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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情

作者:月影蘭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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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失憶

第七章 失憶

她這是怎麼了?
只要這就就好了。
她深吸了口氣,看著依舊癱坐在地上的蘇雨蓉,低聲喃念道:「這樣也好,忘記了,就不會痛苦了。」
總有一天,她會想起一切,而總有一天,他會離開……
雲秋塵神色一黯,隨即揚起了一張笑臉,「娘子,你昏迷了那麼多天,你一定累了,一會兒大夫來了,好好看看,他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在她看清那紅衣女子的臉時,渾身猛地一顫。
他的目光是如此地貪戀,如此地不舍,就似要將她的一眉一目,一言一行全都融進腦海里,深深刻下烙印一般。
可蘇雨蓉並沒有回答他,她只是低首垂目失神盯著狼藉不堪的地面,就仿若連魂魄也失去了一般。
「娘子,你出手……可真重……咳咳……」
容江的聲音,將蘇雨蓉拉回了現實。
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回頭,會承受不住她那悲傷絕望的眼神。
「我不餓。」蘇雨蓉看著案台上那些熱騰騰的飯菜,神色淡淡。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你又是誰?」
「少夫人,你找少爺有什麼事么?」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命,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
於是,他讓下人添了雙筷子,兩個人就坐在裝裱間的案台旁,安靜地吃飯。
想念他那專註而深情的眼眸,想念他陪著她用膳裱畫時的模樣……
蘇雨蓉直視著那雙透著憂傷的眼眸,淡淡地問:「我應該記得你么?」
雲秋塵眼中這才流露出了一抹釋然,「娘子,我剛好也沒吃呢,我們一起吃吧。」
「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她低低地說著,唇角卻是泛起了一抹苦笑。
她不禁慘白了一張臉,緊緊地抱住了腦袋。
那道聲音隱隱帶著一絲悲傷與苦澀。那種莫名的悲痛就如同一根帶刺的蔓藤狠狠地絞著她的心,鮮血淋漓地疼著。
就連容江……雲秋塵苦澀一笑。
「我昏迷了很多天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蘇雨蓉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的一切,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昏迷?
也許,到了此時此刻,裱畫就是她還活著的唯一證明。
容江知道,自打從斷嶼山回來之後,他的心裏就已種下了魔。
身後那一聲低喚,讓他頓住了身形。
不僅僅是因為她沒有這一年來的記憶,也因為,在她的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在無聲地抗拒著。
他轉過了身,看著面前那道緊閉的房門,卻是微微失了神。
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雲秋塵落寞地輕笑,「嗯,就是這樣啊。娘子,你要好好休養,也許等過段時間,你就會記起來了。」
每一天,當雲秋塵匆匆出門,又匆匆回來的時候,容江總會不經意地看一眼少爺,看著他那日漸削瘦的背影,容江有時真的想詢問些什麼,卻又什麼都問不出口。
雲秋塵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頭也沒回。
看了眼手裡的托盤,雲秋塵輕輕嘆了口氣。這托盤上的飯菜早已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可看她這樣認真地做事,他一時間竟也不願打擾她,就怕破壞了此刻的安寧與靜好。
「唔!」
以老爺那義薄雲天的剛烈性子,他怕是玉石俱焚,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吧?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啊,不是么?至少,此刻的她還在自己身邊。哪怕再多留一天,甚至是一刻,他也滿足了。
她失憶后,他們是分房而睡的。
她什麼都忘記了,就是裱畫沒有忘記。
雲秋塵讓一個丫環留下,好生伺候著,然後才跟著李大夫走出了房間。
「少夫人,已經快要入冬了,這裏冷,我看你還是先回屋吧,若是病了,那可就不好了。」
「求您放過我們家少夫人吧!求您放過她吧!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啊!我知道,少夫人也不希望徐公子死的,否則,她不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而失去記憶。」
他是為了保住少夫人的命,同時,也是為了保住雲家全家老少的命。
李大夫只能輕嘆了口氣,「既然雲少爺不願看,那老夫也不強人所難了,只不過,雲少爺呀,聽老夫一句勸,別仗著自己年輕,就任意揮霍身體,怕以後留下麻煩的病根啊。」
房間里的裝飾擺設一片古香古色,清新雅緻。
一切,應該要有一個結果了,只是,他還不舍。
「我……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當蘇雨蓉緩緩睜開眼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雲秋塵那張熟悉而蒼白臉龐。
容江也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爬到蘇雨蓉的身邊,看著她依舊獃滯空洞的眼神,心頭越發得難過了。
也許,不應該這樣對少爺吧?
「嗯。我會的。」
他抬起頭,對著她微笑。
燭火搖曳,映著她纖細柔弱的身影,卻也奇異地讓人感到一片得來不易的寧靜。
「娘子,只要你肯醒來,無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即使……你想讓我休了你,只要你肯醒來,我就如你所願。」
「娘子,娘子,你怎麼https://m.hetubook•com•com還不醒呢?」
什麼叫休了她?
除了提醒他這一句,她也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如今,她已然失憶,卻依舊如此。她再一次沉迷進了裱畫的世界里。
李大夫看著雲秋塵略顯蒼白的臉,不禁朝他伸出了手,「雲少爺,老夫看你氣色比少夫人還要差,讓老夫看看——」
蘇雨蓉卻沒有發現異樣,她正微垂著眼帘,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每個人都心驚膽顫地站在那裡,瑟瑟發抖。
「你……認得我?」
雲秋塵淡笑道:「不用麻煩了,李大夫,我只是昨夜照顧娘子一夜未睡,所以有些疲累罷了。」
她又有……什麼願望?
雲秋塵靜靜地站在裝裱間門口,看著案台邊那道熟悉而纖細的身影正俯著身,手上拿著一方薄娟,細心而認真地托著檯面上的一幅絹本古畫。
她知道這樣大的動靜下,雲秋塵都沒有出現,那看來,他是真的不在了。
疼痛中,蘇雨蓉感覺抱著自己的那具身軀也在微微顫抖著,似乎比她顫抖得還要厲害。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笑,反正就是覺得,此刻她的心,真的很溫暖,很溫暖。
但這卻是她失憶以來,第一次這樣直言不諱地誇讚她,讓她臉上更是一紅,連目光都不敢直視了。
李大夫捋了捋銀須,微一沉吟,才問道:「雲少爺,看少夫人那模樣,確實是得了失憶症。」
那眼眉,那神情,還有那一襲烈烈紅衣,是如此地熟悉,如此地……讓她慌亂。
自失憶后,她就從未叫過他相公,也未叫過他的名字。
容江的話,讓蘇雨蓉唇角微微牽起了一抹笑。
他的手,就那樣僵滯在了半空,然後,澀然收了回來。
似感應到了她專註的目光,原本閉著雙目的雲秋塵濃密的羽睫微微一顫。
「是少爺。」
可手還未把到脈,就被避了開去。
連著幾日,雲秋塵全是早日晚歸。
「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向他拿點東西。」蘇雨蓉淡淡地說著,目光卻是投向了門外,看著那空蕩蕩的門庭,有些失神。
容江最終還是忍不住為少爺說了一句好話。
不管少爺做了什麼,少爺……他終究還是那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少爺,不是么?
「娘子,你長得真好看。我看著你,就已經飽了。真的。」
只覺得眼前這紅衣女子的背景極為熟悉,熟悉到……讓她感覺害怕。
什麼雲府少爺賣友求榮,與賊為伍,什麼雲家全是貪生怕死的孬種……可雲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反駁。
驀地,一聲熟悉的驚呼在前方響起。
「原來,我叫蘇雨蓉。」
雲秋塵忽然很想,時間就此永遠地停留。
有時午夜夢回從噩夢中驚醒,她總覺得自己在逃避某些事,某些……極為可怕的事。
「娘子,你醒了?」
李大夫又是輕輕一嘆,「雲少爺,少夫人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呀。老夫能做的,只是開些藥方,幫少夫人理順氣脈,但最重要的,還是要靠她自己。你要切記,千萬不能再讓她受到刺|激,否則,只怕會加重病情。」
可最終,他還是將她帶了回來。
忽然,她大笑了起來,神色仿若厲鬼。
心很亂。
耳邊,那充滿驚喜的聲音猶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讓她徹底驚醒。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她猛地一把將幾乎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推了出去。
畢竟他和少爺從小一起長大,雖是主僕,卻情同兄弟。
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也沒有人問他在做什麼?
雲秋塵掩去了眼底的落寞,轉過身時,臉上又是一片燦爛的微笑,「娘子還有什麼事么?」
可每當容江看到失憶的少夫人,那張迷茫失措的臉,容江卻又無法從心底里毫無愧疚地接受這件事。
雲秋塵抿唇不語,卻也代表默認了。
「少夫人,我先出去看看。」
……
當她急匆匆趕到前門的時候,看到的,破碎的大門,滿地的狼藉,還有一名紅衣烈烈的女子。
「你——」
蘇雨蓉有些失神地望著那朵紅色的花苞。
她局促不安地放下了碗筷,然後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案台,假意忙碌地做事,可心神卻已飄得老遠。
她暗暗伸手扣住了胸口,眉間微鎖。
「嗯。」蘇雨蓉輕點了點頭,卻依舊垂眸。
他還記得,他逃走的那一刻,身後傳來的咳嗽聲更為劇烈了,他數次想停住腳步,卻數次都沒有停下,就那樣狠心地走掉了。
——「我為什麼不跟你回去?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么?」
什麼叫如她所願?
容江不敢想像,若是老爺雲青知道了這件事,會是怎樣的反應?
她想不明白是什麼,卻也不敢深想。
可走到門口,琴玉又停下了腳步,她並沒有回頭,只是一字字地道:「告訴雲秋塵,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我琴玉也會把他找出來!用他的人頭,祭奠徐大哥。」
話落和*圖*書,他轉身就往外走。
心口,驀然湧上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住門沿,微合雙目。過了好半晌,他才緩過了那一口氣。
容江也只是淡淡應了聲,眉眼之間一片冷漠,早已沒有昔日的關切情份與關懷。
忽然,她輕輕地笑了。
「嗯。我明白的。多謝李大夫。」雲秋塵點頭,心中卻還記掛著蘇雨蓉,「那我家娘子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記憶?」
當蘇雨蓉看到雲秋塵那張蒼白錯愕的臉龐時,她的唇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似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被冰冷的黑暗擄獲……
「肚子餓么?我叫人去煮點粥——」他再度起身,卻在起身的那一剎那,步履微微晃了一下。
見她沒反應,雲秋塵遲疑了一下,伸手就想摸上她的臉頰,可還未觸及,手背就被狠狠地拍開。
「依老夫看,少夫人並沒有什麼外傷,只是鬱結於心,淤血集於腦下,這才導致的失憶。」說著李大夫略有深意地看了雲秋塵一眼,「她怕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吧?」
「好吧,我先吃一些。」蘇雨蓉輕聲應道。
蘇雨蓉就躺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他。
「走開。」
她又在裱畫了。
雲秋塵看著她戒備的眼神,神色卻是一僵,「娘子,你沒事吧?」
心底,竟沒由來得有些想念。
可少爺……容江沉沉嘆了口氣,回想起來,從斷嶼山回來的這些日子,他好像都沒怎麼跟少爺說過話,偶爾夜裡路過園子,有看到少爺坐在梅花樹下,看著樹上還未開花的梅花發獃,他也不知該不該走過去。
蘇雨蓉一怔,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娘子,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只是最近太累了。我們先吃飯,好么?就算你再喜歡裱畫,也要吃些東西才有力氣繼續裱畫呀。」
那一刻,她的頭忽然暈了一下。
「容江——」
可琴玉卻是步步緊逼,鋒利的劍尖幾乎就要刺到蘇雨蓉的胸口。
雲秋塵緊張地一把抱住她冰冷發顫的身子,大叫,「容江,叫大夫,快!」
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有好幾天沒見到雲秋塵了。
他應該放她走的。
「是啊,少爺早上出去了,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她忽然間在想,以前她沒有失憶的時候,他是否,也是這樣安靜地陪著她吃飯,是否,也是用如此專註而深情地眼神望著她呢?
「發生什麼事了?」
李大夫聞言微微擰眉。他是大夫,一眼就能看出病人的不對勁。可對方看起來並不想讓他治,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她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姑娘,我們少夫人她確實是承受不住打擊,失去了記憶了啊!她不是故意騙您的——她真的不是——」
容江連忙收回了神思,轉過了身,恭敬地垂首:「少夫人。」
雲府上下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就在剛才,她已打量過了四周。
那哀傷的神情,頓時讓蘇雨蓉心頭一滯,有些不忍心了。
雖然他裱畫裱得不是很好,有時候甚至還盡幫倒忙,可那個時候,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麻煩,反倒覺得,就這樣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好像有什麼畫面從腦海里一閃而過,可潛意識裡,她竟然不想去捕捉,不想去回想。
心口,沒由來得一跳。
此時,那一身紅衣的女子手裡拿著一把鋒利的長劍,正冷若冰霜地站在庭院中央。
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而清雅的聲音。
「蘇雨蓉。」
「我們不知道少爺去哪裡了?」
「娘子!」
眼前放大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可也正因為距離太近了,她也只能看清那雙如星辰般清澈的眼睛。
驀地,腦袋上猛地一抽,就像千軍萬馬在腦海里踐踏而過,讓她頭痛欲裂。
少爺這些日子究竟都是去哪裡了呢?總是這樣早出晚歸。
所以,算起來她倒是有好些日子沒有看到他了。
「好。我會注意的。多謝李大夫。」雲秋塵謝過了李大夫,隨即喚來了容江。
雲秋塵將水遞到了她的唇邊,他的動作是那樣的溫柔而小心翼翼,可她卻微微別開了臉。
琴玉卻是目光複雜地看著坐在地上、面色同樣慘白如鬼的蘇雨蓉。
人雖回來了,可她的心,卻已不在。為了不想面對他,她甚至潛意識地選擇忘記一切,忘記他……
「蘇雨蓉。」紅衣女子的劍鋒頓時轉了個方向,她指著蘇雨蓉的胸膛,目光比方才還要冷厲三分,「告訴我,雲秋塵在哪裡?」
那紛亂的思緒結成了一團,她甚至都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眼前那抹笑容太過誠摯太過溫柔,頓時迷濛了蘇雨蓉的眼睛。
「娘子——」
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回來,所有的人,都心有餘悸,甚至已經有人萌生了離開雲家的念頭。
「你不吃飯,看著我做什麼?」
眼睫不由微微一顫,她緩緩而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你昏迷了一夜,一定口渴了,我先去給你倒杯和圖書水。」
兩人的目光頓時相撞,蘇雨蓉面上一燙,垂下了頭來。
蘇雨蓉面色一白,腳下更是微微一顛,踉蹌退了兩步。
她還是不太習慣稱雲秋塵為相公。
「是他為我種的么?」
「他不在?」紅衣女子冷笑,那駭人的目光讓容江一陣頭皮發麻。
雲秋塵卻很堅持,「可你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將最後一盤放端放在案台上之後,他索性伸出手就要拉她過來坐下,可手才剛碰上她的衣袖,就被不著痕迹地避了開來。
心口忽然掠過了一絲疼痛,他抑制不住地掩唇低咳了兩聲。
「是,少爺,我這就去。」一直守在門外的容江應了一聲,便領命匆匆離去。
「雲秋塵!」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少爺。
此時,蘇雨蓉的腦袋裡也是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
「李大夫,快幫我娘子看一看。」
接下來呢,接下來,他卻只是丟下一句「少爺你沒事我就先回房睡覺」,從而落荒而逃。
剛才他回來的時候,容江就告訴他,少夫人又一天沒吃東西了。
女子冰冷的目光一一掃過庭院里聚集的雲家家僕,就仿若利箭一般穿透了眾人的心。
每每是她還未起床,他就已離開,而當夜深人靜,她陷入睡夢之際,他才回來。
「是啊,不是你的錯。是雲秋塵的錯。是他……殺了徐大哥!我要殺的人,也是他!」琴玉笑著,眼角卻流下了溫熱的淚水,「若是我傷了你,徐大哥一定會怪我的,所以,我不會傷害你的,哪怕,我也是恨極了你,蘇雨蓉,我也真是恨極了你,若不是你,徐大哥,也不會死的。」
那是一種潛意識的抗拒。她直接掙開了他的懷抱。
雲秋塵聞言一怔,原本微擰的劍眉擰得更深了,他遲疑了片刻,才問道:「娘子,你,你不記得我了么?」
他並沒有親眼在那個山崖見過一切,但單憑少夫人經受不住打擊,從而失憶就多少可以猜到當日的慘烈。

雲秋塵猝不及防,狼狽地滾下了床榻,只覺心口傳來一陣猛烈的撕痛,這一口氣竟沒能喘上來,一下子竟無法起身。
他說著,就欲邁開步伐,走出去,可身後蘇雨蓉的聲音卻再度響起,「你還是小心些,琴玉……她要殺你。」


他還記得少爺當時的笑臉,他說,容江,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么?
「琴玉……徐子皓……」
她……這是在哪裡?
但為什麼……她就是醒不過來?
蘇雨蓉不知他是怎麼笑出來的,她也不知他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她就這樣安靜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她心悸的同時,竟隱隱覺得有些疼。
為了裱畫,她經常忘記吃飯,甚至還會忘記休息睡覺。
「我只是……有些累了。」好半晌,她也只能擠出這麼一句。
「蘇雨蓉,你的心究竟是什麼顏色的?說到底,徐大哥可是為你而死的。可如今,你竟然連他也不記得了么?那徐大哥還真是死不瞑目,他的屍身還躺在斷嶼崖底屍骨未寒,而你們夫妻倆倒是過得逍遙快活,連人都給忘記了。」
蘇雨蓉頓時被咳嗽聲驚醒。霍然抬首,她看到了手上正托著餐盤的雲秋塵。
可就在她開始漸漸習慣了他的日子后,這幾日雲秋塵卻忽然變得忙碌起來。
蘇雨蓉連忙隨後跟了上去。
「徐大哥……徐子皓……斷嶼山……」
「這位姑娘,我們家少爺真的不在。」
被叫來的李大夫已經年近古稀,可以說是蘇州最好最有名的大夫了。
那一字一句,仿若杜娟啼血,也仿若千刀萬刃直刺入蘇雨蓉的心底。
而且很多時候,就連他站在她身後老半天,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她將自己的靈魂也一併裱進了畫里,對外界,毫無感應。
雲秋塵看著她將水飲下,眼神很安靜,甚至連唇角都還掛著笑。
少爺其實也沒有錯,不是么?
即使他告訴她,他們已經成親一年有餘,可她還是叫不出口。
蘇雨蓉微微頷首,然後問道:「容江,你家少爺呢?」
「我是你的娘子?」蘇雨蓉擰著眉,低聲自語,驀地,她又抬起了頭,緊緊盯著雲秋塵那雙擔憂的眼眸,「那我叫什麼?」
那是血淋淋的事實。
醒來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雖然是連名帶姓地叫。
那凄絕的笑容凝在唇角的那一刻,淚水,終於從眼角滑落,滴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這一刻,她忽然間覺得,不管自己是否還記得以前的事,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
而蘇雨蓉卻是戒備地盯著他。
「少夫人,您沒事吧?」
眼看著天又要黑下來了,已經過了用膳的時間了,可少爺居然還沒有回家。
那紅衣女子似乎很意外她竟會這麼問,可隨即,她又冷然一笑,「蘇雨蓉,我是琴玉,怎麼?這麼快你就不認得我這個故人了?是不是,你現在連徐hetubook.com.com子皓也不認得了?」
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誇她。
前幾日,他總會陪著自己用膳,甚至會陪著自己一起裱畫。
而他卻是避開了她的眼神。
也不知是不是觸動了什麼,他忽然眉峰微蹙,掩著唇低咳了兩聲。
那一天,在那寒風冷冽的山崖邊,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絕望而悲傷。
「我……我只是……」蘇雨蓉有些不知所措,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雲秋塵,竟沒由來的一陣慌亂。
「這位姑娘,我家相公是真的不在。」蘇雨蓉深吸了口氣,走了出來。
驀然,「嘭」的一聲傳來巨響,就連整個雲府都為之震了三震。
「我是你相公雲秋塵啊,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啊。」雲秋塵直勾勾瞅著她,「娘子,你真不記得了么?」
其實,連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跑過來問容江。
李大夫伸手輕按著蘇雨蓉的脈搏,又詢問了相關病情,這才輕嘆了口氣,「雲少爺,跟我出來一下。」
心,真的很疼,疼得無法呼吸,那種疼痛就像要滲入靈魂深處,再也無法抹滅。冰冷的黑暗,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她,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似乎被他的目光所驚擾,原本正心不在焉用膳的蘇雨蓉微微抬起了頭。
「他這是不敢見我么?以為躲起來就可以避開我的追殺?以為躲起來就可以不用背負那條血債?」手中華光一閃,她冰冷的劍鋒直指容江的咽喉,「把他給我叫出來!否則,我就殺了你!」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忽然間不再像前幾日那般抗拒這個男人,被握住的手,也不再掙扎。
這時蘇雨蓉才看清,眼前這男人長著一張很好看的臉,五官精緻,劍眉星目,整個人透著一股子清新靈氣,讓人不自覺得為之吸引。
雲秋塵及時伸手扶住了桌沿,抵住那突來的暈眩。
「娘子,你醒了?」
終於,蘇雨蓉緩緩地抬起了頭,容江原以為,當她抬起頭時,他會看到一張滿是淚痕的臉,可他錯了,蘇雨蓉竟然在笑。
恍惚間,他抬起了頭,注視著對面那個安靜用膳的女子。她形貌如畫,眉目清雋,即使此刻有些心神不寧,動作也是優雅怡人的。
只是,他的臉色也比起方才蒼白了兩分。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不用,我自己來。」
他無法接受,少爺竟然同金人妥協,竟然出賣了徐公子,眼睜睜地看著徐公子被那金人活活打下山崖……可有時,他的心底又會不自覺得生出一絲小小的掙扎。
那一瞬間,心境繁雜而紛亂。
此刻,他就趴在床頭,閉著雙目,似已沉睡,可眉間卻是微鎖著,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疲倦,就連眼睫之下也印著一圈淡淡的青影。
蘇雨蓉從他手裡接過了水杯,輕輕飲了一口。
似乎真被傷到了哪裡,雲秋塵再次掩唇低咳了兩聲,這才站穩了身子。
「我真的是因為落水而失憶的么?」蘇雨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我這幾日總是在做噩夢,夢見有一個男人渾身是血地向我討債,可我看不清他的臉。」蘇雨蓉說到此處,臉色已變得有幾分蒼白,「我總覺得那個男人的死,與我有關。」
「雲秋塵呢?把他給我叫出來!」
一聲厲喝自從前門傳了過來,緊接著又是「轟」的一下,似乎又有什麼東西給砸爛了。
「容江,隨李大夫前去抓藥。」
只是……這飯不能不吃。
「容江,琴玉說得沒錯,徐大哥,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的。」
雲秋塵轉身,就欲給她去倒水,卻聽到身後的人低低說了一句:「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以前,她裱畫的時候,他也總是像這樣站在這門口看著,欣賞她認真做事的同時,也為她暗自心疼。
而早蘇雨蓉一步的容江,更是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裏的恐懼,迎上那紅衣女子殺人的目光。
蘇雨蓉還未從驚訝中回神,躺在地上的雲秋塵忽然低低咳了兩聲,然後踉蹌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更何況,坊間的傳言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多難得聽的話都有。
蘇雨蓉低下頭,一字字地低念著的自己的名字。
雲秋塵神色微僵,但隨即,他伸手緊握住了她略顯冰冷的手,繼續柔聲安撫,「你只是不小心落水了,也許……頭撞到了什麼地方,才會導致暫時性地失憶。」
蘇雨蓉下意識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有些失魂落魄,「原來……是這樣么?」
也許,唯一讓她能恢復些活力生氣的,就是裱畫了。
容江不由慌了神,「少夫人,您怎麼了?您說句話啊!少夫人,您別嚇容江。」
只有前天深夜,他經過時,看到少爺扶著那株梅樹咳嗽的時候,他才忍不住走了過去,輕輕問了一句,「少爺,你沒事吧?」
容江朝琴玉跪了下來,不住地叩頭。
蘇雨蓉一驚,容江已要率先跑了出去。
「嗯。」蘇雨蓉輕點了點,跟著容江一起走回了內庭,在經過園子的m.hetubook.com.com時候,她看到了一株梅樹,那梅樹之上,竟有一小朵紅梅花苞顫微微地掛在枝頭,迎風而立。
翻湧的情緒正絞著她的心。
雲秋塵握著水壺的手一滯,臉色有些蒼白,但他還是輕笑了一下,為她倒了一杯水。
然而,這一切,只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而已。
丟下話,琴玉揚長而去。
「今年的冬天竟這麼早來了么?就連梅花都要開了。」
「娘子,是我又做錯了什麼么?」
「你現在身子虛弱得很,我又怎放心就這樣不管你?」雲秋塵端起了水杯,走回床榻前,柔聲道:「來,先喝口水。」
此情此景,是如此地熟悉。
「容江,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無法承受這個結果,竟然選擇了逃避,我以為,我忘記了,就不會痛苦,就不會愧疚自責,可有些人和事,並不是說忘就可以忘。」
——「我答應過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被這個人抱著。
那一瞬間,有一抹淡淡的受傷閃過眼底,雲秋塵微垂眼帘,唇角泛出一抹苦笑。
「多少吃一點吧。如果你實在不想見到我,我可以出去等你。」
當她走出來的那一刻,紅衣女子也轉過身看向了她。
琴玉收回了長劍,輕拭去了眼角的淚痕。
恍惚中,她感覺有人不斷地在耳邊呼喚,卻讓她更為頭痛欲裂。
「沒關係的。」雲秋塵走到床榻前,柔聲安撫,「我知道,娘子你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一時沒站好。」頓了一下,他又關切地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雲秋塵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說些什麼,但容江卻已轉身帶著李大夫去藥房開藥去了。
「雲秋塵,你出來!」
「嗯,少爺說,等冬天到了,他要跟少夫人一起站在這梅花樹下,一起等待梅花盛開——」
容江臉色慘白如雪,雙腿更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雲秋塵心中又是一痛,臉上卻是揚起了笑容,「娘子,容江說你又是一天沒用膳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他說著,便將托盤放在了房內的案台上,並將裏面的飯菜一盤盤地端了出來,「我剛才已經熱過了,快趁熱吃。」
蘇雨蓉不自覺地走到了梅花樹下,伸手輕扶著冰冷的樹背,心底最深的某處地方,似乎微微柔軟了一下。
真的……不舍……
為什麼……當她刻意地想起從前,心,竟會這樣地疼痛呢?
「你……怎麼來了?」
容江又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色。
蘇雨蓉渾身一軟,直接癱軟在了地上,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這一刻,歲月如此靜好。
蘇雨蓉緊緊地盯著紅衣女子絕美而憎恨的臉龐,心底,似有什麼東西碎裂了開來。
雲秋塵神色微微一白,「沒想到,她竟……真的……」微微一頓,他又苦笑著低語,「也許忘記了更好……忘記了更好……」
熟悉而又陌生。
只要這樣就好。
好半晌,他才聲音低啞地應了一句:「不要想太多,無論如何,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動彈,卻發現眼皮沉重如山,她根本無法睜開眼睛。
望著他單薄削瘦的背影,她的心頭一片澀然。
容江的頭叩得又重又狠,不消片刻,額上已是一片血紅。
剛才她沒用什麼力道啊?不可能就這樣一推……就把人給推傷了?
這時,大夫來了,雲秋塵連忙起身讓坐。
「你叫蘇雨蓉啊。」雲秋塵喃喃回答著,眼眸里卻有一絲無法掩飾的傷痛一閃即逝,他再一次重複地問了一句,「娘子,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么?」
她轉過身,就欲離開。
——「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只是為了救我、救雲家,還有雲鎮的人——若要說錯,真正錯的人是我。」
背對著她的雲秋塵渾身一僵,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滿嘴的苦澀。
雲秋塵臉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間有些許僵滯,隨即,又展了開來。他緊緊抓住了蘇雨蓉那一雙素手,蘇雨蓉下意識地想掙脫,卻被抓得更牢。
「姑、姑娘——我們少爺真的不在——他真的——」
「少夫人,少爺還沒回來呢?」容江嘆了口氣,他今天都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了,「少爺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早出晚歸,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容江抱怨了幾句,這才想起蘇雨蓉還在自己面前站著。
「李大夫,我家娘子她怎麼樣?」雲秋塵滿臉急切地問,「她是不是真的什麼都忘記了?」
而她呢?
他怕再不看……自己就沒有什麼機會了。
裱畫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是陷入了噩夢裡了么?
「娘子,你還是不願理我么?」
可那樣的笑,卻是比哭還讓人傷心難過。
自從上次醒來之後,她呆在裝裱間里的次數就越來越多,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多。
雲秋塵看著自己被拍開的手,那雙星眸里瀰漫起了一股悲傷。
「少夫人,還記得么?這梅樹是少爺為您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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