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局
剛才與那金人一掌，怕是震傷了內腑，再加上連日來的高燒，已折損了他不少體力，身體外表雖滾燙，卻有一股寒意由身體深處直涌而上，幾乎讓他的血液都為之凍結。
她什麼都不知道？
沒有回應。
徐子皓看著那幅裝裱精美的《五牛圖》，眼眸微微一沉。
兀真看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徐子皓一眼，「既然你們三人之中有一個人一定知道東西的下落，那我就讓你們三個人一起去拿。」
輕嘆了口氣，蘇雨蓉放輕了腳步，踏進了大廳，手邊沒注意，觸碰到了半敞的廳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她連忙收回了手，卻見閉目沉睡的徐子皓竟沒有驚醒。
雲秋塵打退了幾名撲上來的金人，也不戀戰，衝到容江面前，解開他的繩索，負起容江就走。
她就是這樣一名女子。
即使是無意的，也是她將敵人帶進了雲鎮！
琴玉卻是轉身就跑。
「東西自然不會在雲鎮。」雲秋塵看了眼跌伏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徐子皓，「你先放了我家娘子，再撤離雲鎮，我帶你去找。」
兀真冷笑，「我說過，你們漢人太過狡猾，所以我只信你一半。若是東西真的在你手裡，你們三個人一起去拿回來。三天之內，東西若是安全送到我手裡，她還有救。」
宣和二年，宋金結盟后，約定由宋朝出兵攻打遼國燕京，勝利后，幽、雲等各州歸宋所有。但這場戰結果卻是由金兵攻破遼城，奪取了燕京，卻也藉機向宋朝「勒索」了大量食物和錢財。表面上，宋金似乎相安無事，但宣和七年，金滅遼后，對宋卻是虎視眈眈。
「太府卿的人來過雲府了。」蘇雨蓉淡淡地道。
少女時期，對於徐子皓的那種情感，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減輕了許多，但要完全放下，那並不可能。她承認她是薄情之人，但並不無情。只是，現在的她已身為他人之婦，她是雲秋塵的妻子，那麼，她只能將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甚至期盼著，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情感能漸漸忘卻。
「徐大哥——」蘇雨蓉一臉擔心地看著他。
月兒漸漸從雲層露出，卻照出了一片冰冷的肅殺……
「那你……」琴玉遲疑了，「你真的喜歡過徐大哥么？」
雲秋塵卻是聳聳肩，接著道：「徐子皓交給我家娘子時，說千萬不能打開來看。娘子是個堅守承諾的人，所以，她沒打開。但不幸的是，這件事被我發現了，我見娘子與徐子皓感情要好，怕這是什麼定情信物，當然會吃醋，於是呢，這一吃醋，我就蒙了心，強行把這東西要了來，言明要我保管才放心。娘子對我也沒轍，只好交給我了。交給我的同時，也叮囑我，千萬不能打開，我當然照做，因為我不能惹娘子生氣啊。於是就這樣把這個『不知名』的東西給藏起來了。」
蘇雨蓉聞言心口一緊。
是琴玉么？琴玉她成功逃脫了么？
走進玄墨閣，蘇雨蓉便看見這四周全是畫，而且其中不乏珍貴古畫。
雲秋塵驚白了一張臉，「殺光雲鎮里的人？為什麼？」
蘇雨蓉解開了手中的包裹，將畫卷展露。
「雨蓉——」徐子皓起身想阻止，無奈受傷太重，又吐出了一口鮮血，無力地跌回地上，眉宇間那敗灰的神色頓時又加重了幾分。
「沒事。」雲秋塵微閉了閉雙目，復又睜了開來，「只是真力損耗大了些。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金人、金人來了，殺了我們好多人——」琴玉的眼中寫滿了惶恐，一張臉更是煞白。
「是么？」兀真低聲自語了一句：「看來東西真不在雲鎮了。」他的目光復又轉身了雲秋塵，「東西究竟藏在哪裡？」
「雨蓉——」重傷的徐子皓吃力地伸手扶住了蘇雨蓉的肩，「雨蓉，你——」
兀真的目光從雲秋塵轉向了徐子皓，再轉向雲秋塵，然後冷然一笑，「好，我暫且信你一次，不過，我只信一半。」話落，他屈指抵住下唇，吹了一個響哨，頓時數名黑衣人不知從哪裡直竄而出，屈膝跪下。
「我明白。」徐子皓淡淡一笑，正要將《五牛圖》收起來，忽然門外傳來「咣啷」一聲巨響。
現在他們竟然莫明其妙出現在宋境，肯定有所圖謀。
進入雲鎮前，他讓容江在鎮外等候，容江應該不會自行離開才對？
「容江？」
「雨蓉，你跟上琴玉。」徐子皓轉頭對蘇雨蓉道：「你和她先跟鎮上的人躲起來，我沒派人通知你們，你們都不要出來——」
「是。」那幾名黑衣人領命而去。
徐子皓深深凝視著蘇雨蓉那纖細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雲秋塵沉默。
他怎麼可以把無辜的她卷進來？
「具體原因我、我不知道。那狗官跟金人勾結。來雲家搜《五牛圖》只是一個陰謀的開始，他們——他們只是想逼少夫人去找徐子皓，為他們帶路來雲鎮——」
「容江，你撐著點，我馬上帶你找大夫。」好不容易撐著容江站起來，眼前卻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黑暗，他跌退了幾步，直撞向身後的大樹，才穩住身形。
「容江，你在哪？」
「哈哈哈——」兀真大笑，「好一個徐子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了
ｈｔtps://wｗｗ.hｅｔｕbook.cｏm•com。如今你深受重傷，又要護著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你說，你的勝算有幾分？」
容江搖頭，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少爺，別管我了。快去雲鎮。那些金人要殺光雲鎮里的人，少夫人——少夫人她還在裏面——」
大樹隨之「轟然」倒下，塵土飛揚間，雲秋塵和容江已失去了蹤影。
「雨蓉——」徐子皓一激動，觸動了傷勢，不由劇烈地咳嗽起來，只能緊緊抓住蘇雨蓉的肩。
「少爺——」容江吃力地抬起頭，看見雲秋塵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少爺，是你救了么？」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咳嗽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當塵土漸漸散去，出現了一名身形高大的異族男子。他年約二十七、八，五官深刻如同斧鑿。雖是金人，卻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
她遇難，他相救。
徐子皓淡淡地反問，「你認為，我會交出來么？」
雲秋塵笑了，原來略顯黯淡的眼眸里掠過了一絲奪目的光彩，「那我一定能帶你回家。」
琴玉皺眉，「什麼意思？」
「上次那一戰，我也打得不甚過癮，那麼，今天就讓我們做個徹底了結吧！」
「我知道，他的心裏只裝著你，對不對？即使知道你已經成親，已經成為他人之婦，他還是想著你，否則，他不會一直口口聲聲念著要《五牛圖》。原本以為，那畫是他所愛，卻原來，是你所愛！」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蘇雨蓉驚愕地轉過頭，就見玄墨閣的大廳之外，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斜靠著門沿，似是一臉嘆息，又似是一臉無奈歉意。
「住手，我知道你要的東西在哪？」
琴玉微感錯愕地看著蘇雨蓉，「我該說你太理智冷靜，還是太薄情？」如果換做是她，她才不管什麼是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會不顧一切地跟上所愛之人的步伐。
雲秋塵手心微握。
頓住了腳步，他輕靠著身邊的一株大樹，閉上雙目。
與徐子皓的第一次相遇，她永遠都記的。
蘇雨蓉輕嘆了一口氣，跟著琴玉坐下，趴在了欄杆上，凝目遠眺。
蘇雨蓉站在那裡，並沒有逃，腦海里閃過了千百種想法，卻又一一推翻。再冷靜，現在的她已亂了，更何況，手無搏雞之力的她在這裏不僅什麼忙也幫不上，反而會成為徐子皓的拖累。
在光亮照上的那一刻，雲秋塵看清了，那二人穿的是女真族的服飾。再往前望去，雲秋塵又看見了不少金人。
蘇雨蓉又將目光落到了案桌上放著一些熟悉工具——排筆、宗刷、蠟板……那都是裱畫里不可或缺的工具。
「金人？」蘇雨蓉渾身血液幾乎凝結成冰，「為什麼金人——」
「我也不想血洗雲鎮啊！」兀真的目光落到了蘇雨蓉身上，「特別是這位雲少夫人，如果沒有她帶路，我們也不會這麼順利找到這裏，怎麼說，她也是一大功臣。」
她又能丟下負傷的徐子皓，自己一個人逃走么？
琴玉神色激動地一口氣說了下去，「結果呢，被我猜中了吧！你竟找上玄墨閣了。蘇雨蓉，我能不能求求你，放過他好不好？既然你已經成親了，就不要再糾纏著他——」
不消片刻，他的臉色已越來越蒼白，冷汗濕透了重衫。
「不會。」蘇伶映搖頭。
蘇雨蓉心驚的同時，也感到了些許欣慰。
「那——那你相公雲秋塵呢？」
雲秋塵錯愕地抬起頭。
徐子皓一拍蘇雨蓉的肩膀，輕聲道：「這件事以後再說，你先躲起來。」
耳畔迴響起了離開雲府前，雲秋塵在耳旁淡而哀傷的那一句——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秋塵緩緩睜開了眼，終於收回了手掌，將徐子皓扶著躺下，然後朝蘇雨蓉淡淡一笑。「他內傷很重，我只能暫時幫他壓制住傷勢。而且他體內真氣紊亂，應該是中了毒。」
「我聽那個兀真說是什麼『噬骨』。」蘇雨蓉擔憂萬分，「相公，你知道這『噬骨』是什麼毒么？」
「嗯，我相信。」
她正坐在長椅上，上半身趴伏著涼亭的紅色欄杆，眼眸高抬，看著天際上的冷月，眉宇間一片落寞之色。
「是，我知道。因為徐大哥特意交待我藏起來，現在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東西的下落。」
「娘子，你信我么？」那一句問得很輕。
雲秋塵輕嘆了口氣，伸出雙臂輕輕擁住了蘇雨蓉，下鄂輕低住她的發間，低聲道：「娘子，我一定會在這三天內找到解決的方法，我不會讓你有事。」
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卷》、周坊的《簪花仕女圖》、董源的《瀟湘圖》……蘇雨蓉不由目露驚嘆之色。
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覺閉住了氣息，現在胸口就像是裂開一般地疼痛。彎下了腰，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也跟著一陣寒，一陣熱。
「琴玉——」徐子皓正欲追上，腳下卻是一顛，幸而撐扶住了桌面。
看來琴玉也是一個裱畫高手。牆上所掛的那些古畫，也都是經過了細心的裝裱，更添色彩。
琴玉連頭也未低下，依舊看著那一片遙遠的黑幕。
雲秋塵淡淡地回答：「很遠的地方啊！我就算告訴你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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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回來的！
蘇雨蓉心頭填滿了感動。
兀真重新將目光轉投向徐子皓，「只要你交出我要的東西，我自然會放過這裏所有的人。」
琴玉忽然間釋懷了。這五年來，她一直以為是蘇雨蓉拋棄了徐子皓，而又一直讓徐子皓陷入相思之苦。
「琴玉——」徐子皓站起了身。
「別說話，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琴玉怔然盯著那幅畫半晌，然後凄慘一笑，「這幾年來，你日日夜夜念著《五牛圖》，我以為你對畫愛之入骨，原來，是要送給她的么？」
環顧了大廳一周，並沒有看見什麼禦寒的衣物，蘇雨蓉正想回身找琴玉，街道那裡忽然傳來了陣陣刀劍相搏的聲音。
想到這裏，蘇雨蓉只覺手腳都冰冷起來。
兀真那一掌停留在了離蘇雨蓉的鼻尖只有寸許的地方，眼中神色變幻莫測。
「將軍。」
「嗯。」雲秋塵點頭，唇角也跟著揚起了笑容，「娘子，我不是還要帶你回家的么？」
「徐大哥，我知道，這件東西對你很重要。但現在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和雲鎮的人就這樣死去，徐大哥，所以，你一定要原諒我。」
蘇雨蓉苦笑，微搖了搖頭，卻是走到自行走到琴玉身邊，坐了下來。
「你會離開他么？」
「沒事。」徐子皓坐了下來，蒼白的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容，「雨蓉，這次來找我什麼事？」
終究，還是連累了雲家了么？
究竟是誰傷了他？
突然，背後襲來一道渾厚的掌風，雲秋塵怕傷及容江，咬了咬牙，回身一擋。
「沒想到，這雲公子看起來年紀輕輕，內力修為倒是不錯。」
「他們可是我手中的籌碼，東西沒到手，我又怎會這麼輕易就放人？」
「坐吧！」徐子皓讓蘇雨蓉坐下，自己跟著坐下時，卻是蹙眉輕按了按胸口，臉色更顯蒼白。
「琴玉。」徐子皓的眼中露出嘆息之色。
雲秋塵渾身一顫，臉色頓時發白。
「也許我是薄情吧！」蘇雨蓉苦笑，「又或者，我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什麼人。」對於徐子皓，也許只是那種少女初戀般的美好感覺吧？
沒過多久，那交談的聲音漸漸遠去，雲秋塵覺得事有蹊蹺便悄悄跟了上去。此時，月兒藏進了雲層里，樹林里更為暗沉了。雲秋塵遠遠地跟著，只能隱約看見那二人身形高大，而且穿著外族服飾。
難怪剛才琴玉說，她要去弄一些補元氣的參湯給他喝。
為什麼他在這裏？
他上次吃過雲秋塵的苦頭，且不說在雲府被他裝瞎折騰了一頓，回去后又受盡了痛苦，如果不是有高人幫他解去了那些被封的穴位，他現在還躺在床上。
蘇雨蓉神色慘白地看著徐子皓，「徐大哥，這些人怕是跟著我來的——」剛才琴玉說出那個陸大人時，她就隱隱猜到了。
蘇雨蓉也不繼續追問了，將畫推至徐子皓面前，微低眼眉，「徐大哥，對不起。這幅畫我不能收。我很謝謝你將這幅畫送給我，也知道這幅畫你必得來不易，但我不能因自己所好，而連累整個雲家。」
「我什麼都不知道。」容江低聲回答。
沒想到看起來性情如此急的女子，竟能做這樣細心的工藝活兒。
在這樣一座小小的城鎮里，竟然藏著如此之多的稀世之寶。
「啪！」容江話音未落，又挨了一下鞭子。
「他這次受了重傷，來到玄墨閣的時候，幾乎只剩一口氣了。我拼了命地追問原由，他就是不肯說。我就猜想，肯定與你有關。他只有關於你的事，才會這樣瞞著我。」
「我說了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陸遠打了一個寒顫，躬身退下。
兀真已經帶著人離開了。
「發生什麼事了？」
「三天？」
原本扶著蘇雨蓉的雲秋塵似感應到她心中的翻湧情緒，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心。
陸遠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
門外，緩緩走進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五官突出而深刻，身著異族服飾。此刻，他一雙鷹目正冷然注視著徐子皓，唇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但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雲秋塵神色一變，躍上枝頭，藉著林子里的樹木再度靠近了一些。
「稟將軍，雲鎮殘存的鎮民，除了一名負傷逃離的紅衣女了，其餘已被我等全數生擒。就在玄墨閣外押著。殺或不殺，只需將軍一聲令下。」
陸遠見到他，正想開口，卻被那男子伸手一舉，打斷了。
雲秋塵兩手一攤，很老實地回答，「是啊，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雲秋塵！」
蘇雨蓉正要開口，門外卻響起和-圖-書了一道嘆息聲：「娘子，你的記性可真差，東西不是交給我藏起來了么？你哪裡知道東西藏在哪呢？」
「馬上去找琴玉。」
徐子皓淡淡一笑：「兀真，你以為你們金人那點技倆便可以打倒我們宋人么？就算我只剩最後一口氣，也絕不會讓你得逞！」
「我先救醒他。」
「叛賊？」容江冷笑，聲音雖虛弱，但眼神卻是充滿了嘲弄，「陸大人，你身為宋朝的太府卿竟和金人勾結，我看你才是叛賊——」
只是這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蘇雨蓉原本冰冷的心瞬間溫暖了起來。這種感覺，就如同那天一樣——他俯在她的耳邊，輕聲地說：「我等你回來。」
面對咄咄逼人的琴玉，蘇雨蓉神色依舊平靜。
「你不該來。」蘇雨蓉的聲音略濕沙啞。
雲秋塵眼神一黯，但隨即掩去。
「不知道？」陸遠哼了一聲，「本官接探子回報，看見雲秋塵和蘇雨蓉進了雲鎮！雲鎮可是一般百姓都不知道的密秘場所，你們這麼熟門熟路地進去了，還敢說不是跟那些叛賊一夥的？」
「雨蓉，快走！」
紅衣女子？
一聲驚呼傳來，蘇雨蓉轉過頭，就見琴玉驚慌地沖了過來。
雲秋塵疑惑地微擰劍眉。
「是。她只有三天的命。你們若是給我耍什麼花樣，到時不僅是雲少夫人會香消玉殞，就連整個雲鎮也會隨之灰飛煙滅。」兀真頓了頓，眼中又流露出一絲陰狠，冷冷地補了一句：「還有雲家。」
在她的印象里，徐子皓是永遠也不知疲累的。她曾經親眼見他，為了處理一些江湖上的紛爭而奔波勞碌，七天七夜未合一眼，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疲態。
跟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眼前火光頓現。
驀地，練武的直覺讓他感應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他心神一斂，將身形隱入了大樹之後。
蘇雨蓉握緊了手心。
「我來接你回家。」
「從來沒有開始過么？」琴玉低念。
蘇雨蓉踉蹌退了兩步，臉色慘白地看著已經纏鬥在一起的徐子皓和兀真，即使她不會武功，也看出了形勢對徐子皓不利。
「是么？只怕你們連那是什麼都不知道吧？」兀真眸光如刀。
「相、公——」蘇雨蓉極為艱難地吐出一句，眼中流露出了擔憂之色。
她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兒，而他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方盟主，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動蕩年代，他有著他的志向，有著他的理想，而她……也有著屬於她的夢。
他在心中再一次暗暗告訴自己。
當蘇雨蓉走回玄墨閣的大廳時，發現徐子皓正輕靠著椅背，雙目緊閉，似已沉睡，眉宇間一片蒼白疲倦之色。
「對不起。」雲秋塵輕聲嘆息，「我一想到你要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危險，我就按捺不住了。」
「你來幹什麼？不是叫你走了么？」
那一聲「將軍」讓雲秋塵和蘇雨蓉都暗暗心驚。
徐子皓眼見蘇雨蓉還未走，不禁急了。
「我家相公？」蘇伶映腦海里浮現出了那一雙如同星辰般奪目的眼眸，「也許，他娶了我，對他來說，是一種錯誤吧！」
「我們先幫徐大哥治傷吧！」放開了雲秋塵的手，她走到徐子皓的床邊，「現在只有他醒來了，我們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有搜到什麼？」兀真冷聲問。
蘇雨蓉微握緊了手心。
他們的手心同樣冰冷，沒有一絲溫度，但蘇雨蓉的心頭卻微微感到了一絲暖意。抬起頭，她看著雲秋塵的側臉，忽然間發現，他消瘦了好多，臉色也微顯蒼白疲倦。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喘息著，直起了身。眼前忽然傳來些微暈眩，他不適地扶住了額際，低聲輕喚著容江。
雲秋塵只覺一顆心沉入谷底。
「容江——」
兀真一怔，沒料到他真的這樣回答。
這一分神，讓兀真有了可趁之機，一掌擊中了徐子皓的胸口。徐子皓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接連退了好幾步，最終還是穩不住身形，跌坐在了地上，神色敗灰。
「真的么？」雲秋塵眼神復又亮了起來，「你真的相信我么？」
蘇雨蓉抬頭，「徐大哥，我相信你，即使這幅畫的來處真有蹊蹺，你也必有苦衷。你若有難處，可以不用解釋。」
蘇雨蓉心頭一堵，別過了臉。
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那張孩子般誠摯的笑臉，蘇雨蓉只覺得眼眶微微濕潤。
「五年，真是一個漫長的日子啊。」蘇雨蓉低下頭，看著琴玉嬌好秀麗的臉龐，「不過，也只有你這樣的女子才能跟在他的身邊——」
「現在齊三哥他們正帶人在鎮口擋著，但金人顯是有備而來，我們撐不了多久——」琴玉緊咬了咬唇，「雲鎮位置如此隱密，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麼那些金會會知道？」
「徐大哥——」蘇雨蓉心中微驚。
那一剎那時間，蘇雨蓉竟有了一種痛哭的衝動。微微別過了頭，她咬住下唇，壓抑著心中那一陣波濤洶湧。
那麼，無論以後要面對怎樣的困境，他也絕不會放棄！
雲秋塵驚喜地看向容江，「容江，你醒了？」
走到床邊坐下，他扶起徐子皓，掌間凝聚真力抵住了徐子皓的背心。
「金人來這裏幹什麼ｍ•ｈｅｔｕｂｏｏk•cｏｍ.cｏｍ？」雲秋塵一怔。而且看樣子全是武學高手。
「不會。」兀真很認真地搖頭，然後輕嘆了一口氣，「徐子皓，我可是念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對手，給你最後的機會了，但你自己並不懂得珍惜！」臉上嘆息瞬間凝結，眉宇間流露出了一絲冰冷而寒森的殺意。
雲秋塵一雙黑眸緊盯著兀真的手，劍眉微攏，「你小心別傷了我家娘子。」
「容江！」雲秋塵再也按捺不住，躍下了樹去，朝容江直掠而去。
蘇雨蓉苦笑。
都是她的錯！
有她這句話就足夠了吧！
看來他真是傷得不輕，以往只需一點點小動靜，他立時就會戒備起來，這一次，她發出了這樣大的聲響，他竟毫無所覺么？
徐子皓微一沉吟，「琴玉，馬上帶著鎮上不會武功的老人孩子先藏進後山的密道里。」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道冷笑聲：「徐子皓，你認為這些老弱婦孺可以藏多久？而你，又可以支撐多久？」
她微掀了掀唇，想喚一聲「相公」，但最終還是哽在了喉間。
「好，我等你。」
徐子皓一怔，「雨蓉——」
蘇雨蓉微側過頭，卻沒見琴玉跟上來。
「徐大哥，那你呢？」琴玉蒼白著臉問，「你身上還有傷，毒也未清——你不能——」
還是沒有回應。
琴玉神色一僵，還是跺了跺腳，轉身飛奔而去。
看來徐子皓所藏的「東西」非同小可。
蘇伶映微一沉吟，「因為這是我的承諾，還有責任。」
突然，他聽到了容江的聲音——
心底，猛然間劃過了一絲淡淡的疼痛。
雲秋塵一路疾行，他甚至不給自己任何猶豫和回頭的機會，一口氣奔到雲鎮之外的小樹林里。
偌大一個雲鎮，頓時只剩下了雲秋塵、蘇雨蓉，還有昏迷不醒的徐子皓。
兀真深深看了雲秋塵一眼，隨即轉頭對那幾名黑衣人道：「傳令下去，把所有雲鎮的鎮民押走，讓陸遠看著他們，若是跑掉一個，讓他提頭來見。」
「僅僅因為這樣？」琴玉反問，「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過么？」
雲秋塵見兀真依舊緊扣著蘇雨蓉的咽喉，似乎絲毫也沒有放蘇雨蓉的意思，眼神不由漸漸冰冷，「那還不放了我家娘子？」
蘇雨蓉在玄墨閣右側的涼亭里找到了琴玉。
「立刻準備進雲鎮。雞犬不留。」他淡淡地吩咐著，眸光卻閃過了冷凝的殺氣。
透過樹梢，他看見容江被人綁在大樹上，渾身是傷，幾乎是奄奄一息。想起容江傷還沒全好就跟著自己出來，現在竟又受了傷，雲秋塵心中一痛，正欲下去救人，卻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肥碩身影——太府卿陸遠。
徐子皓神色一變，立時將蘇雨蓉拉到身後護住。
雲秋塵微一沉吟，強壓下身體的不適，再度靠近了些。
「那麼，雲少夫人，告訴我吧！」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配站在雲秋塵的身邊。
「兀真，即使我沒有勝算，我也絕不會讓你傷害雲鎮的人。」
蘇雨蓉輕伏在雲秋塵臂間，微微閉上了雙眼。
「嘭」的一聲，兩掌交擊。雲秋塵扶著容江踉蹌退了三步，直到靠近身後的樹背，才勉強站穩身形。深吸了一口氣，他連眼前之人也沒時間看清，虛拍出一掌，將身旁的大樹硬生生攔腰劈倒。
「情況如何？」
「娘子——」雲秋塵一個箭步衝過去，扶住了蘇雨蓉，見她難過地渾身顫抖，不禁怒目看向兀真，「你給她吃了什麼？」
「毒藥。」
果然是她引來的禍。
「真的沒事么？」蘇雨蓉緊盯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
兀真冷獰一笑，正想再度補上一掌，一道人影卻沖了過來，舉臂一攔，護在了徐子皓的面前。
「雲少夫人，只要你說出東西的下落，我自然會放了你徐大哥和雲鎮的人。」兀真深深注視著蘇雨蓉蒼白平靜的臉龐。
看著空蕩蕩的城鎮，蘇雨蓉只覺心口就像有一把利刃在凌遲著，如果不是她大意了，雲鎮也不會暴露，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副田地！
「拋棄么？」蘇雨蓉笑了，「我們從來都沒有開始過，又怎能說上拋棄？」
「金人大概來了五六十個，還有一些宋軍，帶頭的人是一名宋朝官員，我聽見那些官兵叫他陸大人。」
也不知負著容江跑了多久，雲秋塵只覺心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鈍痛，眼前一黑，他和容江一起狼狽地跌在了地上，掙扎了幾下，竟一時之間無法起身。
她該怎麼辦？
「徐大哥身在江湖，又是武林盟主，管得是江湖之事。能跟在他身邊的，自然不能是那種只能拖累他的女子。」
「徐大哥——」
「不要緊。」徐子皓微喘了口氣，正欲再追，卻被蘇雨蓉一把拉住。
蘇雨蓉心底一沉。
「容、容江——」一邊壓抑地低咳著，一邊強壓下胸口那翻江倒海般的氣血，他休息了半晌，終於強撐起身子，扶起了昏迷不醒的容江，然後指尖凝結真氣，連點容江身上幾處大穴。
徐子皓和蘇雨蓉回過頭，就見琴玉一臉慘白地盯著桌面上的《五牛圖》，腳邊一地碎碗，湯藥也撒了到處都是。
不消片刻，有腳步聲接近，緊接著，傳來了對話聲，卻是「嘰哩咕嚕」說了一堆聽不懂的外族話。
兀真和*圖*書唇角一勾，突然伸手強行拉起了蘇雨蓉，五指扣住了蘇雨蓉的咽喉。
「琴玉，現在外面情況如何？」身後忽然響起了徐子皓的聲音，蘇雨蓉回過頭，就見徐子皓不知何時已醒了，剛才臉上的疲累已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那如刀鋒般的犀利。
她可以冷靜地面對一切，她甚至不曾表露過十分激烈的情緒。不，也許有吧，五年前，還年少的她曾經表露過，但最終……理智還是壓下了情感……
「嗯。」蘇雨蓉點頭。
他這一番話繞下來，兀真也聽得有點頭暈，神色一冷，他厲聲道：「你們之間的是非曲直我沒什麼興趣，我只要你們把東西交出來。」
蘇伶映沉默了。
雲秋塵低下頭，看了她一眼。
那時的她很羡慕，想著是不是會武功的人都會有這樣一副強健的體魄？於是跑去纏著他，要他教自己武功。但武功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更何況，她大多數的時間要花在裱畫之上，而他大多數的時間要花在處理江湖紛爭之上……最後這件事當然不了了之，而她也從這件事上，漸漸認清了，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快去。」徐子皓厲聲打斷了琴玉，「你想所有的人都死在這裏么？」
夜已深，冷月殘照，一片滲淡而清冷。
而且還跟金人在一起？
「咳咳——」蘇雨蓉難過地彎下腰，捂著咽喉一陣嗆咳。
「容江，只要你說出雲鎮的布署，我自然會放了你。」
「相公——」蘇雨蓉連忙扶住他，「你怎麼了？」
琴玉默然，凝視了蘇雨蓉半晌，「你是因為這個理由而拋棄了徐大哥么？」
「搜遍了雲鎮，都沒有找到。」
「琴玉姑娘，很喜歡徐大哥，是么？」
少女懷春的心就這樣因他而感動了。
容江話音剛落，風中便傳來了「啪」的一聲，似是鞭子甩過的聲音。雲秋塵聽見了容江壓抑的悶哼聲。
兀真神色不定地看著蘇雨蓉。
「徐子皓，真沒想到你中了我的『噬骨』之毒，又受了我兩掌，到現在竟還能站在這裏？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這個武林盟主了。」
容江此刻連叫也叫不出來，渾身一顫，便昏了過去。
蘇雨蓉輕閉起雙目，「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話音未落，雙唇卻已被一隻冰冷的手指抵住。
「不知道。」雲秋塵搖頭，「他再過一會兒就會醒了，到時，我們問問他——」話落，他似想起身，腳下卻是一個踉蹌。
「那你要怎樣才肯信？」雲秋塵慢慢地踏進了廳里，「我說東西被我藏起來了，我帶你去找就是了嘛，你又何必傷害我家娘子？」
「徐大哥，我去找琴玉姑娘吧！」蘇雨蓉扶著徐子皓在椅子上坐下，「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而受傷，我不問。而且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能問。但我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也不等徐子皓回答，蘇雨蓉朝琴玉離開的方向走去。
想必她不想見到自己吧？
「為什麼？」
話落，兀真舉掌就朝徐子皓襲去。
容江被這一震，輕輕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徐子皓深深看了蘇雨蓉一眼，即而輕點了點頭，「嗯。」
他真的是累了吧？
「娘子，很抱歉，我沒有遵守諾言。我實在是等不了了，所以，我來接你回家。」
徐子皓一推身後的蘇雨蓉，迎身而戰。
蘇雨蓉擔心地看著雲秋塵和徐子皓，她知道現在自己不能開口讓雲秋塵分心，以前徐子皓曾告訴過她，當練武之力以內力救人時，最忌分神，否則真力反噬，輕則重傷，重則喪命。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們夫妻是一體啊，無論是快樂、痛苦，還是困難，我們都要一起承擔的。」雲秋塵淡淡地笑，「娘子，雖然我年紀比你小，但你要相信我，我也能為你分擔——」
雲秋塵微怒：「我不是要帶你去找那東西么？為什麼不放了這裏的鎮民？」
「我當然會放。」兀真唇角一牽，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顆藥丸，直接塞進了蘇雨蓉的嘴裏，然後放開了她。
對於她這麼直截了當的問法，琴玉倒是一怔，隨即乾脆地承認，「是。我愛他。愛他愛了五年了。他喜歡畫，我便也跟著去喜歡，開起了畫坊，學起了裱畫，只想能與他靠近一些：他要《五牛圖》，我幫他找，甚至不惜開出作為嫁妝的條件，想盡了一切辦法；他生病受傷，我不眠不休地照顧他；他難過傷心，我陪他喝酒，不醉不歸……我一直在等他，一直守在他的身邊，但他的心裏卻完全裝不下我。」低下頭，琴玉淚眼朦朧地看向蘇雨蓉。
「你知道？」
蘇雨蓉才剛剛靠近，就聽見琴玉說了聲：「我現在誰也不想見。全都給我走！」
兀真冷冷一笑，「你們漢人都太狡猾，所以，我一個也不信。」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蘇雨蓉臉色微顯青紫，卻咬著牙，一聲未吭。
她才剛到雲鎮，就來了一群官兵，而為首的那個姓陸，很有可能就是太府卿陸遠。
蘇雨蓉點頭，「是啊，從來沒有開始過。我承認，我們互有好感，但我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是個有志向的人，不可能為了我而放棄他的江湖，而我也不可能放棄一切，跟著他在江湖中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