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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玉蘭曲

作者: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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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強勢的選擇

第十九章 強勢的選擇

「是啊……孩子們越長越大,我這個生育兩次、人老珠黃的女人,自然比不得年輕的女子討你歡心……」
就因為那樣姿色平平的女人……那不就是真正的愛嗎?他愛她的人,不會因為她的容顏老去而減少絲毫。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開口道:「哦,皇上不是說不必如此了嗎?皇上的日常膳食自有御膳房打點,何勞鳳儀宮費心呢?」
權禹王有些痛苦的不在這上面糾纏,直接點明說:「霧兒對朕說,當時你也在場,邵禾死前拿手指著你。」
我心裏清楚皇后死得比應該的早了點,但誰能說這不是我造福於她呢,讓她早點從這無邊無際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皇后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該安排邵禾登上后位了。
他神色複雜地望著我,感到他欲向我這兒奔來,我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
我不忍駁他的意,點了點頭,乖巧地來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剛剛明明在撫摸她的臉!」
其中椒好嘖嘖說道:「你們說這叫什麼事兒呀。現在全宮上上下下,最怕遇見她,住在雎鳩宮,卻不是貴妃,見了也不知道該行什麼禮,該以何稱呼。對外說是給雎鳩宮守門的,可是雎鳩宮也不是空一天兩天了……」
這段時間以來除了必要的朝見與他不咸不淡地說幾句話外,私下竭力避免與他相處,難道這偌大的宮廷之內也要應了冤家路窄那句話嗎。
清醒過後的我立刻轉身,跌跌撞撞地只想要離開。此時權禹王被驚動了,在後面喊了一聲:「奴兮!」
我看了九珍一眼,淡淡地說:「你在你的小雅齋練你的琴,他們怎麼擾到你了?」
等我們一行人來到鳳儀宮,就見鳳儀宮忙上忙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我和權禹王進屋時,皇后率眾宮人一旁迎駕,不想還有太醫院的兩名太醫夾雜其中。
「唉,」我輕嘆了口氣,憂心地說:「怕是近日哀家的肝脾不和,所以嘗什麼都是發苦。」
「皇后,你怎麼了?」我問。
九珍在一旁一驚一羡地聽著我們回憶往事,聽完后說:「母后,您與十二皇兄這樣不就是書中說的青梅竹馬嗎?若不是您後來嫁給父皇,恐怕我現在就是十二皇兄的孩子哩。」
於是我用儘力氣甩開他的手,冷淡地說:「皇上的孝心……哀家心領了。皇上還是忙自己的事吧。」
九珍的話權禹王和端豫王都聽在耳里,我慌忙掩飾道:「怎麼會呢,母后衣食無憂的,若真說清減了,還不是因為一直思念你。」
邵禾毫無戒備地接過去喝了一口,不解地說:「正是清甜的呢。」
只見他直接把豌豆糕塞到邵禾手裡,帶著孩童的聲音認真地說:「母后先吃。」
「幺娘,住口!」皇后厲聲喊道,「乞人尚不食嗟來之食,本宮豈能出爾反爾!一切聽天由命,豈可逆天而為!」
只是……為什麼我將自己給他,卻感覺傷害了他。
到了夕霞門,端豫王率先下馬,過來拜見我,我急忙讓他起來,對他說:「辛苦你了。」
我變了臉色,扶住她道:「怎麼會這樣?快,你們快去叫太醫!」
「你呀,就知道笑話別人,你不知你小時候鬧騰得比他們還歡暢呢。那時候宮人可都怕你,也就孝宗皇帝性情好容得下你。」
「可是你曾經答應過我廢后的事情……」我突然想到這不安從何時開始。
我無力地甚至不想睜開眼睛,感傷地說:「那麼就讓我們一輩子不要從夢中醒來……」
椒好神秘地低聲說:「你們沒聽說宮中私下流傳的處|子血染龍袍的事嗎?那件事啊,十有八九是真的。」
第二天也不管御史大夫絮絮叨叨引經據典反對,我命令他即刻寫下廢后的詔書。詔書寫好后,也不想再顧慮朝臣怎麼說,直接譴遣人送到鳳儀宮下詔。我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皇后落敗后的表情,出了一個幺娘又能怎麼樣呢。
我冷笑道:「皇后說得是,皇后哪會容得醫女污穢之手碰及她高貴之軀呢,就這點而言,幺娘你恐怕就比不上你姑姑了。說起污穢,哀家覺得現在這鳳儀宮最是不潔,皇上你也不宜多待,我們還是先走吧。」
且不說我是因為什麼原因掌摑她,她一個小小的奴婢,憑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在皇帝面前哭訴呢!
權禹王抬頭看著我,他的神色有些難以啟齒,而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答應了,他答應了。
果然權禹王趁人不注意走到我身旁,解釋說:「皇后臨終時拉著朕的手,說讓朕好好關照她的侄女,說她在宮外已經無依無的了……她走時實在可憐,朕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
九珍驚異地問我:「母后,您會跳舞?可是女兒從來沒有見您跳過呢。」
之後便再無他言,只一心地聽端豫王回答他人的問話和下面壓抑的舞蹈。
我拚命搖了搖頭,「怎麼會呢,我只是今天高興,喝多了幾杯。哎,現在被夜風吹吹,感覺好多了。你還是先返回殿里,我叫宮人帶我回去。」
我甚至能猜出她到底要說些什麼,然而這個請求是我不能阻止的,而權禹王也答應了與她單獨說說話。
端豫王離開了,在九珍不舍的眼淚和我傷感的心緒之中。
邵禾指著桌上的豌豆糕對霧兒說:「這是太後娘娘特意給你帶過來的,還不快謝過太後娘娘。」
「這……你們說皇上到底臨沒臨幸她啊?」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回答他。
邵禾根本說不出話來,但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拿手指指著我,目瞪欲裂。
我根本不理會他,徑直往回走著。權禹王跑到我前面,扳著我的肩膀不讓我走,粗喘著說:「幺娘她剛剛哭暈過去,朕只是情急之中扶了她一下……」
御史大夫慌慌張張打開聖詔,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應天順時,受茲明命。皇后尤氏無嗣,且懷執怨懟,數違教令,無《關雎》之德,豈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還沒有念到一半,就看見幺娘跪著出來阻止道:「別念了,別念了……」然後她挪到權禹王的膝下,哭著稟告說:「皇上,別念了,即便您不廢姑姑,她的時日恐怕也不多了……」
我和端豫王也……我和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王全左右為難,詢問地看向權禹王,權禹王唯有沉默同意了。
權禹王歉意地說:「這件事情確實委屈太后了,若是下次再發生類似的事情,無論是誰,決不輕饒。」
我抱著弘兒等了一會兒,就見霧兒興沖沖地回來了,他見到我也十分高興的樣子,親昵地叫了聲太後娘娘把我的心彷彿都融化了。
我這個人,是不是容易得到便不懂珍惜呢?還是權禹王那猶如父親般的教導和偶爾斥責正是我自小一直憧憬和不斷追求的呢?
「那恐怕辦不到。你替幺娘向我求人,我告訴你,這恐怕如不了你小情人的意。」
第二日早早便醒了,雖然心中已悲傷至極,但因為今天是九珍回來的日子,卻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權禹王也許本打算問她什麼,見我也在門口,頗不自然地呵斥道:「大胆,身為奴婢不得如此無禮!」
茶被打翻在地,幺娘趴在地上,她的左臉頓時腫了起來。她捂著臉,瞪紅了眼睛拿著帶有仇恨的眼神看著我。
九珍有些羞愧地低下頭,然後說:「女兒愧對母后……不過女兒這麼多年在那邊並不是閑玩的,女兒向十二皇兄和他的妃子們學了不少東西。女兒學會了彈琴、書畫,詩也讀了不少。十二皇兄的妃子們有才藝的不少,其中皇嫂教我刺繡,戈燁教我騎馬,對了,雲妃的歌舞跳得好看極了,就是戈燁的生母……」
端豫王在下面苦笑,對九珍說:「帝姬若是在自己的母後面前說這些,恐怕就貽笑大方了。若論琴棋書畫,造詣趕得上你母后的人恐怕少之又少。且不說……」端豫王神思有些恍惚,「多少年以前你母后跳的扇舞,那才是美輪美奐,艷若天人……」
那個時候我的回答是「好」。
「太醫說是他們的,朕是問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與端豫王對視一眼,端豫王凝視我的眼神溫柔而深邃,就像權禹王透過幺娘看尤妃一樣。是啊,我與端豫王是原原本本的青梅竹馬,但是為什麼一開始我便會義無反顧地陷入到對權禹王的苦戀之中,卻從未考慮過一直在我身邊的端豫王呢?
這位奶娘是善善m•hetubook.com•com那邊的人,看見此景也不說什麼,拉著霧兒的手就往外面走。
算了……我不想再聽他解釋什麼,聽了這麼多我已經太累了。我不管他到底對皇后許諾什麼,皇後撤柩后,我要將幺娘趕出宮去,哪怕出宮后再把她殺了也好。
端豫王有些生氣地說:「我與你這麼多年,怎會不知你若是高興時飲酒,是不會如此不勝酒力的。」
我說完這話,能感覺到權禹王向這邊投來的目光。
我來到勤政殿時,權禹王已經站在御案前等我。他揮手叫其他人退下,我則突然說:「王全你留在這裏。」
「奴兮,朕與她真的沒什麼!」
邵禾愣了一下,然後眉開眼笑起來,那樣子是只有當母親才有的滿足和欣慰。稍後她覺得有點不妥,對霧兒輕聲責備說:「哪能這麼沒有規矩呢,有東西要先請太後娘娘品嘗。」
我怒道:「皇帝竟敢喚哀家名諱!哀家最討厭不相關之人喚哀家名諱!皇帝怕是糊塗了吧,哀家做事豈有向你彙報之理!若是皇帝與自己的小情人安分相守,倒也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再弄出什麼幺蛾子的事來,以後休想讓哀家再支持你!」
霧兒不走,被扯著哭道:「安,你幹什麼?我要母后,我要母后,她到底怎麼了……」
「奴兮,算是朕的錯,是朕的錯,再給朕一次機會好嗎?」權禹王痛苦地求道。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我恨你,我恨你!你帶給我希望,卻在此刻狠狠地折磨我的心!我恨你!」
幺娘端著茶,隨意曲了一下膝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說完就要繞過我們徑直往勤政殿而去。
「那……那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直到老,好不好?」
權禹王有些不忍地看向我,我此刻何必扮演那狠心人的角色,心底帶著得意對皇后說道:「皇后,哀家真是不知道說什麼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追究的呢?你就一心好好養病吧」
若是真有來生,我依舊願意與你青梅竹馬,但我們要生死相守,白頭到老……
我的眼中冒出熊熊烈火來,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聽人密告幺娘常常在權禹王面前提及我的不是,而邵禾死後,她更是曾大胆請求代替邵禾撫養兩名皇子。
我被人服侍著披上長袍,命人將端豫王請進小廳,那裡面早已生了許多炭盆,溫暖如春。
出來后,趁九珍不注意,端豫王低聲質問我:「奴兮,你在這兒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我們怕什麼呀,這日子過得也就剩下能說說話了。」眾太妃紛紛說。
「只是……皇后這病肯定是醫不好了,我若派人過去,這期間發生三長兩短,怕有人會嚼我口舌,反說我害死了皇后,我怎能不顧忌。」我擔憂地對權禹王說。
其實心裏早就知道會是如此結果,說是心如死灰卻依舊堵得心痛。
聽他這麼說,我能想象得到他那時的窘態,不由得輕聲笑了出來。
「算了,算了,」權禹王有些煩躁地說道,「這個朕會對皇后解釋。幺娘,你可知今天犯了以下犯上的錯誤?你身為奴婢,太后是後宮之主,無論她怎樣行事也不能像你現在這樣亂來。還不趕快給太后賠罪?!」
我搖著頭,多想回答:「我沒事。」可是說出來就是自欺欺人。
我敏感地沉下臉來,說道:「這與我何干?」
「啊,霧兒被姑姑帶出去玩了,臣妾現在就遣人把他找回來。」邵禾回答,想當初她一直稱霧兒為四皇子,我提醒過她,而她現在叫霧兒和弘兒已經十分順口了。
我略有哀傷地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的身骨恐怕再也跳不起來了。不過說起那次宴會,端豫親王彈奏的一首《廣陵散》才真正讓人驚為天曲。九珍,你該感謝親王能把這麼的曲子傳給你。」
甚至許多人私下議論說恐怕邵禾終是福薄,擔不起這天大的恩賜,便早早折了壽去了,引得不少人一番唏噓感慨。
我伸手緩緩地將邵禾的雙眼撫上。
我低頭埋在他的胸膛,他稍放開我,看著我堅定地說:「奴兮,即便你恨我,我也……」然後將我緊緊地拉回他的身體,捧起我深情地親吻上我的唇,那一次我沒有拒絕。
「朕只是想將她安排到庄德妃的宮裡當差,並不是成為朕的妃子。」權禹王慌忙解釋說。
邵禾剛才的笑意刺痛了我。她現今的稱心我來講是多麼的突兀啊。
我驚恐地搖頭道:「不,今生的命運已經如此,誰也無法改變……如果有來世,我嫁給你。但現在,不要再做什麼,我亦再無所求……」
「太後娘娘,您怎麼來了?若是有什麼事,召喚臣妾到爾玉宮就是了。」邵禾誠惶誠恐地前來迎接。
九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頭自謙道:「不過女兒彈奏時自己倒沒什麼特殊感情。十二皇兄跟我說那是因為我還小,以後肯定會感觸越來越深的。」
我認同地點了點頭,的確,再過上十年半載,霧兒哪還會記得這事呢,他現在甚至還不明白死亡的意義,只是哭哭鬧鬧地說要見母后。
我並不覺得太吃驚,他想必是質問我邵禾一事,我到那兒去也好,免得說些兒女情長的話來。
不知不覺被妃嬪敬了幾杯酒下肚,神智就有些恍惚起來。我知道自己恐怕是醉了,便支起胳膊輕輕按壓額頭,希望自己清醒起來。
那天我沐浴更衣,出來后我像小時候一樣,喜歡隨意披著浴袍拖著濕漉漉的長發光著腳走來走去,后被告知端豫王已經等候一些時候了。我忽然想起,他應該是來向我來告別的,我留他到元宵節之後,然而待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是不得不走了,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裏。
因為端豫王進宮以及九珍的歸來,權禹王于情于理今晚都會在後宮設置迎宴,不過由於皇后剛薨,所以宴會也辦得極低調。
「母后,您似乎清減了些,這些年您過得不好嗎……」九珍心疼地說。
我見端豫王並未和九珍一起,想必是趁九珍不粘他時而來,這麼多天還從未單獨在一起過,走之前恐怕有些話要對我說吧。於是看頭髮幹得差不多,就差左右服侍的宮娥出去了。
於是沒有人再追過來,這樣反而好。我繞了路才到鳳儀宮,鳳儀宮自從邵禾登位后,我又操辦著重新裝修了一番,現在已經是新人新氣象了。
是啊……那支扇舞改變了我後來的命運。怎麼能再拾起來呢,一碰觸便全是傷痕纍纍的回憶。
「哀家不勝酒力……」我知道自己再撐下去說不定會失儀,於是站起來,走路輕飄飄的,「你們繼續歡飲,哀家要先退了。走之前哀家最後敬端豫親王一杯,感謝你這麼多年對朵頤的照顧。來,端豫王,哀家敬你一杯。」
我怔怔地看著她,我想不到,這,這是誰給她那麼大的膽子,竟然如此傲慢無禮!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會選擇另外一種人生嗎?求皇上指婚,和端豫王生兒育女,一輩子琴瑟和好地生活在一起。
眼見著鏡中的自己漸漸明艷,我的心卻並沒有隨之高興起來,臉上似乎還顯憔悴之色,不由得用指沾著唇紅在兩頰上又抹了抹。
我在他的懷裡看見了暴風雨……上天!哪怕我此刻犯的是滔天大罪,哪怕這罪孽之身若能讓他感到絲毫的快樂,我也不會放手。
原來印象中的小女孩,已經長成這般氣質出眾的婷婷少女了么看來我真的是有好幾年不曾見到自己的女兒了。
我軟軟地倒在端豫王的臂彎中,微微地喘著氣,心想我以往怎麼沒有發現端豫王身上的熏香也是如此好聞呢……
我冷笑道:「那又怎麼樣呢,皇帝是懷疑哀家什麼嗎?皇上是想查辦此事,然後治哀家的罪?還是要廢掉哀家?皇帝廢掉先後尚且如此困難,要廢掉哀家,恐怕也沒有那個本事!」
幺娘回頭看皇后,哭泣道:「姑姑都到這番境地,您還隱瞞什麼呢……」然後她對一臉震驚的權禹王說:「皇上如果不信,可以問問在場的兩位太醫,他們今天正是來為姑姑看病的……」
那赤|裸裸的恨意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原因,她的父親正是被我弟弟殺死的……
九珍穿著帶有淡黃色香石竹花紋的月牙色錦袍,外面披著紅色的兔毛邊斗篷,手執花鳥絹宮扇,簡單髮髻上插著的玉質金鈿步搖正隨和-圖-書著她的抬頭環視而微微擺動。
然後皇后凌厲地看向我,話中有話地指責說:「還是您受小人慫恿,才做出此等有損明君之事?」
端豫王進來時先怔了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解釋說:「請原諒哀家如此失禮……但若是等到頭髮幹了,恐怕還要親王候好些時候呢。」
「正如太醫們所說的,皇帝再問哀家是什麼意思呢?」
我慌忙拉起九珍,禁不住紅了眼圈,哽咽道:「這是誰家的女兒,出落得這樣懂事。哎,母后看見你這樣子真是高興得不知再說什麼了……」
我看著眼前的權禹王和幺娘一唱一和,意思是事情就這麼了了。權禹王,你既然為幺娘求情,我不可能不給你情面,但你告訴我你以什麼身份替幺娘求情?
我腳步輕輕地拐過月牙門,終於來到放置床榻的最裡間。然而眼前的一幕卻是我不願意看到的,幺娘跪在地上,靠在權禹王的懷裡,權禹王的手停留在她臉上,似乎正要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血染龍袍,那豈不是大不吉……」穆宗時的趙婕妤擔憂說道。
而此時我早已紅了眼圈,眼淚默默地流了出來。
「朕並不是說與你有關,只是皇后如今也頗讓人感慨。你也知她一向固執,但她時日不多,你又何必與她計較,不如就把醫女借於她,也向後宮顯示的你大度。」
不會再有一個孩子能超越我對九珍的感情了,因為九珍就像我自己的生命那般重要。她是與我同甘共苦而來的,她曾經帶給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現在依舊如此,她的再次出現為我撫平了多少心中的傷痕啊。
他果然開口問我:「邵禾的死是怎麼回事?」
端豫王從後面摟住我,帶著水流動的聲音。他輕輕地親吻著我的脖頸,喃喃地說:「這多麼像一場夢,如同那天一般的美夢……」
我沒有理由阻止這次宴會,也沒有理由不去參加,而在席上我自始至終都在與九珍說話,沒有看一眼坐在我左邊的權禹王。
當一切漸漸歸為理智,我亦不會對剛才的事情後悔。然而我辨別不出,到底我是真心憐惜端豫王,還只是被傷害得心如死灰後向他尋求慰藉?不不,我和他之間的姻緣已經不是一兩個因由就可以解釋的了。
「奴兮,小時候我們多好啊。那個時候你大大咧咧的,跟我什麼也不顧忌,整天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地叫著,有時候也不怕犯忌諱直呼我的名字。你總喜歡跟我比個頭,一直都是踮起腳尖比,還從不服輸,直到後來你踮起腳也夠不到我了才作罷。你還喜歡我抱著你轉圈圈,直到停下時兩人都看著對方上氣不接下氣,又是笑作一團……」
「御史大夫,你還愣著幹什麼?!」我對御史大夫嚴厲說,權禹王因為之前就答應過我,怕引起我的不快,所以也不敢阻攔。
也許我不該爭這一時之氣……於是我換了一副柔和的語調,對他解釋說:「今天看見皇后這般,同是女人,我怎能一點不動憐憫之心。剛才說的只是一時氣話,我本打算回去就派苗醫女過去看望她的。」
皇后凄楚地笑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皇上,你我夫妻一場,臣妾在您身邊勞苦了半輩子,現在一把年紀,反倒要淪落為廢后嗎……」
「她哭得太傷心了,朕,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一時……」
那一日天色有些小陰,天空卻沒有一絲風。我又來到鳳儀宮,問及霧兒和弘兒,邵禾頗歉意著說弘兒還在午睡,霧兒剛剛被皇上叫過去問話,問我是否要叫醒弘兒,我阻止了她,那正是我想要的。
走著走著,我停下了腳步。遠遠地竟看見也在附近賞觀玉蘭的權禹王,而他此時也明顯看到了我,讓我心中不禁一沉。
此時皇后躲避著都不敢看我的臉,我突然想起她前陣子取締醫女院時大義凜然地說,女子得了隱疾,必定是因果報應,不可醫不該醫不必醫,非人力所能為。
我無力地笑了笑,說:「早點去等著罷,反正也沒有什麼事。」
「她長得確實很像伊人……」不知何時,權禹王突然輕聲說。
邵禾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擺手說沒什麼,又問起霧兒是否在。
「今天小廚房正巧做了豌豆糕送到爾玉宮,哀家想這正巧是四皇子愛吃的,便當作散步帶了過來。不過,」我自嘲地說道,「現在還真有點後悔了呢。」
「難道太醫們沒有對皇帝說嗎?」我反問道。
幺娘乖巧地點了點頭,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我帶著不可置信趕到勤政殿的殿門口,就聽見幺娘跪在那兒哭訴道:「皇上,太后,太後娘娘她不知因為什麼打了奴婢一巴掌……」此時權禹王正從御座上站起來,吃驚地看著眼前。
「還不退下!」權禹王命令幺娘道。
權禹王變了臉色,說道:「好好地突然提起她幹什麼?朕只是實事求是,若是換了別人依然如此。奴兮你何時變得如此了?」
我對九珍說:「女兒,今天就睡母后的寢宮,咱們母女倆一個被窩好好說說話好不好?」
霧兒看見此時的景象呆住了,他下意識地問:「母后,您怎麼了?」
端豫王卻突然不笑了,他轉頭看向我,眼眸黑得深不見底。我心中不由得又想,九珍的眼睛和他長得多像啊。
幺娘的眼淚越涌越多,接下來更是在場的所有人想不到的一幕,她丟下茶品,直接往勤政殿奔去!
「皇上,您看這麼多春天的花兒,回去裝扮雎鳩宮一定也有春天生機勃勃的氣息吧。」背後傳來一陣溫和的聲音,想必他正是和幺娘一起出來賞花的。
一直積壓在心底的不安與委屈再也抑制不住,所謂的自尊也早不堪一擊。
我見權禹王動了真氣,也暗中檢討自己未免過於多心,權禹王與皇后畢竟夫妻幾十年,現今她生了病卻不能醫治,想必他此刻心中並不好受,我何必說話刺他。
權禹王見我如此慌了神,問我:「奴兮,你怎麼能這麼想呢?」
權禹王愣了一下,然後回道:「隨著她的姑姑還是要出宮嫁人就看她了……跟朕再無干係。」
端豫王激動地說:「這麼多天,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要控制自己呢?你告訴我我為什麼一定要抑制自己的心意。從小時候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在我心裏,我為什麼從未告訴過你我心中真正的想法、令我每夜輾轉反側的想法——我想讓你成為我的。不只是琴瑟和鳴,我還想讓你真實地在我懷裡,甚至在你每一寸的肌膚上都印上我的痕迹,我想,我無時無刻不這麼想……」
趁御史大夫遲疑之際,皇后看也不看我,直接對權禹王跪下說:「皇上是否要廢掉臣妾?」
轉眼到了秋季,一日我剛從勤政殿出來,迎面碰上了端著茶往勤政殿走來的幺娘。我眯起眼睛看她,啊,無論看多少次我都無法發現這個女人的獨到之處。
而我輸得一敗塗地。幺娘確實不足為懼,我輸給的是他心中永藏的尤妃。
「可是,可是,」幺娘絲毫不顧忌,繼續委屈地說道:「皇後娘娘命奴婢帶來的清神茶都被打翻了,奴婢不知道回去該如何對皇後娘娘交代,她一定會斥責奴婢的……」
而此時邵禾也停止了呼吸。她瞪著眼,嘴角卻浮現詭異的笑容。
鳳儀宮易主,身為先後女官的幺娘已經不再有滯留在那兒的理由。直到有一天,我聽人說權禹王留在了那裡沒有出來,又過了幾天,幺娘搬到了本是留給貴妃的居所雎鳩宮。
見端豫王還欲說些什麼,我伸手堵上他的嘴,對他再次搖了搖頭。
那天的事情著著實實刺|激了我,更堅定了我實施一直以來埋藏於心的計劃。
轉眼又到了上元燈節,而與權禹王共度上元燈節的日子已經不堪回首。
權禹王聽出我語氣不對,扳過我的肩膀,嚴肅地說:「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向她微微地點頭示意。
「奴兮,跟你在一起的這一個多月,讓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咱們小時候的事。那年我十歲,是剛認識你的第一年,我對你說:『奴兮,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記得我對你的承諾,我不願意你受委屈,你現在這樣,我走了不放心。」
我要我的兒子……我低頭看著懷裡的弘兒,趁他們還不懂事,我沒有時間再等了。
權禹王不敢直視她,還沒有作答,皇后和*圖*書頗心酸地咄咄問道:「請問皇上,臣妾所失何德讓您下決心廢掉臣妾?臣妾服侍您這麼多年,任勞任怨,還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皇后死後,這裏一片凌亂,不少東西還來得及打理。殿里更是靜靜的,大部分人都在外間守護著皇后的棺木。
「當然,」我率先鼓起掌來,「當然,每次聽這支曲子,總是能讓母后想起許多事情來。勾人心緒,這不正是彈琴時人皆追求的境地嗎?母后以你為傲。」
我對端豫王點了點頭,然後拉著九珍的手帶著她往爾玉宮走去,一路上不知疲倦地詢問她在那邊的情況。
再過幾日便是邵禾被冊立為後的日子,她的母親因此被封為邛國夫人,她的父親被追封為平山侯,一時間家門榮耀至極。
「太后保重鳳體,要不然還是找……」邵禾說著說著突然不太自然,她抑制不住咳了咳,但還努力說道:「還是找太醫看看吧。這種事馬虎……」邵禾咳得更厲害了,她只得轉過頭去重重咳了幾下。
「母后,外面下雨了,兒臣回來拿……」誰也想不到霧兒會在此時闖了進來。
「你,你變心了……」
我一方面準備操辦邵禾登后位事宜,一方面等待皇后七日之後撤靈柩,還有再過幾天端豫王就要護送九珍回宮了。終於等到皇後撤柩的那天,我欲找來幺娘,被告知她正在先皇后居住的寢殿收拾其生前的貼身遺物,我沒有叫宮人跟著我,獨個兒來到那間寢殿。
「好……」我的口中輕輕地吐出這個字,說出來已經是潸然淚下。
「母后,我們三人合奏一曲好嗎?」
大腦突然血氣上涌,接著是一片空白。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邵禾拿出絹帕掩住嘴,不好意思地說:「在太後面前失儀了。這種事馬虎不得……」說完這話后邵禾突然攥住胸口,似乎很難受的樣子。
「好啊,女兒有好多話想和母后說呢。」九珍歡快地答應道。
事到如此,廢后和不廢后還有什麼區別呢,皇后若是因隱疾病逝,是不會允許她入帝陵與丈夫同墓的。
若不是九珍不明所以,一直在滔滔不絕的講話,宴會想必會非常尷尬吧。
我告誡自己穩住心神,對皇后喝道:「你以為狡辯幾句就可以改變什麼嗎!作為國母,你未承擔繁衍子嗣之職;作為皇后,你無統領後宮之能;你的家人尤氏在外飛揚跋扈,欺壓百姓,難道你還妄想忝居后位嗎?」
權禹王神色緩和下來,「看來是朕誤解你了……」
我和奶娘子安見了,不由得都笑出聲來。
晚上權禹王迫不及待地來找我,說盡一切好話,就是希望我不要將白天的事放在心上。
邵禾睜大眼睛看向我,她明白了我說話的意思,她直視著我眼睛越瞪越大。
「夠了!」我回過頭,聲嘶力竭地喊道:「夠了,我聽夠了你的狡辯!即便你所有的解釋都是真的,但你是皇上,你告訴我為什麼會和那個女人單獨在一起?你的侍從呢?沒有你的命令他們在哪?!」
我清楚地記得,那夜外面的風吹得很緊,彷彿在哀嚎。我蜷起身體將錦被裹得緊緊的,渾身卻還在不停地微微發抖。
邵禾雖然貴為皇后,但宮人數量卻是在規格內較少的,人多嘴雜,這也是為了掩人耳目減少一些麻煩。
此時幺娘再給權禹王磕了一個頭,又是為難又是羞愧地說:「皇上,奴婢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借太後手下的苗醫女過來為姑姑看看……奴婢實在不忍心再看姑姑受苦……聽太醫說若不再處理,過一段時間恐怕就要潰爛了……」
這是多麼諷刺多麼有趣的一件事啊。
權禹王語塞,對於這個問題他根本無法回答,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
我剛剛坐定,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直接對御史大夫吩咐說:「把皇上的意思給皇后念念。」
而看起來才貌俱全的我,卻怎麼和她比……真是可悲。
邵禾再不濟,在後宮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也算是有點重妃的排場了。但她對我始終是畢恭畢敬的,因為她知道我與權禹王的關係,所以也從未像其他妃嬪般提起關於幺娘的事。
我靠在矮几上,兩名宮娥低著頭在後面細細為我擦乾頭髮。
奶娘子安安慰我道:「四皇子還少不更事,現在離了人,肯定不適應。小孩子忘性大,再過幾年哪還記得這些事呢。況且看樣子便知四皇子是孝子,以後沒有不報太后養育之恩的道理啊。」
聽到這話沒有一點反應那是騙人的,但是過了一會兒我平靜下來,解釋說:「他恐怕是過來跟哀家商議一下皇后登位一事的……」
眾人紛紛跪下,後面還傳來了後宮妃嬪和鳳儀宮宮人的哭泣聲。
「快樂呀。」我僵硬地,像小時候那樣回答。
皇后說的事,第一一定是要權禹王與我分開,第二一定是要交代他照顧幺娘。
這樣的場景讓我暫時忘卻了這麼多天的愁悶,只一心沉浸在那婉轉悠揚的樂曲之中,我的心似乎也得到了凈化。
我將茶遞給她說:「你幫哀家嘗嘗看,是不是哀家的味覺出問題了。」
我甚至聽到她撲開殿門,凄凄楚楚地一聲呼喚:「皇上……」
「記得……怎麼不記得。我還知道那是我和你吵架和好后不久的事。」
「沒有那樣的事,」權禹王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朕做了什麼讓你誤會了嗎?朕自問對你還像以往那樣。今天的事朕不是嚴厲批評幺娘了嗎,只是想饒她一命而已,難道你這麼介意這件事嗎?」
我疲累地靠在白玉台上,八大青銅鳳首中汩汩流出水來,四周升騰著水汽,湯白色的水池中零星地漂蕩著梅花花瓣。
之前我怎麼那麼傻,還以為自己萬事如意。可實際上,丈夫不是丈夫,兒子不是兒子。
不要拿痛心疾首的眼神看著我,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對幺娘施以柔情時,我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邵禾也喝了一口,聽我如此說放下手中杯子,詫異地湊過來說:「怎麼會呢,正是有絲絲的甜味呀。」
端豫王眼睛不敢向前看,乾咳了一下說:「沒什麼。太后隨意好了。」
端豫王低聲回道:「太后若是這樣說,就實在太見外了。」
「你敢說,你對幺娘真的什麼都沒有嗎?」我直視他的眼睛咄咄逼人地質問道。
「朕絕對不會懷疑你,更不許他人嚼口舌,放心吧。」
我和九珍及端豫王說著話,權禹王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
有一天我看見了尤妃的畫像……長得像幺娘,甚至稍有福態,神態祥和。
邵禾之死一切癥狀都符合暴病身亡,太醫院的太醫們如是論斷。更何況她喝的是自己宮內沏的茶,而在外人看來我也實在沒有道理會加害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皇后,因此無人懷疑。
我不欲看權禹王落魄而痛苦的表情,但我們之間的矛盾卻在今日赤|裸裸地表明出來。我對著他冷冷地吐出幾個字:「以後互不相干,最好!」
「哀家真是怕那天的事給他留下什麼心理陰影……」我不安地對霧兒的奶娘子安說。
接下來的幾天里九珍一直與我睡在一起,權禹王是不可能過來的,而幺娘還好端端地在鳳儀宮裡活著。
幺娘離開后,勤政殿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連四周服侍的宮人侍衛都覺得有些尷尬。
端豫王慌忙舉起杯子,擔憂地看著我。我走近他,與他歪歪斜斜地碰了一下杯子,將酒一飲而盡,想不到此時身子已軟得支撐不住,險些要倒了下去。
我坐定和邵禾說著話,不一會兒宮娥便端著青禾茶出來了,我接過品了一小口然後皺眉道:「怎麼會是苦味道的呢?」
邵禾驚恐地看著我,從喉嚨里勉強擠出幾個字,「太后,臣妾好難受……不能,不能呼吸了……」
幺娘這才哭哭啼啼地向我認錯。權禹王在一旁解圍說:「既然幺娘知道自己錯了,念她剛進宮不久不懂規矩,太后寬宏大量,這次就饒了她吧。」
皇后見到御史大夫前來,不由得變了臉色,心裏想必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我又看向九珍的轎子,九珍被扶著走下來,我定眼一看,不由得睜大眼睛,這真的是我的女兒九珍嗎?
他甚至討好我道:「霧兒和弘兒越長越大了,尤其是霧兒,沒多久就竄得很高,身體也健壯得很。朕見他聰明懂事,以後一定能堪當大任,再過一些時候朕和-圖-書想昭告天下,冊立他為太子。」
等著有些時辰,我在外面吹著冷風,突然想到如果此時善善還在,我也不至於如此狼狽,至少有她和我一起說說話,一起高興地等九珍歸來。
我沒有要梳頭姑姑伺候,自己拿起梳妝台上的黛筆,一點一點細細地描繪著眉毛。我神情麻木地按著順序一件一件用著桌上做工精美的瓶罐,最後拿起色彩鮮紅的印紙在唇上反覆抿了幾次。
「奴兮,可以像以前那樣坐到我身邊來嗎?」端豫王突然開口懇求道。
「皇後去了。」權禹王沉聲說。
哎,原來又是一年的玉蘭花開……權禹王在後宮種植了許多的玉蘭樹,竟是避也避不開。不過這玉蘭花潔白似雪,真的是美麗動人。古人時常感傷花落無情,但是花落還會開,人被傷了又該如何撫平呢?
權禹王應該知道我的心思,他應該知道什麼答案才是我想要的。我竭力裝作鎮定,卻低頭不停地擺弄我手腕上的鐲子,就聽見屋裡面有動靜,權禹王從裏面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沉痛的表情。
我知道,端豫王除了琴技,還擅長吹塤。端豫王也知道,雖然我常彈琴,但也精熟于琵琶。於是九珍彈琴、端豫王吹塤,我撥琵琶,三人嗚嗚地應和起來。
那麼多天以來我和九珍與端豫王相處得很開心,亦是我首次沒有催促讓端豫王離開,不知為什麼,突然捨不得他,不捨得放開和他在一起時心中的安寧。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皇后如所有人意料的那樣,因隱疾而病去了。剛開始她多次拒絕苗醫女,直到後來疼痛得連意識都不清了,哪還顧得上是否近身和是誰為她診治呢。
我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端豫王,正是,這也是為什麼端豫王和九珍彈奏同樣的曲子給人感覺卻不相同的原因,端豫王飽經滄桑,而九珍涉世未深。若是端豫王彈奏,恐怕更加的人心魄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鳳儀宮不少宮娥轉過臉悄悄抹起淚來,皇后捂著胸口,一副痛苦的表情,但還是厲聲說道:「幺娘,你胡說什麼!」
我沒想到權禹王如此爽快答應,心裏感覺好了點,但還是不放心地問:「那麼,你打算把那個叫幺娘的怎麼辦?」
權禹王這個解釋並不能讓我開心起來,我揮開他,不管不顧地向前繼續走。
權禹王望了我半晌,突然有些泄氣地說:「奴兮,你為什麼進來便是這樣的態度呢,朕只是問問而已。難道做這麼大的事都不該事先跟朕說說嗎。」
「不,我們要醒來,我還要把它變成日復一日的現實。」
這期間權禹王和端豫王互相說了些祝賀和敬酒的場面話,更多時他默默舉杯飲酒,也不知他那波瀾不驚的神色下面到底在想些什麼,或者他還在思考我給他出的問題,或者他現在已經在想著沒有身份出席宴會的幺娘。
我揮手阻止了想趕上來的內侍,無力地說:「不要拿你們的臟手碰哀家!端豫王,哀家頭暈得很,扶哀家回去……」
早上只稍稍用了點膳食,宮人正收拾碗筷見我起身要走,便提醒我道:「太後娘娘,離帝姬回來還有一段時間呢。況且若是真到宮門了,肯定有內侍過來傳告的。」
我將霧兒和弘兒接到我的爾玉宮去,弘兒還懵懂不知,霧兒則有時流淚有時沉默。
他輕輕撫摸我半乾的長發,說:「你的頭髮是多麼美啊……那天也是這樣的發香,攪動著一個少年情竇初開的心,至今依舊令人悸動。」他突然扳過我的肩膀,讓我直視著他,下定決心般地說:「奴兮,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蒼白著臉,渾身無力地說道:「既然皇帝都如此說了,哀家還能說什麼呢……告辭。」
九珍這時抱著我流淚道:「母后,女兒也想您。請原諒女兒這幾年沒在您身邊盡孝,善善姑姑去世時不知道您有多難過呢……母后,您別哭了,都是女兒的錯……」
「練琴怎可閉門造車,女兒本想在庭院中修身養性,陶冶情操,可耳邊不時傳來那兩個小子的吵鬧聲,還有什麼意境可言!」九珍煩躁地說。
他拉起我的手,問我:「奴兮,你和我在一起快樂嗎?」那是他小時候問我的話。
權禹王說這話到底只是表面意思,還是想對端豫王暗示什麼呢?
權禹王被問住了,突然他泄氣地放開我,沉默不語。我的心跟著沉到了底。
欣慰的是九珍終於回到我身邊,因為她常粘著端豫王,也使得端豫王有許多出入爾玉宮的理由。分隔這麼多年,剛開始相處總是有些生疏,但提起這後宮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所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說起小時候的事,兩人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半天,說完之後兩人又都是感慨萬千。
我聽到這些已經是感到很麻木了,如同局外人般開口說:「哀家說你們啊,談論這些事情似乎是樂在其中,如此口無遮攔。」
「不不,我們分開這麼多年,有些習慣我早變了……你不可能像以前那麼了解我的。」我極力否認道。
這一幕是多麼的荒唐啊!
啊,那麼皇后,你到底是得了什麼因果報應,導致現今這般田地呢?
權禹王信誓旦旦地說:「你沒有理由不相信!就這麼不相信朕嗎!你與朕在一起這麼多年,朕對你的情意你應該清楚,朕在你眼中是如此輕易被人勾去嗎。退一萬步說,那幺娘哪方面可以和你相比?以往那個自信驕傲的人兒到哪裡去了呢?!」
九珍在琴面前完全變了一個人般,神情是那樣認真肅穆。她抬起那柔軟的雙手,低眉緩緩地彈奏起來。
她的意思是想問為什麼嗎?是想問我為什麼會殺她嗎?我怎麼說呢……也許就是她太把我的兒子當成她自己的兒子了吧。
我走出來時王全小步地追了上來,邊緊步跟著邊躬身說道:「娘娘剛才說的那番話多……寒人心哪。聖上並無指責您的意思,他也許只是藉此想看看您……」見我不為所動,他有些哀傷地說:「聖上近日的身體已經有些不好了……」
我終於停下腳步,寒著臉對王全說:「王全,你恐怕是老糊塗了,這話你該去找雎鳩宮那位娘娘說去!與哀家何干!」說完再不顧王全,拂袖而去。
「大胆!你竟然如此直視太后!」我身邊的宮人大聲喝道。
當四下宮人跑去找人,此時邵禾的臉色已經漲得發青,她扼住自己的脖子,樣子十分痛苦。我輕輕地為她拍著背,在她耳邊憂傷地說:「好孩子……再過一小會兒就不會痛苦了。」
的確是那久違的韻律……雖然彈奏的是同一支曲子,但卻與端豫王的不盡相同。只是那神態、那手勢、那彈奏出來的感覺無一不讓我感受到端豫王的氣息。這便是他教育出來的女兒,像他一樣優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變心了……」我搖頭流淚說道。
兩名太醫慌忙出列說道:「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前段時間就發現胸口腫塊疼痛,可是皇後娘娘卻堅持不讓臣等近身診治,只靠天竺葵壓制疼痛,拖到現在病已入深,怕如幺娘姑娘所言已無法診治了……皇後娘娘為皇上此等忠心聖潔,下臣亦不免斗膽為皇後娘娘求情啊……」
「此時此景,正吻合了那一首《雪夜》,我們就合奏這一曲好嗎?」我喚宮人拿來樂器,又命人打開窗戶,已經下了一天的雪將外面映得白茫茫的。
皇后的臉上滿是羞憤,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那一刻仿若時光在倒流,他變成了那個十歲的男孩,而我又重回八歲的女孩。
權禹王,這便是你這麼多天思考後給我的答案么。
果然過了不一會兒就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這邊來,而且越來越近,直到看清了前面正是端豫王。
看見權禹王還要說什麼,我狠狠地打斷他說:「我不要你告訴我這對不對。我只要你帶著她的命來見我,否則……不要再來找我……」
自古以來孝為一切善行之首,大胤更是注重孝道,國家許多大事的頒布和實施都需要皇上與太后的雙璽。只不過歷代太后多為皇帝生母,又或不關心政事,所以很少與皇帝相悖,多遂了皇帝的意。顓福在位時更制定了一些法規加重了太后的權力,若我真是為難起他來,他恐怕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更何況朝堂上有南宮簡等人的勢力,地方上也有些武將是從孝宗時便忠於我和-圖-書的人。
「機會?好啊。」淚水從我的臉龐止不住地流下去,我瞪著發腫的眼睛對權禹王說:「你曾說過許我一切,那麼現在我向你要一件最後的東西——幺娘的命。那個像尤妃一樣的人,殺了她。」
一時間兩人無言,我低垂著眼眸像犯錯誤的小女孩般不敢說話。
後來終於見到內侍小跑著來傳告,我慌忙整理心境,心情激動地等著九珍的轎子出現。
出來后,權禹王感慨地說:「朕怎麼也沒想到會弄至如此田地。」
太妃的日子過得清閑無聊,而作為孀居的太后亦被視為同命相憐,於是她們經常來我這爾玉宮走動,對於幺娘搬到雎鳩宮一事自然少不了議論。
皇后死之前還掙扎在痛苦之中,但是她還是憑著最後一點力氣,拉著權禹王的手說有單獨的話要對他說。
這時年歡匆匆走進來稟告說:「太後娘娘,皇上派人請您到勤政殿去一趟。」
端豫王點了點頭,輕笑著說:「我一直沒告訴你,那天你的腳有一點兒露在了衣外,害得我當時不知道眼睛往哪兒放,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邵禾……你死之前一定是非常恨著我吧。你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多年盡心儘力照顧我的孩子,反而落得現在的下場。可是為了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我別無他法,我以後會善待你的家人。
炭火偶爾噼啪作響。
他故作輕鬆地說:「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我過去找你,你也是這樣剛剛沐浴出來。」端豫王神色恍惚地回憶道,「不過你沒有披上宮娥送上的外袍,對她們說『十二皇子不是外人』,就毫無拘束地坐在我身旁,然後我們一起看著外面的雨漸下漸大。你還記得嗎?」
直到九珍彈奏完畢,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沉思里。
我盡心儘力地照顧兩個孩子,尤其是霧兒,時常拿些好吃好玩的哄他,就是希望他早日擺脫這所謂喪母之情。
他伸手自然地摟住了我,我無聲地順著他的姿勢靠在他的肩上。
端豫王手慌腳亂地扶住我,就聽見權禹王對左右厲聲說:「內侍!還愣著幹什麼!」
我和九珍互相為對方抹了眼淚,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好意思道:「看咱們倆這樣讓端豫親王笑話。」不由得轉頭再次對端豫王感謝說:「真是謝謝你,將九珍教導得這樣好。」
我曾經一度以為,因為我後來又生了三個孩子,我對九珍的愛沒有以前那樣專註了。可是我今天看到九珍,我知道不是那樣的。
此時九珍看到了我,眼中滿是驚喜,本想向我奔來,想了想還是儀態端莊地走到我面前,行了跪拜大禮,柔聲說道:「九珍拜見母后,願母后長樂安康。」
權禹王在此時終於發話了,對左右吩咐說:「太后怕是醉了,扶太后回去。」
在邵禾的靈柩面前,我掩面而泣,悲不自勝。誰說這裏面沒有我真情實感在呢。
邵禾叫身邊的宮娥去泡茶,我吩咐她說:「給哀家泡些清甜的茶來,最近正好這個。」
霧兒被宮娥伺候著擦乾淨手,嘴上謝過我后,便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塊。
九珍被我提及往事,一下子漲紅了臉,小聲說:「小時候的事您也拿來取笑女兒,叫人怪難為情的……」
我明白他的心意,這麼多年來他一定是在盡心盡意愛護九珍。
算了,我倒也能理解她們的心情,誰說以後我不是這樣過日子呢?我推開矮几,站起來對她們興緻勃勃地說:「似乎許久不玩射覆遊戲了,上次郝太妃玩得最好,這次誰若拔得頭籌,哀家便把那匹綠盈春緞送給她。人生得意須盡歡,我們何必辜負時光,不及時行樂呢?」
「不是聽說雎鳩宮的宮人已私下以娘娘相稱了么?」顓福時的一位妃子說道。
那夜權禹王果然沒有再來。
權禹王見我好久不說話,也自知理虧,對幺娘嚴厲地說:「朕不是曾說過不必再來勤政殿送東西了嗎?皇后是否還將朕的話放在心上?回去轉告皇后,這是最後一次,否則下次按罪處理,知道嗎?」
他那樣的年歲,每日與幺娘飲酒作樂,怎麼可能好呢!
端豫王感慨著小時候發生的事,說出來明明是趣事,可是我聽著聽著不知道怎麼眼睛就蒙上一層濕霧,於是慌忙低下頭來,只有不停地點頭算是回應。
這次權禹王沒有再追來。回想自從幺娘出現后他一切的不尋常,我更加堅定了那並不是我的多心。他變了,他真的變了……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心違背了自己的解釋和承諾。
話雖如此,可是他以往一點一滴的細節引起了我的不安,連我都判定不出那只是我的多心還是果真如此。我根本無法詳細說出問題所在,他更無法理解我的不安,甚至認為我是過於敏感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我對邵禾確實很好,我將她的兩個妹妹都安排了好人家,還特許她的母親在非節非日的時候進宮來看她,賞賜更是不斷,話里話外一直都是對她這麼多年養育兩位皇子的感激。
「朕找過御史大夫,但他說……」權禹王說著說著突然恍然大悟,他拉著我問:「原來你一直耿耿於懷的是這件事。御史大夫說自古貿然廢后都是昏君之舉,不贊成朕這麼做。這件事對於朕來說確實是件難辦的事,但你若真的如此介意,朕就遂了你的心意。」
悲傷至極我反笑道:「這樣說果然我是多餘的人了……不妨哪天我搬出宮去,不妨礙你們倆過清靜日子了」
「不不,」權禹王立刻否認道,「朕心上的是你,她只是長得像芙婉而已,朕剛開始也是過於吃驚所以才有些失態。後來想明白了,也從未親近於她,這你應該知道。朕怎麼會不明白呢,朕的眼前人是你,這麼多年過來了,那麼多快樂的時光,你與朕還生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朕怎麼可能會因為她而棄你不顧呢?朕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霧兒有些迷惑,又將邵禾手裡的點心送到我跟前來。而此刻我彷彿被打翻五味瓶般,哪有什麼心情吃呢?
「母后,女兒今晚就把此曲獻給您好嗎?」
我心中一驚,霧兒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計嗎?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卻在背後對他的父皇說起這件事,是小孩子童言無忌嗎?
「四皇子,皇後娘娘怕是得了急病,您實在不宜在場添亂,太后守著她,一會兒太醫會過來的……」奶娘子安解釋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吃驚地聽完兩名太醫的陳訴,皇后竟得了隱疾?
可是為什麼我現在依舊深刻記得小時候父親殘暴對待我娘的事,小時候快樂的事情記不大清了,但對這件事卻一直耿耿於懷。
這時九珍怒氣沖沖地走進來,抱怨說:「吵死了,吵死了,那兩個小子鬧得很,女兒都不能好好練琴!」
她的行為激怒了我,想想這麼多天她處心積慮地想接近權禹王,都無一不讓我煩躁和憤怒。我攔住她,直接扇了她一個耳光道:「賤婢!哪容得你如此無禮!」
那麼你就忍心看到我現在這副模樣嗎?我無聲地質問他。
權禹王將我緊緊摟住,沉聲說:「別哭了,你止不住的眼淚在一滴一滴地譴責朕,但朕卻沒做一件對不起你的事,這真是讓朕心傷。朕喜歡的女人是你,難道非要朕說明白嗎,朕以為你是知道的……」
「奶娘,快帶四皇子下去,還愣著幹什麼!」我心中一驚,立刻反應過來,厲聲命令奶娘道。
等彈奏完了,就聽見年歡在外面輕輕地咳了聲。我叫她進來,年歡小步到我面前,在我耳邊低聲說:「剛剛皇上過來了,不過看見您在彈琴,在門口站了會兒就離去了……」
我的手搭在端豫王的臂上,踉踉蹌蹌地正要離去,就見權禹王沖了過來,拉起我的左胳膊,沉聲說:「端豫王恐怕不認識爾玉宮的路,還是讓朕送太后回去吧。」
聽著端豫王帶著痛苦的語氣說著這些,我的淚流得更凶了,這並不是他的錯,是我一直辜負著他。
我死死地盯著權禹王,以極其強硬的姿態面對他而站,絲毫不肯泄露出自己半點軟弱。
「母后,母后?」九珍喚我,緊張地問:「母后,女兒彈奏得還行嗎?」
他也明白幺娘此舉大逆不道,但是他不想我因此殺了幺娘,他想保住幺娘一命。
不願承認,不願承認,但是在哽咽中我還是說出了一直埋藏在我心裏的話,說出口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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