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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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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冷露驚夢,峭風梳骨寒

第68章 冷露驚夢,峭風梳骨寒

唐天霄唇角揚了揚,又道:「不過,刑愛卿莫非早就知道了可淑妃曾經是北赫密探,所以才隨身帶了畫像去找陳參將辨認?」
竟然是宇文貴妃。
那等激稜稜的濕冷寒意中,可淺媚哆嗦著勉強掙開眼,臉龐卻給散落的濕發擋住,什麼也看不到。
她頓了頓,幽然嘆息道:「算算我入宮兩年,從來沒出過皇宮半步。沒想到倒是趁這個機會出來了片刻。」
唐天霄靜靜地聽完,沉吟片刻,轉向宇文貴妃問:「容容,依你之見呢?」
她呻|吟著想用手肘支一支身體,卻在失力時依然仆于地間。
可淺媚疼得滿頭冷汗,卻咬緊牙關並不哭泣。
「拖什麼拖?」
她嘆口氣,無奈地望向刑躍文,慢慢道:「你不是沈大將軍的至交好友嗎?怎麼皇后沒把這後宮里的事一一告訴明白了?嗯……也是,這種事何等機密,知道的少一個好一個,估計連親父子親兄弟都不敢輕易說出來,更別說你們了!難怪你們不知內情,莫名其妙上了定北王的當,幫他當了回打手過來算計我!」
可淺媚只覺尖銳的劇痛,閃電般直刺心扉,痛得全身都在抽搐。
刑躍文額上有汗水滴下,忙擦了一把,喝道:「一派胡言!朝中上下,無人不知定北王固守北疆半世,絕不可能勾連北赫!」
陳參將怔了怔,才道:「王爺帶兵打仗,向來會帶上我。不過微服出行倒是不會。」
果然是唐天霄。
那廂主簿連忙呈上,卻是滿滿的四五頁紙,墨跡未乾。
她失聲叫道:「你……你是可淑妃?」
可淺媚即刻接了他話頭道:「這可不就對上了?王爺有他的秘密,有時微服出行,並且連心腹將領也不告知行蹤。」
刑躍文怒道:「你敢翻供?」
刑躍文聽得滿身冷汗,不敢則聲。
她的臉已經給打得不成模樣,加上污水和血跡,再不曉得如今距離自己原來那等妍麗鮮亮的模樣有多遠。
「只是什麼?」
刑躍文等戰戰兢兢地侍立一側時,唐天霄才懶懶問道:「審得怎樣了?」
唐天霄也好像終於透過了一口氣,目光從牆上掛著的刑具掃過,問道:「還有沒有別的刑罰?這個血淋淋的看起來令人著實不舒服。」
衙役應諾,手上立刻用力,但聽「唰」地一聲鐵索綳直,夾棍猛地收束,可淺媚的慘叫聲里,第一次用刑后開始腫大的五指已被擠得變了型,漲成可怕的紫醬色,而衙役依然在收緊,收緊……
直到此時,他才正眼看向可淺媚,鳳眸微微眯了一下,並沒有說一句話。
兩人俱是素白錦衣,通身不見一點華彩飾環,顯然有為失去的龍嗣哀悼之意了。
她沒聽錯,他不是沒有認出她,不是沒有看到她一身狼狽。
刑躍文繼續問,雖然也站起身拿手指著她的鼻子,可再高的聲音似有點中氣不足了。
卓銳接著道:「突爾察還說,公主進宮之前就吩咐過,後宮之中大多是重臣至親,若無寵便罷,若是有寵,必受他人勾陷。因此從北赫所攜之物一樣未帶,連他們這些留下的侍從都再三囑咐,不得在外鬧事,以惹授人以柄。他們本是北赫人,一群人在一處,依舊保持著北方生活習慣,每日只經驛館通譯打聽一回宮中狀況,其他一概不理。淑妃入宮數月,連隻言片語都不曾傳出過,更別說什麼兵防圖了。他說是皇上盛寵,才害淑妃被人誣陷。」
給生生夾破皮膚而滲出的血慢慢沒了指縫,沿著慘白的手掌,汪成一串,兩串……
可她已沒有了長鞭,唐天霄親手把她的鞭子解開,收走;
可淺媚驚訝地望了他一眼,發白的嘴唇動了動,便低了頭,既不掙扎,也不說話。
而唐天霄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黑眸暗沉如夜,冷寂如潭,毫無退開之意。
刑躍文不敢答話,只望向跪在一側的陳參將。
她的身體因疼痛和冷水的刺|激一直在哆嗦著,卻偏偏在那柔弱無力中宛轉著某種令人心驚的堅韌,讓她即便給人半死不活地揉壓在污地里,也有種奇特的像要將人踩到腳底的傲氣。
若再追究起來,當堂毀去口供,不曉得又是怎樣的罪過。
刑躍文道:「臣也知其中必有蹊蹺。皇後娘娘素來賢德,斷不會做那等毒害龍嗣之事。」
密室中主審之人雖是刑躍文,但此地畢竟是大理寺,所用衙役大多是大理寺之人,故而兩位少卿雖然職份低了兩三級,呼喝之下,衙役倒也立刻住了手,望著三位神色各異的主審官。
唐天霄揉揉太陽穴,神情更見疲倦。
她微微仰面時,只覺他們柔軟的衣角隨著腳步獵獵而動,涼涼的布料側到火燙的臉上,卻未能讓她稍稍舒適,反似又給人抽了記耳光般既辣且痛。
可淺媚仰頭,尖尖的下頷在昏暗的光影里劃過倔強的弧度。
「真的無人能懂嗎?」
刑躍文令道:「將他拖出去,別在這裏妨礙審案。」
他根本沒在看她,雖握著那把只他們兩人曉得代表著什麼的梳子,卻鳳眸含情,蘊著溫柔笑意,只在宇文貴妃的面龐上流連繾綣。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臉色已變得鐵青,極是難看,黑眸冷銳,冰寒如刀,半掩于袖籠中的手依稀看得出正緊攥成https://www.hetubook•com•com拳,中間露出梳子頂端新月般半圓的弧度。
此刻,依然是他的心腹穩穩地隱在黑暗裡,看她在這裏受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伴著她慘叫的,是突爾察拼了命的掙扎和喝罵。
「皇上,她的容貌並不比一般人,委實令人過目難忘。」
刑躍文怔了怔,兩名旁觀的大理寺少卿也站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對視幾眼。
刑躍文連聲應是,額上已滴落汗水來。
雖然極蒼白,極無力,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那是一個清淺而美麗的笑,額處掛下的兩道灰色污水像淡淡的傷疤,讓她的笑容邪肆而輕狂。
她笑道:「你沒看到我有事沒事都纏著皇上呆在明漪宮嗎?你原是外朝的大臣,自是不清楚,但到皇上身邊服侍的人那裡打聽打聽便知道了,皇上對我好得很,我若纏著皇上回瑤華宮,皇上必定會回了瑤華宮;可我是宇文家的人,所以我無論如何要為宇文貴妃爭寵固寵呀!」
他眯了眼睛盯著堂下跪坐著一瞬不瞬望向他的女子,眸心如深潭般莫測。
可淺媚給打得臉上燙得似要燒起來,自己摸一摸,已經腫得不成模樣,連嘴角也破裂了,吐出好幾口又咸又腥的血來,才吸了口氣,繼續道:「盜圖出來的第二天,沈皇後身邊的那個李彥宏李公公忽然跑來找我,神秘兮兮地提起了看到我盜圖的事。他只猜我是為北赫做事的,所以給了我一包有毒的血燕,威脅我如果不去送給宇文貴妃,就把我的事捅出來。我給逼得無奈,這才把有毒的血燕送了過去,實指望宇文貴妃胃口不好,能不吃那玩意兒。誰知她偏生吃了,真的落了胎。」
那廂衙役趕上前,揪住她的黑髮,將她俯在污水中的頭一拉,便將她那張面無人色的臉對向了刑躍文的方向。
刑躍文沒等她說完,便高喝道:「一派胡言!來人,給我掌嘴!」
當著唐天霄的面,押住他的壯漢不敢過分動粗,只是三四個人一起動手,狠力地拉著鐐銬,將他拉離可淺媚,拖到牆邊,制了他不許他動彈。
但可淺媚出乎意料地笑了。
刑躍文微愕:「方才口供所述之事,請再向皇上複述一遍。」
刑躍文忙道:「那個叫突爾察的,並不懂漢語,且性情戇陋粗莽。微臣問過數回,其人只知詬言以對,不得要領。好在隨即尋訪出的證據確鑿,皇上英明,又令可淑妃前來對質,故而如今已大致清楚,盜取兵防圖之事,以及毒害貴妃娘娘龍嗣之事,均與可淑相有關。」
臉頰的疼痛在十指連心的劇痛里似可忽略不計;
可淺媚道:「沒錯。其實我當年年紀尚小,身手也一般般,根本沒能逃走,後來給定北王爺給抓去了,關了好幾個月,直到我答應明著幫北赫,暗地裡幫定北王爺做事,這才放了我。所以一入宮,宇文貴妃就成了我直接指派我做事的人。」
可淺媚嘆道:「這個么,就要問那位看到我盜圖的那位小公公了。他可不是定北王的人。若把他三代內的親友查一查,只怕和姓沈的一點關聯吧?」
她沒能抽出手,那種被人剝了皮般的痛楚更是劇烈,同時另一處的疼痛不可抑制地忽然蔓延開來,讓她整個身體都似禁受不住,疼得伏倒在濕地上,如被釘住的蛇般痛楚地扭曲著身體。
他道:「那個送信的北赫人,親口招承出誰在指使了?」
因他們對答,行刑者也不覺放鬆了手中的夾棍,可淺媚略緩過來,伏在地上呻|吟,聲音終於不那麼刺耳兼刺心了。
她冷冷地睨視著他,一字一頓道:「你這狗官給我記住了,若我不死,必定生剝了你的皮,把你的骨肉喂狗,五臟喂鷹!」
發黑的污水從髮際緩緩落下,滑過她慘白的臉,連唇邊也無一絲血色,卻把一雙眼睛顯得更大,黑得妖異,千年古井般深邃著。
他不改一貫的佻達懶散,即便高坐聽審,依然半欹著身,一手支著下頷,一手玩弄著……一把梳子?
慘叫在劇痛略略舒緩時化作了「哇」地一聲大哭,淚水竟是止都止不住地迅速落了下來,徒自把變了形的臉沖刷得更是溝壑縱橫,再不知醜陋成什麼模樣。
唐天霄走過她身畔時並沒有看她;甚至自他進來,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
卓銳應了,便用北赫語向突爾察發問。
這下悶熱的密室里,宇文貴妃居然正端著盞熱茶捂著手,聽得唐天霄發問,才道:「臣妾素來體弱,並不問這些外事,閱歷淺薄,實在無從判斷誰是誰非。」
「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
快給打得變形的眼睛,也是微微地眯著。
她頓住了聲,沒有說下去,只把眼眸又在唐天霄的面龐轉了一轉。
「皇上一直想無為而治,與民休息,只怕想裁軍已經很久了吧?皇上再這麼和北赫你來我往好起來,邊疆十年八年甚至二三十年都沒有戰事,他統領那麼多兵馬吃著朝廷每月撥下的糧餉,能吃得自在嗎?可要他交出十八萬大軍,他捨得嗎?所以叫我盜一份兵防圖給北赫武士,又故意泄露了送圖出城的消息,好讓皇上知曉北赫還有覬覦之心,也便沒有理由裁https://m.hetubook.com.com撤他的兵力了。」
仍給夾在刑具中的手,稍動一動便疼得鑽心刺骨。
而她實在沒辦法相信,他會如此巧合,每日都在無心之中將那把梳子帶在身邊。
他走得快,很快到了室內,淡然的眸光在疾速在眾人身上一掃而過,卻未作任何停留,便將頭轉向身後。
刑躍文問:「你招什麼?」
他雖不講究衣著華麗,到底出身皇家,素來有些潔癖,至少衣衫是每日必換的,而隨身佩飾和所攜之物則每日另置托盤之上,由其挑選更換。
他道:「按陳參將的說法,朕的淑妃,根本不是北赫公主?」
刑躍文忽然有種把她雙眼挖出來的衝動。
被她這麼一說,陳參將反過來一想,倒似自己是在證明宇文啟居心叵測一樣,忙道:「不對,王爺甚少微服出行。」
可淺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淚眼朦朧看錯了,忙眨了兩下眼。
也便是這雙原本美倫美煥的眼眸弧度和那一絲倔強,忽然喚起了宇文貴妃的記憶。
唐天霄瞥一眼可淺媚,許久才道:「她招認了?」
三人相視,都有點遲疑。
滴落於地面的聲音消失在衙役的呼喝和她自己的慘叫聲中……
宇文貴妃嘆道:「這輩子,怕是都回去不了了吧?若是真能去……若是真能去……」
他的鞋是素白潔凈的緞面,此刻卻踩在污水裡,踩住同樣在污水裡的滿是血水的她的手。
衙役早已司空見慣,鬆了手,把她身體往上一翻,露出慘白的臉,緊闔的眼。
宇文貴妃的眼眸轉到唐天霄秀逸的面龐之上,慢慢似凝結了些微的神采,漸次有了向來的從容。
出人意料的是,唐天霄的身後,居然還跟著一人。
她也沒有了自由的可能,唐天霄派心腹看押著她,以他的名義給了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一手把她送入地獄。
謝陌道:「刑大人,此事涉及龍嗣,為何不容她說完?」
但那兩記耳光掃過臉龐的火辣辣卻讓她在疼痛里倍感屈辱。
她的皮膚一向白皙得不大正常,可此時的白皙已白到令人心驚肉顫,猶若浮了層淡淡的灰青。
刑躍文知他行事素來出人意表,卻再不敢指責這位大周皇帝荒唐,只得應了,依舊站得筆直,和第一次審訊般傳來證人。
他們之間又有多少她不可能參与的小秘密和小歡喜?
唐天霄和宇文貴妃,唐天霄和沈皇后……
可淺媚猛地心一抽,已咬著唇轉頭張望。
宇文貴妃到底沒再說什麼,抬了腳繼續向前走著;而唐天霄也便繼續挽著她,走向原來刑躍文坐的位置。
瘦得凸出的顴骨上,一雙眼睛失了原來柔軟的線條,黑大卻突兀,有著明顯的哀傷和迷惘,連原先的優雅恬淡都已在某種彷徨無措中被沖得凌亂。
刑躍文給陳參將這麼一打岔,倒是從震驚里理出點頭緒來,很快接上去指出其中破綻:「如果你是定北王的人,又怎會害宇文貴妃落胎?他若指使你盜了兵防圖,又怎會讓人招承出你來?」
「說得倒也有理。」
「也是,你雖在北疆長大,卻也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又哪裡懂得這些?」唐天霄揮揮手,向刑躍文道,「你審吧!」
刑躍文再猜不透唐天霄的意圖,乾笑道:「皇上過獎,過獎!」
唐天霄便望向刑躍文,「刑愛卿常在御前行走,倒是有機會見著淑妃,難為有如此畫技,竟能將淑妃畫得栩栩如生,讓人一眼認出?改日朕到要見識見識刑愛卿的畫技呢!」
尤其,那眼神里刻毒的恨意與嬌俏的五官所形成的鮮明的對比里,總似蘊著冷冷的嘲弄和鄙視。
「回三位大人,人犯昏過去了。」
「只是……可淑妃雖承認了是她所為,或者為了逃脫罪責,似……似一心在攀污朝中重臣和宮中其他娘娘。」
卓銳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其稍安勿躁,才向唐天霄回道:「皇上,突爾察說,因打聽到淑妃被困於德壽宮多日,並且未見放出的跡象,他們商議之下,決定寫信回北赫求救。他並不知道被沈家截下后求救信為何變成了兵防圖。」
倒是宇文貴妃,和唐天霄執了手行過她時,忽然頓下腳步,回過頭來定定看她。
自她慘叫出聲后,他的腳下沒有再輾踏,連力道也似鬆了許多,只是保持著足以壓住她手不許她動彈的力道。
他依然和在宮中一樣喚她,淺媚。
這時,宇文貴妃再也坐不住,扶了案吃力地站起身來,諫道:「皇上請息怒!一切事情尚未明朗,且等刑大人再審一審吧!」
唐天霄一一翻看了,眸光明顯陰沉下去。
淺媚。
但唐天霄並沒有因為宇文貴妃的呼喚就流露任何訝異之色。
他曾那般溫柔地對她微笑,寵愛她疼惜她,此刻卻淡然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著她的血慢慢滲出,沿著素白的鞋幫慢慢往上蔓延。
陳參將忙答道:「回皇上,末將的確在闖入定北王府的那行密探中親眼見過。」
夾棍除下,卻有人捧來一個竹筒,內中是十余根裝在圓木柄上的三寸長的粗鋼針。
唐天霄依舊擺弄著那把梳子,淡淡道:「朕不過是來聽審的,怎樣處置,刑大人看著辦吧!想來既然那些證據證人和_圖_書能令可淑妃招認一次,再讓她招認一次也不難。」
一身乾淨明朗的素白錦衣,羊脂白玉簪綰髮,極簡單的裝束,將他襯得愈髮長身玉立,英姿神秀,長眉鳳目間儘是慵懶不羈,怎麼看怎麼都是個出身貴家的俊俏公子,並不流露半點威凜逼人的帝王之氣。
只聽金屬撞擊聲響,她的雙手已經拖著沉重的鐐銬被人提起,依然是血跡未乾的夾棍,嚴嚴實實地套到她手指。
突爾察猶不肯罷休,一路俱在掙扎呼喝,但都是北赫土語,旁人大多聽不懂,因此也無人去堵他的嘴。
唐天霄忽然怒道,「就讓他在這裏看著!既是心存歹意,殺雞儆猴也是好事!」
見他疾言厲色,刑躍文忙伏在地上磕頭不止。
又有哪種刑罰會不血淋淋?
但主審到底是刑躍文。猶豫片刻,他道:「基本已查明,正待進一步核實真相。」
可淺媚勉強咧了咧嘴,感覺得到自己臉上腫大、僵硬和不聽使喚。
當然,她不會求死。
鐵索牽動,又是撕心裂肺的女子慘叫聲劃過濕潮的空氣在小小的密室里迴旋不息,那種凄痛的尖銳,不僅要將人的耳膜刺穿,更似要人的心都颳得疼痛起來。
刑躍文慌忙應著,和兩位大理寺少卿一樣,只敢在一側站了,預備繼續發問時,一看方才那幾張可淺媚親口招承的口供,已在剛才的糾纏中被污水泡得爛了,再也無法作為證詞留存,只得道:「可淑妃,別說下官冤枉了你,請當著皇上和貴妃娘娘的面,將方才所招承的再說一遍吧!」
卸了刑具后,青腫流血的五指根本沒法併攏,只能勉力擱在膝前,卻還是因為不時的鑽痛而搐動。
唐天霄睨了他一眼,懶懶笑道:「不是給打得神智不清時便會鬆口嗎?如果她神智不清時也能編出和原來一模一樣的供詞來,也便證明那些事的確是她做過的或者曾經發生過的,才能如此印象深刻。」
自他將她送入德壽宮,兩人已有六七日沒見。
刑躍文卻道:「你說你是定北王的人,那定北王又怎會讓傳信的北赫騎士供出你?」
唐天霄濃眉一挑,喚道:「卓銳!」
刑躍文忙道:「皇上,此人戇魯,骨頭又硬,憑他百般敲打,也只口吐穢言。想來蠻夷之人,一昧耍狠,即便叫了通曉兩國語言的人來,也只是裝瘋賣痴,只作不懂,再不肯供出同族之人了!」
唐天霄眸光在可淺媚身上慢慢地轉悠著,「卻不知……你什麼時候又有機會見到深宮之中的可淑妃,還一眼將她認了出來?」
驛館小卒、小太監一一再行問過,自是原來的一致口徑;
他頓住身,靜靜等著宇文貴妃。
陳參將答道:「這個……末將之前自是無緣一睹淑妃真容。是刑大人拿了畫像來給末將辨認,末將這才覺得相像;待今日見了真容,便更確定淑妃就是兩年前闖入定北王府之人。」
見唐天霄態度曖昧不明,刑躍文雖是忐忑不安,也只得硬著頭繼續審下去。
相對而言,他們想保住的人在這些勉強能圓起來的口供里可以置身事外。
可淺媚點頭道:「沒錯,那是我做的。」
刑躍文暗自嘀咕著,陪笑道:「那麼,用針刑吧!」
幾人臉色都不大好,正預備商議下一步怎麼辦時,前門忽然開了,有人在外匆稟道:「皇上來了!」
粉衫烏髮,頓時淋漓,泊在地上不知是她自己還是前面的人犯留下的臟污血水中,頓時污穢一片。
刑躍文伏地答道:「這也是吾皇鴻福,才會有這等巧事。前兒陳參將剛從北邊回來,曾過來拜會過微臣,談到北疆局勢時,恰恰說到此事,並提及逃走的女子不但武藝高強,容貌出色,身形比南方人還要嬌小。這樣的女子並不多,難免讓我和宮中的淑妃娘娘聯繫起來,加上已有證據都與淑妃脫不開干係,因此才斗膽畫了此畫找陳參將求證。」
唐天霄似沒想到她這麼說,也怔了怔,才道:「你父親向來辛苦戍邊,連送你入宮都不曾親來,便是朕有心讓你探親,又怎麼放心把你送到千里以外的邊塞去?」
可淺媚笑道:「這個么,你們去把宇文貴妃抓來一頓夾棍,她包管會供出來。也許發現了我給的血燕有毒,也許怕我真的奪了君心,搶了她的位置。橫豎便是我供出來,你們相信了,也沒人敢去抓定北王,對不對?」
「此事由李公公經手,大約怕我把他們供出來,因此特地叫我去熹慶宮大鬧一場,自己演了一幕苦肉計,叫人再疑不到皇後身上。等我們都關在德壽宮時,李公公又來找我,讓我一口否認便是,又拉了兩名內侍在樹蔭子底下鬼鬼祟祟說了好久,下午便聽得那杜賢妃在房裡給打得死去活來,到夜間才停了下來。然後就有人告訴我沒事了,明日便可以出來了。」
可淺媚卻驟地眼窩一暖,差點掉下淚來,忙低了頭將鼻尖湧上的酸意逼回去。
——或者,恰在今日無意拿在了身邊,無意中讓她看到。
刑躍文為難道:「此女甚是刁滑,見皇上在側,只怕更不肯輕易鬆口了!」
陳參將張口結舌,雖是一臉焦急,再說不出話來。
唐天霄「哦」了一聲,眯著眼睛不置可否。
她本已抿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唇低下頭去,忽見那雙白緞綉銀線梅花紋的鞋轉過來走到自己身畔,不由地抬起頭望向她,卻是難以抑制地蘊了一絲冷淡和倔強。
可天底下哪有令人看起來賞心悅目的刑罰?
可淺媚冷笑:「我本以為刑大人是刑部的,要比兵部的多懂些權謀之道,不想卻如此愚蠢!你也不想想,北赫和大周議和不打仗了,還要他手掌十八萬大軍鎮守北疆做什麼?大人,那是十八萬大軍,大周三成以上的兵力,稍動一動,連瑞都也會跟著地動山搖!」
刑躍文只得問道:「難道還有隱情?」
可淺媚半欹著身體跪坐在污水裡,閑閑地笑道,「剛才那位將軍不是說我曾經乘夜混入過宇文府盜圖嗎?不過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可淺媚忍著暈眩和痛楚,高聲呼道:「李太監派人向杜賢妃逼供,硬是保下我便是明證!你為何不敢讓我說完?」
刑躍文驚氣,怒道:「你敢信口開河?誰不曉得定北王與北赫作戰幾十年,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敵?他怎會把自己的兵防圖出賣給敵人?」
她的慘叫拔到一個高音處忽然中斷,人一晃,已垂下了頭。
早有人捧過預備好的冷水,滿滿一盆傾了上去。
刑躍文怒道:「此女刁滑,血口噴人!誰不知道沈皇后和她結怨甚深,大鬧熹慶宮的事,把皇後娘娘驚得至今卧床不起,現在還敢來攀污沈家?」
可淺媚挑眉:「你要我招什麼?」
但到可淺媚那裡時,她很爽快地答道:「刑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剛突爾察已說了,我從未傳過隻言片語出宮,也無可以傳遞消息的可用之人。——算來皇宮之中,既懂漢語又懂北赫話,就卓護衛一人了,難道要我招承請了卓護衛幫我傳遞了兵防圖?」
三個庭審大人面面相覷,但池天賜和謝陌顯然輕鬆多了。
雖是個身形嬌小的女子,並且此時被人如砧上魚肉般制伏在地,刑躍文還是給她看得心裏有些發毛。
驛館的小廝、乾元宮的小太監,以及不會說漢語的突爾察,再次魚貫牽出;有官銜在身的陳參將做完證后並未退開,此刻也與他們三人站到一處。
早有人領命,上前揪了可淺媚的頭髮,仰起一張臉來,扇大的手掌噼哩啪啦打下去,下手又狠又重,似將她小小的腦袋從脖子下硬生生甩打下來。
她又轉頭向陳參將道:「你當真定北王的心腹之人嗎?定北王秘密要求卧底之人,自是萬分機密,每次見我只有兩個人,其中卻沒有你!」
可這一刻,她還是沒能忍住,某被自他出現被便強自壓抑住的情緒,像在驟然間被點燃的爆竹,猛地爆發開來。
誰也不會習慣給個女人這麼著瞪著,彷彿如森冷的箭簇般要將自己前後貫穿。
她挽住他的手,一邊緩緩向前走著,一邊道:「臣妾那點小聰明,又怎麼比得過皇上的大智大慧?出來走走么……也好。我正嫌宮裡悶得慌呢!」
可淺媚只瞧一眼,便已一陣哆嗦,見有衙役上前捉她的手,雖然還是未曾掙扎,卻已抬眸向唐天霄叫道:「皇上,其實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是不是?你……你心知肚明,卻還是不肯護我嗎?」
這時,他們已經過可淺媚身畔。
遠到宇文貴妃不認識了,連唐天霄也不認識了嗎?
「廢話!」
池天賜也道:「沒錯,何況據德壽宮那邊隱約傳來的消息,杜賢妃的確被人刑訊逼供,正與可淑妃的陳述一樣,看來並非空穴來風。」
池天賜陪笑道:「是真是假,且聽她怎麼辯解了再說吧。到時栽污了皇後娘娘,自是罪上加罪,到時稟明皇上,還怕她不受懲罰?」
唐天霄握著那把梳子,語調聽不出一點平仄起伏:「那麼,用吧!」
唐天霄便望著可淺媚似笑非笑,淡淡道:「淺媚,你說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倒霉的嗎?只怕比天上掉下石頭砸中腳的機會還少吧?」
刑躍文也遲疑著說道:「皇上,北赫人刁滑,不動用大刑看來是不成了!」
另一人趕過來,兩巴掌便扇在她臉上,喝道:「別裝死,刑大人在問話!」
可淺媚哭得氣哽聲噎,勉強拭了拭臉,正要答話時,忽然留意到唐天霄手上之物。
那邊勉強端坐著的兩位大理寺少卿霍地站起身來,對望一眼,忽然齊聲道:「住手!」
瞥一眼地上泡爛了的口供,她再不看唐天霄對著別的女人的多情眼神,挺直了身向刑躍文問道:「說什麼?」
唐天霄回眸看她一眼,這才鬆開腳,緩緩走回案邊,掃了一眼刑躍文,道:「好罷,朕的確想親自見識一下,朕千嬌萬寵的愛妃,是怎樣想著毀朕的國,毀朕的家呢!刑大人,你繼續罷!」
卓銳忙跪地道:「皇上明鑒!自可淑妃入宮,微臣再也不曾踏入過北赫驛館半步!」
可淺媚甩一甩亂髮,張揚大笑:「自然不是。北赫瑞都相距何止千里,我又困在深宮,通信不便,李太后就是有通天本領,也預料不到我入宮便遇到娘娘懷孕呀!也沒料到我有那麼好的機會,居然可以接觸到皇上的那些機密呀!」
可淺媚介面道,「若時常微服出行,豈不露了馬腳了?」
「啊……」
可她和刑躍文一樣,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又想做和-圖-書什麼。
刑躍文回道:「此人說的是北赫土語,在場之人無人能懂。」
刑躍文倒吸一口涼氣,卻不敢指責唐天霄舉止輕率毀去了供詞,只轉身向他奏道:「方才的供詞,皇上已經親見。可淑妃卻當面抵賴,依皇上之見,應該如何處置?」
刑躍文等人俱是鬆了口氣,忙示意執了紙筆早在一旁候著的主薄記下,又問道:「這些事,都是北赫李太后早就安排好了令你做的嗎?」
沒錯,是一把梳子,普通的桃木質地,尋常的雕工,半圓的梳脊上幾道簡潔的流雲花紋……
唐天霄皺眉,喝道:「問他兵防圖是不是他們公主令他傳回北赫的!」
他驀地抬頭,厲聲問向刑躍文:「這就是你查出的真相?朕的皇后想毒殺朕的骨血,朕的貴妃想造朕的反?在你們心裏,朕的後宮,朕的股肱大臣,就這等不堪?」
之前指證可淺媚的陳參將也忙道:「這奸妃果然奸滑,若你後來被抓了,開始為王爺做事,我貼身跟隨王爺這麼久,為何就沒聽說過?」
刑躍文略一猶豫,道:「自是盜圖通敵和謀害龍嗣之事。」
這時,唐天霄緩緩站起身來,慢慢踱到她跟前,將那份口供遞給她,問道:「淺媚,這些,全是你自己親口說出來的?」
刑躍文冷笑道:「哦?也就這點能耐?潑醒!繼續審!」
聲調頗是平板,並聽不出半絲兒喜怒哀樂。
可淺媚嘆道:「刑大人威武,剛才嚴刑相逼,小女子給打得神智不清,只得按著刑大人的話胡亂編著,實在不記得說了什麼了,又怎麼複述給皇上聽?」
唐天霄不語。
「你……招不招?」
「盜圖么,自然是宇文貴妃讓我做的。」
唐天霄在門檻內候著她,待她走到跟前,便親自握了她的手引她進來,笑道:「朕本想著不該帶你出來。可聽說這事也與落胎之事有點關聯,瞧來事情比朕原來想的還要複雜些,正好借了容容的聰慧也來幫判斷判斷。」
可淺媚由她看著,卻抬眼望向唐天霄。
那邊看護他的壯漢早已驚出一身冷汗,忙在同伴幫忙下硬生生將他扯住,沿那道密門拖了出去。
她慘叫著想縮回手時,本就傷痕纍纍的五指竟被他死死地踩住,再也抽不出來。
可淺媚冷笑:「供詞何在?我可曾畫押?」
突爾察打了個寒噤,欲要習慣性地拍下驚堂木,卻發現密室里並未備那等物事,只得一拳敲在案上,喝道:「繼續用刑!下官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沒有你的嘴巴這麼硬!」
就是求死,死前也得先為自己報了仇。
他一豎眉,喝道:「你看什麼看?證據確鑿,下官勸你還是招了罷!若是懺悔得及時,下官等為你美言幾句,只怕皇上還會念著舊情,放你一條生路!」
刑躍文無奈,只得向可淺媚道:「好,那你就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著舌粲蓮花編出一堆的是非來!」
急急伸出手,努力要控制住青紫腫大的手指去撿起口供時,唐天霄忽然伸腳,一腳踩住她受傷的五指,慢慢輾動。
刑躍文點頭道:「證據確鑿,可淑妃無可抵賴,只能招認。只是……」
她道:「我招。」
而她的身體顯然未曾恢復,比落胎前所見更見瘦削,高挑的身材在侍女的扶持在勉強走著,像平地里長起的一截白竹,似要隨時被風颳得歪向一邊。
若按過來人的說話,小產後也算是小月子,不出月並不宜出門,更不宜到這等凶戾陰森的地方來。
唐天霄問道:「他在說什麼?」
唐天霄皺眉,問:「筆錄何在?」
待緩過神來,聽到突爾察臨走時的呼喝聲,她顫了顫眼睫,往突爾察消失的方向定定地望了一眼,然後轉頭望向刑躍文,黑漆漆的眸子內似有野火燃燒。
一直無聲無息隱於黑暗間的卓銳立刻走到燈火之下,回道:「皇上,突爾察說,中原人俱是虎豹豺狼,敢害他們公主,他死了化作厲鬼也不放過狗官。」
刑躍文、謝陌、池天賜此時正帶了一眾從人跪地迎駕,唐天霄坐穩了,又讓宇文貴妃坐到自己身畔,才道:「平身吧!」
「黑夜中匆匆一面,你便記得如此清晰?」
唐天霄「啪」地將梳脊磕在案上,冷笑道:「哦?刑大人審的好案!找來的證人說的話無人能懂?」
旁人就是不懂,也看得出是在為可淺媚鳴不平了。
「那……是何人指使?」
唐天霄冷笑:「定北王亦是兩朝元老,忠貞有加,屢受褒揚,又豈會因私心謀划這等拙劣之策?北赫向來對中原虎視眈眈,朕又豈會因他們送了公主前來和親便鬆了防守?令其繼續鎮守北疆,方是居安思危之道。」
他曾在北赫呆過一段時日,迎親一路又與這些北赫人混得已經很熟,突爾察見是他和顏悅色發問,也神色略定,與他交談片刻,忽又指住可淺媚,又是面目猙獰的一通咆哮如雷。
宇文貴妃將可淺媚上下打量了好幾回,目光又飄過她的手。
她曾以為她和唐天霄有許多他人不可能分享的小秘密和小歡喜,可原來她並不是唯一擁有那些幸福的人。
可淺媚伸手去遞,受傷的五指卻抖動著拿捏不住,立時把那幾張紙飄落到地上,立刻被她身下的那處污水浸透了,眼看連字跡都快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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