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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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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恨卿兩意,故來相決絕

第84章 恨卿兩意,故來相決絕

他把他冰涼的手掌漸漸攥成拳,慢慢道:「既然說了她有功績,自然要好好送她回宮。從此……多多派人守衛住她的怡清宮,如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明白嗎?」
恍惚覺出有一道目光正掃視過來,她勉強撐坐起身體抬眼看時,唐天霄正緩緩將目光收了回去。
來來回回,俱是她絕望地仆倒在床邊,吐出大口鮮血。
僅僅是貪戀著他的年輕俊美,捨不得他的毀滅嗎?
唐天霄等得焦躁,卻不肯再折下身來派人過去催問,少不得勉強用了晚膳,才見靳七喘著氣奔回來。
卓銳便垂手不語。
卓銳不敢遲疑,忙令人把她帶出去,親自去叫人預備。
唐天霄細細思量,可淺媚活潑多情,玲瓏知趣,從荊山回宮,自知叛了信王,再難回去,分明已打算長長久久在宮中伴他,行事很是小心,為了釋去他和宣太后的疑心,甚至連收藏著諸多機密的乾元殿也已絕足不去;她身份尊貴,寵冠後宮,一舉一動都有人留心著,信王便是在宮中藏有眼線,也斷不可能直接和她聯繫。
待他們過來見禮,唐天霄笑道:「海姑姑快平身。聽說你前兒腰疼又犯了,可曾好些了?」
卓銳猶豫片刻,到底不敢不答,低聲道:「他說……淺媚,我沒法護著你了,你以後該怎麼辦呢?」
但靳七絕不會無故拿了這個來給他。
唐天霄素性隨和,縱然心緒再煩亂,也不至遷怒一名閨閣弱女,點了點頭道:「不在宮裡,也不必如此多禮,忙你的去吧!」
唐天霄冷笑道:「她還頭疼?朕遇上她,才真的頭疼!」
可他定一定神,那雕梁畫柱間,卻只有瀝金的龍鳳昂首揚足威凜赫赫的模樣。
他居然也在乾元殿病了,每日請太醫開著藥方調理。
到第四日傍晚,唐天霄已恢復過來,獨自立在窗前向外看著,恍恍惚惚,只覺廊檐間會有個清麗的影子如貓兒般躡足過來,歡喜笑著撲到懷中。
宣太后雖沒說什麼,只讓太醫好好調理,一轉頭卻令人去了怡清宮,從床上拖起了可淺媚,拉到院子里,在大日頭底下跪在碎瓷片上,從早到晚,不許給一口水喝。
唐天霄忙坐穩身形,道:「請進來。」
唐天霄好容易壓下來的恨怒又如烈焰般騰騰而起。
可淺媚只覺胸口一悶,身體已重重地滾落山去。
靳七向他彎了腰低笑道:「再凶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兒,又給寵慣了,只怕受不了多少苦楚。」
絲絲楊柳,尚見得往日的風姿,綿綿地飄搖著,仿若誰正躡著夜風的腳步,默然的徘徊;荼蘼花早不見蹤影,累累的果實藏於厚密的葉間,隨風淅淅,仿若誰無聲地幽幽而泣。
他皺了皺眉。
而他渾身的力氣,也似在頃刻間被人抽得盡了,大睜著眼睛慢慢伏倒在地。
而他的眼睛,依舊緊緊凝在可淺媚的臉龐,清晰地倒映著她悲慟欲絕的神情。
她的髮髻和辮子已經完全散落開來,烏緞般鋪展在地上,掩住了她貼在地面上的妍麗面容。
他苦澀笑道:「她下手可還真狠!」
他拈過妝台上用了一半的胭脂,看著燈光下依然瀲灧的艷色,微有怔忡。
他閉著眼,緊緊捏著拳,努力把那個影子驅出腦海。
可淺媚與他虛與委蛇,無非是因為李明瑗和李太后離不開他父親的支持和扶助,再不曾動過半分真心。
勉強凝定心神看過去時,唐天霄已經離開她,冷冷地站在床邊。
他捧著一個包袱,俯身陪笑道:「皇上,是不是把裹下傷,把衣服換一下?」
換言之,她被囚禁了。
疼痛里,可淺媚眼前一陣陣地昏黑,彷彿有奇形怪狀的各色物事在眼前飄過,斷斷續續的獰笑如從地底發出,一聲兩聲地飄在耳邊,卻絕不是唐天霄的聲線。
而那可惡的女子,也便隨著他的手臂落下而無力地滾落在他的懷中。
海姑姑且不坐,站著說道:「太后讓奴婢來傳兩句話。皇帝年紀漸長,子嗣單薄,可廣納嬪妃,雨露均施,也好多多開枝散葉,以解她老人家後顧之憂。聽說皇帝身邊可心合意的嬪妃甚少,因此新近挑了兩名溫善女子,特送來侍奉皇帝。」
很輕很輕的「格」的一聲,桃木梳子在他手中斷裂。
卓銳生恐他出事,早已趕過來,護持在身側,此時看著伏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哭得哀哀欲絕的當今淑妃娘娘,一時無語。
唐天霄呆了呆。
他輕鬆地說著,隨手又倒了一杯酒,快意地慢慢飲下,「還有,貼出的布告上說得明白,是你,是你可淺媚將他們出賣給了朕,讓他們全軍覆沒,一敗塗地。」
靳七領命,正吩咐小太監去傳話時,唐天霄道:「你自己去。什麼時候你也這般嬌貴了?這麼一點子路,哪裡就跑斷了腿?」
他的目光專註于銀杯中的美酒,卻淡淡地說道:「你醒了?」
可淺媚恢復知覺時,已是深夜。
他自己提了一盞繪著牡丹和白頭翁圖案的八角綾紗宮燈,走出院門,他立於階https://m.hetubook.com.com上靜靜對著暗夜裡的楊柳和荼蘼。
唐天霄的劍尖猶在滴血,久久不曾還入鞘中,鮮血的亮烈和陽光的炫目交織出騰騰欲出的殺機,卻不曉得下面該刺向誰。
可淺媚尖叫,猛地撲了過去,卻給緊縛雙手,連將他抱起查看傷勢都做不到。
而他之於她呢?
唐天霄一怔,忙奔過去將她抱在懷裡查看時,她的呼吸雖是細弱,卻不凝滯,也看不到外傷,應該並無大礙。
卻芳蹤杳然。
唐天霄問:「可曾抓到活口?」
他乾笑一聲,回道:「皇上是指淑妃?她那裡……還算安靜。只是太後娘娘傳了話過去,讓她每天跪滿六個時辰的碎瓷片,否則,不許給一口水喝。」
唐天霄沉不住氣,問道:「她的鞭子呢?這回怎麼沒動手把德壽宮的人打個落花流水?」
回首往事,竟如一夢。
他上前,一把拖過可淺媚,喝道:「起來!朕還沒死,用得著這麼哭喪嗎?」
唐天霄一眼望去,竟是盛著兩人所結頭髮的那隻月白色荷包!
那麼,暗中傳訊之人,只能是這兩個北赫侍女了!
她敢對大周皇帝動手,可卻不曉得該怎樣對曾經朝夕相處的愛人動手罷?
這裡是瑞都,天子腳下。信王再厲害,也無法和唐天霄布下的天羅地網相較。
他原本可以給予她更多。
可淺媚一聲呻|吟,伏在床沿咬緊唇抽泣。
「哦!」
細細看去,一人身材頎長,清婉秀麗,氣韻容貌和當年的寧清嫵有些相像;而另一人卻身材嬌小,玲玲瓏瓏,眉宇間的懵懂嬌憨,宛然又是一個可淺媚。
他唯一一次讓靳七準備這麼一缽冰鎮的酸梅湯,卻是那次聽說她偷偷潛進來看他,故意拿了這湯來整她,把她生生地淋了下來。
卓銳便不說話,只拿眼望向唐天霄。
唐天霄想著卓銳所說的久久未醒,只怕是指可淺媚連被人泡入水中洗浴許久也不曾清醒,心裏又微覺焦灼,瞥他一眼,又忍不住問道:「大夫怎麼說?難道她這等有能耐,還會那麼容易就死了不成?」
依舊是和上回一樣的目眩頭疼的癥狀,太醫開來的葯,俱是開胸順氣、解郁散結的。
他問道:「這荷包,她放在哪裡的?」
唐天霄只覺愈發頭疼,低低道:「好,便……便先歇上片刻罷!」
這北赫男子枉有一具好皮囊,卻不學無術,行事莽撞,再無法與李明瑗那樣優雅超脫的男子相比。
陳材打了個寒噤,低聲應諾。
唐天霄冷笑道:「你以為朕就希望看到你嗎?你……這麼臟!」
他自午間再度和可淺媚碰面,便已留意到她通身深色衣褲,素常從不離身的荷包已不翼而飛,只當她割愛離去時一定也隨手棄去,口中雖說不出來,心裏的確難受之極。
唐天霄冷冷瞥她一眼,徐步走向門外。
唐天霄愈怒,心口一股憤郁直往頭頂衝去,連腦殼都疼痛起來,揚手便是一耳光甩在她臉上,喝道:「還想和他生同衾,死同穴了?別做夢了!便是死,你也須得給朕死別處去!」
靳七曉得他生病的緣故,不敢直接提起,故而使了點心計,正在等著他問起。
卓銳便道:「那可淑妃的衣物和佩飾,如何處理?」
何況,此人是天下最尊貴無儔的當今天子。
這一回沒提是哪家的女兒,猜度著應該是特地找來的民間女子,只求其身家清白,性情溫婉了。
給人扔在冷清的角落裡的,彷彿不是她,而是他。
唐天霄給扶到正廳坐了,喝了奉上的清茶,閉了眼睛休憩片刻,便漸漸緩了過來。
或者一邊想念留戀著他,一邊還能坦然地接受其他男子的愛意,與他們翻雲覆雨?
卓小妹答道:「哦,她用絲繩穿了,貼身掛在胸前,藏在小衣里。我本來還以為裏面不知藏著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呢!」
唐天霄低頭看時,自己被可淺媚打著的地方衣衫破碎,滿是血污,有半乾的,也有新流出來的。
她抬起眼,滿臉的淚水,滿眼的絕望,嗚咽著叫道:「好……我臟!皇上不如就在這裏挖個坑,把我和他一起埋了吧!」
他始終沒覺得那傷口怎麼疼痛,倒是沒受傷的心口一陣陣抽搐般地疼痛著。
他的眼眸發紅,目光烈烈如焚,額際的青筋在暴怒里簌簌跳動,完全維持不住一貫的優雅和瀟洒。
「卡那提!」
他反手去再上門,臨行卻忍不住又向那負心的女子望了一眼。
如此妍麗……
他笑著惋惜,「如果換了朕,有你這樣的部下,一定恨你入骨。可惜了,想將功補過,想討那信王歡心,想回到那些美少年的懷抱,都只是做夢了!如今,該後悔當日救了朕了吧?」
可他這又算是做什麼?
卻是臉色發白,步履不穩。
她是如此地年少輕狂!
他抱著自己的頭,竟連把她推開的力氣都沒有。
即便他自己一萬個不肯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可淺媚的背叛的確給了他莫大的打擊。
唐天霄便點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趕著向左右道:「還不搬了椅子來請姑姑坐了說話?」
唐天霄接過,卻是滿滿一大缽的酸梅湯。他便是不吃晚膳,也喝不了這麼多。
再怎麼著華麗逼真,依然是死物而已。
惡怒湧起,唐天霄一掌擊在案上,冷冷道:「他們那位信王不是喜歡在妓院里安插眼線嗎?這異族女人又新奇,讓她們換上北赫衣飾,從此便留在百花樓接客罷!著人看緊了,若是跑了,拿你們自家的妻女來替代她們接活兒!」
卓銳不敢介面,悄悄望向那間屋子,使了個眼色。
應付了太后那邊,唐天霄早已心煩意亂,連金獸爐里熏著的龍腦香聞著覺得厭倦。
可淺媚好容易倚著床圍坐穩了,向周圍看了看,低聲道:「我怎麼在這裏?」
卓銳忙將可淺媚小心挪開,打量著唐天霄的神情,說道:「正巧微臣家就住在附近,皇上要不要過去休息片刻,在那裡等著消息?」
地上的長檠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煢煢而立,和他那身玄色的衣裳一般,看著便是滿眼的孤凄清寂。
他握著茶盞的手在顫抖,克制不住地便想將茶盞砸到那女子頭上。
他扯裂荷包,將那同心髮結取出,微顫的手指摳住那髮結中間,狠狠抽了幾抽。
唐天霄也不想喝什麼茶,走入當日宇文貴妃的卧房看時,但見風吹羅幕,帷幔飄搖,寒簟如水,鏡匣蒙塵,觸目之處甚是空落,連宇文貴妃瘦削沉靜的面容也似渺遠了。
他正坐在桌邊,徐徐地提過酒壺為自己斟滿,慢慢飲盡。
他像一株墨松冷冷地立於冬日的雪地間,沉重的呼吸粗重可聞,掌心一陣陣地冰涼著。
靳七哪敢辯駁,急急應了,已飛快跑了出去。
待海姑姑離去,唐天霄收了笑意,懶懶卧到榻上憩息,卻是睜著眼睛,只輾轉反側。
唐天霄點頭道:「或許,也認定了朕對她們家公主千寵萬愛,怎麼著也不會拿她們怎麼樣吧?」
感覺出指間溫熱的鮮血,唐天霄才放開她,冷冷地盯著她。
卓銳緊隨其後,想不問,又不敢不問:「皇上,淑妃怎麼處置?」
唐天霄又取出那月白色的荷包,冷沉著嗓音說道:「這個也不勞你再收著!既然選擇了別人,何必婆婆媽媽,當斷不斷?真斷不了,朕來幫你斷!」
唐天霄已走至門口,聞言轉過頭來,寒聲道:「這便是你一離宮便投入另一個男人懷裡尋歡作樂的原因?」
「沒錯,朕殺了他,朕還把你那些同夥全都殺了,並且砍下他們的頭顱示眾。」
唐天霄沉默良久,低聲道:「寵慣了,就不懂事嗎?可朕瞧著沒人比她更狡猾卑劣了!」
可淺媚伏在草叢裡,好一會兒都眩暈著透不過氣,好容易咳出一口血痰,勉強喘過氣來,一抬眼,便見卡那提倒在自己跟前,溢著血沫的面龐近在咫尺。
可淺媚疼得不得不止住了下面的話,渾身顫抖地吸著氣。
靳七在外早已等得不安,見狀忙上前扶住。
他抬頭望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道:「這時候,這消息應該早已傳到信王耳中了吧?可淺媚,你說,這一次,信王還敢再把你認作盟友或可資利用的棋子嗎?」
卓小妹忙端過衣物,待要走,又悄聲問她哥哥:「這鞭子也扔了?看來挺貴重的。」
他黯然一笑。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可淺媚的臉龐,低低說了句什麼,才無聲地垂落下去。
卓小妹一吐舌,抱了衣物飛一般地跑了。
卓小妹在臟里翻著,卻又抓出了一樣東西,繼續問道:「這個荷包不值錢吧?不過倒還精緻,我可以留下來自己玩嗎?」
她似乎正揚著嘴角得意地在他身上踩來踩去……
低頭看時,一截雪亮的劍尖已自胸前透出,一滴鮮紅的血珠正沿著耀眼的劍鋒滑落。
打進暴室?
半個時辰后,身旁彷彿有動靜。
他頭痛欲裂,身體便再也支持不住,無力坐到在地上。
海姑姑忙回道:「謝皇上關心!有太後娘娘恩典,一天幾次派太醫診治著,皇上又賞下藥來,養了這些日子,已經好了很多。」
再看那荷包時,也是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卓銳道:「扔了吧!」
他無情無緒,自是沒那興緻找人侍寢。
怎麼處置?
唐天霄又開始頭疼,他怒道:「既是如此,怎不早來回報?」
他笑道:「果然是難得的可人兒,讓母后費心了!來人,快安排下去休息吧!」
可淺媚只是搖頭,儘力掙開他的手,把哭泣著的面龐埋入錦被中。
唐天霄定定神,看了一眼那關上的門扇,低聲道:「封鎖宮門,派高手守著,不許她出門一步!但一概飲食用度不許缺了,如今病著……去給她傳太醫罷!」
唐天霄大失所望。可轉念一想,便是她真的有孕,難道他便能容忍她的叛逃,以及她從身到心對他們海誓山盟的背叛?
她低低地咳出聲來,不適地輾轉著身體,漸漸醒轉過來。
剿滅信王餘黨雖是順利,但唐天霄的日子並和*圖*書不好過。
唐天霄抬頭時,卻是靳七不知什麼時候被請過來了。
其實……她並不夠狠。
但他看不到她的臉。
卓銳默然望向可淺媚昏睡的那間屋子,已忍不住流露惋嘆之色。
這天下,只怕沒有一個男人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妾投入他人懷抱后還能坦然處之。
他抬頭,又問:「這會兒醒了?」
那一刻,當年山坡上略帶點稚氣的宇文大小姐,仰著面龐時那驕傲卻脆弱的神情,宛然又在眼底。
他分明感覺自己重重地鬆了口氣,緊緊擁住她的手臂才慢慢放了開來。
縊殺?
而且,是失寵后的囚禁。
宣太后召來太醫細問時,卻說是受驚著氣所致,雖說年輕健壯暫不妨事,但若老是發作,可能會轉作慢性風疾,到時便難以斷根了。
在房裡來回踱了幾個來回,他轉身往外走去,說道:「便說朕想念宇文貴妃了,要到明漪宮走一走,不知幾時才回來,讓那兩名女子先去歇著罷!」
唐天霄走近,強行抬起她的下頷,便見她滿面俱是淚,揪緊著錦被已哭得痛不欲生。
帝王的愛情,竟然可以如此卑微?
唐天霄眯一眯眼眸,依然不去看她一眼,悠悠道:「你認為你應該在哪裡?在那個卡那提的懷裡?還是回到了北赫,和你那些勇武有力的北赫少年郎尋歡取樂?」
靳七陪笑道:「或許曉得這回是自己犯了錯吧?還真的沒還過手,乖乖就領了罰呢!開始兩天還罷了,昨天開始已經跪不住,被德壽宮看守的宮人捆了雙手吊在榕樹上跪著;今天更不行了,還沒到傍晚,已經暈過去兩次。太醫說,再跪下去,她這雙腿恐怕就廢了!」
唐天霄愈加煩躁,怒道:「朕早說了,朕不要取她性命!你們都當耳旁風了?快去讓人放她下來,就說朕的話,太后剩的懲罰先掛著,如有再犯,加倍罰過!叫太醫給她診治去!」
她在兵防圖之事後才搬入怡清宮,為防她人單勢薄再給人設計,宮中侍奉之人都是唐天霄令靳七挑選過來的可靠之人,絕不可能為信王通風報信。
「吐?」
可淺媚給捆得緊緊的,掙不過他,硬生生被從卡那提身上拎起,兀自掙扎不已,啞著嗓子哭叫道:「你放開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張嘴還欲分辯什麼,卻身體一晃,人已仆倒在床邊,「噗」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記憶里那異族女子明媚無雙的嫣然笑容,難道要從此要永遠冰封于那高高的宮牆之中?
她卻是宣太后入宮時的陪嫁侍女,終身未嫁服侍在宣太後身側,極是忠心細緻,故而唐天霄也不敢把她當一般宮人看待,含了笑耐著性子聽她哆嗦完了,還賞了銀帛,才令宮人將她送回宮去。
卓銳忙瞪他妹子,「不許胡說,快下去!」
她軟軟地倒在地上,身軀纖巧而柔弱;
不會說,不會動,不會逗他開心,也不會讓他傷心。
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字,唐天霄忽然克制不住,一把揪住她的長發,將她的腦袋撞到紋龍雕鳳的方形床柱上,厲聲吼道:「不許喚我的名字!你不配!你……太臟!」
如果他捨得給予,這明漪宮,也不至於四季蕭索,從不見一朵耀人眼目的花朵。
可淺媚努力止住哽咽,低啞地喚道:「天霄,我並不想走到這樣的地步……」
他並不認為在自己及時知曉了這些人行蹤后,還能讓他們插翅而逃。
可淺媚驚痛地望著那髮絲如遊絲般飄搖于燈光中,無力地歇落到紅絲毯上,忽然叫道:「唐天霄,你不能這般對我!」
門扇被迅速帶上,他的心頭卻驀地收縮,給克制住的悶悶的微疼彷彿頃刻間被人拉扯開來,劇烈地裂痛著。
他這一生,似已辜負太多,錯過太多。
他踉蹌著向前行了兩步,神思卻是恍惚。
她聞著酒氣,呼吸重了些,便覺出胸肋間悶悶的疼痛。
說完,他方才重新坐下,掃視那兩名送來的女子時,果然都是少見的絕色,並且面龐看來有幾分眼熟。
她的雙臂依然被他送她的長鞭反捆在背後。
兩截梳子跌落地上,梳脊上簡潔流暢的流雲從中而斷,東西零落。
她心裏有別人,也許別人的分量更重些,可她心裏到底也有他。
正撐著額臉色流轉不定時,那廂有人來報,德壽宮遣人來傳話。
而唐天霄已經撐著額,大踏步地走出宮去。
隱約便明了可淺媚為何一鞭落下后便不敢再動手,由著他捉她捆她,甚至,打她。
陳材垂首領命而去。
這一次卻不像前面那一腳那樣留有餘地,僅僅將她踹倒了事了。
海姑姑再怎麼受尊崇,也只是個宮人而已,怎麼著也不敢這般插手皇帝的床第之事。她這樣安排,必定是宣太后的意思了。
讓他開始流連,繼而眷戀,繼而不舍,繼而潛移默化為某種烈焰般的瘋狂,終於讓他願意接受她所有的好或者不好,心甘情願,認可自己非她不可的愛戀。
聽到廳中隱隱有些動靜,他撐了額,勉強抬眸看時,卻是可淺媚被兩名侍衛提著m•hetubook.com.com一路押進來,悄悄地放在了角落的地上卧著。
任何人中,自然包括了可淺媚。
一時德壽宮的人請入,卻是宣太後身邊最親信的姑姑帶了兩名窈窕女子過來。
斬首?
卓銳忙上前低聲回道:「因淑妃久久未醒,呼吸甚是微弱,微臣怕有個好歹,斗膽請了民間的大夫先過來稍作診治。」
至死不悔。
何況,其他亂黨都是中原人,和可淺媚肌膚相親的卡那提卻是北赫人!
他回頭,問:「她又鬧出什麼事來了?」
靳七道:「皇上,如果困了,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吧!」
卡那提卻還能動。
可淺媚打了個寒噤,才想起他指的是她與卡那提親昵之事。
靳七走過去,遞過一缽酸梅湯,道:「皇上,喝些酸梅湯,開開胃吧!」
那姿勢卧著定然極不舒適,他想都不用想,便可以猜到她此時委屈地緊蹙著的眉。
陳材稟道:「這些人異常頑固,幾乎都拼到了最後一口氣……只有可淑妃的那兩個侍女給帶回來了,正給押在前面。」
唐天霄氣結,怒道:「哦?敢情我們這位可燭公主能活到現在,全虧了北赫貴公子的相護呀?」
唐天霄把玩著唐天祺送的玉龜,摩挲著玉龜憨笑著的嘴臉,自嘲道:「連朕也沒想到,多情有這等好處!想著回來多看你一眼,竟能意外地剷除了這些心腹大患哪!看來日後朕還得多寵著你些,對不對?」
他慢慢道:「不吃了,回宮!」
可淺媚似在此時才想起發生的事,軀體明顯顫了顫,呻|吟一聲,低低道:「卡那提……你殺了他!我再怎麼求你,你還是殺了他!」
唐天霄垂著眼睫道:「她平時不是兇悍得很?不過跪了幾天,就虛弱成這樣了?」
唐天霄慢慢放鬆了緊捏著椅靠的手,轉頭望了他一眼,眼神竟是凄黯如冰。
「皇上放心。」
手尚未碰到她,胸口已是一涼。
唐天霄冷冷問道:「那個北赫男人臨死時說的是什麼?」
卡那提抓她不住,慌忙奔下山去,彎腰便要再去扶她。
唐天霄聽她傳太后的話,便已站起身垂首聽著,等她說完了,立即答道:「請海姑姑轉告母后,兒臣謹遵母后令諭!」
可淺媚本就哭得神思恍惚,身形搖搖欲墜,此時給一耳光打過去,再也立足不穩,再次摔落坡上,頭部卻撞上了山石,卻連呻|吟都不曾發出一聲,便暈了過去。
他將玉龜砸在地上,眼見那昂首闊步的玉龜斷首斷足碎在腳下,才冷冷道:「朕說要寵你,你不樂意了?」
屋子裡便娉婷走出一少女,提了一盆衣物站在門前問道:「哥,這些衣物怎麼辦?」
唐天霄笑道:「哦,是一心想著那些北赫少年,不希罕朕的寵愛嗎?那可不行。朕答應過要和你白頭偕老呢!你希罕也罷,不希罕也罷,這座怡清宮,從此就是你的埋骨之所!朕不會失信。朕會好吃好喝把你養在這宮裡,眼看著你在這宮裡慢慢白頭,慢慢死去,再也休想踏出這宮門一步!」
可淺媚心裏翻湧得難受,嗓子眼有一陣陣的血腥氣往上冒著,卻強行咽下,高聲向那冷寂的背影喊道:「五年前,救我的不是李太后,養我長大的也不是李太后,是信王!我欠了他的情,欠得……太多!」
再換上潔凈的常服時,唐天霄的心神已安定了些。
他的目光往裡屋一掃,道:「然後,你們往外散布消息,可淑妃巾幗不讓鬚眉,親自出面引出藏匿於市井間的信王餘孽,幫助禁衛軍把他們一網打盡。所有叛黨一律梟首示眾,貼出的告示上載明淑妃功績,明白嗎?」
他竟會為此覺得有一絲安慰?
可淺媚依然沒有回答,卻有強忍著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傳出。
但此時見他萬般眷戀地說完最後一句話,她跪在他跟前,竟哭得氣哽聲塞,愧悔不已。
她氣喘吁吁地將發冷的手伸向唐天霄的方向,卻撲了個空。
靳七垂頭道:「皇上病著,誰敢驚動?何況又是太后懿旨……太后那邊的人,一直在怡清宮那裡守著呢,可淑妃一暈過去,立馬一盆冷水澆過去潑醒。太醫說了,還虧得可淑妃學過武藝,身體底子好。如果換一個,這麼重的傷給這麼著折騰,早就活不了了……」
玉露初零,金風未凜。
陳材聽得他話頭不對,窺著他的臉色,小聲說道:「沒有。這兩個侍女都是北赫人,其他亂黨則是中原人,感覺不像是一路的。」
他自袖中取出那把梳子,那把自他們在一起便始終攜在身邊的那把桃木梳子,慢慢地說道:「朕不想再追究你那些臟事,但朕和你,到此為止!」
他踏出門檻,像對可淺媚說,又像對自己說道:「既然做了,既然決定了,就別再後悔!」
廢入冷宮?
陳材不敢答話。
此時驀地見到,他已忍不住一伸手便將那荷包取在手中,小心打開時,裏面的同心結卻是整潔光亮,一絲不亂。
他忍不住再次抬頭,將廊間的樑柱間細細看了一遍。
卓銳忙道,「大夫也說是一時氣急攻心才和*圖*書暈了過去,應該無甚大礙。頭部受的傷一時卻看不出深淺,若是腦部受了創,近期可能會有頭疼、嘔吐等癥狀。」
靳七連聲應著,忙示意香兒等人去預備。
待宮人將兩名女子領走,海姑姑方才坐下和他說話,卻是絮絮叨叨,告訴他宣太后的擔憂,雖不敢當他的面斥責可淺媚狐媚惑主,也在勸他少去沾惹異族女子,多多臨幸其他妃嬪,以求多多誕育龍嗣。
卓銳忙道:「皇上在此,小妹不許大呼小叫!」
唐天霄頓時心裏一沉,擱下酸梅湯問:「跪了多久了?」
唐天霄抿緊唇端坐著,冷凝地望著門外灼目的陽光,許久,許久,再不曾說一個字。
卓小妹應了,看了卓銳一眼。
唐天霄淡淡道:「哦,她們兩個倒沒尋死覓活的?」
這一去卻是半天。
但他定定神,只咬著牙吩咐道:「來人,給她洗浴!她……太髒了!」
卓銳的宅子也就在山下不遠處,是一所三進深的普通院落。他尚未成親,但家中有母親和妹妹打理,又行走于御前,月俸和各類賞賜甚多,因此收拾得還算齊整。
卓小妹便急急跑來見禮,順手將那衣物擱在了唐天霄跟前。
靳七看看天色,道:「已經第四天了。卓護衛不敢驚動皇上,來和奴婢商議了,每晚都有叫太醫去給可淑妃敷治上藥。只是可淑妃因為頭部受傷未愈,一入睡便噩夢連連,所以連晚間也睡不好。如今白天又在受罰,似乎……似乎有點受不住了。」
他該是在最後的時刻看清了她的悲傷和不舍,最後的神情便彷彿有一絲安慰,可更多的卻是擔憂。
她的愛情是如此地浮華淺薄!
二人到了明漪宮,宮人早已睡了,忽見皇帝過來,慌忙起身接駕,卻是半天連壺茶水都沒能準備上來。
她也曾英秀俊美,風華超逸,從容地赴入他為她營造的深情幻境里,如坦然地赴入一池莫測的深潭。
唐天霄繼續道:「驛館里還有幾個送親過來的北赫武士,即刻派人去秘密抓了,分開收押,交刑部看管。」
負手立於庭間,他的肩背拔得筆直,被燦亮的陽光曜曜地耀著,額上有晶亮的汗水滲出,卻不曾耀亮剛換的那身錦緞玄衣。
靳七答道:「放下后好一會兒才醒過來。太醫開的葯也喝了,只是一喝完就吐了,吃什麼吐什麼。連清粥都吃不下,全吐了。」
杖打?
傷口雖然長而獰猙,到底只是皮外傷,有靳七幫他敷上宮廷特製的上等傷葯也便夠了。
「淺媚!淺媚!」
頓時青絲繚亂,自他發白的指骨間撲撒而下,紛紛揚揚。
這回,他不待唐天霄詢問,已稟道:「德壽宮的人已經回去,不過可淑妃給一放下來便暈了過去。奴婢等著太醫過去,診療得差不多了才方才回來。」
挺直身體走出屋子,他站在廊下,默然望著庭中縱躍啄食的雀兒時,另一邊的屋子裡,卓銳送出了一個背著藥箱的老大夫。
再回到正廳坐定時,外面戰局已經清掃完畢,陳材正帶了兩名近衛候著。
她的頭部本就被山石撞出了大包,此時給唐天霄撞在床柱邊緣的稜角上,本就高高腫起的傷處再禁不住這樣的撕扯,立時破裂開來,鮮血順著額頭和面龐滴落下來,連髮絲也迅速濕潤。
卓銳見唐天霄忽然臉色大變,滿額冷汗,大驚,忙上前扶住他道:「皇上,皇上怎麼了?」
但桌上的幾樣小菜,卻是紋絲未動。
唐天霄心念一動,眸中轉過一道流光。
他無奈地嘆氣,起身準備走往自己卧房時,靳七道:「海姑姑臨走前,又叫了那兩名女子過去,親送到了皇上卧房,讓等著侍奉皇上安歇。」
靳七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奴婢趕著多叫了兩個太醫過去診治,已確定並不是身孕,而是腦部受傷后沒有好好調理所致。已細問過太醫,說只要多休息應該就不礙事。她睡得不好,因此剛剛服了安魂丹,是丸藥,倒也沒吐,明日就應該能喝葯吃東西了。」
鞭責?
靳七忙拿了披風在後跟著,道:「皇上,入了秋,夜間涼,披上這個罷!」
他站起身,一拂袖,便大踏步往外走著。
桌上已有兩把酒壺棄在一邊,看來已經空空如也;而他手中那把,似也快飲盡了。
小臉蒼白,烏髮散落。
唐天霄冷哼一聲,道:「有個好歹又怎樣?這樣薄情寡義的女人,留她作甚?」
可淺媚別過臉,始終不答話。
唐天霄只想著那衣服上沾著的另一個男人的氣息,便覺怒不可遏,沉聲道:「這點小事也來問我?那些髒東西還不扔了?」
親眼看著她背叛,親眼看著她與旁人歡好,親眼看著她為別的男子痛哭流泣,悲傷欲絕,他還要將她當作珍寶一樣小心呵護在掌心嗎?
唐天霄勉強搖著頭,道:「朕沒事。把……把她抱開,讓朕休息片刻。」
而唐天霄緊捏著荷包,緊緊皺著眉,卻已分不清是痛楚還是怨恨了。
靳七輕聲道:「皇上,這午時都過了,要不要先用點兒膳食?」
眾人皆知唐天霄病著,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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