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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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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大婚

第三十三章 大婚

素盈淺淺一笑,「前些天若不裝裝樣子,惹惱了宰相,只怕我哥哥前途堪憂。現在,我沒有選擇。要是惹惱了我要嫁的人,搞不好全家的性命都要懸起來,怎敢掉以輕心……」
他的手指輕輕拭去她的淚痕,撫過她的下頜、唇角、眼瞼、眉梢。
納后儀定於八月十三。素盈初聽說時,覺得時間太匆促。但皇家請期與民間不同,沒有商量的餘地。況且素老爺害怕夜長夢多,巴不得素盈早早進去。媒氏一走,素盈就在崔先生和一眾命婦的督導下勤修苦練。
素盈的雙目瑩瑩,直視著她:「崔先生原來如果這樣教我的姐妹們……不知她們如今是什麼光景。」
八月十三倏忽而至,素氏全族的顯貴齊集東平郡王府。皇家的使者送上精美的酒饌和豐厚的聘禮,后族遍飲皇家御酒之後,命婦請素盈登車。
那盒花,不是送給她一人,而是送給許多人看的。她早該料到。
直到素老爺與素夫人輪番走上東西階,無比恭敬地說「敬之戒之,夙夜無違命」,「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命」,素盈這才意識到她已經完成了在家的所有儀式——他們只剩下擔心她今晚不能得到那人的歡心。
素震猛地抓住她從他身畔掠過的手,仍是面向著前方,呼吸卻難以平靜。
「不。」他側頭看著她,也是一笑:「這是經驗。」
「住口。」素盈知道那是誰的聲音。那女人沒有在香氤繚繞的日子出現,仍不忘用聲音來干擾。
素震的神色平靜,慢慢地說:「明日起,你不必這樣叫我了。」
素盈微微地點了點頭——這一拜她受之無愧。這些年來,崔落花已經太了解素盈,若不帶她進宮,素盈不能確定素老爺會對她做什麼。
素盈的嘴角掛上一個冷笑,正襟危坐,心神飄忽,覺得這空殼般的身體已不受她的控制,想動也動彈不得。
終於在某個瞬間,她驟然睜開眼睛短促地驚叫一聲。似乎渾身繃緊的血管經脈都在那一瞬輕鬆下來……
「妾有罪……」她低聲告罪。
也許剛才靜了太久,他們一時都不知該怎麼說話。
他的眼角已生皺紋,然而含笑時雙眸晶瑩如蘊春|水,素盈見了臉上一紅,忙轉眼看著別處。「睡吧……」他低低地說,「不然明天你撐不住。」
女人的聲音消失無蹤,素盈卻難以平靜。
素盈摸著那些書,若有所思:「崔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素盈無語——對這樣一場婚姻中的皇後來說,這一點確實值得慶幸。
「小姐這幾日太累了,也該注意身體。」崔先生含笑說,「連郡王都很意外:前些天讓小姐研學,小姐還很不高興。如今小姐竟沒有hetubook.com.com一點脾氣,如此努力。」
發簪上懸著的琉璃珠輕輕撞擊出清冽的聲音,像是隨時會碎。
「要成為皇后的人,不該把自己的老師留給其他素氏……」崔先生的口氣複雜,似乎有一點點讚賞,不等素盈說什麼,她躬身一拜,恭謹地說:「多謝小姐。」
在這場盛大的典禮中,不知為什麼,素盈一直有種疏離的感覺,彷彿這不是她的婚禮,彷彿這場典禮沒有她也完全可以。她按部就班,麻木地履行學來的禮儀,走了一步之後想著下一步,除此之外更無其他念頭,悲傷喜悅都不知去了哪裡。周圍的歡歌如海,她卻只是一座漂流的孤島,沉默地倘佯,變不成一滴海水融入其中。
「睡不著?在想什麼?」他問。
她靜靜深吸口氣,側身從素震身邊走過。他沒有牽她的手,輕聲說:「阿盈,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像去年冬天的那個早晨,你去東宮之前。」
素老爺特意觀察素盈的臉色,發現她也沒表現出特別,於是稍稍安心,對她說:「年少時,懵懂無知是難免的,過些日子就會變淡。以後你自己也會覺得有些事情像是胡鬧。」
「我明白。」素盈幽幽地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口齒有些含糊——她忽然有種預感:為這一個「明白」,大概,她這一生也會如崔先生曾說的那樣,遇不到一個山伯……有些人,註定只能擦肩而過。
崔先生有點意外,但很快微笑起來:「很久以前,我就覺得小姐很像皇后……她也將自己的老師帶入宮中。」拿素盈與廢后比較時,她特意稱廢後為皇后,避開了不祥的字眼,可素盈還是輕輕蹙了一下眉。
走著走著,她踩到一個人模糊的影子,停下來,循著影子慢慢望上他的眼角眉尖。他器宇軒昂,可五官從小就與素府的老爺姨娘、兄弟姐妹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瞞不住血緣的差異。儘管如此,素盈卻不只一次覺得,他的臉,他的每個表情、每個眼神……她一直都很熟悉。這錯覺太危險,她從不敢深想。
「崔氏的女子,一生只有一個打算,就是教導素氏的女兒。」崔先生笑道,「……至死為止。」她們一向如此:寧可依附於素氏,孤老終身,也不願依附於男人。
素盈其實不太明白皇帝為什麼選了她——月下半明半暗的一次相見,他那令人似懂非懂的一句囈語,就讓她再也沒有後退的餘地。她私下將這場意外的相遇告訴崔先生,向她徵詢心中的疑問——皇帝對淳媛是否還有一絲惦念?
「傀儡……」一個聲音輕輕地嘲諷她:「你以為,順從他們的心意,就能皆和_圖_書大歡喜?傀儡也會有感覺?」
素盈抿嘴道:「陛下說笑了。」
這份靜已讓她心慌意亂,而有人撥開層簾、向她走來的腳步聲,則險些讓她不能呼吸。她低著頭,看到他的白綾袍移至她面前,又從她面前轉到她身邊坐下。
他好像明白她的企圖,握著她的手輕聲說:「記不住那些禮數也無所謂——你是皇后,什麼都不做也沒人能把你怎樣。他們會看你的臉色行事,不會讓你難堪。」
桌上有昨夜的殘酒。她將那香掰碎,投入杯中和酒咽下。
他的聲音那樣無奈,讓人不忍拒絕。素盈轉過臉看了他一眼,緊閉的嘴卻怎麼也張不開。她黯然垂下頭,默默地繼續走她的路,終究沒有叫出來。
崔先生並不著惱,將那些書揀起,拂去微塵,也笑道:「可是每個皇后都要拿它們來裝點——」
尚儀跪奏「禮畢」,素盈的腦中驟然空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
被他一問,素盈心中就轉過幾個人影,每個都讓她笑不出來。一滴眼淚突如其來,啪噠一聲落在她的綾衫上,素盈甚至沒有強忍的機會。
她在便殿七十步遠的地方下車,踏著黃絹從容前行。道上放置一副銀鞍,她一見就知道是哥哥素颯的。儀式里用上他的馬鞍,不知是慰藉還是提醒。
他的手溫柔地放在她交疊的雙手上,暖和的掌心壓住她的顫抖。
素盈緩緩躺下,仰望帳頂刺繡的無數芙蓉花。
據說新婚之夜一定要共枕至天明,否則此生就難以白頭偕老。
黃昏初降時,盛典進入尾聲。素盈在尚宮的引領下步入御殿。尚食進酒,尚寢設席,素盈看了一眼,心未動先寒,默默把目光投向地面。
燭光下滿室金紅,溫暖的色彩驅不走素盈身邊的一股寒氣,害只剩一件綾衣的她不住發抖。所有的尚宮都悄無聲息地退出,素盈聽到殿門被輕輕合上,然後,周圍一片寂靜。
聽身邊眾人跪拜時衣襟婆娑,她就知道皇帝來到了她面前。他牽起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帶她入席——只有他們兩人的宴席,與先前的大宴截然不同,靜得可以聽到殿外一片落葉撲上窗欞,某枝角落裡的紅燭爆開燈花。他們鄭重接過尚食奉上的五穀,又接過酒祭奠神明,讓這頓晚膳看起來更像一個祈禱婚姻能保證天下五穀豐登的神聖儀式。無論他們是否喜歡盤中所盛,都象徵性地吃了三口,飲過酒,漱了口。
將至宮門,宰相傳敕賜酒,素盈在車中飲了,心中萬般念頭都很神奇地被這一杯酒平息。
他的溫柔讓素盈意外,她的臉貼著他溫熱的胸膛,遍體寒意全消。他似乎聽到她的心跳漸漸平靜,於是起和-圖-書身放下最後一重床幃。
崔落花的眼神一黯,口氣也沉重起來:「我曾經問過小姐,此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用現在的方法教導我的學生——過去我按照明后、賢后的標準教導她們,如今我只想讓我的學生活下去。」她看著素盈,眼中露出少見的關愛,「自古以來,帝后最難。不知多少天潢貴胄慘遭摧折,後悔生在帝王家。我只希望小姐不要落得後悔。」
素盈心裏輕輕嘆了一聲,從鞍上跨過的瞬間才真切地感到,她從此就不再是素盈,而是皇后素氏……
窗紗微微泛白,很快染上胭脂色,素盈好容易捱到了天亮,躡手躡腳地下床來。這次他沒有拉著她,似乎他也睡熟了。
素盈被他的莽撞驚呆,不知他何時已用情至此。她想推開他,卻不及他力氣大。「我們幾年來只見過十七次面——」還數今年最多。從前他在邊城,幾乎不回來。
素盈溫柔地望著她,堅定地說:「崔先生不必為以後費心打算了——我已經決定:帶你入宮。」
素盈感覺到手上傳來他的體溫和熱量,忽然悲從中來——她並非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可她明白的事情太多,就因為太明白,連「一時糊塗」也沒有,所以只能再一次搖頭。
他放開她的手,卻抱緊她整個人。
小徑上響起腳步聲——崔先生正走過來,抱著素盈沒有帶走的書。看到眼前一幕,她愣了一瞬,定神平靜地對素盈說:「小姐,雖然很多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有些人是不能犯錯的——她們沒有改的機會。」
辛辣的酒從喉頭流下,她緩緩吐了口氣,終於安心了。
一聲,兩聲……玉漏滴答,素盈睜著眼睛不知數了多久,心中卻反反覆復只念著「一聲、兩聲」。她偷偷轉臉,見她身邊的他睡得寧靜,呼吸勻凈安穩。
「放開吧……」她說。
她的冰冷讓他眼中的熾熱慢慢降溫。素盈在他悵然若失時擺脫他,退開一步,只給他一個背影。
素盈不敢告訴他——之前,她怕記不住明日受東宮、東宮妃、群臣、內外命婦朝賀的全套禮數,將它們寫在一方絲絹上,藏在裙帶中。她想拿來看,以免朝賀時出醜。
「小姐,您在這裏做什麼?」崔先生秉燭而來,搖動一室光影,素盈的遐思在燭光里破碎,輕聲道:「來這裏清靜一會兒。」
心裏並沒有特定的目的,腳下卻信步走到了詠花堂。堂內沒有掌燈,素盈推門進去,幽暗中恍然想起多年前,她曾許多次在窗外聽到崔先生教導她的姐妹們。那時她們離宮廷那麼近,幾乎觸手可得,而她是那麼遙遠。
離開詠花堂,https://m.hetubook.com.com素盈踏著一地花影,走得很慢。月色昏昧,她用目光費力描摹地上的花磚,並不是因為對它們有特別的感情,只是覺得將要離開熟悉的一切,有些莫名惆悵。
帷幕一垂,鼓樂再起,脾氣溫和的駱駝駕著車穩穩地向皇宮進發。
「天還未亮,不吉利。」他閉目說道。
「難過,就哭吧。」他把她抱在懷中,柔柔地說,「為了你我,以後,再也不能想那些人了……」
他的聲音沉沉的,像有魔力。素盈很快就入睡,但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又在不安的夢境中醒來。
素盈「嗯」一聲,不再說話。兩人在狹窄的小徑上默默地面對面站著,似乎都不知該說些什麼。遠處傳來一聲更鼓,素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舉步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宮廷中的事情有時很簡單,只需要一個暗示,眾人都已意會,不需更多口舌。有時又很複雜,用難以想象的繁文縟節做一件原本可以很簡單的事情。
一位尚宮引皇帝去東房寬衣釋冕,另一位尚宮站在素盈身旁,等她起身入幄。素盈定定地坐著無法動彈,那位尚宮的目光中就帶了三分責備。她什麼也不說,輕手輕腳攙起素盈,接下來幾乎是半拖著她坐上御床,為她褪去鳳冠禮服,然後就退出重幃。
謝震第二天就離開了素府。四夫人畢竟養他一場,落了幾滴眼淚。其他人對這位公子的感情一向生分,況且又有素盈的大事日日|逼近,也沒有為此事分心。
素盈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但一切對她而言都很陌生,他的身體和氣息讓她不知所措。儘管他的撫摸是那麼舒緩,她還是緊張得容顏失色。他比她年長十九歲,然而體魄依然強健有力,那一刻來臨時,她禁不住迸出淚水,甚至嚇得咬緊嘴唇忘了呼吸。他沒有說話,親吻她的雙頰,每個吻都像花瓣落在她的肌膚上一般輕軟。而她頭暈目眩,只能閉上眼睛躲入黑暗,逃避眼前的一切。
她輕輕起身,想要下床,衾底靠近他的手卻被他抓住。
素盈牢牢記著,在她準備婚禮時,每個姨娘都交給她許多經驗,而七姨娘白瀟瀟送她的是一句話:「整個婚禮太累太鬧,他未必有空細看你的臉——當只剩你們兩人,你一定要在他看你第一眼的時候,對他微笑。不管他以後寵不寵你,總不會忘了這個微笑。」
「在這時候放開,這一生就再也不能擁你入懷……」他說。
素盈沉下臉,口氣透出寒意:「請你自重!」
崔先生懷中抱著幾函書,放在桌上對素盈說:「眼下差不多就是我能教導小姐的最後時刻——這些書該交給小姐了,以後能用得上。」
她想要抬起頭對和圖書他微笑,忽然聽到他沉和的聲音:「這時候,你想起了誰?」
皇宮之中還有另一場更加隆重的儀式在等待她,但她心中突然想不起該怎麼做。若是嫁入普通人家,就算做錯了什麼,她也不必害怕——至多不過是眾人嬉笑一番,日後當作笑談。惹急了她,她可以在夫婿面前嬌嗔,不准他再提起……然而她今日的婚禮是這國家的一部分,典天象地,入史傳世,稍有差池都會被當作冥冥中可怖的暗示。
「二哥……」素盈略略頷首,算是招呼。
許多人攀附東平郡王府時,他卻選了八月初七認祖歸宗。從明日起,世上就沒有素震,只有虎賁郎將謝震。
崔先生沒有回答,只是笑著說:「那可是皇帝!他要考慮的東西很多。他也許會因為你是淳媛的姐姐而賞賜你許多寶貝,但不會為這個緣故把皇后之位送給你。在他決定之前,后位已經在小姐手中了,他不過順水推舟、平息異議而已——除了琚相安排的人選,皇帝還能選誰?只怕他就是選了別人,也不長久吧!」她頓了頓,又說:「不過現在有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得益於淳媛娘娘,他並不排斥小姐,似乎還有一些好感。」
素盈一時慌了神,極力去想,卻總有一些遺漏。
窗外一聲「卜剌」,驚得素盈一哆嗦,待看清是一隻鳥影掠過,她鬆了口氣,又回顧帷幕深處——他仍沒有動靜。
皇家媒氏在八月初三那天登門道賀,素老爺儘管早料到事情如此,還是喜不自禁。
素盈又回頭看了他兩次,才放心地走出重重帷幄。路過妝台時,她順手抄起一支發簪,走到殿中噴雲吐霧的香爐前,揭開銅罩,用發簪撥了撥,挑出一塊未燃的香料。
素盈心中冷笑:他的打算真是長遠。
素盈走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函《女誡》,一函《女則》。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翻也沒翻就隨手扔在地上,笑說:「沒有哪個皇后是靠它們坐在後位上。」
他望著她,用柔緩的聲音說:「你給我寫過三十五封信,一共十萬零四百一十六個字……我從每個字里都能看見你。在讀完你寫的第十九封信時,我已知道:世上沒人比你更了解我。無論如何,我要娶你。」
見素盈無動於衷,素老爺又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以後要更加小心慎重。哎——直到生下皇子,都不能鬆懈啊!」
算算日子,此時已是八月初六,素盈花了三天練習皇后大婚的禮儀,背誦要對不同人說的不同話,用過晚飯才得閑。素盈原本不喜歡與人客套周旋,這天晚上難得一點閑暇,還要用來接待前來道喜的各色人等。她應付了一會兒,瞅准一個空當,立刻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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