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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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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憔悴春柳,幽恨黃土中

第74章 憔悴春柳,幽恨黃土中

她的唇舌和她的身體一樣柔軟,倒是他因著不知從哪裡鑽出的恐懼周身都在微微顫抖。
但她終究能確認,他待宇文貴妃,還是有些不同的。
宇文貴妃黯然一笑,「若是換一個靈秀些的普通宮女這般真心實意待他,他便是不喜歡,也一定會善待她。可我是定北王的女兒。我告訴得再多,他會先疑惑我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便是猜到我的確真心待他,也會因心底防範寧可錯認為假意。大周屢受危困,他自己也多少次被重臣逼到險境,把江山社稷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絕計不肯拿來冒險。」
他相信她也為他心動,更相信這大周的天下沒有他帶不回宮的民間女子。
可淺媚便蹙了眉,別過臉去不睬他。
除了生病的宇文貴妃,眾妃嬪均是一大早便品服大妝前去請安賀壽,可淺媚到熹慶宮時連唐天霄都已到了,正和沈皇后並肩坐于正殿之上,談笑晏晏,儼然是帝后相得夫妻情深的模樣,歡聲笑語直達殿外。
鳳枕鴛帷,魚水相知,良辰美景,快活似神仙。
但那又有什麼區別?
唐天霄略一猶豫,可淺媚手中已加力,慍道:「你不來么?你不來么?」
他的眉眼間有驚悸一閃而逝,很快歸於平淡,連語調也是寡淡的:「那是冬夜,漆黑的夜。我在水裡撲騰,向推我的兄長求救。我以為他是無意,可他決絕而去。後來……他無數次想取我性命。」
他的聲音沉鬱下去,聽來頗是疲倦。
「我必不負君。」
他正想著她是不是睡著了時,碧玉般的荷葉中揚起了一隻袖子,素白的綾紗漾在翩裊的霧氣里,似有如無。
——只需她陪著他。
唐天霄苦笑:「你也就這時候想得起我是真龍天子?」
至少,即便當了她的面,他也常毫不避諱地稱呼宇文貴妃的小名。
很輕,彷彿是個什麼也沒裝的空盒子。
旁人不知,這位皇後娘娘的心腹自是清楚,唐天霄待沈皇后尊崇有餘,親昵不足;今年得了年少貌美的可淑妃,再也沒在熹慶宮留宿過。
唐天霄默然,揮手令船娘將他所乘的小舟劃開,才將她攬到懷裡,輕輕吻她的額,另一隻手卻還是緊緊地扣著船舷。
小舟晃動的幅度小了些,唐天霄終於緩過氣來,喘息著說道:「淺媚,我並未害她。」
禮物是她親自稱了金子令人拿出去在京城的八寶齋定做的,乃是一尊送子觀音。
唐天霄的臉色很難看,繼續說道:「容容本有弱疾,小產後氣血兩虧,早已後力不繼,難以持久,至多還有三五個月光景。我想及早為你翦除宮中後患,的確想過換她的葯,可終究不忍……」
幾人便指向蓮池。
香兒輾轉打聽到,因南雅意在,前來告訴可淺媚時也不敢流露憤憤之色,只是言語間暗指沈皇後年老色衰無法相爭,想用本家妹妹來奪淑妃的寵愛了。
宇文貴妃的口吻平淡如水,涼涼地流過:「她是想害我的孩子,曾派人在我喝的葯中做手腳。可沈家勢大,我們宇文家也不至於任人宰割。派來的小內侍被抓了個正著。我沒鬧大,只告訴了皇上。皇上令人割了他舌頭放走,不久后便聽說這人淹死在熹慶宮後面那口井裡了。」
可淺媚怔了怔,反問:「與沈皇后也沒關係?你確定?」
那麼,她呢?
「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幾個心腹丫頭便在暗中猜著,一定是可淺媚孩子心性,藉此咒皇后無嗣,雖是發笑,卻不敢聲張。
對著那亮如曜石的黑眸,唐天霄心跳仿若漏了一拍。
是個細長的錦盒。
「皇帝?」
可這時候,實在不是親近佳人的好時機。
唐天霄到快三更時才來到怡清宮。
不是她的閨名「靜容」,而是比閨名更親昵的「容容」。
意料之中。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動,不得不承認自己心折於她放下高傲后的溫婉和柔弱。
可淺媚覺出他身體異常緊繃,不若尋常那般柔軟,連心跳也似不大平穩,詫異地睜開眼,忽然明白過來:「你暈船?」
但這一刻,他說起那個死字,居然異常認真,半點不像玩笑。
唐天霄闔眼道:「罷了,算我說錯了。我只是想除了我們大周的後患。」
蓮池?
她於他彷彿是等待已久的慰藉。從此他的寂寥再不必形單影隻。
有柔軟的荷葉邊兒擦過臉,又有葉底藏著的花苞將眉眼點了點,撲到鼻尖,幽香襲人。
可淺媚悶悶道:「抱負越大,犧牲越多。」
宇文貴妃捧了茶盞,牙關碰著盞沿,格格地輕響。
「那她……」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哦,皇上待皇后,果然寬宏大量呢!」
唐天霄瞥眼見小娜、香兒等尚在屋中侍奉,面上便有些下不來,咳了一聲,示意她們出去了,方才過去拉起她,扯到自己懷裡,嘆道:「你越發任性了。好罷……她說什麼我都認了,便是認定我負心薄倖,也由得她。自古動情容易守情難,何況……是帝王之情。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不佔時,我連動情都不敢。」
她按著唐天霄的肩膀,簌簌地掉著眼淚,卻咬牙切齒道:「我就奇怪,昨日看著宇文貴妃病勢沉重如斯,為何太醫並不當回事兒。因為根本就是你要她死!唐天霄,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有怎樣的黑心腸才能負心至此,要取她一屍兩命?」
唐天霄極盡體貼之能事,竟一直伴在沈皇後身側,不久宣太后也令人賞下許多珍奇玩物來,愈發地錦上添花。
她便問:「除了長得像你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清嫵姐姐,其實我也不佔任何天時地利人和。假如我沒有改變心意,便為惑亂你大周朝政而來,你也會喜歡我嗎?」
他從不和她擺皇帝的譜,她也一樣言行無忌,沒事便會和他撒撒嬌或欺負欺負他,偶爾也由著他把自己欺負得徹底。
可淺媚雙目睜著溜圓,黑珍珠般定定地望著他。
可淺媚反應異常激烈,毫不猶豫道:「不行,你得陪我。最近我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前兒你住在明漪宮,我還夢著自己死了,變作了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舞刀弄槍的。有你這百邪不侵的真龍天子在身旁鎮鎮邪氣,會好很多。」
「也許……沒有……除非你不再是大周皇帝。」
「好像……沒有。只在聽說宇文貴妃的事後,虞國夫人曾安慰可淑妃,道是皇上這回必不讓人害著她了。」
唐天霄慪得吐血。
「不是。比如你也來自北方,怎麼不怕水?」
唐天霄皺眉,卻吸一口氣,揚聲道:「靳七,留兩人守著,其餘的散了罷!」
待到可淺媚舟前,他攀住她的船舷,微笑道:「這大半夜和*圖*書,還在淘氣呢!快過來這船上,咱先回宮睡去吧!眼看著快四更天,朕還打算上朝呢!」
宇文貴妃倚在榻上閉著眼養精神,卻問她:「你也認為,皇上喜歡過我?」
宇文貴妃拿雙手揉了揉眼睛,睜開時便看不到淚水,只是眼圈通紅,眸光浮泛。
「沒暈。」
她真的只是身虛體弱需要調養嗎?
「是自己服毒……」
桐花爛漫,柳垂金縷。
陳總管道:「都聽說了,即刻便散了席。這會兒,皇上和皇后都往明漪宮去了!」
可淺媚不答,卻忽然想起,唐天霄不僅喜歡過南雅意和寧清嫵,甚至還喜歡過很長一段時間。
這丫頭也忒懶,連拒絕他的借口都不願動腦子多想幾個。
他慢悠悠道:「如果你不懷好意么……朕依然會寵愛你。但如果你有所動作,朕敢擔保,不論是北赫王廷,還是大周朝臣,沒有人知道你是怎麼死的。」
她說得不以為然,唐天霄卻覺得頭皮又癢起來,苦笑道:「算你厲害!我還真不敢再讓你進去了!」
岸上,靳七見二人小舟入了荷葉深處,許久不見蹤影,到底不放心,已忍不住高聲叫道:「皇上,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回宮歇息了?」
唐天霄居然也立刻回答:「倦。可我已輸不起,大周已輸不起。我要大周在我手中強盛,百姓豐衣足食;我要我的子女擺脫總是受制於人的困境,從此高枕無憂。」
可淺媚沉默片刻,答道:「沒有。我只是可憐我自己。」
他的身量卻比可淺媚高出一頭多,可淺媚可以平卧艙中,他卻得稍稍屈著膝。兩人並卧時,差不多佔滿了船艙。
「這世上除了男人,便是女人。認識很多個容容不奇怪吧?」
沉靜,從容,嫻雅。
唐天霄怔了怔,隨手丟開錦盒,將她輕輕擁了,低聲道:「中毒而亡。」
靳七道:「這個我倒也覷空兒打聽過。也就是些閑話,南北風土人情,衣著打扮,淑妃還開了箱子,拿出許多她帶過來的希奇東西和虞國夫人賞玩,臨走又挑虞國夫人喜歡的送了不少,想來隔天虞國夫人也會有回禮進宮。這姐姐妹妹的手帕交,應該是做定了。」
可淺媚怔了怔,道:「你是皇帝!」
他的身體顯然再強健不過,下等宮婢生出的一子二女,以及病弱的宇文貴妃能懷上孕便是明證。
「那……皇上也喜歡過很多個容容嗎?」
她道:「我不過去。天霄你過來。」
她猶豫了片刻,低了眉眼又道:「我也不是在幫你的忙,只是唇亡齒寒而已。也許有一天,我的下場比你還慘呢!我也喜歡他,喜歡極了!」
可淺媚冷笑道:「攻心為上,自是沒必要出手。她本就身體孱弱,只需讓她意識到她全心愛著的夫婿不但厭棄她,連她為他懷的孩子都不肯要,她便絕望得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吧?何況她的身體未必經得起小產;就是小產後能僥倖活下來,你也只須示意太醫故意虛報病情,開些不對症甚至是要人命的葯來服用,前面還是一條死路。」
可淺媚嘆道:「皇上喜歡過容容,只是後來放棄了。」
「他們不死,死的就是我。弱肉強食,退無可退,這便是皇家子孫的生存法則。我在襁褓間便因為是嫡長子而被立為太子,更是從小註定了萬眾矚目,註定了步步驚心。」
唐天霄處事公道,差不多的妃嬪向來雨露均沾;但可淺媚入宮后,她那裡雨露泛濫幾成澤國,別人卻久旱無雨相思成災,憑誰都有嫉恨之意。
不曉得可淺媚算是笨的還是聰明的。
唐天霄便扶了欄杆,向小舟方向喚道:「淺媚,朕來了,快過來。」
抽出那硬物,他睜眼看了下,不覺一怔。
唐天霄躊躇片刻,轉頭問:「還有小舟嗎?」
前朝德宗時候,有宮女題此詩于紅葉,放于池水之中,順了御溝流出宮中,恰為一士子所得,士子憐惜傷感,遂也取了紅葉,題了和詩自御溝上游放下,和詩雖未落於當日宮人之手,卻在宮中傳揚開來。德宗也是個風雅帝王,聞得此事,便找出那宮人來,賜與士子,成全他們做一對快快活活的民間夫妻去了。
他折一枝嫩柳,親手扣到她的前襟,說:「切勿負我。」
唐天霄掃一眼空自亮著燭火的卧房,皺眉,轉頭走了出去。
宮門竟還未關,幾處燈火在淺碧窗紗上跳躍,前來迎接的宮人臉上多少有些惶然。
可淺媚頓住了呼吸,喉嗓間似被什麼拉直了,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因為父皇離世太早了,因為手掌重權的大臣太多了,因為每個皇子都可能被抱到九五至尊的寶座上。淺媚,我從小就學著怎麼活下去,你懂嗎?」
她討厭沈皇后,可唐天霄說了要她去,她只能去。
可淺媚歪頭,把濕潤了的耳朵在他前襟蹭了蹭,接著道:「宇文姐姐病得甚重,若再悶悶不樂的,只怕不易痊癒。」
她自北赫帶來的寶物不少,後來唐天霄明著暗著賞賜的贈送的東西更多,現成的白玉觀音便有兩座,香兒等人納悶她為什麼要特地叫人另做金的,她只詭異地笑笑:「這個配皇后再合適不過了!」
因著庄碧嵐的緣故,二人彼此心儀已久,但南雅意刻意避著嫌疑,極少入宮,算來這才是第一次見面。
「你若這樣想著,只怕這病難好了。」
可淺媚沒理會唐天霄忽然急促的辯解,鴉翅般的長睫投下眼帘,自言自語般迷惑道:「不知為什麼,今天從明漪宮出來,我就跟中了邪似的,忽然覺得她的現況就是我未來的模樣……或許,我會比她凄慘十倍,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可淺媚正推窗看時,怡清宮那陳總管已親自奔了過來稟道:「娘娘,宇文貴妃薨了!」
如果有一天,她和他的江山社稷有了衝突,會不會也成為在猶豫和痛苦中放棄的那個?
而她呢?她紅了臉珍愛地撫著那枝嫩柳時說了什麼?
他出乎意外地冒出了個「朕」字,聽來卻格外的誠摯認真,「若你嫌宮裡住得悶,等朝中的瑣事安排停妥,我便可以時常帶你出宮走走,到山上或湖邊的別院住一陣,像尋常夫妻那般快活過著。然後……我們生幾個孩子吧!山上生的孩子就叫峰兒,湖邊生的孩子就叫湖兒,行不行?」
昨天唐天霄才說她的病不妨事,今天便傳出她的死訊……
她心高氣傲,卻為一點執念讓自己低到塵埃,不惜女兒家的名聲做出為人不齒的「淫奔」之舉,連可淺媚都不曉得該說她是太純,還是太蠢。
可淺媚便追問:「哦,認識過很多個容容?」
「哦,暈水?這個倒也沒聽說過。」
「還有呢?」
「還有和圖書呢?」
她記起了她在大理寺獄中半醒不醒時和唐天霄的對話。
許久,他壓著喉間的哽咽,低聲道:「當年,如果肖霄喜歡的只是容容,容容喜歡的也只是肖霄,多好!可她不僅是容容,我也不僅是肖霄。」
此時荷花初綻,伴著氤氳水氣和荷葉的清新氣息,四面俱是清芬入骨的怡人幽香。
可淺媚嘴唇動了動,居然問道:「你倦不倦?」
她的話音落下,其他妃嬪的臉色已是黯然,看著可淺媚的眼光多少有些憤懣不平。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她算明白過來了,開始言辭犀利,指甲一下一下掐入他掌心,說道:「就像沈家、宇文家會因為手握重兵成了皇上眼中之釘?你的婚姻也成了砝碼,他們家的女兒則註定成了棋子?註定了被犧牲?」
唐天霄默算,距離上次才剛半個月,哪裡又來的月事?
唐天霄道:「都平身吧!淑妃呢?」
「喜歡一個人糾結到這般地步,還不如不喜歡的好……哎,我何嘗不知,可惜,晚了!」
「且慢。」
正說著時,外面又是一陣喧嘩。
南雅意搖著團扇,莞爾道:「他家女兒倒是多。可惜再多也是姓沈的。」
可淺媚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忙又合上,問道:「你為什麼不親自交給他?」
可淺媚的聲音在那份不真切的縹緲中如水聲般格外清晰,泠然悅耳。
她輕嘆道:「大約都說是我下的手罷?」
可淺媚點頭道:「還是我們北赫的少年兒郎好,英勇豪爽。我從來用不著如此多疑。」
可淺媚道:「我沒暈。」
靳七看他腳下分明往蓮池方向而去,忙趕上前引著路,嘿嘿笑道:「大約也聽說了些事兒,心裡頭不痛快吧?」
可淺媚沉默,然後安慰道:「他每次來,你該告訴他你的心意才是。其實他心腸甚軟,別人待他的好,他便是嘴上不說,心裏也會記得牢牢的。否則……當年的康侯和寧清嫵,也不可能從天羅地網中安然逃去。」
可淺媚心頭咯噔一下,不覺扣緊窗弦,失聲道:「你說什麼?宇文貴妃?薨了?」
靳七提了燈跟在後面,低聲問道:「皇上,去蓮池瞧瞧?」
可淺媚也不放在心上,神色自若地坐了,看侍女呈上賀禮。
南雅意走近窗前,問道:「熹慶宮那邊散了沒?」
他這話,自是不預備離去了。
他問:「淑妃呢?」
唐天霄眉眼一跳,手指緩緩撫向她纖細白膩的脖頸。
她說:「等那隻公雞下了蛋或者你的容容生了小天霄,你的天下還是有一半屬於他們!」
此話一出,可淺媚靜默了半晌,才道:「你也曾待雅意姐姐、清嫵姐姐很好,也曾把容容放在心坎上。」
唐天霄沉默片刻,伸手臉上的荷葉取下,覆到她臉上,也道:「什麼都別看,就不暈了。」
唐天霄嘆氣:「還有,證據太多了,我問他們,是把朕當傻子了,還是把淑妃當傻子了,連害死堂堂的貴妃娘娘,也能在片刻工夫讓你們查出這許多證據來。所以,讓他們徹查去了。」
收賀禮的李彥宏看了一眼,果然惱怒,惡狠狠瞪她的模樣,似要一口將她吞了。
「難不成山上生的女孩也叫峰兒,湖邊生的男孩也叫湖兒?不如生個男孩就叫峰兒,生個女孩就叫湖兒吧!」
唐天霄再忍不住,高叱著打斷她,不待她再說出什麼話來,便深深地吻上去,將她的唇緊緊堵住。
隨著小舟的左右晃蕩,他正一陣陣地眩暈不適著。
可淺媚忽然一把將他推倒在船艙里,叫道:「她不僅是容容又怎樣?你不僅是肖霄又怎樣?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不僅是可淺媚,不僅是可燭公主,還有什麼你眼裡的叛黨有牽連,你是不是打算用對付她的手段對付我?」
桃子低了頭不作聲。
何況她是異域之人,仗著帝寵我行我素,極少與其他妃嬪交往,除了曾同居一宮的杜賢妃,竟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朋友的。
好久,唐天霄輕聲道:「今晚我要去熹慶宮住一夜。」
可淺媚打量著他,想從他眼底看到當年「肖霄」對宇文貴妃的誠摯多情,卻只看到了他瞳仁里明鏡似的映出自己的身影。
「不擔心。」
唐天霄不答,沉吟道:「這丫頭又鬧什麼呢?」
她也倦了,不想再去思考他或她曾經的親情和兒女之情。
可淺媚苦笑:「不是說,宮中出入物品,連一針一線都有記錄么?貴妃娘娘的娘家,的確手眼通天。」
南雅意敢甩了皇帝一心向著庄碧嵐,早就是大不敬了,五年都沒人治她罪,想來他一個狗奴才的話更加無人理會了。
唐天霄頓了頓,本來推她的手不知不覺轉了方向,輕輕地抱住她的腰,默默地回應著她的吻,卻再也無力反被動為主動了。
即便是杜賢妃,因皇後生辰大喜之事,終於解了禁足之令,卻已折磨得滿面憔悴,不過遙看她略一點頭,竟不敢同她說話。
可淺媚不解,卻道:「好吧,既然你叫我妹妹,我便幫這個忙。」
可淺媚抿了抿唇,嘆道:「自是沒白說。我原以為我下半輩子都會這般快快活活過下去,給姐姐說的很想把皇上拖到山裡或湖裡去住著,從此再不理什麼江山什麼權勢的好。姐姐,不是我勸你,喜歡一個人糾結到這般地步,還不如不喜歡的好。」
月色流銀,繁星散錦。湖水脈脈,輕煙淡淡。
唐天霄怏怏道:「好像最不痛快的是朕吧?何曾又有風雨淋到她頭上?也不知下午雅意又和她說了什麼。」
色已變,葉已枯。
可淺媚已看出唐天霄的確怕水怕得緊,暈船暈得也不是一般的厲害,卻為解她疑慮依然留在舟上,心下雖是忿恨,到底不忍再趁機欺負他,隨手摘了一張荷葉覆到他臉上,說道:「什麼都別看,就不暈了。」
「有很多個容容喜歡朕。」
他的腳步緩了一緩,苦笑道,「她倒是善解人意。其實不如笨些好。」
午膳后,暢音閣那裡早已排下了折子戲,咿咿呀呀地唱起來,連宣太后都賞臉特地來聽了兩出,挽著沈皇后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回了佛堂聽她的經書。
旁人可能會因去一次大理寺心驚膽戰,而可淺媚就是心裏不踏實,也不會示弱半分。外強中乾也算是她的本領之一,按理這時候她應該若無其事呆在床上睡覺才對。
他遲疑片刻,又道:「具體怎樣的,還不知道。不過已經有人在議論昨日淑妃娘娘去見宇文貴妃的事了!」
「為什麼?」
「不行。」
不一時,有船娘劃了小舟過來,卻比可淺媚那隻大些,另有兩個會水的內侍跟著,小心地將唐天霄扶上和_圖_書舟。
錦盒裡還有一張裁得方方正正的箋紙,壓于柳枝之下。
「你聽了誰的胡說八道?太醫每日都在診治著,容容的病根本不妨事。」
來中原沒幾個月,她已很熟悉中原的衣飾,解開他的單衣時輕車熟路。微涼的手指滑向他勻稱流暢的腰線和結實滾燙的腹部。
靳七應了,忙令人去預備時,唐天霄抬眼望一眼亭上的題字,目光便柔和了許多。
「我總覺得……宇文姐姐好像活不長了。」
「我沒有……」
唐天霄勉強坐起,星眸往附近翻滾的湖水看了一眼,便白著臉又仆倒在艙中,按著胸口皺緊眉。
他的眸光黯淡,失神地望著沉沉的夜空,低嘆,「我本來只是猜測,心頭已突突地跳了半天。方才見了這錦盒,才算明白。她……她其實已料到我想做什麼,竟自己布下了這個局。果然是我負她……負她極多……」
彷彿只有等她的心跳平緩下來,他才能跟著身心安穩。
這一次,她明知許多宮人在場,同樣毫無忌諱地喚起了唐天霄的名字,自然地像尋常夫妻間娘子對夫婿撒嬌般的嗔怪。
外命婦們到傍晚才告辭離去,沈家內眷卻未走,據說唐天霄興緻很好,留了她們繼續熱鬧著,沈皇后趁機把一個生得極好的小堂妹介紹過來,意思是想留在宮中為皇家開枝散葉。
而他冷笑:「生?她們生得出嗎?」
桃子卻道:「我們淑妃娘娘到底是外邦過來的,行事處處沒個幫襯。夫人不如勸勸淑妃娘娘,多和宇文貴妃、杜賢妃親近親近,再有人起壞心害咱們時,皇上擔待得也不至這般吃力。」
可淺媚道:「我沒把宇文貴妃當作什麼宮中後患。何況你也說了,她活不了多久,又怎會成我的什麼後患?」
剛要狠心將梨膏糖般粘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推開時,忽然有幾滴熱熱的水滴落到面頰。
他低頭審視著懷中的女子,「你是怕我護不了你,再次讓你被人關大理寺去?」
唐天霄道:「她的床榻邊掉落一枚玉佩,有宮女認出是你佩戴過的。」
他被前面探路的小內侍引到蓮池邊的紅葉亭時,便見暖暖、小娜、香兒等人俱在亭內,無可奈何地望向水面,待唐天霄走到近前,才回過神來,急急接駕。
可淺媚不覺抬眸,與他四目相對。
她不知是在親吻還是啃嚙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她喝了兩口,勉強笑了笑,「不怕我陷害你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不住在怡清宮裡,得向可淺媚報備。
「便是關進去了。有你陪我呆在裏面,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暈了。」
她把輕飄飄的錦盒交給他,說道:「是宇文姐姐昨天給我的。她讓我在皇後生辰之後轉交你。」
可淺媚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就跟我講了肖霄和容容的故事。」
可淺媚跪坐在艙中,一雙黑眸狠狠地剜著他,卻溢上大片的水霧,凝結成串,慢慢地滾落下來。
她繼續道:「他是天子,真龍天子,他有他的不測龍威,其實我早該看穿的。可是妹妹呀,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多少次勸自己,他不肯對我用心,我也該留幾分餘地;可越勸自己,越是情難自禁。不怕你笑話,剛入宮時他常來伴我,我還能睡著幾個囫圇覺,後來……若他不來,我幾乎沒有一夜做夢不是他……竟像是瘋魔了心,給困在了一個怪圈裡,越想跳出來,卻困得越來越緊……除非死去,再不能解脫的。」
「哦?」
可淺媚便攀住他臂膀,闔了眼睫依到他胸膛前,嘆道:「其實我就想兩個人靜靜兒在一處罷了。」
連喚兩遍,都沒動靜。
「不錯,連我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不得不違心地犧牲親情,友情,還有……兒女之情。對於我,兒女之情也許太過奢侈……儘管,我想奢侈一回……」
可淺媚低頭撫著腰間荷包,慢慢道:「我相信……如果你還是當年那個容容,你不會害我。」
除了靳七和他的母后,再沒有一個人知道,他不只暈船,更對夜間的湖水有著根深蒂固的恐懼。
沈皇后在入宮第二年雖曾懷上,可兩個月上便因摔了一跤小產,為此二十余位宮人受杖責,甚至有兩人被杖殺。
可淺媚握緊唐天霄丟在一邊的錦盒,嘆道:「我知道你現在是真心待我好,真心捨不得我受委屈。」
若與江山社稷相權衡,他一樣選擇了放棄。
他眼睛里只看到了春光里最明媚的她。
她收好錦盒,轉身欲往外走,抬眼看著門前那串流光溢彩寶光盈盈的珠簾,覺得它們緩緩垂落之際,像極了從春到夏、從夏到冬怎麼也流不幹的淚珠。
「可憐你自己?」
「你閉嘴!」
刀劍磨礪出的繭意扎在肌膚上,微癢,微疼。
唐天霄不置可否,卻笑著將那沈小姐邀在自己席上和幾位親近妃嬪一起用膳。
既然無寵,想要得子,除非沈皇後有膽量把唐天霄帽子的顏色染上一染。
唐天霄便問可淺媚:「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香兒想了想,也得意起來,說道:「也是,他家不怕女兒老死深宮,我們又擔什麼心?」
他喘息著沙啞了嗓子道:「淺媚,你是惡魔。」
不知什麼時候,她拿開了臉上一直覆著的荷葉,專註地望向他。
果然是盛夏消暑賞蓮的好時節,好地方。
他從來拒絕不了她。
可淺媚坐起,早已鬆散的髮髻如瀑散落,夜一般烏黑;一身蟬翼般纖薄的素白紗衣,如籠了煙霧般淡雅婉麗。
她們一個爽利豁達,明慧機智,一個機敏慧黠,活潑靈秀,交談之下,居然一見如故,連用膳時眾人起身道賀時也自顧說著話兒,竟正眼也不瞧向高高在上的那兩位正主兒了。
那小舟隨意的飄在水中,隨著夜風微微起伏蕩漾,倒有種「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意境。
這時可淺媚也不得不起床梳洗,預備去熹慶宮道賀了。
傍晚他匆匆趕來,一邊解了衣服喝小娜奉上的涼茶,一邊問道:「你怎麼去明漪宮了?」
唐天霄不答,卻轉開了話題:「你知道我為什麼怕水嗎?」
而唐天霄無心賞這美景,只是扶緊了船舷皺著眉。
宇文貴妃悵然,「我曾想過,如果我們在知曉彼此身份前能多相處幾日,也許他便不至於連試一試都不肯便選擇了放棄。」
唐天霄一怔忡,隨即轉過頭,淡淡道:「哦,以前荒唐了些,常化名肖霄在外面行走。肖霄的故事不少,真真假假,連朕自己都記不清了。」
宇文貴妃自嘲,闔著的眼睫顫動著濕意,「或許,便是這手眼通天害了我,害了孩子吧?偏是父親送進來的血燕里摻了毒。」
宇文貴妃宛若呻|吟般嘆息一聲,說道:「我還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件事想求妹妹答應,不知妹妹肯不肯幫忙。」
「沒提朕么?」
「妹妹幫交給他更合適。」
而他偏偏沒法辦她的欺君大罪,反而忐忑著將她抱得更緊,靜靜地感受她的溫暖,傾聽她的心跳。
「我曉得他心腸甚軟。」
立於亭中往池中眺望,月色如水,星河明淡,翠蓋亭亭如碧玉,花盞裊裊似紅妝,盈盈佇立,凌波理妝,蔥鬱地掩住了大半的湖面。
唐天霄張口結舌,擁緊她不說話。
香兒急得拉扯著桃子的手,一迭聲道:「我剛說什麼來著?我剛說什麼來著?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起人橫豎就是看我們娘娘受寵不順眼,沒事還要扯出點事來呢!」
可淺媚沒有回答,卻愈發熱烈。
唐天霄握著她的手,掌心難得那般冰涼冰涼的。她回握住他的手時,他才繼續道,「十歲那年,我的一個親人把我推下了水。我差點淹死。」
劇烈的搖晃中,他的胃部一陣翻滾,生生地乾嘔了下,身體又倒了下去,——落入可淺媚的掌控之中。
可淺媚恨恨道:「你才是惡魔!虎毒不食子,你讓我想著都害怕!」
待後宮妃嬪們見禮完畢,便是朝中一二品的誥命夫人一撥接一撥兒前來拜壽。
可淺媚盯著他,忽然也笑道:「如果我們是尋常的夫妻,一定可以吵吵鬧鬧卻和和美美地過上一輩子。就和……肖霄和容容一樣。」
香兒指點給他看:「就在舟上。送走虞國夫人後淑妃說要在湖水上看月亮,就一人上了小舟,一劃就去得遠了,還不許我們跟著。」
「還有呢?」
可淺媚望著他蒼白卻溫柔的面龐,忽然發現那些太過沉重的話題果然不適合她,也許也不適合他。
可淺媚眉目一黯,卻沒有接,只側轉了身依到他懷裡,問道:「宇文姐姐怎麼死的?」
「嗯?」
可淺媚道:「怎麼會呢?以後我得時時記得,我喜歡的人不僅是唐天霄,更是大周皇帝才行。」
可淺媚見她氣色愈差,便想走出去叫人,「姐姐很不舒服么?我去叫太醫。」
當著唐天霄,沈皇后自是不敢為難可淺媚,看她伏跪請安完畢,笑道:「妹妹日夜辛苦侍駕,快請坐罷!跪壞了皇上心坎上的人兒,本宮可擔待不起呢!」
唐天霄不答,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話一出口,可淺媚也有些懊惱,又道:「你若真的厭煩我了,便去明漪宮吧,何必一定要去公雞皇后那裡?你不覺得你去屈就她太委屈自己了嗎?」
大團的墨漬洇染開來,迅速模糊了筆跡。
她去見宇文貴妃的事自是瞞不過唐天霄。
可淺媚趴在竹榻上出神,聞言懶洋洋地舒展著手腳,說道:「我便去不得明漪宮嗎?」
唐天霄苦笑,讓內侍將兩隻小舟靠得緊了,彎腰跨到她的小舟上,腿肚卻有點抽搐,忙扶緊船舷坐穩了,靜候劇烈晃蕩著的小舟慢慢平穩下來。
唐天霄嘆道:「我以前竟不曉得你如此多疑。」
不負。
「有人說,可淑妃輕功不錯,她兩個侍女身手也好。明漪宮院牆不高,距離怡清宮也不遠,潛進去不難。」
唐天霄全身都快燃燒起來,可眩暈和不適感也在加劇。
「宇文貴妃……」
可淺媚根本不怕李彥宏那副吃人的模樣,笑盈盈地將腰際的長鞭摸了一摸,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目光里的兇悍之氣潮水般退了下去,開始憋著氣低聲斥罵身邊的小太監做事不利索。
可淺媚輕聲道:「定北王爺當然不會害你。既是秘密送進來的,只怕連沈皇后也未必知道吧?」
南雅意便拍拍可淺媚的手,笑道:「你們且放心罷,我就瞧著她玲瓏得很。這宮裡么……有皇上護著,也就夠了。他么——早已今非昔比。」
可淺媚扶他仰卧在小舟內,輕笑道,「看著天空。總不至於暈月亮暈星星吧?」
靳七原不過擔心他有意外,見他無事,便也不吱聲了。
「即便我不再是大周皇帝,也會因為曾經是大周皇帝而成為他人眼中之釘。」
「手眼通天……」
不看沈皇后,得看唐天霄。她不想唐天霄失望或為難。
裹著被露水沾得薄濕的單衣,可淑妃身體有點發冷。
她從枕下取了一隻細長的錦盒來,放到她的手上,悵然嘆道:「沈皇後生辰過後,請幫我把這個交給皇上吧!」
她真是好端端的嗎?
關上房門,他和她與尋常夫妻無異。
「容容所中之毒,是北方的一種迷香。據說,只有北赫某個神秘部族懂得配製方法。」
可淺媚紅著眼圈,道:「有。」
後來東西做回來,一稱,五斤四兩。
唐天霄尷尬笑道:「倒不是暈船,只是暈水。看著流水久了,便不舒服。」
他遲疑片刻,徐徐地說道:「淺媚,你若信得過我,從今起不要再理會任何朝堂之事,也不用再管任何後宮紛爭。朕向你保證,即便呆在皇宮,我們一樣可以像尋常夫妻那般,偶爾吵吵鬧鬧,卻總是和和美美。」
唐天霄掙扎,卻被可淺媚一口咬在胸前,還沒來得及呻|吟出聲,她的唇已經壓了上來。
「你若沒暈,便該看得到我待你的好。」
唐天霄怔了怔,笑道:「你這話可奇了。我什麼時候不曾真心待你好了?」
可淺媚不覺走近她,低聲道:「你說。」
宇文貴妃攔阻,卻笑道,「呵,你居然又叫我姐姐了!倒也見得我這半日沒有白說。」
「很多人可以證明,你和容容並不親熱,昨天你卻出乎意料地去了明漪宮,並且一去老半天。」
她道:「月事來了。」
唐天霄不耐煩地揮揮袖,道:「划來。」
拈過箋紙,他的記憶彷彿凍僵了,思維凝固在了紙上的五個字上。
這以後,她的肚子再也不曾有過動靜。
即便最初並沒有如此深愛,他也那般迫不及待地將她佔有。
若是旁人,李彥宏還能狗仗人勢治個大不敬之罪,但可淺媚驕縱跋扈早已盡人皆知,找她麻煩無異於再給自己找一頓鞭子;
唐天霄自嘲地輕笑,「沒有足夠實力保護自己的皇帝、皇子和皇親國戚,與普通老百姓一樣命如草芥,甚至比老百姓還不如!我本來有一個哥哥,三個弟弟。他們都金尊玉貴,卻死於非命,未能成年。我甚至不得不看著他們死。」
宇文貴妃卻沒去留意她的神情,只是嘆道:「聽說我落胎,是因為吃了有毒的血燕。其實我心裏清楚得很,那毒血燕與杜賢妃無關,與你無關,甚至……與沈皇后也沒關係。」
一路水聲瀝瀝,風聲淅淅,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澄澈,似水上行的人都映得通透,肝膽皆若冰雪瑩潔。
桃子道:「可不是呢。所以陳總管找了好幾個會水的內侍過來,和_圖_書悄悄兒藏在那邊蘆葦叢里,就防著有個萬一。」
心神略定,唐天霄才覺出有帶著四方稜角的硬物頂著脖頸。
「因為大周皇室來自北方,不會游泳?」
宇文貴妃的淚水終於溢出,聲音卻是平靜:「我倒寧願是她害了我,或者是你或其他什麼人害了我。至少我活著,多少還有點指望。」
他終於忍耐不住運勁去推開她時,船身猛地一傾斜,湖水幾乎快要漫到船沿。
她道:「我本以為她要我拿這個給你,是想用這個讓你記起舊情,不致於在為皇后大張旗鼓助長威風的同時把她完全拋到腦後。不想……不想她竟是料到了你會對她下手!唐天霄,你害死了她!她一直把你當作當年的肖霄一樣傾心愛慕,可你竟害死了她!」
挺秀如碧玉妝就翡翠裁成的一株新竹。
「哦,雅意……」
他去解她衣帶時,她握住了他的手。
唐天霄喃喃道:「北方人大多是旱鴨子,難道她不怕掉水裡淹著?」
求的是不負。
可謝德妃、杜賢妃等入宮四五年,竟然一無所出。
可淺媚、南雅意待宣太后離去,只叫人和跟在唐天霄身後的靳七說一聲,便攜手去了怡清宮說話,熹慶宮也無人敢攔。
可淺媚看著唐天霄始終與沈皇后攜手呆在一處,雖知他不過衝著沈家在朝中的根基,心下亦是極不痛快,本待要託辭早早離去,誰知住在庄世子府上的虞國夫人南雅意也來了。
唐天霄猛地哆嗦,苦笑道:「不行。淺媚,回岸上去罷,隨你怎麼折騰。」
「呵……那也行。」
唐天霄悲吟一聲,手上的紙條悠悠地鬆了開去,飛過船舷,飄落水面。
唐天霄依言卧著,卻依舊閉著眼眸,連月亮星星也不想看了。
可淺媚似解非解:「就是剛才你說的宇文貴妃布下的局?什麼局?一定要以她的性命作為代價嗎?」
她並不十分妍麗,卻有十二分的令人沉醉的清雋磊落風姿,比皇宮內苑那些艷麗奪目的牡丹芍藥更勝一籌。
南雅意團扇掩了唇輕笑,「扯吧,扯吧!且看他們能扯得了幾回!這一回……如果皇上再由著他們把你卷進去,才是奇事呢!不過,這宇文貴妃好端端的,怎麼就沒了呢?」
他笑得鳳眸挑起,連眩暈也一時覺不出了。
可淺媚只覺他手越發地冰涼了,幫他搓了幾搓,道:「北赫也有為了爭權奪利兄弟相殘的事。不過似乎不會像大周這樣,未成年皇子一個都不放過。」
他遞向可淺媚,問:「這是什麼?」
可淺媚抱著肩,臉色發白,卻冷笑道:「我受寵又怎麼了?我霸著皇上又怎麼了?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打算扯些什麼事到我身上呢!」
香兒猶豫道:「我們雖跟了淑妃娘娘沒多久,卻也曉得淑妃是再好不過的人。只是這宮裡頭厲害的主兒多,好人只怕吃虧。」
唐天霄咬牙道:「是,是我令人暗中在她服用的血燕里動了手腳。她的身體根本不宜受孕,我也未曾想過她會懷孕。若不及早處理,到六七個月上,真會一屍兩命,連一點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竟是一枝春日里初初萌芽的嬌嫩柳梢。
「血燕雖然珍貴,我宮裡卻不缺。你和皇後送過來的血燕,其實我都沒服用過。我所用的補藥,都是父親秘密派人送過來的。」
唐天霄當真沒去熹慶宮留宿,讓「月事來了」不能侍寢的可淺媚窩在他懷裡香甜地睡了一整晚,看她一覺醒來又是眉開眼笑的模樣,才放心地換了吉服前去熹慶宮。
在如蓋的荷葉下,小舟微微起伏,遊動的風將兩人緊靠的軀體吹得都有點冷。
唐天霄定睛看了許久,才瞧見了碧葉紅花間一葉小小的採蓮舟。
「容容……」
只有「不負」兩個字,在水中飄來盪去,妍麗而決絕,許久不肯湮滅。
唐天霄的手指不知什麼時候移了開去,溫柔地撫弄著她潑墨般鋪了半張榻的烏髮,頭卻深深地埋到她的脖頸間,炙熱的呼吸和薄薄的汗意燙著她的皮膚,讓她不自禁地伸出手,環住他的腰。
南雅意感慨道:「到底是服侍過皇上的人。聽聽這話兒,明裡為淑妃想著,卻處處在為皇上打算呢!這是怕淑妃娘娘太過活躍惹了禍事吧?」
宮人有思念民間父母親人的,或嚮往民間夫妻和順的,往往在此久久佇立,冀盼佔一點這對才子佳人的幸運。
而今日報備竟然都不行了。
「還有呢?」
可淺媚嗓子有些干,背脊上一陣兒冷,一陣兒熱,盯著屋頂藻井上的蟠龍奪珠圖案,好一會兒才輕笑道:「其實我倒真想媚惑君王呢,結果反被君王媚惑了去。真是倒霉。」
見可淺媚沉默,他走過去,拍著她的肩膀問:「怎麼了?莫不是她和你說了朕什麼?」
陳總管和可淺媚的幾個貼身侍女都不在,只洒掃的宮女過來回道:「淑妃娘娘往蓮池方向去了,香姐姐和桃姐姐們都在那裡候著。」
可淺媚道:「那我比你貪心。親情,友情,兒女之情,我都想要。你肯不肯給我?」
只是持在手中時依舊柔軟地在風中擺動,依稀見得那一年韶光明媚的青蔥稚嫩。
靳七道:「有是有。不過……」
唐天霄嘆道:「原來,你還是捨得把我推到別人懷裡的,只是想為我挑挑哪個更般配而已。」
莫非是木棒之類的雜物?甚麼經歷了獄中那夜,便是睡在亂柴堆里他也不覺得為難了。
她忽然有點透不過氣,胸口悶悶地疼,忙低下頭,不想讓宇文貴妃看到自己的惶恐。
他的眸光清亮熱切,並不見有多少的孤寂,正深深地望向她,像要將她所有隱藏的不曾隱藏的心思俱一眼看穿。
唐天霄笑道:「你當然去得。不過朕就想著,你並不喜歡容容,容容瞧來也未必便喜歡你,哪來那麼多的私房話可以說的?」
後人為紀念這段佳話,便將這臨水的小亭改名作紅葉亭。
小舟劇烈的搖晃,水聲颯颯地拍打著船舷。
可淺媚記起昨日所見的宇文貴妃那等虛弱模樣,不覺失神。
不肯容留些微縫隙的親吻,重重的,不知是親昵,還是折磨。
可他終究是不得不負。
唐天霄動容,不顧晃動了小舟,猛地坐起身,打開了錦盒。
可淺媚會意,向香兒微笑道:「擷芳宮裡的美人兒多呢著,乾元殿還有兩個沒地兒安置的,還怕再多幾個?」
待小舟平衡下來,可淺媚俯著身體,探出手來慢慢地划著水,小舟便悠悠地往荷花縱深處行去。
那是對於背叛、死亡和失去信念的恐懼,一生經歷過一次便已足夠。
既是看月亮,多半仰卧在小舟中了,怪不得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握了他的手拽他,嬌嗔道:「上什麼朝?過來陪我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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