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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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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鎖銜連環,銅駝夜來哭

第67章 鎖銜連環,銅駝夜來哭

可淺媚不曉得,她是不是應該為自己慶幸。
那次,好像也是初夏時節,中伏之前,她似乎也就在那樣明亮的陽光下,冷不丁地打起寒噤……
「公……公主!」
於是,這樣的叛臣賊子,不提也罷。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密室實在太過悶熱了。
可淺媚心內推詳,必是北赫這些忠心部屬見她久被太后羈繫,很是不放心,因此寫信回北赫求救,希望李太后出面干預。
刑躍文便向兩位大理寺少卿一揖說道:「兩位大人麻煩做個見證了,不是下官要嚴刑拷打,是這奸妃委實太過刁滑!」
前方烏木案幾前,端正坐了一個中年官員,長臉黑髯,眉如卧蠶,紫衣金帶,佩金魚袋,正是方才命令掌燈的那位,正撫著鬍鬚打量著可淺媚,眼神十分銳利;
階下依然牡丹飄香,在黑暗裡挺立著高貴的風華,可不知為什麼,這等富麗的香氣中,可淺媚似聞到了一陣陣濃烈的血腥味,中人慾嘔……
這兩位卻不曉得和杜家沾了怎樣的親故了。
這事當然沒那麼輕鬆了結。嗯,猜得著是誰害宇文貴妃墮胎了嗎?
她一驚,怒道:「卓無用,你也敢來落井下石?」
他提起一旁的茶盞,喝了半盞,才說道:「可淑妃別說旁人編排你,難不成人人都編排你?現便有定北王所部將士指認出你根本不是可燭公主,而是北赫眼線!前來大周,分明居心不良!」
臨近後面那排青磚老屋前,有兩株老槐張著枝丫直刺青天,其間唯一活動的生物,卻是成群結隊的烏鴉。
禁衛軍負責守衛皇城,離皇帝和皇宮最為接近,人數並不太多,卻經過層層篩選,的確是大周最厲害的一支勁旅,歷來都由皇帝最親信的將領掌握。
可淺媚心頭突突直跳,猛想起耳聞目睹的唐天霄所行種種涼薄寡情之事,彷彿有一道寒意自脊柱上傾灌而下,要將人凍得渾身血液都凝固起來。
她咬著牙沒有痛呼出聲,額上卻有細細地汗珠沁出。
想其父杜得盛雖是文官,到底兩朝老臣,為相十余年,向來以賢相聞名,又肯提攜後進,說門生遍天下並不為過。
可淺媚一眼瞥到當先那人,已失聲喚道:「突爾察?」
至玄武門,宮門前早有小廝候著,從宮人肩上接過小轎,在宮門口向守衛出示了腰牌,這才被放了行,從右側券門通過這座守衛森嚴的漢白玉須彌座紅色城台,才繼續向前行著,卻已身在宮外了。
但轎前轎后隨從的人馬卻似更多了。
可一轉眼,她卻在這一點點昏暗下去的宮殿里為不屬於她的過錯輾轉哀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庄碧嵐清貴雅秀,風姿卓絕,她早有耳聞,甚是傾慕,因此見面後有心和他親近結交;但唐天祺卻是個意外。
隨行而來的大批隨從,周帝厚賜遣歸北赫,因此只留下了十名武士看守可淺媚的嫁妝和行李,並聽候其傳召,以備不時之須。
但聞沉重的推門聲后,東側牆壁一處竟緩緩打開了一道門,魚貫推入數人。
他們立在後方不起眼的角落裡,壁上的油燈盞在他們身上投下濃濃的暗影,似要將他們消融在那青黑色的臟污牆壁中。
她竟是在等他。
疼痛略一舒緩,可淺媚在劇痛里給迫得緊繃的身軀立時軟了下來,隨著她聲音的低落無力仆倒在地上。
但這大約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誰知冤家路窄,竟遇到了正千方百計找碴兒的沈家人。
重刑之下,何求不得。
一行人遂從後邊穿廊繞出,依舊轉到德壽宮前,越過前方漢白玉圍就的月台,一路往前行著,卻離北面諸妃所住宮院愈行愈遠,竟是奔往玄武門方向了。
他忍不住再次乾咳了一聲,才打著官腔道:「下官刑部尚書刑躍文,奉旨密審可淑妃盜取兵防圖一案;這兩位,則是大理寺少卿謝陌謝大人和池天賜池大人,奉旨旨協理此案。淑妃,皇命在身,如有得罪,還請多多見諒!」
昏沉的樹影和鴉影下,荷包月白的錦面顯得蒼白無力,比翼鳥悠然而視的圓圓眼珠忽然之間變得暗昧而憔悴。
幾名衣著各異的男女被扯到堂前跪下。
他會因為她而犧牲杜賢妃,又會因為什麼而犧牲她?
門口忽然有了動靜。
刑躍文見突爾察狀似瘋癲,還欲衝上前救助可淺媚,連連喝道:「帶下去!帶下去!」
可淺媚抬頭,門扇已被推開,炫亮的陽光耀住眼睛,一時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只覺是個很是眼生的內侍,半邊臉浸在背面光線的投影里,尖著嗓子道:「皇上有旨,即刻帶可淑妃前往大理寺!」
卓銳向前後隨從張望了一眼,才緊貼著帘子很輕地說道:「別認下你沒做的事。我想皇上應該不會袖手旁觀。」
他口中說得客氣,舉止卻半點不見客氣。
不過一揮手間,便有從人抓過鐐銬趕上前來,再不管可淺媚如何掙扎,緊緊將她手腳縛鎖住。
傍晚之後,杜賢妃連冤枉二字都喊不出來了,換作了啞了嗓子氣續都續不上來的哀嚎,卻是一聲接不上一聲的哀嚎……
如果真是他傳的話,那無疑應該是唐天霄的意思了。
那人發頭蓬亂如刺蝟,一身囚服滿沾鮮血和*圖*書,拖著沉重的鐐銬向前行時,步履極是蹣跚。
與其說這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囚室,不如說更像一間隨時預備拷打犯人的刑訊室。
振翼肅肅,飛鳴啞啞,盤旋之際,如大片的烏雲當頭籠著,將天空遮得昏暗了,卻覺屋前那半敞的木門更陰森了,惻惻如怪獸的大口,散著濃臭的血腥味,靜候它的獵物自投羅網,一口噬盡,屍骨不留。
她不解,並且猜不透。
夜晚的德壽宮,處處結了明亮的六角綾紗宮燈,或龍鳳呈祥,或福壽無邊,或豐年有餘,俱在昭示著如今太平盛世,歌舞昇平,把金色的琉璃瓦耀得明光燦爛,華彩灼灼。
刑躍文抬眉哼了一聲,向下喝道:「帶人犯和證人!」
它的兩壁均掛有刑具,暗黑骯髒,都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當年她偶爾隨了北赫騎兵探查敵情時,以為不過是萬無一失的查探,卻意外中了埋伏,差點沒能衝出重圍。
內侍見她久久不動筷,上前討好地陪笑:「淑妃娘娘,快進去用晚膳吧!若是餓出病來,皇上不知要怎麼著擔心呢!」
他冷笑道:「這個么……下官自然也多方查過。」
他的話里話外,卻在暗示在座之人,宇文貴妃落胎之事,乃是可淺媚暗中所為了。
「那走吧!」
可淺媚入宮之時只帶了小娜和暖暖二人,連嫁妝都盡數留在宮外驛館之中。
踏入青石板的門檻,灰沉沉的老屋子像一口鐵鍋黑壓壓地扣向她。
她側耳聽著前殿的動靜,卻什麼也聽不到,靜如死水無瀾。
「什麼老話?」
卻不曉得明年這時候,可還有人記得曾經一再被周帝稱道過的杜賢妃,或者……會不會連曾有個可淑妃都忘記了?
可淺媚眉眼一挑,說道:「我不抵賴。但不是我做的,也別想我認下!」
她只覺腕間踝間俱給勒得生生地疼,連呼吸都似有些不大順暢。
突爾察開始還未覺出這些人真敢對自家公主怎樣,只在一旁緊張地觀望著,待得見可淺媚受刑慘叫,眼睛立時紅得像噴出火來,困獅般嗷嗷嚎叫著,拖著沉重的鐐銬發狂般衝過去,身後制他的壯漢竟然攔他不住,被他帶的一個趔趄,而他自己的身軀已經躍了出去,一頭撞在靠近自己這邊的行刑衙役身上。
哪怕,他薄情寡義的對象,並不是她。
不再是哭泣,而是慘叫,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和喊冤。
從荊山回來后,他時時與她相見,相親,相視而笑,竟從不曾分開那麼久過。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又撫向那隻荷包,卻連她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習慣性地撫摸原來在那個位置的長鞭,還是留戀著荷包里散著兩人體息的同心髮結。
禁衛軍大權,從那時候起也重新收歸皇室,名義上由唐天祺統率,但不得太后或皇帝手諭,並不允許出現大規模的調防。
再看著始終跟在轎邊的卓銳和陳材,可淺媚再無疑忌,卻越發地困惑。
他是唐天霄的心腹護衛,對他的心思也能揣測個八九不離十。
可淺媚試著欲往一側稍避,便覺他的手上立時加大力道,竟將她的肩胛處緊緊扣住,連帶把整隻手臂都捏得在疼痛里失了力道。
身後有人在肩背使力,要迫她跪下;她待要使力掙開時,雙腕已被人緊緊執住,同時膝彎處被誰從橫側里伸來一腳,狠狠了踢,已疼得她屈下膝來,跪倒在地。
可淺媚眯起眼,重複著這幾個字,已是滿心疑惑。
到底是她太著意了。
她沉吟著說道:「真是靳七過去傳的旨?」
這大周皇宮,也許她真不該來,可還是來了。
刑躍文怒道:「誰不知曉皇上宅心仁厚,只想無為而治,正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從淑妃隨嫁侍衛身上搜出密藏的兵防圖,豈不就是明證?難道可淑妃也打算和你這位隨從一樣指鹿為馬,當面撒謊?」
那麼,杜賢妃呢?
他高聲道:「下官一心為國為民,又豈敢謀取一己私利?大理寺卿因丁憂返鄉,一時無何適人選接替,因此皇上才欽定由下官親審此案。何況誰不知淑妃盛寵,若非有十成證據,誰敢太歲頭上動土?到時丟官事小,給淑妃一頓鞭子送去與皇嗣相聚,那才真有冤無處訴呢!」
刀戟晃動間偶爾的棱芒,如飛濺開來的灼人的火星。
只因他的權衡取捨,乃是帝王的權衡取捨……
另一位大理寺少卿謝陌也附議道:「下官亦是這等想法。朝中無人不知,賢妃娘娘知書達禮,賢德之名揚于天下,又怎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總是妖妃禍國,陷害忠良!」
敢不敢對皇妃用刑,只看杜賢妃便已知曉。
隱約聽得正中有一人坐著,呼吸有點急促,卻很是威風地咳了一聲,慢吞吞道:「掌燈。」
她的目光從牆上的各色刑具轉過,到底看到了押她前來的卓銳和陳材。
正是當日送嫁的北赫武士之一,名喚突爾察。
她下意識地掩住耳朵,讓自己不去聽,不去想象,也不去思考目前杜賢妃的模樣。
這十人之中的領頭人物,正是突爾青、突爾察兄弟。
卓銳已鬆開她,只是不依不饒地跟在她身後;
他的手執著而堅決地指向那hetubook.com.com扇木門。
可淺媚擁著被坐到床榻的最角落裡,心髒的跳動幾乎沒有平穩過。
他向刑躍文略一行禮,說道:「末將姓陳,乃定北王帳下參將。兩年前便有北赫高手潛入定北王府,意圖盜取兵防機密。我們發現得及時,截殺其中三位,但還是另有一男一女逃去,追之不及。那女子年紀極輕,擅用一條長鞭,容色極是清麗,令人過目不忘。因此刑大人拿來可淑妃畫像時,末將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當日逃逸而去的北赫女子。後來我們查出,這批人根本就是北赫培養出的密探,隨時預備效死於北赫王麾下,根本不會是什麼王子公主。」
軟禁她的房前,軟禁杜賢妃的房前,依然是內侍靜靜地值守著,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奉旨行事……
可淺媚的確又在想念被唐天霄收走的長鞭了。
旁人不懂,可淺媚卻聽得清晰:「嫁禍,嫁禍……是求救信,不是兵防圖,不是兵防圖……」
可淺媚嘆道:「許是我在夢遊,連我自己都不曉得的事,卻被個沒見過的小太監說的頭頭是道。見過我夢遊的,這小太監還算是第一個,何必叫小福?改名大福得了!」
他揮手,喝道:「帶證人!」
那官員見可淺媚雖給逼得跪下,卻毫無畏懼之色,一雙曜石般的黑眸幽冷幽冷地盯著他,竟如蘊了原野間的點點火星,無聲無息地灼向他。
當時,她勸他,小心禍從口出。
可淺媚悄悄開了窗,向屋外張望。
何況,連個請字都未用,措詞極不客氣。
是北赫土語。
可淺媚立時明白二人的不平之心從何而來。
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宮裡的牡丹一茬接一茬,照舊開得艷麗,宮裡的美人們同樣一茬接一茬,依然會有最美麗的盛放在君王跟前。
自唐天祺離開后,杜賢妃那屋裡就再也沒有安寧過。
刑躍文便點頭道:「這便對了。她根本不是公主,若不為北赫效力,隨時可能被拆穿身份身首異處,當然不敢貪圖現在的無上尊榮。定北王與北赫作對了一輩子,可淑妃自然也不會容宇文貴妃順利產下皇子。可淑妃,我說的是也是?」
那內侍曉得她應該沒事了,似乎在刻意討好她,不僅告訴她杜賢妃認下了血燕之事,還提醒她小心沈皇后的報復……
凹凸不平的青磚牆壁上,有幾盞油燈陸續點亮了,幽幽暗暗的光線,也僅足視物而已。
他的身軀高大魁梧,雖是一身重傷,此時全力一撲,力道卻也驚人,那行刑的衙役給撞得向前一栽,手中刑具一松,力道這才小了。
「那是當然。那血燕的事,都已經查清了,都是賢妃一個貼身侍女做的,想一石二鳥害了淑妃娘娘和貴妃娘娘好讓自家娘娘出頭呢!連賢妃自己都不知道的,下午再三逼問,才想起這侍女有點異常。剛已經拿住一問,什麼都認了。這事根本與淑妃娘娘無關,等明日皇上和太后親自過來問過,淑妃娘娘應該就可以回宮了!」
那是唐天霄的心腹護衛。
但她手伸向腰間時,只摸到那隻月白色的荷包,盛著她和他似有似無的同心誓言。
刑躍文捋著須髯說道,「可淑妃以迷香迷倒靳公公,偷了鑰匙前去盜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萬萬沒想到天道昭昭,竟給個小太監落入眼底吧?」
她問那內侍:「賢妃不是說不知內情嗎?她……可以一起回宮嗎?」
難道以她與他的親密,也不能讓他給她一個保全她的承諾?
她聽到自己的慘叫以從未曾有過的聲調尖銳地拔高著,連她自己的整個兒身軀都似在這種一直拋在至高點的劇痛得扭曲得變了型,連眼前的人或物都似變了形,時大時小,時明時暗……
她曾美麗端莊,挺著筆直的肩背傲視後宮,她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身裹最珍貴的綾羅綢緞,依然有君王含情凝眸,親手為她披一件禦寒的披風……
池天賜已在冷笑道:「這等刁蠻的番邦女子,看來不動用大刑是不成了!」
第二日天氣甚是煦和,可淺媚向外張望時,陽光正將階下大片的牡丹芍藥照得錦妝明媚,花顏動人,爭奇競艷,數只彩蝶湊趣兒在其中翩飛,翅翼撲展,纖巧妍麗,悠然自得,更顯一番太平富貴的景象。
今天,不該是她被困在德壽宮的最後一天嗎?
她關上窗,嘆了口氣,走過去吃晚膳,努力不去想這個內侍是奉了誰的命令跑來告訴她這些事,先將自己餵飽了再說。
靳七從唐天霄是太子時便跟著他了,為人謹慎本分,又會揣度聖心,審時度勢,因此深受寵幸,連皇后、貴妃見了他,都會客客氣氣喚一聲靳公公。
果然,刑躍文冷笑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通敵叛國,大逆不道,欲毀我大周根基,又何必和你客氣?來人,上夾棍,用拶刑!」
那除了疼痛已了無其它知覺的十指卻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長久地保持著向外張開的姿勢。
最可怕的是,即便一刀砍過心臟,疼痛也不過片時,可拶刑卻是長久的讓人無法喘息的疼痛。
可淺媚心裏直冒寒氣,即便曾得了卓銳那語焉不www.hetubook.com.com明的事先警告,還是沒來由地想起請君入甕的故事。
又有一小太監低了頭答道:「奴婢小福,是乾元殿洒掃太監。因淑妃娘娘常伴著皇上終日住在乾元殿,奴婢這些做粗活的,自是不敢隨意驚擾,只敢插空兒去收拾一下。大約在十多天前,看著皇上和淑妃娘娘都在內殿休息,連靳公公都在廡房裡倒在竹榻睡著了,奴婢便去東頭暖閣里打掃,誰知卻見淑妃娘娘在那裡櫥櫃里快手快腳不知正在翻著什麼,奴婢不敢驚擾,忙退了出來。後來一想,那些柜子里放的都是上呈御覽的機密之物,平時都鎖著,鑰匙只靳公公那裡有,怎麼淑妃也能打開?」
見她不動,那內侍又上前一步,略躬了腰,道:「可淑妃,請吧!」
她也沒想到,天家貴胄的唐天祺,怎麼一聽結拜,也會那麼歡天喜地湊了過去,好端端地把兄長的妃子認作了妹妹,而且真把她當作妹妹一般相待甚好,連得了什麼希罕物事,也會遣人送一份到瑤華宮裡來。
可淺媚點頭道:「刑大人果然忠心耿耿,與皇上一心一意!皇上要與北赫修好,北赫也遠嫁公主和親以表誠意,刑大人卻開口北赫野心勃勃,閉口居心叵測。如此無視君心,到底算是一心一意,還是一意孤行?」
只有她來自遙遠的北赫,除了皇帝的寵愛,再也無可憑恃。
可淺媚嘆道:「當差這麼久,有句宮中老話有沒有聽說過?」
可淺媚一直沒有再開過窗扇。
她甚至嘲笑了一句,「你這樣的人居然能活到現在,運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即便龍嗣被害,妃嬪各有異心,只要外臣不參与,均可歸結為皇帝家務事,唐天霄沒理由把它交給大理寺處置。
有宮女進來掌了燈,奉上幾樣精緻的飯菜。
畢竟他年長她七歲,于兒女私情,她尚涉入不深,懵懂困惑,他卻已閱盡千帆,乾坤在握。
可淺媚再不肯輕易就犯,見有人來擒她的手,自是緊攥成拳,拚命掙扎,卻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壯漢上前,將手指一根根地掰直,一根根地套入堅木之中,沒等她甩脫,兩邊便有用刑的衙役用力一拉兩側鐵索,嘩啦啦的聲響中,只見那串排開的堅木立刻書簡般綳得筆直,可淺媚只覺驟然襲來的疼痛立時從十指流經血液,連心臟都似猛地抽搐,口中已忍耐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而他……
他猶豫片刻,又笑道:「淑妃雖曾得罪了皇後娘娘,不過也給冤枉了一場,又有皇上一力維護,想來皇后也沒法追究到底。只是淑妃娘娘從此可得小心了,那位娘娘,可不是善主兒!」
或許,她從來都太高估自己。
院牆剝落傾欹,上方的瓦楞有一塊沒一塊,縫隙間長了許多細長挺拔的雜草,卻也算不得很高。
她上了轎,卻是卓銳親自上前打的帘子,並在吩咐抬轎的宮人:「抬穩些,別顛著了貴人。」
明天便可以見到唐天霄了。
可淺媚雖不識得那便是中原有名的夾棍,卻也覺寒意直冒,挺直了肩厲聲道:「古來刑不上大夫,我身為一品淑妃,又為和親而來,誰敢對我用刑?」
現在,唐天霄是在前來德壽宮的途中,還是給什麼事絆住了,一時沒能過來?
杜賢妃給打得不死不活,無奈之下胡亂推卸到宮人身上,再去細細逼問,有個把不怕死的忠僕站出來為自家娘娘頂罪,根本不足為奇。
唐天重雖然峻冷嚴苛,卻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痴情種子,竟為了心上人交出了一半的禁衛軍統領權,當時曾被人嘖嘖稱奇。
大周官制,三品以上的官員許著紫色衣袍,這主座之人,顯然是朝中一品或二品大員。而大理寺的最高官銜大理寺卿才不過三品官銜,卻根本不配著紫衣、配金魚袋了。
「是什麼?」
敢情他們在為屈打成招的杜賢妃喊冤叫屈了!
霎時,她便是籠中之鳥,瓮中之鱉,插翅難飛。
雖然她素愛宮外的自在悠閑,但卻隱隱覺得,這樣的時候,只怕宮內要比宮外安全些。
果然,他的話音一落,兩個官銜稍低的大理寺少卿都已露出憤憤之色。其中那位池天賜更是向刑躍文一拱手,說道:「刑大人,依下官看,盜圖與龍嗣之事,一欲斷我大周鐵桶江山,一欲斷我大周至尊龍脈,其實並無二致,盡可合二為一審理察問。」
她悶悶不樂,卻不由地撫向腰間的荷包,向門口瞥去。
內侍陪笑道:「小的不敢撒謊,的確是靳公公親自過來傳的話。」
刑躍文的眉皺起,如同弓起身欲向前噬去的烏蠶。
她正轉著念頭時,卓銳忽然上前,一手搭到她的肩上,另一手卻伸向前方,向她道:「淑妃娘娘,請!」
她當先走出房時,便見一抬青布小轎等在階下;而她終於確定,要她去大理寺的,的確是唐天霄。
木門被慢慢拉開,像怪獸慢慢張開的血盆大口,看得到閃著光澤的利齒,——屋裡有人仗劍執戟,嚴陣以待。
可淺媚嘖嘖稱奇,「你這樣的人居然能活到現在,運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便是對審訊不放心,也可以叫別的心腹暗中監視即可,沒必要把兩個最親信的護https://www•hetubook•com•com衛都留在這裏靜候事態發展。
小轎從大理寺硃色斑駁的左側小門進去,繞過前堂一路往後行去,漸至一處小院,卻連鐵門也滿是銹斑,院內一無花木,青磚鋪墁的地面早已坑坑窪窪,磚縫間的雜草倒是長得旺盛。
居然是個四面俱沒有窗戶的房間,身後的門扇一關,周圍立刻黑黢黢一片,除了他們自己雜亂的腳步聲和若干人沉重的呼吸聲,什麼也聽不到了。
如果唐天霄真的無情,也想置她于死地,那麼,他們將她押送到此地后大可一走了之。
可淺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向那扇門。
「大理寺?」
但她心下卻亦知曉,所謂天理昭昭,不過皇權之下的天理昭昭。
池天賜、謝陌一齊還禮應了,那廂已有衙役自牆上取了由鐵索和五根堅木組成的刑具,走向可淺媚。
可淺媚明知這些人早已好通天陷阱,懶懶問:「還有嗎?論起富貴尊榮,這天底下除了皇上,誰能給予我更多?我又為何要叛了皇上?不知又為此給我編排了什麼證據、證人?」
原來那裡竟也有一道秘門,顏色與青磚相類,又刻意掩于燈影之下,在半昏半沉的光線時,便極難留意到了。
突爾察一見可淺媚也給鐐銬鎖著,頓時跳起身來呼吼,就要掙脫押他的衙役奔過來。
大理寺的格局自是不好和皇宮相比,廊廡雖是闊大,青牆朱柱已顯陳舊,檐楹下的彩繪顏色早已模糊不清,應該還是當年南楚時的建築,並不曾好好修葺過,不知是不是為了響應大周一統中原以來提倡的以儉治國。
竟再也看不出昨日那屋裡凄叫聲聲時的慘淡陰鬱了。
人犯竟不是從方才可淺媚經過的那道門帶入。
聞道攝政王當權之時,禁衛軍調撥之權盡在其子康侯唐天重手中。
心裏幾個念頭轉過,她深深吸了口氣,雖是給逼得跪著,卻挺立著肩背,烏漆漆的眼睛直直望向刑躍文:「甚麼兵防圖?我見都沒見過,又談什麼盜取?刑大人既司刑部,卻不知為何又鳩占雀巢跑到大理寺來?莫不是刑部的官兒當膩了,想換個官兒噹噹?」
轎房侍立的兩名護衛,竟是老相識卓銳和陳材。
一個小廝道:「小人是驛館小廝,平時見那些人喝酒吃肉,唱難聽的歌,說聽不懂的話,不像好人,也便多留了點心眼。那日見有人過來求見他們,穿著普通,派頭卻不小,不像尋常百姓,便悄悄跟上去,親眼看到那人將一疊字紙塞到察爾青的手裡,低低說了兩句什麼話,又匆匆走回去了。那兩天院子里很安靜,一入夜就關了門,一群人不知在商議什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到刑大人拿著字紙過來詢問時小人才想起,那正是那天那人給察爾青的字紙。」
一旁立時有光著膀子的孔武壯漢趕上前來,啪啪地連煽幾個耳光,緊緊揪住他頭髮,一棍擊在他的腿彎,將他迫得跪下身去。
自以為見多了刀光血雨,可另一種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她見識得還遠遠不夠。
一側又搬了兩張圈椅,各坐了一名緋衣官員,佩的卻是銀魚袋。
掀開側面的小帘子往外張望時,抬轎的宮人並不能出宮一步,已和方才來傳話的內侍一起退回了宮。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杜賢妃的慘叫聲終於停了下來。
雖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她砰砰亂撞的心彷彿因此安定了許多。
卓銳頓了頓身,驚訝地望她一眼,倒也沒有推搪,躊躇片刻便低聲道:「淑妃娘娘,昨晚你和看守的內侍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可淺媚眼見三人神情間一團和氣,冷笑道:「三位大人倒是同仇敵愾,忠心耿耿!卻不知,我一個不問政事的後宮妃嬪,怎麼就成了諸君口中的邪佞?」
她不但有個想護下她的皇帝唐天霄,還無意間與在朝中有著舉止輕重地位的唐天祺結作了兄妹。
刑躍文拍案道:「奸妃,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抵賴不成?」
當面撒謊有點難,但以沈家的手眼通天,一兩個時辰內找幾張兵防圖替換卻是輕而易舉。
當然,還有他身後的唐天霄。
即便可淺媚對大周建制不甚了了,也曉得大理寺是掌各地刑獄重案的官衙,並不在皇宮之內,更與後宮妃嬪無涉。
下面又有八名從人侍立,雖是普通衙役裝束,身手卻是不凡,可淺媚身手高明,可被其中二人扣住臂腕,竟是動彈不得。
刑躍文已經接過兩位大理寺少卿的話頭,說道:「二位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希望能與二位大人攜手,誅除邪佞,共清君側!」
看那穿著裝束,必是禁衛軍無疑。
她該不該責問他怎能做到如此的薄情寡義?
她忍不住問向卓銳:「喂,卓無用,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我去大理寺?」
轎子里有點悶熱,她掀開帘子的手已攢捏成拳,怒道:「有人害我?」
他只說這一句,便向前緊走幾步,依舊和陳材并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著。
內侍道:「這個……奴婢不知。一切都需等明日皇上過來和太后商議之後才能定奪。」
見可淺媚還是這麼不經意般懶洋洋,刑躍文倒是背上有點汗意了。
內侍答道:「這個……奴婢不知。但剛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七公公親自過來傳的話,說是皇上的旨意,請淑妃娘娘前往大理寺。」
可淺媚點頭道:「小哥好眼力,比貓頭鷹還厲害。人家暗地裡傳的一疊紙片,隔了那許久還能認出來。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血氣方剛看了春宮圖,才這麼著過目不忘!」
「哦,奴婢撥在德壽宮當差已經五年了!」
自她被他親自送到德壽宮那天算起,他們前後分開有七八天了。
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她的行事風格,所以她出了小轎,並沒有順著隨行禁衛軍的指示走向那陰森的青磚屋子,卻站在轎前,抬眸望向院牆。
可淺媚問著,自己也在回思。
可淺媚抬眼望著頭頂似沾了洗不清的污血般樑柱,緩緩道:「短短一兩日內能尋出這許多證人,看來我早就給人惦記上了,還不是一個兩個。刑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可淺媚皺眉問:「皇上何在?」
「禍從口出。」
伴隨著慘叫的,是棍杖敲擊在身體的扑打聲。
她是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她是一品的宮妃,她有著萬萬人之上的丞相的父親……
既是求救,自是不想引人注目,因此換了漢服出京。
這時,刑躍文已在說道:「前日這個突爾察忽然穿著漢人衣服悄悄離開驛館,快馬奔往北方。路過沈氏苑囿附近時,恰被見過他一面的沈公子看到,——也虧得沈公子機警,立時覺出其居心叵測,果斷令人攔截下來。這一搜身可不得了,我們大周藏於皇宮內院的兵防分布圖,竟然給他藏於靴筒之中!若此圖落入野心勃勃的北赫人手中,到時知己知彼,長驅直入,我們大周社稷,豈不是危在旦夕?」
「是嗎?」
可看著唐天霄派來審她的都是什麼人,她原本有些安定的心又開始忐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淺媚皺眉,樑柱間的陳腐氣息愈發濃烈,和著血腥氣撲到鼻尖,讓她一陣反胃。
那不知該叫小福還是大福的小太監低了頭不敢抬起,卻繼續道:「奴婢不敢聲張,只去廡房找靳公公,可叫了許多聲,又推搡了許久,也不見靳公公醒來,正想著要不要叫人去時,看到淑妃娘娘走了過來,忙閃到一邊桌邊下藏著,偷偷從縫隙看時,就見著淑妃娘娘拿個不知什麼東西,扣到靳公公腰間,才匆匆走往正殿方向去了。奴婢再爬出來留心一瞧,靳公公剛給掛在腰間的,是一串鑰匙。說也奇怪,淑妃娘娘一走,本來怎麼也叫不醒的靳公公打著呵欠好像快醒過來了。奴婢想著自己人微言輕,不敢管這些事兒,便悄悄地走了出去。如果不是刑大人說事關重大,奴婢也不敢說出來。」
那樣的艷陽天,她彷彿被臘月里的陰風吹過,生生地連打了幾個寒噤。
可他居然沒說皇上會護下她,只說……他不會袖手旁觀。
可淺媚點頭,忽然向那內侍笑問:「你在太後宮里多久了?」
突爾察的頭被兩個孔武壯漢壓得快要埋到地上,猶自含糊的念著幾個音節。
卓銳低頭,手上力道卻絲毫未減。他低沉道:「淑妃,在下不敢。在下奉旨行事,也請淑妃……」
除了那次被唐天霄帶到荊山,這才算是可淺媚第二次出宮。
刑躍文見她居然辯得有理有據,有攻有守,全然不似傳言中的鹵莽天真,倒也略略驚訝。
屋裡卻有身著甲胄的官兵扯過她,將她搡向裡間,再轉過一道穿廊,已進了一間滿是濕霉氣息的屋子。
見可淺媚步出,兩人一齊屈身行禮,卻依舊是原來的模樣,不見一絲輕慢。
自是也不會和唐天重比誰更痴情不悔情深似海了。
這種感覺很不好。
她終於可以回宮了,當然還是深受寵愛的淑妃娘娘,高高在上,人人敬畏,所以連德壽宮的內侍都得禮讓討好,不敢有絲毫不敬。
那廂證人之中,便有個滿身甲胄的武將走出,身後還跟了兩名親兵。
他剛剛離開,杜賢妃便被從每日的訊問轉作了刑訊逼供,她不難想象他在其中起的作用。
等後來他為了救活心愛的女子放了即將到手的天下束手就擒時,人們卻又絕口不提他那場夢散魂涼的傾世之戀了。
地面上雖鋪墁青磚,也已臟污一片,叫人忍不住懷疑,這屋裡腥臭的氣味,是不是來自刑具和地面上無法清理乾淨的犯人的血污。
她問刑躍文:「刑大人指突爾察當面撒謊,難道抓人時刑大人在場,親自搜到了密信,親自打開了密信,親眼看到了密信里裝的是兵防圖?或者,僅是聽憑與我有過結的沈家一面之辭便斷言是我部下當面撒謊,而不是沈家當面撒謊?」
如果他真的那樣在意她,他該在解除她的嫌疑后第一時間奔過來接她出去才對。
何況,這裡是宣太后的德壽宮,就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也無人敢假傳聖旨吧?
重新打回瑞都的周帝唐天霄不愛聽任何關於他的話,不願提任何關於他的事。偶有提起被他聽到的,他一改素日的寬和,重責之後趕出皇宮。
大約看著可淺媚神色不對,回想起這位娘娘天不怕地不怕大鬧熹慶宮的手段,他的口吻總算柔和了點。
唐天霄行事隨性,早來幾個時辰,或晚來幾個時辰,原也沒太大區別。
她果然還是太過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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