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
「琴玉，你不要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跟你沒關係啊！」雲秋塵又掩唇低咳了兩聲，「而且，當初你什麼都不知道，會下殺手也是合情合理——」
琴玉已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嘆氣了，伸出手，想為他拍背順手，想讓他舒服一些，卻又不知該從何幫起。
「希望你不要太逞強。」琴玉輕咬住下唇，「我可不想因此而內疚一輩子。」雲秋塵的身體狀況會變得如此之差，自己當初那狠決的一劍也是原因之一。
好半晌，那人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蒼白俊秀的臉。此刻，他的額際布滿了冷汗，就連唇色都是毫無血色的。
琴玉連忙走出去，神色顯得有些慌張，「你怎麼來啦？」
「說起來，徐大哥昨夜能照顧你，還是我『很好心』地幫他點了容江的穴道，讓那小子跟周公下棋，他才能如願呢。」
琴玉語聲已哽咽，「就算你不為自己想想，你也要為你家娘子想想吧？你看，她都千里迢迢來太原找你了，你真的打算不再見她了么？徐大哥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不安心的——」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蘇雨蓉微笑，「以你的酒量這罈子酒可能只夠你解渴了。不過，你現在生病了，剛好也不能多喝。」慢慢地揭開蓋子，蘇雨蓉湊近嗅了一下，「聞起來挺香的，不過，我不喝酒，跟我相公一樣，一喝可能就會醉了。」
蘇雨蓉微笑，「權叔，你就叫我雨蓉吧，不用叫雲少夫人那麼拘謹。」
屋內很冷，迎面撲來的濕冷，讓她都不禁打了個寒顫。顯然，那傢伙又沒升爐取暖，都不想想現在自己是什麼身體狀況啊？真是拿他沒轍！
特別是那個男人，他承受的東西已太多太多，她怕總有一天，他會被這些擔子壓垮……琴玉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嘆惜之色。
蘇雨蓉莞爾，她素來滴酒不沾，真不明白這酒有什麼好喝的。突然想起，雲秋塵也不怎麼喝酒，而且喝不到三杯就會醉了。
到底他們隱瞞了她什麼？到底，現在相公在哪裡？
「徐大哥，如果你在天有靈，希望能保佑他們——」
「沒事，還可以撐得住。」還是那一副雲淡風清的語氣。
——相公，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那說來話就更長了。」琴玉嘆了口氣，「我上次離開雲府之後，原本——」琴玉一頓，眼中掠過了一絲愧色，「原本是想守在你們雲府外面守株待兔，找機會殺了——殺了雲秋塵——」
「喂喂，權叔，千萬別喝光了，給我留著點。」
她剛才……應該沒有聽到什麼吧？
失神間，聽到蘇雨蓉的輕喚，她連忙回過神，猛搖頭。
蘇雨蓉心中苦澀不已。
徐子皓手上微一用力，將蘇雨蓉扶了起來。然後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寫下了一行字。
「雨蓉，你醒了啊？」是琴玉，她的手上正端著一碗湯藥，濃濃的葯香頓時撲鼻而來。
他並不是一個懂得照顧自己的人，雖然他總是很細心地照顧著她，對自己卻很馬虎。冬天的時候，他可以為她找來溫暖的皮裘給她披上，自己卻忘記穿外套；夏天的時候，他可以不辭辛勞地用輕功為她從數百里之外的冰庫取來寒冰解暑，卻連自己中暑也不知道……他真的對她很好，好到無以復加，可那時，她的心又在哪裡？
徐子皓輕嘆了口氣，又在地上寫下了字。
什麼都不知道！
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她從回憶中拉回神，才發現徐子皓不知何時發現了她的存在，正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還未走到門口，琴玉就聽見屋內傳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如今徐大哥的生死是確定了，雖然失去了容貌與聲音，但只要人活著，就一定有希望，也一定會有辦法治好。可是，相公至今沒有任何音訊，也讓她越來越擔心。
他要梅樹開花，其實只是為了讓她早點看見而已。
「嗯。」蘇雨蓉點頭。
琴玉看著蘇雨蓉眼中的堅定，欲言又止。
「琴玉，謝謝你能諒解相公。」蘇雨蓉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鬆開口氣般的笑意，剛才她聽到琴玉要殺雲秋塵時，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不要老是跟我說這四個字。」琴玉看著他唇邊的那抹輕笑，秀雅的柳眉再度糾結，「你最近好像發作地越來越頻繁了。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止痛么？只能這樣強忍著？」雖然這個問題，她問過很多遍了，但每次都忍不住再度追問。
「打戰？」蘇雨蓉心中一跳。
蘇雨蓉微握掌心。
她朝他淡然一笑，「徐大哥。」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上他了，因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可以很準確地看出一幅畫心所存在的缺陷，也可以很好地修補一幅損壞的畫心，可是，對於自己的心，她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差點就說漏嘴了。
「雨蓉？」
走到他的面前，蘇雨蓉抬頭看了那些梅花一眼，「這些梅花開得真漂亮。」
徐子皓看著那壇酒，沒有作聲。
琴玉略有所思地盯著蘇雨蓉失望的臉龐，「www.hetubook.com.com雨蓉，你這次出來是特意來找徐大哥的么？」
徐子皓握著枯枝的手一緊。
「咳咳——」琴玉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我又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對不對？」嘴裏雖說著這樣的話，腦海里卻浮現出了那一日她一劍重創雲秋塵的情景，心底不禁有些發虛。
蘇雨蓉手一顫，懷中的桂花釀差點跌落，連忙緊緊地抱住，如同抱著一根救命稻草。
越近徐子皓所住的地方，她的心越不安。
說到這裏，琴玉不禁看了蘇雨蓉一眼，卻見臉色有些發白。
「他們這次勢如破竹，長驅直入，怕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得到了巨大的寶藏，有了雄厚的財力做后遁吧？」蘇雨蓉嘆了口氣，如果那時能把寶圖毀了也好。
琴玉見他怔忡失神，不禁輕聲嘆息，「徐大哥托給你的這副擔子，對你來說，還是太沉重了——」
聽出琴玉語氣里調侃，蘇雨蓉臉色微紅，「琴玉姑娘——」
「若要酒杯，你就點下頭。」蘇雨蓉淡淡地道。
權叔卻是毫不客氣，一邊吃，一邊嘖嘖稱讚。
容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權叔，你剛才說，你剛才說，我們少爺所謂的出賣，只是一個計劃而已？」
「這一跪，是我替相公還的。」蘇雨蓉低著頭，「夫妻原是一體。他犯的錯，我也理應承擔。我知道，相較於你受到的傷害來說，我這一跪，什麼都算不上。只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從心底原諒他。等我找到他，我們會一起尋遍名醫治好你——」
哎，不過她進去了也好，也許可以逼那傢伙好好休息一下。
琴玉深深注視蘇雨蓉的背影……
將酒遞到徐子皓面前，蘇雨蓉直直凝視著他。
「裏面藏著一張布兵圖。還有一封金人給太府卿陸遠的信件。」
「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你家娘子大人這一次不是專門來找徐大哥的，她也是來找你的。」
「他——」琴玉頓了頓，神色複雜，「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最終還是將他放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徐子皓依舊沒有任何表示，藏在面具下的那雙黑眸露出了為難之色。
「古畫？」
屋內忽然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緊接著，琴玉的聲音響起。
走進屋裡時，蘇雨蓉看見原本合衣坐卧在床塌上的人，正要翻身下床。他的臉上依舊戴著銀色面具，但身上穿的，卻是白色的中衣，一頭黑色的長發也散落了下來，披在肩頭，略顯出幾分虛弱與單薄。
人總要失去，才懂得體會身邊曾經的美好。如今的她，也總是時不時得會想起他們曾經相處過的點點滴滴。
「徐大哥——」看著徐子皓遠走的背影，蘇雨蓉輕嘆了口氣，她是真的想留下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
她隱約記得當時那些鎮民叫他權叔。
「為我治傷這件事，以後再說。現在太原太危險，你不該留在這裏，我會派人護送你和容江回蘇州——」
蘇雨蓉驀地霍然起身。
權叔笑道：「是啊，在雲鎮時他還是經常喝這種酒的。不過，自來了太原之後，我好像沒見過他喝什麼酒了。我想也可能是他一直沒遇到好酒，寧缺勿濫。現在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這兩壇佳釀，給他送去，他想必會很開心。」
在宅院的後園里，蘇雨蓉終於找到了徐子皓。
雲秋塵笑了，「我家娘子又不是你。」
「雨蓉——」琴玉伸出手，卻沒能攔住她。
「是呀，你家娘子什麼都好！消息帶到了，我也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還有一場硬戰要打，我可不想你死在戰場上——」
「嗯。」琴玉點頭，微微避開了蘇雨蓉的眼神。
徐子皓沉默。
終於走到徐子皓所住院落的屋外。
「你別太擔心了，現在他——」琴玉蹙眉想了一下，終於找到了措詞，「他已經習慣了。」
「他、他沒事。只是——」琴玉已經詞窮了，現在裏面那人虛弱得很，肯定不想讓蘇雨蓉看見，但她又有什麼借口不讓蘇雨蓉進去？
「嗯。」蘇雨蓉點頭，「琴玉，上次你離開雲府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和徐大哥在一起？」
「是啊。」權叔疑惑，「難道雲少爺沒告訴你們么？對了，我也正想問呢，這次雲少爺怎麼沒跟你們來？」
隱約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隱瞞了什麼，不由急聲問道：「權叔，那日兀真帶人襲擊雲鎮，不是為了這份藏寶圖么？」
一時間他也弄不清琴玉究竟是什麼意思，眼中露出了淡淡的困惑。
急急下床，推門而出，果然看見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
「嗯。」蘇雨蓉點頭。
猛然間，她想起了一切，驚坐了起來。
那一日他會那樣狠決地想要休了她，甚至因此而負氣離家，怕也是對她已經死心了吧？蘇雨蓉苦笑，他真不該愛上她這樣的人。
「寶藏？」權叔不解，「雨蓉，你說什麼寶藏？」
想起容江，琴玉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可是說來話長了。那個容江小兄弟可是
https://www.hetubook.com.com護你護得好緊。一直嚷著，除了他們家少爺，誰也不能碰他家少夫人，硬是把你從他懷中搶了過來——」
低垂下眼帘，她低低地道：「不過，也理所當然，都是我們雲家害他如此——他一定——」
容江一怔。
權叔哪裡肯依，走到前奪走容江手中的酒罈，「我們先痛快地喝光了這壇酒，再送去也不遲。」說完，也仰起脖子狂灌。
她是什麼都不知道！
就算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喊個「疼」總也行吧？
她輕喚出聲，驀然想起了那抹熟悉的深藍。不是雲秋塵。應該是徐大哥。
「剛才權叔讓我送來一壇桂花釀，這可是你最愛之物。」蘇雨蓉將剛才順手放在案桌上的桂花釀拿了過來，「現在要喝么？」
「徐大哥都不怪他，我們又能說什麼？」琴玉低低地道，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複雜。
「西路軍布兵圖？」蘇雨蓉突覺有一股寒意湧上心底。
「當然是——呃——徐大哥啦！當時你不是昏過去了嘛，徐大哥當然把你抱起了來，誰知半途殺出個容江——」琴玉一邊說，一邊暗暗吐舌。
竟是四個月前離開雲家的雲秋塵。
「呃——」琴玉擰眉思索了一下，「我也是接到徐大哥的消息，才趕來太原的。到了太原我才知道、才知道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他還有機會回去道歉么？
想起那戴著面具的藍衫人，蘇雨蓉正想翻身下床，這時，門被推開了，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走了進來。
也許這就是天意啊！
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徐子皓。
案桌旁，一道藍色的身影正一手枕著桌上不住地咳嗽著，另一手緊緊揪著心口，雙肩不住地顫動著，讓人為之一陣揪心。
心底有著太多太多的疑問。如果權叔所說的是真的，為什麼來到太原后，徐大哥對這件事隻字未提？也許，就連琴玉都在瞞著她什麼吧？
這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那幅畫，應該叫什麼《五牛圖》吧，好像畫著五頭牛。我對字畫不在行，也不清楚是什麼畫。當時盟主看見那幅畫卻很高興，說是要拿去送給什麼人。」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啊？」雲秋塵微笑。
「從來……就沒得到過藏寶圖？」蘇雨蓉迷茫了，那一日徐大哥清清楚楚地告訴過她，就是因為那份藏寶圖金人才會追到雲鎮。
蘇雨蓉為權叔和容江做了幾個簡單的下酒菜，把容江感動個半死。
「我們打開信一看，才知道陸遠那個狗官早就跟金人勾結，布兵圖是金人準備攻打大宋的西路軍事布署，目標直指太原。金人要陸遠想辦法削弱太原的軍事力量，內外夾擊——」
「雨蓉——」琴玉連忙打斷了蘇雨蓉的話，「徐大哥絕不會怪你們的。而且——而且雲秋塵也是為了救人，對不對？我們不能完全怪他！」
「習慣了？」蘇雨蓉苦笑，心中更是苦澀無比。這樣的習慣，又有哪個常人可以忍受？
「好酒好酒。」
「需要下酒菜么？」見一大一小兩個酒鬼互相爭奪著酒罈子，蘇雨蓉心情也不禁好了些。
那她……會不會失望傷心？
「這個時候你竟還能笑得出來？」琴玉瞪了他一眼，他雖然站著，但很明顯，他根本就站不穩，一直用手撐著桌面。
權叔哈哈大笑，「那只是緩兵之計。盟主老早就讓人複製了一份，與雲少爺聯手假意將布兵圖還給了兀真，讓他安心，也免得臨時改變軍事計劃，我們更是防不勝防。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時差點就誤會了雲少爺——不過，他們那個計劃也太冒險了點，那麼深的懸崖，當時我們都以為盟主活不成了——」
連這個旁人都看得有點撐不下去，可偏偏那個受著極大痛苦的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堅持了下去。
「那權叔，你先給徐公子送去吧，我先在這裏喝上幾口。」早就饞得不得了的容江抱著酒罈子走到一旁，揭開蓋子就狂飲了一口。
看著權叔那張慈祥的臉龐，蘇雨蓉淡淡一笑，「權叔。」
蘇雨蓉渾身發寒，坐在那裡久久不能言語。
「他、他就在裏面。」看著蘇雨蓉手中的酒，琴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讓蘇雨蓉進去。
蘇雨蓉沉默了，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握住。
「後來你和徐大哥是怎麼遇上的？」蘇雨蓉又輕聲問。
「不行，你一定要回去。」
容江話還沒完，就被權叔打斷，「那雲少夫人，我可不客氣。今天我可要吃飽一些，明天我們可是有一場硬戰要打！」
蘇雨蓉只覺得有一塊大石壓在自己心口上，幾乎讓她難以呼吸。
琴玉一聳肩，「好吧好吧！反正你都是這樣說，便即使你這樣說，我也是無法擺脫內疚的陰影的。」
一定恨著他們吧？
徐子皓喝酒從來不用酒杯！
如果那一天，那一劍沒有偏離……琴玉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那天在蘇州聽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好開心。我想相公若是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開心的。雖然他讓你受了很多苦，但他也只是為了救我們——」蘇雨蓉深深和_圖_書望進那雙藏在面具下的黑眸里，「徐大哥，你可以原諒相公么？」
琴玉突然間有一股衝動，想拉著蘇雨蓉來好好看看，也許，只有蘇雨蓉才能讓這傢伙好好地休息，好好地養病。
「那幅畫里有什麼乾坤啊？」容江好奇地問。
失神間，她突然感應到一絲熟悉而異樣的氣息，抬起頭時，見窗外紅梅顫動，隱約間，她也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樹下閃過。
「沒有啊，我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過得很好。」雲秋塵低低咳了幾聲。他從小就失去了娘親，爹一向寵他，雖然脾氣火爆些，但真的很疼他。
容江看了眼手中的酒罈，笑道：「剛才我們倆無意中找到了兩壇上好的桂花釀。權叔說，徐公子最愛桂花釀，所以想送一壇給徐公子。」容江素來愛喝酒，剛才酒癮發作，尋思著去鎮上找點酒喝，結果碰上了權叔，兩人都是好酒之人，更是一見如故，因而成了忘年之交。
「少夫人——」容江此時也是面無人色，他不明白，為什麼少爺什麼都不肯說，計劃既已成功，為什麼少爺寧願讓眾人誤會，寧願離家也不肯說？
權叔抱著懷中的酒罈子，看著前方那片白茫茫的寒雪，沉沉一嘆，「真不知這場戰還要打多久啊？」
蘇雨蓉認得那名老者，就是那位在雲鎮給自己指路的好心人，也是在斷嶼山阻止雲鎮的人與金兵發生衝突，最後帶著鎮民離去的人。
「徐大哥以前就愛喝桂花釀，沒想到現在還愛喝么？」
門開了，琴玉開門的那一瞬間，看見她也不禁嚇了一跳。
「你真的需要酒杯啊！」此時的屋內，蘇雨蓉深深看了床上之人一眼，然後又是極輕地笑了笑，站起身，「好，我這就給你拿。」
徐子皓微微別開了眼睛。
「你昏睡了一夜，他也照顧了你一夜。」琴玉的目光落到了蘇雨蓉包著紗布的右手上，「連這傷都是他幫你包紮的。我見他很累了，便逼他回去休息了。」
「我們當時都知道開戰在即，可是朝廷卻毫無防患。這份布兵圖我們其實可以很好地利用，可現今朝廷奸臣當道，還不知裏面藏著多少金人姦細，即使真的有辦法將這份布兵圖交到皇帝手裡，中途也要經過層層關卡，等到送達，可能都來不及了。時間緊迫，盟主原本想召集武林群雄，先與太原知府張孝純大人會合，共商大計，誰知中途生變，盟主先被兀真打傷，又中了劇毒，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權叔長嘆了口氣，「當時盟主所中之毒，我們根本就找不到解藥，他最多只能再撐七天。但幸好，老天還是有眼的，盟主被兀真打落懸崖，竟因禍得福，雖然失去了容貌和聲音，但至少保住了這條命，也藉著這張布兵圖成功地拖住了金兵西路軍的攻勢——」
「哦，你說那個忠心的小兄弟啊！他跟著我們一起回來了，你放心吧！」
蘇雨蓉怔然看著，思緒已然飄遠。
琴玉蹙眉，無奈地站在那裡等著。
琴玉沉默。
「相公——」
蘇雨蓉僵著聲問：「當時在斷嶼山，那張布兵圖不是已經給兀真拿去了么？」
容江不說話了。
還以為見到琴玉他們會有雲秋塵的消息呢？
琴玉暗嘆了一聲，又收回了心神。
那時的她，聽后只是搖頭，覺得他實在太過孩子氣，難道與梅樹真的聽得懂他的話么？但現在回想起來，心中卻填滿了淡淡的溫暖。
發作過後，他總是用這樣的笑容面對她，一副雲淡風清，事不關已的樣子，讓她看了都難受。
「我沒事了。」雲秋塵朝琴玉露出了一個淡而虛弱的笑容。
搖頭輕嘆了口氣，她輕輕推開了房門。
「我明白了。你不需要向我下跪。我也不希望你向我下跪。」
「當然，我那時沒能殺成他。我因有急事，離開了一陣子，可等我回來的時候，卻碰巧在蘇州城外遇到他。」
「找我？」雲秋塵一怔，眼中露出了複雜之色。
輕輕抬頭，她看著漫天飛揚的細雪。
徐子皓輕點了點頭。
「我想找徐大哥，也想找相公。」蘇雨蓉苦笑，「相公自四個月前離家后，我們便再也找不到他。前些日子，我無意中聽說了徐大哥在太原，於是便趕來一探究竟。也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探聽到相公的消息，如果他跟我們一樣聽聞了徐大哥未死的消息，應該也會趕來太原吧？只是——徐大哥似乎不願見我。」先前相見的那一幕，蘇雨蓉看得很明白，徐子皓明顯然在避開他。
遲疑了一下，徐子皓輕點了點頭。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站在門口的琴玉，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一直朝他搖頭。
「忠心的小兄弟？」蘇雨蓉不解。
身後忽響起了容江的輕喚聲，蘇雨蓉回過頭，見容江正和一名老者相伴而行，兩人手裡各自拿著一壇酒。
那麼……他是雲秋塵。
權叔嘆道：「早知剛才走快點，也許就能碰個正著了，免得我一會兒還要特意跑一趟。」
「不過，他卻意外地發現了畫里另有乾坤。」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並不存在沉不沉重之說。」雲秋塵淡淡一笑，https://www.hetubook.com.com單手支撐著桌沿站起了身，「我會完成我們的約定的，你放心。」
可是，他偏偏就是什麼都忍著！
「自從太原開戰之後，我好久沒吃到這樣好吃的菜了。金兵一路南下，燒殺搶掠，不知殺了我們多少大宋百姓，佔了我們多少大宋國土——」權叔越說越激奮。
當蘇雨蓉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一時間，神智還很混亂，腦海里更是一片空白，額際也傳來陣陣抽痛，她不禁伸手輕撫住額際，同時也發現了手腕上包裹住的厚重紗布。
蘇雨蓉一怔，錯愕地抬起了頭，她沒料到琴玉竟能諒解雲秋塵。
「你們怎麼了？」權叔奇怪地看著他們。
這座宅院到處都種滿了紅梅，白色的雪，火紅的梅，映襯出了一幅極為別緻的景色。而徐子皓就站在其中一株紅梅樹下，仰著頭，失神看著樹上那盛開的紅梅。
「需要酒杯么？」
「那個狗官！」容江憤憤地一拍桌面。
琴玉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
一陣冷風颳了進來，雲秋塵只覺由心底冒上了一股寒意。甩了甩頭，他甩去了眼前那陣陣揮之不去的暈眩，唇角扯出了一抹寂寞的輕笑。
語氣雖似取笑，但那眼神中卻帶著滿滿的嘆息。
蘇雨蓉搖頭，「我不回去。我也想為你們出一份力。雖然不會武功，也不會什麼兵法謀略，但至少，我可以為你們縫衣煮飯，照顧傷員——」
琴玉輕咳了一聲，「咳，雨蓉，我想起了，我還有事沒做，你們慢聊。」丟下話，她落荒而逃。
那一段話不住地耳畔迴響，她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心情，邁出了步伐，然而腳下才剛動，就聽見了琴玉的低喝。
雲秋塵唇角的笑容凝結，久久沒有出聲。
沒想到蘇雨蓉竟會出現在太原啊！
蘇雨蓉卻不肯起身。
那時他在鬼門關徘徊了七天七夜，後來終於熬了過來。但用了調心大法，所反噬的內傷卻更重了，時不時就會發作，近來更嚴重。
蘇雨蓉往屋內探了一眼，「我剛聽見咳嗽聲了，是不是徐大哥受了風寒？」
「只、只要一會兒就好。」伏首在桌面上的人艱難地喘息著，緊扣著胸前的手，指節已然泛白。
還記得今年剛入秋時，她工作完走出裝裱間，總能看見雲秋塵站在那株梅花樹下，像這樣抬頭仰望著梅樹，然後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在念著什麼。有一次她實在忍不住好奇，追問后才知，原來他在跟那株梅樹「溝通」，要它今年冬天一定要開花。
深吸了口氣，蘇雨蓉強扯出笑顏，看了眼另一壇還擺在桌面上的桂花釀，「沒事，你們先在這裏慢慢喝吧，這壇桂花釀我先給徐大哥送去。」
隨著那一聲驚呼，屋裡面的咳嗽聲止住了，只剩下壓抑的喘息聲。
「別叫我姑娘啦，就叫我琴玉吧！」
蘇雨蓉心口一窒，連忙將他強按回了床上。
咳嗽聲更劇烈了，也帶著濃重的喘息。
「什麼藏寶圖啊？」權叔哈哈大笑，「雨蓉，也不知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藏寶圖？而且盟主從來都沒得到過什麼藏寶圖——若是有藏寶圖，那就真是救命良藥了。現在太原城正吃緊啊。」
回想起那日，他就那樣離開了雲府，爹肯定要被他氣壞了。
這個習慣連她都很了解，更別提與徐子皓更早認識的蘇雨蓉了。
娘子……
而容江也是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
走到桌前，她拿起了桌上放著一個茶杯，卻是緊緊地握住，雙眸也不禁輕輕合上。
「沒事沒事。」
蘇雨蓉輕輕一揚唇角，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笑出來的，「我是來給徐大哥送桂花釀的。」
「是啊，現在太原糧草緊缺，明天盟主要帶我們突襲金兵後方，先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再搶奪他們的糧草。」
她想進去問明一切，卻又不知在害怕著什麼？
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每次他發作都要經歷極大的痛苦，甚至會讓人覺得他立刻就會閉過氣去，再也醒不過來，但再焦心又如何？誰也幫不上，只能在一旁眼睜睜看著。
「徐大哥——」蘇雨蓉還想勸說，卻見徐子皓扔下了枯枝，轉身離去，根本不給她任何機會。
蘇雨蓉心口微微一窒。
「沒想到雲少夫人還做得一手好菜啊。」
「真懷疑你以前在雲家的日子是不是時常受苦，被你那個火爆脾氣的老爹虐待？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琴玉拍拍她的肩，「別想太多了。快喝葯，我可是熬了一個對時啊！」琴玉端起葯遞到蘇雨蓉面前，「快趁熱喝了。」
「就算是找遍天下名醫，我也一定會治好徐大哥的臉和嗓子。」這樣，相公和她才會真正安心吧！
雖然戴著面具，但他仰望紅梅的那種神態，讓蘇雨蓉恍惚中又產生了一種錯覺，總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並不是徐子皓，而是雲秋塵。
「冉山鎮。就在太原城邊上。」琴玉嘆了口氣，「你當時說昏就昏，可把我們嚇死了。」
「他的臉和嗓子——」蘇雨蓉啞著聲問，只覺胸口像是壓上了hｔｔps://wｗｗ.heｔubook•cｏm.ｃｏm一塊大石。
徐大哥在天有靈……
「少夫人，我怎麼敢讓你親自——」
蘇雨蓉輕靠著床沿，看著窗外的大雪。雪中寒梅盛放，那火紅的顏色被雪光一襯，更加艷麗，也更加奪目。
結果……竟連他們也不知道雲秋塵的下落？
她一直很迷茫。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若是再用這個什麼調心大法，你打完戰回來還有命在么？」琴玉的語氣顯得很焦急，也略帶著怒意。
蘇雨蓉忽然朝徐子皓跪了下來，徐子皓一驚，連忙彎腰就要扶起她。
「你也不知道么？」蘇雨蓉不禁有些失望。
蘇雨蓉似有所察覺般，朝琴玉看了眼。
「徐大哥他——」
雲秋塵不由失了神。
「琴玉，你怎麼了？」
為什麼琴玉可以做到為了愛而不顧一切？
「又發作了么？」
蘇雨蓉抱著酒罈，急步朝徐子皓所住的院落走去。
終於聽到了雲秋塵的消息，蘇雨蓉緊張地抓住琴玉的衣袖，「琴玉，那你見過我家相公了？他現在在哪？」
「他？」
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蘇雨蓉抱著酒罈子，獃獃地站在外面良久良久，雪花落滿了全身，卻不覺得冷。
雪，越下越大了，寒意也越發地滲人。
琴玉終於忍不住嘀咕。
這樣的隱忍與毅力，真是讓人心疼又佩服。
應該是蘇雨蓉發現什麼了吧？竟會問徐子皓需不需要酒杯？
這樣，真是的一種艱熬。
蘇雨蓉臉色慘白，只覺連指間都已冰冷。
「徐大哥——」蘇雨蓉聲音哽咽。
「那好。我就直接叫你雨蓉了。」權叔也是個豪邁的人，雖然一把年紀，也許因為練武的關係，並不特別顯老，而且看起來很結實健壯。
「誰在外面？」
「徐大哥，他真的永遠不能說話了么？」
再在這裏呆下去，難保自己不會說漏什麼。
「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這裏兵荒馬亂，不要隨處亂走動。」琴玉起身告辭。
「我去看看他。」回過神，就見蘇雨蓉抱著酒罈已徑自走了進去。
「他真的不怪相公了么？」想起戴著面具，又失去了聲音的徐子皓，蘇雨蓉心底湧上了一絲內疚的歉意。
琴玉輕嘆了口氣，「治病的事急不來的，你不要一直掛在心上。我想徐大哥也不希你這樣介懷。」
「雨蓉，怎麼了？」
她記得，那是相公為她種的梅樹。
扶著徐子皓躺下，然後又為他蓋上了被子。
她碰到了金兵，然後……有人救了她……
「少夫人。」
權叔瞪了容江一眼，「你小子又不會武功，去幹嘛？白白送死么？」
「其實，你大可以告訴她，你是雲秋塵，不是徐子皓。也可以告訴她，你的苦衷，為什麼你要瞞著她？」
她突然想起，裝裱間外那株紅梅樹，在她離開雲府前往太原的前一夜，竟全然盛開。那一片耀眼的紅色，讓她直今也無法忘懷。
她還真的不太適合演戲啊。
蘇雨蓉微垂眼帘。
「是啊。如果我是蘇雨蓉，自己的丈夫突然消失了幾個月，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然後先踹幾腳，再打幾拳消消氣再說——」
琴玉走出門外，為蘇雨蓉輕輕掩上了房門。
「徐大哥，你生病了吧？還是不要起身了，我剛才在外面聽到你咳嗽了——」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僵硬，蘇雨蓉淡淡一笑，「若是生病了，就不要逞強。」
「雲少夫人，別來無恙。」
「那真是太好了。」容江附合，「權叔，我明天也要去。」
「怎麼了？」蘇雨蓉不解。
「你的身子還沒完全複原哦，還是不要下床。」琴玉將葯放在案桌旁，然後又強行把她按回了床上。「不然有人會擔心的。」
「謝謝。」蘇雨蓉接過葯，「琴玉姑娘，這裡是哪裡？」
他如果告訴她，他不是徐子皓。
她的丈夫！
蘇雨蓉低頭看向徐子皓，「徐大哥，對不起。是我們雲家害你失去了容貌和聲音，我一定會找到醫治好你的方法。」
見蘇雨蓉臉色跟平常一樣，好像沒有什麼異樣，琴玉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琴玉嘆了口氣，推門而出。
徐子皓微微頷首。
權叔並未察覺，興許是有了幾分酒意，更是說得興起：「宋徽宗那個昏君除了到處搜刮珍寶字畫，其他什麼也不會，害得多少百姓流離失散，家破人亡。我們雲鎮便是盟主組織起來，專門整治昏官，懲奸除惡，保護百姓。那一日，我們得知那個昏君又不知從哪裡搜颳了古董字畫，於是便劫了貢車。在那堆奇珍里，盟主發現了一幅古畫，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那麼開心的表情。」
蘇雨蓉一怔，「徐大哥沒跟你們提及么？在斷嶼山他會發生意外，也是因為那張藏寶圖啊？」
蘇雨蓉正要將葯喝下去，忽然想起了容江，「對了，琴玉姑娘，你有沒有看見容江？他跟我一道來的——」
是徐大哥！
「沒想到雲少夫人竟還記得我。」權叔往剛才徐子皓離開的方向看了眼，「剛才雲少夫人是跟盟主在一起？」
「兀真哪裡是為了什麼藏寶圖，是為了他丟失的西路軍布兵圖。」
「那也好。」權叔正喝得開心，「雨蓉，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