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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媽這樣幹練的女人，此時如同弄堂里不修邊幅的中年婦女，捲曲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毛糙、凌亂，她雙眼無神地盯著茶几，干到起皮的嘴唇翕動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沈爸也像個中年男人一樣了，髮際線上移，頭髮微禿，拿著煙的手放在沙發邊，地上是一截一截的煙灰。

是什麼呢？

「姐姐，」沈天佑開口，兩個字喚醒兩個走神的大人，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姐姐她什麼時候回來？」

沈天佑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腦後，碰到手邊的小玩意兒才發覺這是他給「猴大王」準備的小玩偶，雖然「猴大王」一次都沒有跟他睡過。

話說一半，沈媽自覺地閉嘴。中藥是誰去拿的？沈梨。這個家裡處處有沈梨存在的痕迹，卻沒有沈梨鮮活、快樂的記憶。

沈梨恨他，他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他承認自己有時候也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得沈梨討厭，但遠不到恨的程度。沈梨恨他，是她小肚雞腸，還是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

雨忽然落下來，打在外面的地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襯得屋子裡的三人更加沉默。沈天佑發現父母一人望著窗子沉默，一人拿著筷子卻什麼也沒夾，爸爸媽媽也和他一樣感到愧疚了嗎？

再要沈天佑去形容沈梨，他只想得出一個詞：破碎。

沈爸不清楚，風吹進來，他去將通往小花園的門關上。關上門的一剎那，他看見小花園外的世界，雨水打在草坪上，悄無聲息，他想，那裡原本有些什麼卻被他忘記。

對的答案是什麼呢？為什麼他成熟、懂事的大女兒，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這是怎麼了？

小猴子憂傷地躺在沈梨的床上，對沈天佑的到來沒有絲毫反應。沈天佑坐在沈ｈtｔｐs://ｗｗw.hetｕbｏｏk•cｏm•cｏm梨的床邊，撫摸小猴子的頭：「你一直都在思念她嗎？」

他開始以為只是沈梨一時的氣話，對方卻說：「讓沈梨緩一緩吧，你們也回家想一想，不急著立馬同意或者拒絕，有些事立馬解決不一定是對的答案。」

沈爸將沈媽攬進懷裡，示意沈天佑進房間去，手在沈媽的背上安撫性地拍打，他嘆氣道：「孩子不可能毫無理由地發火，這些年我們是真的忽略梨梨了。」

她急得從扶梯上滾下去，就這樣還爬起來往醫院跑……

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眼神里再次露出二十多歲時的迷茫，沈媽問：「天佑，媽媽對你姐姐很差嗎？媽媽真的做錯了嗎？」

沈媽情緒崩潰，淚水湧出來，她拍著自己的胸口說：「那我該跟誰說？我當了十幾年的媽媽，女兒卻說恨我，梨梨她恨我，恨我啊……」

沈m.ｈetubｏｏk.com•cｏｍ天佑欲言又止：「媽媽……」

「我連她朋友的手機號碼都沒有……她連微信朋友圈都屏蔽我，我還自以為是個開明的媽媽，我真的……」

他轉身換鞋，三秒之後發現竟然沒有人理會他。平常沈媽早就開始對他噓寒問暖，嘮嘮叨叨了，今天竟然毫無反應。沈天佑走進客廳才發現沈爸靠著沙發抽煙，沈媽恍惚地盯著茶几出神。

想起手辦，沈天佑下床去了沈梨房間。一張床、一個書櫃、一個衣櫃、一張書桌，沈梨房間就是如此簡簡單單的。牆上沒有像他那樣掛著偶爾得來的獎狀，也沒有籃球明星的海報，重要的物品都被她鎖在書櫃頂端的玻璃櫥里。那些被他砸成碎塊的黏土人手辦，被放在白色盤子里，待在它們完好無損時待著的地方。

沈天佑恍恍惚惚，在街上遊盪了兩三個小時才轉到家附近。總是被他往後梳的頭髮耷拉和_圖_書下來，配著蒼白的臉，整個人顯得沒精打采。走到家門口，看到小花園的台階，沈梨那天那種恨恨的目光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沈爸把煙頭掐滅，嚴厲地對著沈媽吼道：「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麼？」

沈天佑嘆氣，拿鑰匙開門進了屋子。地氈邊上橫七豎八地放著兩雙鞋，像是胡亂被踹下來的，沈爸沈媽已經回來了，沈天佑衝著裏面喊：「我回來了。」

「媽，你怎麼了？你們不是去找沈梨了嗎？她怎麼……」

「過幾天吧，栗子的爸媽說讓她緩一緩。」也讓他們想一想。這半句話沈爸沒有說出來，他得知女兒要求搬出家的時候，震驚到什麼話也說不出，半張著嘴，詫異的模樣惹人發笑。

「哦，天佑回來了。」沈媽抬頭彷彿才看見自己的兒子，後知後覺地說，「已經這個點了嗎？媽媽忘記做飯了。」

大概是沈梨忽然間悄然長大的歲月。

沈爸把外ｈｔtps://m•ｈｅｔubｏｏk•com•ｃom賣放在餐桌上，沈媽也招呼他說：「快出來吃飯吧，吃了飯把中藥熱了喝掉，上次你姐姐給你……」

他搶走「猴大王」的時候，沈梨是什麼表情？不得已要讓出來，明明不甘願也無可奈何？還有被他砸壞的手辦，被他翻出來的零食……說起來和沈梨作對好像是一件他生來就一直在做的事，沈梨討厭他，他又何嘗不嫉妒沈梨呢？

三人吃飯，相顧無言。以前他們三人有說有笑，沈梨一人默默吃飯，現在缺了沈梨反而沒法說說笑笑了。

「天佑，外賣來了，出來吃飯！」

她欠你什麼了？

門在沈天佑身後合上，愧疚的話語在他的身後變得模糊，爸媽自責的樣子卻一直停留在眼前。十幾年來的習慣讓他像個領導者一樣對沈梨發號施令，現在卻告訴他，他錯了，他們一家都錯了。長久以來，沈梨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她欠你什麼了？沈天佑知道，沈梨誰也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