手,聽到他提到自己的經紀人,心頭火起,整張臉都有些猙獰了:「管那個老婆娘去死!當初要不是她多事,我們兩個就不會分開了。雲聲,這次原諒我,我以後再也不灌你酒了,你要戒酒我陪你,然後我們再和以前一樣,好不好……」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了。」明粲的失望和沮喪並沒持續多久,還是露出一個笑容來,「反正一輩子還長著,我還有機會,是吧?」
「哦?是什麼?」顧雲聲唇邊滑過一個笑容,問。
江天的聲音溫和得不可思議,顧雲聲幾乎覺得就要在這個聲音里漂浮起來了。他努力定了定神,平穩著聲音說:「進房間吧,出個遠門還著涼,都讓人笑話。」
「神經啊。玩笑一句還當真了。是我太高興了,電話通了才想起時差的事。不過還是給抓到一條,又熬夜了?」
訓話的和聽訓的聽到顧雲聲的聲音,立刻都不說話hetubook•com.com了,一前一後搶過來。明粲離得近,又人高腿長,到了床邊往地板上一坐,抓著顧雲聲的手疊聲說:「雲聲雲聲,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了,我真不知道你打了這個玩意一點酒不能沾,我……我當時……當時也上頭了,我就是想親親你……」
「我是人民醫院生的。聽說生了我第二天我媽早上醒過來,從病床上坐起來,一眼望見清晨的江面,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他說的是他們老家的地方,顧雲聲一聽就很熟悉。醫院就在江邊,北門正對沿江大道,他們小時候河道還很寬廣,常常由顧雲聲爸爸帶著下到江水裡去游泳。
顧雲聲一愣,笑開了:「真是不尋常。怎麼,你外公是希望你時時刻刻不忘國恥,然後一定不對日本生眷戀之心啊。」
「我是做好了和你過一輩子的打算,也準備好了你隨時說要走。」
「這不就回來了嗎。」
他的確說得太少,做得太多。顧雲聲恍恍惚惚地想,聲音不知不覺地柔和起來:「那你說。我這邊可冷,等我回床上去。」這時雲層都掠過去了,月亮出來,明晃晃的,又安靜又溫柔。
「不會太久,三兩天工夫就回來。」說到這裏江天停了一下,又在顧雲聲隱約要生出點不安時開了口,「小姨那邊我會推掉。」
「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我幹嘛告訴他們,給人看笑話嗎。」顧雲聲冷淡地說,「本來想走的,後來纏得太緊了,脫身不了,也是計劃外的。不過林況,你也知道,外面玩久了,就算你想就地脫身,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也不會像割麥子一樣,刀一下去就交割得一清二白。我只當在還這幾年的浪蕩債。」
「你們去的地方能只喝一杯?灌醉之後呢,準備幹什麼?明粲你也不是剛出來玩了,給顆糖就能轉三圈,這裏頭他媽的有什麼貓膩你是不懂的?你們也算是有過交情的,這樣害他,你對得起良心嘛?」
「能拖過去的。一年兩年,三年五載,然後是一輩子,總是能拖過去的。」江天的聲音堅定冷靜得可怕,顧雲聲聽著,驀地覺得心酸,又想笑,心裏拚命罵自己神經病,拿手機的手一直hetubook•com•com打抖,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都這樣說了,顧雲聲只有苦笑的份:「那你聽我一句,今天先回去,再去計劃你的來日方長。」
顧雲聲不由得想江天此時看到的,會是什麼樣的月亮。他只聽到江天沉默了一刻,開了一個突兀的頭:「其實,我小時候很怕看到山。現在喝了酒再看看,山頂上都是雪,也挺好的,倒比前面黑黢黢一片的湖水好多了。」
坐起來才看到林況大衣下擺露出來的睡褲,知道肯定是自己失去意識之前叫了林況的名字,然後明粲就把林況從床上拉起來。他連忙說:「真是對不住你,半夜還把你折騰過來……幾點了?我現在醒了,能出院嗎?」
顧雲聲翻了個身,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接話說:「沒,兩點上床的,睡了一會兒了。頒獎是怎樣的?瑞士天氣好嗎?你住在哪裡?」
「雲聲……」
直到那頭江天忽然打了個噴嚏,顧雲聲才意識過來已經很久沒有任何一方開口了。掩住眼睛,吸一口氣,說:「你怎麼了?」
「……江天,你怎麼了?」
打開窗,初冬黎明前夕那冷冽的空氣迎面而來,深色的天空上,雲層正飛快地前行,月亮暫時被遮住了,只能看見冰冷的月暈,投下更冰冷的光芒。
「……你腦袋進水了還是鬼迷心竅了!他在打戒酒硫,你還給他灌酒?嫌他命長是不是?送到急診都成什麼樣子了,血壓都測不到了!這是你小子機靈,心肝也沒全給狗吃了,要是再晚一點傷到肺……」
後來江天的語氣又猶豫了,有點小心翼翼的:「……那你怎麼說?」
這答案模稜兩可,顧雲聲說完不由得有些後悔,最大的魚餌明明就在前面,自己卻像懦夫一樣退縮了。江天聽他這樣說,卻說:「我想和你說件事,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下次記得把手機也關了,這樣就一點馬腳都沒了。」江天在電話那頭低低地笑。
所有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手足癱軟,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著,嘴裏也一陣陣地犯上酸意。聽著那些聲音忽近忽遠,顧雲聲忽然害怕起來,怕睜開眼睛還是在酒吧的某個角落,身邊圍繞的不是醉鬼,就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這樣為了各種理由裝醉的活鬼。
他解釋得惶恐又急切,自從顧雲聲送到醫院起明粲就開始擔驚受怕,現在鬆懈下來,可說話還是有點瑟瑟發抖,甚至都不敢去正視顧雲聲。
「嗯,先和你說一聲,到時候下了飛機我準備先回家一趟,獎盃什麼的先給外公外婆看看。」
明粲竟不再堅持,依言站起來,趁著顧雲聲沒力氣,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又和林況道了別,低著頭乖乖走了。
他一口氣問了許多,聽得江天無聲地笑,又一一回答:「儀式很簡單,領了證書獎盃,開酒會直到剛才。天氣倒是還好,酒店在湖邊上,陽台出來正對著雪山……呵,原來今天是滿月。」
「你說。」繞口令一樣的話並沒有讓顧雲聲笑出來。
「……其實最初是在陽台抽煙,想到了你,就給你打了個電話,沒想到聊了這麼久。」
好在說話聲還是漸漸清晰了起來,認出其中一個聲音是林況的,顧雲聲驀地安心了,只是眼睛一下子還睜不開,就慢慢集中注意力,聽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知道。」顧雲聲心裏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但語氣卻出乎意料地冷靜,連他自己都驚訝了。
「能不能死心又不在我。」顧雲聲總算能坐起來了,「這個你最清楚不是嘛。」
「沒事了,都過去了。這都幾點了,你快點回去,不要給狗仔隊拍到在醫院,不然孫小姐又要吃人了。」
「去你媽的還債。」林況皺起眉,「你就欠你自己的……」
「一個彈頭,和渡江戰役的紀念章。他當年在南方打游擊,摸日本人的崗哨,吃了冷槍子,被同去的戰士搶回來,子彈嵌在顴骨上,在鄉下躺了三個月才撿回來的命。」
顧雲聲起先不肯說話,江天也不催他,說完就靜了下來。電話傳來那頭深深淺淺的呼吸聲,顧雲聲翻了個身,覺得自己聲音啞了:「拖不過去的。」
顧雲聲還是第一次聽到林況這樣厲聲去指責一個人,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裝睡也裝不下去了,睜開眼晴,本來是想坐起來的,手上還是一點力氣沒有,只能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低聲說:「這事不關明粲,是我沒告訴他我在用藥不和*圖*書能喝。」一說話就覺得胸口隱隱作痛,還是像壓了重物在上面。
「頒獎儀式結束了,剛回房間,想著給你打個電話……」江天起先還是興沖沖的,語調里滿是笑意,後來聽到顧雲聲這句話玩笑話,愣了一下,才冒出一句,「我剛剛打電話到你家沒人接,怎麼,難不成真的給我查到了?」
說到這裏已經是盡頭,無話可說,也不必去說,還能再說什麼呢?解釋,道歉,抑或是回想當年的種種細節,在經過這不可挽回決絕逝去的年光后,或許早已變得蒼白而無謂了。顧雲聲轉頭望向窗外,那輪圓月正掛在窗子的一角,默默地凝視著他。過去的歲月像黑色冰涼的潮水,涌過來,淹沒過他,留下的記憶就像沙灘上的粗礪石子,每走一步都讓他疼痛難忍且不敢回首。一瞬間顧雲聲想起很多事,包括為什麼現在他會躺在病房裡而不是自己家裡接江天的電話。他以為這些年的思念等待期望灰心孤獨自暴自棄等等情緒早已把他燒乾了,也從來不曾為了這個流過一滴眼淚,但是就是在這個瀰漫著淡淡酒精味的四壁蒼白的房間里,他也盯著月亮,覺得淚水爬了自己一臉。
他拒絕得乾脆,明粲獃獃看著他,面上一片空白。顧雲聲心裏知道,他對明粲總是硬不下心腸來,十之八九是因為出櫃的時候只有他在身邊,看著自己挨了打,受過來自自己母親的不必要的羞辱,畢竟明粲是外人,本不該被自己牽扯進來。
嘈雜的人聲隱隱約約傳到耳朵裏面的時候,顧雲聲以為還在酒吧里。
「好像是婦幼保健院吧。不都該在那兒生嗎?」顧雲聲沒想到江天會說起這個,心裏跟著堵住了,半天才接過話頭。
聽他這樣說,顧雲聲也心裏一動,掙扎著跳下床拉開了窗帘。他控制不了力量,跳下地咚的一響,人先摔了個跟頭,電話那邊的江天卻不知道,還笑:「你聽你把地板踩得砰砰響,樓下鄰居要上來敲門的。」
顧雲聲想了想,不記得江天幾時說過這件事。那邊似乎也是在思考措辭,過了一陣子才繼續說下去:「我媽是搞地質的。他們告訴我說我媽在我兩歲那年進深山考察,遇上泥石流,沒回來……你哪兒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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