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如果已經回去，看到那滿屋的狼藉，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如果沒回去，她也應該提前告訴他發生了什麼。

喬以漠沒做聲，默了會兒，聲線低啞地喊她：「何嬌嬌。」

那個被何夫人稱之為「家法」的東西，她不知道她拿她打過多少人，有沒有打過年輕力壯的父親和爸爸，她的父親和爸爸會不會像她這樣，毫無反抗之力任她宰割。

他姑且再信她一次，耐著性子等一等。

明明昨天跟喬以漠通電話的時候還想得好好的，等何夫人下次再來，她不能再犟，要開始示弱少吃點虧，但看到何夫人那張冷笑的臉，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奶奶我錯了」這種話，只坐在牆角，漠然地撇開眼，不看她，也不說話。

她輕易認錯她會說她虛偽。她說她不喜歡喬以漠，她會說她撒謊。她一聲不吭她會打到她哭出聲為止。

「奶奶。」何念衾放緩了語調，「奶奶，我向您保證，阿歡姐今後都不會在跟喬家有任何關係。」

何歡收回眼神，頂著被凍得通紅的鼻子，望向何夫人。

那兩個保鏢似的人還守著門。

驕傲的何夫人怎麼能允許她揣著她「恩賜」的自由，表面上騙著她跟喬以漠水火不容，暗地裡卻跟喬以漠同居了好幾個月呢？

「你看看！你看看她什麼態度！」何夫人再次想要舉起拐杖。

這是何歡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

但第一次拿著正正經經的護照私奔沒成功，想再來一次，就只有……改名換姓做假證了。

「何嬌嬌再怎麼都姓何，你是她什麼人？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奶奶，我不要天鴻的股份。」何念衾臉上沒有掛笑，神色難得的嚴肅正經，放開何夫人的拐杖，緩緩在她面前跪下，「奶奶，您讓阿歡姐嫁給我吧。」

何念衾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一手將那一棍攔住，「奶奶，不要打了。」

他們太了解彼此，說起話來從來不需要太多的綴詞。如果只是單純地回何家，用不著拿何念衾的手機給他打電話。

篤定到何歡和_圖_書抬眼看他。

「阿歡姐，你到底喜歡喬以漠什麼？」何念衾問。

他看得到嗎？

何歡對喬以漠說那番話，不無自己的考慮。

只是在她提起何衾旭的時候，一眼掃到他的遺像。

何歡笑了笑，「喬以漠，我真的沒事。奶奶她……她沒有打我。」她拚命眨眼，將眼淚逼了回去，又笑著說：「喬以漠，奶奶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你動作太大……只會讓我處境更糟糕。你現在就照常上班，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好了，等……等過段時間奶奶消氣就會放我出去了。」

何夫人向來準備萬全，她敢見機逃跑，會被那兩人逮回來，她敢放肆反抗，哪怕攔著她的拐杖，那兩人會過來直接制住她。

「護照啊老兄！要出國過邊檢的！」秦彥無奈地翹起腿，「比弄個身份證難多了好吧？哪那麼快？」

何歡要的卻不是這個答覆，說道：「我問的是好不好。」

怕他傷心，怕他難過，怕他為她做蠢事，寧願自己默默受苦也要笑著面對他。

她只知道她真的怕，那一棍下來，非常地……疼。

「你想幹什麼？去何家搶人？」

何歡見他在那邊，扶著牆壁離得遠了些，才重新靠下來。

「那位何夫人執掌何氏四十年，黑白兩道通吃，咱們上頭有人，她未必就沒有。到時候扯出來那伙人誰也不會得罪，只會做和事老讓有話好好說。鬧大了便宜了誰？看熱鬧的媒體唄！」

何歡一直拿手臂擋著，倔強地咬著牙，不吭聲也不哭泣。

喬以漠那邊仍是安靜。

何歡其實並不知道何夫人怎麼找去的豐玉，也不知道喬以漠那邊早已東窗事發，只是想著這麼晚，他或許已經回豐玉了。

喬以漠那邊卻一直沒做聲。

喬以漠沒有否認。

不等秦彥再說什麼，他已經施施然站起身，踱步到大開的玻璃窗前。

笑容浮在臉上，不入眼底。

何歡抱著膝蓋坐下，低笑了聲，「有區別嗎？」

秦彥又說：「這個月底，最遲下個月https://www.hetubook.com.com初，我一定把東西給你。」

她現在的遭遇，她的親生父親，看得到嗎？

良久，他才答：「嗯。」

但她這樣的反應顯然又激怒了何夫人，氣得杵著拐杖直敲地面，「何嬌嬌你敢給我臉色看？」

喬以漠一直沒鬆口，直到接了那通電話，渾身劍拔弩張的冷銳氣息才有了頹靡之勢，一個人靠在沙發里，一手緊緊拽著手機，一手抵著額頭，冷峻的眉眼下垂，沒再說話。

喬以漠輕蹙眉頭。

秦彥嗤笑道：「我早說沒你想的那麼嚴重。虎毒還不食子，那洛桑桑再心狠手辣，還能對自己親孫女兒下手？就算以前動過手，現在她都二十八了，還能說打就打？」

「你別著急，也不用擔心，我很好。」何歡的聲音軟綿綿的，盡量用輕快的語氣說，「奶奶只是罵了我幾句，把我關起來，手機也拿走了。」

「不會了，奶奶，阿歡姐以後不會了。」大概是過來得有點趕，他呼吸還有點急促，看了眼何歡，「阿歡姐，你不會了是不是？」

何夫人沒有像上次那樣把她扔在這裏不聞不問，第二天一大早，又來了。

他還是蹲在剛剛何歡所在的角落裡，晦暗的光線，看不清神色，只輕笑了一聲：「阿歡姐，你還是這麼為他考慮。」

語氣篤定。

已經是白天，門也開著，屋子裡光線並不暗淡。她能很清楚地看到父親的照片，雖然是黑白的，卻依舊英俊，那雙極為熟悉的桃花眼似乎正望著她，嘴角還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

「阿歡姐，你遲早會習慣我。」他重新站直身子，西裝革履的模樣看起來風流倜儻，微微垂首，一雙桃花眼睨著她，「我會讓你知道我跟喬以漠不一樣。」

六年前那數不清的日子里，她各種方法都嘗試過。

何夫人沒想到何歡竟然敢反駁，一時啞然地怔住，但很快反應過來，怒火更盛，舉起拐杖就要一棍下去。何歡條件反射地舉起手臂來擋，但意料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也就是hetubook.com.com挨挨打罷了。

沒關係。

何歡態度堅決，「喬以漠，好不好？」

她喜歡他的全部。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從頭髮絲兒到指甲蓋，只要是喬以漠的，她都喜歡。這種喜歡從年少時就已紮根，多年來早已攀附著她的骨血長成參天大樹，要將它盤剝而去，堪比取她性命。

儘管冬日穿的衣服多，她還多了一件羽絨服，但手臂太細，那一棍還是疼得她瞬時酸了鼻尖。

她掛了電話，就把手機還給何念衾。

病房層高，寒風呼嘯著撲面而來，萬家燈火星子一般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喬以漠並不懼這寒冷，迎風眯起雙眼，望著悠然的遠方，眸色漸漸深沉。

疼一點而已，忍忍就過去了。

為什麼？

何夫人揚起手一棍就打下來。

兩人正是在醫院，吳慶芬住的VIP套房，她在裏面休息，秦彥和喬以漠在外面的客廳。

何歡蹙眉。

她看到她手裡的拐杖就開始瑟瑟發抖。

「我用何念衾的手機打的電話。」不等喬以漠說話，何歡就馬上解釋，輕聲道，「喬以漠，我回何家了。」

何歡並不想自己真的生病，她的身體早就大不如前，何念衾給她的羽絨服和圍巾她沒有取下。

何念衾看了何歡一眼。

她的聲音經過一夜的寒冷，很是沙啞，身子有些站立不穩，扶著牆壁，蒼白的臉上雙眼通紅，哭道：「你說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何家，你什麼時候又把我當成何家人看過？」

「你今天先在這裏呆一晚。」何念衾彎下腰，伸手去捋何歡有些凌亂的發，「明天……」

「你打死我算了啊！」何歡突然大聲嚷道，倏地站起身，指著那一面牆的遺照，「有本事你當著父親的面，當著爺爺的面打死我算了啊！」

又沉默了許久，他才「嗯」了一聲。

何夫人余怒未消的樣子，看著她就冷笑了一聲，「你還有臉穿念衾的衣服？」

這頓火她不發泄出來就不叫何夫人了。

喬以漠神色這才鬆了些，幽黑的眼望著他，「和圖書多謝。」

何念衾就笑起來。

她想何夫人最多也就像上次那樣把她關個幾天，她最多也就像上次那樣大病一場，等她氣消了，她再奄奄一息地向她低頭，她總不能關她一輩子，總歸會放她出門。

何夫人過來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眼門口。

她根本無法想象他夾在兩家之間，被兩位老太太左右圍攻的場景。更何況她了解何夫人的脾性。

「倒是你一衝動，反而真要把事情越鬧越遭。」

何歡木然地坐在原地，沒去想何念衾那話是什麼意思，只是閉上雙眼，把凍得瑟瑟發抖的身子蜷進羽絨服里。

也只有何嬌嬌的電話能有這個能耐，他費盡口舌一兩個小時，都比不上她幾句話管用。

「念衾你！」

「何嬌嬌打來的？」秦彥問。

「還不知悔改是吧？」一棍並不能解氣，何夫人舉著拐杖發泄般一下下抽來，「我看你就是不長記性！你對得起衾旭嗎？對得起衾生嗎？你配姓何嗎？」

何歡就想著他應該是明白了。

「奶奶！」何念衾卻將拐杖握得更緊。

喬以漠沒搭他這話，只是眉眼微微一抬，就問他：「證件做得怎麼樣了？」

所以最後他們才用了下下策，看準何夫人的脾性，對症下藥，先把何嬌嬌弄出何家，再弄出她的護照。

何夫人抽了下拐杖，「念衾你放開！不打？不打她永遠長不了記性！永遠跟姓喬的藕斷絲連！」

她今天正在氣頭上，無論她頂不頂嘴都難免一頓打。

這下打的不是背，而是正面，何歡本能地舉起手臂護住腦袋，那一棍就直接打在她半截手臂上。

秦彥微微一愣。

何歡的確是了解喬以漠的，就在這通電話前，秦彥還在不遺餘力地勸他不要衝動。

「奶奶，您上次說，只要我接下藍海和F.M的兩個案子，就答應我一件事對不對？」何念衾接著說。

「只有我能帶你擺脫這一切，再也不用吃這樣的苦。」他笑容篤定地說著，沒再碰何歡，轉身離開。

當然是有人招呼在先，而且是早在六年前就打的招呼。和_圖_書

何念衾站起身，緩步過去，欣長的身影停在她身前，臉上沒有掛笑，垂眸望著她，道：「這件事不是我告訴奶奶。」

不是她膽小，而是一種……本能反應。

似乎是正站在窗邊，可以聽見呼呼風聲。

她知道由著喬以漠的性子，她突然被抓回何家，如果不勸，他必然會不顧一切地鬧起來。

「哭？你還有臉哭？」何夫人向來見不得何歡哭，手上的動作不停，反倒更加用力。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曾經非常信任何念衾。大概因為他從小到大都在幫她，他一直知道她的很多秘密，卻一直替她保守著，只除了六年前那次……

這真是個不錯的問題。

何歡咬著唇角，直視冰冷的地面。

何歡臉上還有淚，抬手擦掉眼淚，望向別處，不說話。

他有什麼立場來說這樣的話？

何夫人顯然沒料到他會在這種時候說這個，那雙蒼老的眼睛微微一眯，不解地看著何念衾。

她讓他等。

他並不贊同喬以漠用最後的法子。

「更何況你看看喬老夫人，能准你鬧大嗎？現在就氣得住院了，你再不管不顧地鬧下去，想把老人家氣死？」

何歡反應很快地躲掉了他的手，一臉防備地皺眉瞪著他。

眼淚不受控制地決堤而出。

「喬以漠，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何歡軟聲道。

何念衾似乎習慣這種問題何歡不會回答他，繼而問道：「你今天又跟奶奶頂嘴了？」

「喬以漠？」何歡輕輕喚了聲。

人一走，屋子更顯寂靜。

誠如他剛剛所說，他們上頭有人，何夫人同樣有人。早在喬以漠第一次準備帶何嬌嬌私奔的時候，他們就想過，就算材料不齊全，找關係重新給她補辦個護照也不是難事。結果人家直說了，誰的都可以，只有「何歡」的不行。

但事實總比她能想到的，更加糟糕。

何歡望著冰冷的地面，「我知道。」

風聲瑟瑟地穿過聽筒激蕩在耳膜上，兩相沉默，最終還是喬以漠讓步，「好。」

喜歡喬以漠什麼？

她這邊很安靜，喬以漠那邊同樣沒有什麼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