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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嬋靜靜地聽著，開口打斷他：「這件事我不想再提。」

從醫院回來后，夏嬋扔掉了家裡所有的平底鞋，帆布的、運動的、淑女的。她開始穿高跟鞋，全都是紅色的。

最後一眼，夏嬋趴在病房門口看著屋內掩面傷心的少年，還有那躺著的、死氣沉沉的、只有胸脯微微起伏證明生命還在繼續的少女。

夏嬋站在一邊，被來來往往的人群撞過來又推過去，不斷有人在她耳邊喊著「讓一讓」，她卻覺得世界安靜得只剩下死亡的聲音。

再見，我的少年。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阿婆，沒關係。頭髮會再長的，剪吧。」

她抬頭看著機翼劃過天空，劃破他們匆忙而逝的過往，帶著別人的故事，一去不返。

墜落的那一刻，秦小斯眼神渙散，她那毫無眷戀的眼神，似乎在說著：「對不起……」

內心滿是絕望和惶恐，秦小斯的身體不是砸在地上，是砸在她心上啊！

「有人暈倒了！」

空中花園的陽台上，江淮南顫抖著雙手抱著秦小斯的身體，不斷喊著「醫生」。

圍著碎花布的阿婆看著她，舉著剪子，眼神中有濃濃的惋惜：「閨女，這麼好的頭髮，剪ｈttps://ｗwｗ•hetubｏｏk•com•cｏm了多可惜喲。」

金黃色的桂花開滿了這座城市，小小的花蕊藏在青翠的綠葉間，沐浴著初秋的陽光，閃耀著點點碎光。

「我只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真相。」他從巷子口收回目光，又看著月色中的一棵樹，淡淡地回答。

夢裡，莫奈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臉上依舊掛著痞痞的笑容，他的手在她眼前使勁兒晃，她嗔怪著要去打他。

她最後還是失去了一條腿，左腿膝蓋以下全部截掉了，那空蕩蕩的褲管，看得人難受。

胸口又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疼痛從輕到重，一層一層地將她整個人包裹。

眼淚聚集在一起，模糊不清，哽咽在話語里蔓延：「好……」

「阿夏，你怎麼了？阿夏，阿夏……」

坐在店裡的時候，她仔細地端詳著鏡子里的人，瓜子臉白皙瘦削，黑亮的眼睛里如有一汪波瀾不驚的海，那裡面不再有流動的星光，只有像冬天一樣冷的霧。

秦小斯口中說的那本日記，永遠成了謎，葬在他複雜破碎的曾經。

她走去天台，彎腰撿起那雙鮮艷的紅色高跟鞋，用衣角將上面的灰塵擦乾淨，送回病房門口。

睜https://m.hetubook.com.com開眼看到了江淮南，他正幫她把被子掖好。看到她醒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安心。

「我不知道……」她囁嚅著，字難成句，臉上淚水縱橫，怎麼也擦不幹凈。

她抬起頭，眼眶紅紅地看著他。

阿婆搖搖頭，在她頭頂比畫著動剪。

江淮南整夜都守在秦小斯身邊，從她做完手術再到臉色蒼白地睡在床上。秦小斯一直處在昏迷中，迷糊中喊著爸爸媽媽的名字。

江淮南離開時，在電話中給他們的年少畫了一個句點。他說，阿夏，你的路還很長，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的人，你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已經不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整張臉埋在雙手間，語氣中儼然有啜泣聲。

出門的時候陽光很大，她伸手去遮擋刺眼的日光，手中依舊空虛一片。

它們盡情展現著生命的美麗，有風吹來，落蕊紛紛揚揚，遠遠看去，就像下了一場離別的雨。

他說，阿夏，再見。

江淮南壓住她的手，眼睛里充滿倦色：「她在手術中，你先躺好。」

「秦小斯呢？」夏嬋坐起來，掀開被子就想往外面走。

頭髮剪了可以長，有些東西，沒了卻是永遠沒了。

和*圖*書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的。

九月，江媽媽的病好了，江淮南和秦小斯一起去了國外。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烏黑的短髮層次分明，發梢掩過耳垂充滿靈動，筆直的劉海斜覆在額頭，有些許遮住眼睛，裏面的人逐漸體現出清爽利落。阿婆的手藝很好，整個造型幹練又不失時尚。

「我剛知道艾拉的事……」他沒有忍心說下去，看著外面的月光，面色凄然，「秦躍剛剛來過，他看著小斯長大，事情是他派人做的，他會去自首。他說小斯一開始只是要僱人恐嚇你們，沒想到秦躍找的人下手這麼狠，你們……」

地上的一攤鮮紅刺|激著她的眼睛，刺|激著她敏感脆弱的神經。夕陽落了下去，一輪月亮掛在天空中，冰冷的月光照著慘白的大地。

穿著白大褂的人越來越多，擔架推進來又推出去。醫生帶走了秦小斯，江淮南紅著眼睛，跟著醫生一起跑。

人生有時候只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選擇，大到生死，小到一雙鞋。秦小斯選擇了一條路，其他路就沒機會再走，也不能回頭。

她去理髮店剪掉了齊腰的黑色長發。她的頭髮一直很好，濃厚烏黑，又長又順，猶如黑色的瀑布懸挂於半空。

再見，江淮南。和_圖_書

他有沒有喜歡過她，有沒有試著接受過她，答案只有上天知道。

一聲一聲，「咔嚓，咔嚓」，黑色的秀髮一縷縷落在白色的地板上，一刀一刀，斬斷那些令人崩潰的過往。

時至如今，原來她什麼都沒有。

這些詞曾經都離她好遠好遠，可是這短短的幾個月，災難纏著他們，讓她恍惚間以為自己過完了一生。

有些事並不會得到救贖，它只會把你拖進黑暗，纏著你、折磨你，直到挫骨揚灰，直到灰飛煙滅。

秦小斯的青春，也曾如這雙紅色高跟鞋般鮮艷奪目，可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有人在驚慌地叫著，有腳步聲在她耳邊匆匆而過。她看著那片灰色的夜空，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向地面。

好半天，他才低著頭，輕聲說道：「手術前醫生說，小斯很有可能要截肢……最樂觀的程度，是保住一條腿，另一條沒辦法……」

什麼都不重要了。

躺了兩三個小時，她就拔了點滴，出了醫院。

天台的門一陣巨響，江淮南瘋狂地跑了下去。夏嬋擦著淚水模糊的雙眼，扶著牆壁，也往樓下跑去。

她用一條腿還清了她的債。

夠了，真的夠了，就讓那些過往怨恨隨風而逝。那些來不及天真就蒼老的生命，付出www.hetubook.com.com的沉重代價已足夠。

江淮南在挨著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外面的巷口，那裡幽深昏暗，沒有路燈。

夏嬋的腦海中一陣轟鳴，秦小斯和艾拉的臉重疊在一起，世界一片死寂。

「阿夏？」江淮南輕聲喚著她，語氣里有讓人揪心的難過，「算了吧……」

墜樓，死亡，癌症，截肢。

江淮南沒有說話，看著窗外的眼神流溢出傷感，他整個人瀰漫著濃重的哀傷。

她看著月光的白，鮮血的紅，路燈的黃，所有顏色都開始變得刺眼，天與地一片灰白。

她不想傷害自己，不想傷害秦小斯，不想傷害江淮南，不想傷害任何人。傷害並不會讓人快樂，它只會讓人在霧中迷茫。

她的眼淚又掉落下來，砸在鞋面上，一顆一顆。

夏嬋沒有去秦小斯的病房，她想秦小斯應該不想見到她。

她看著他，心底一片冰涼。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看不到江淮南此刻的表情，空氣中只迴響著那句「要截肢」。

她現在後悔了，看到秦小斯墜落的那一刻，她怕了，原諒了。

她悲涼一笑：「人都走了，還要真相有什麼用。」

她不知道，命運以這種方式報復了秦小斯。

天空藍得像面透明的鏡子，浩瀚穹頂下的一切，看起來那麼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