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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三歲

作者:羅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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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只為你撐傘

第十一章 只為你撐傘

是他下午從任眉那兒搶來的。手裡的金錫箔紙被他摸得響,掌心熱得發燙,再多握會兒都要化掉。
行騁就這麼盯著試卷,一犯困,想往卷子上親了一口。
行騁偶爾藉著給他哥送湯的理由,摸著黑從樓道里下樓,看寧璽複習得都沒什麼精神了,心疼得不行。
沒過幾天,高三診斷成績下來的前兩個傍晚,行騁聽說校門口的報刊亭到了最新的今年的招生考試報,還沒下課就拉著他幾個哥們去給寧璽搶。
寧璽拒絕不了。
晚上回家的時候,跑去青羊區最好吃的一家燒烤攤,給他哥整了頓夜宵。
文科的比賽相對於理科要少很多,零診考試分數下來之後,寧璽一直遙遙領先,這一診成績便是保送的一顆定心丸。
寧璽翻出床下的一個木箱子,幾日不擦,都落了不少灰,蓋子一掀開,裏面碼得整整齊齊的全是行騁每次從樓上弔下來的東西……
這幾年市內有些比賽風氣不好,不少家庭有背景有這樣那樣後門的人拿著競賽的獎準備保送,文科保送就更不說了,全年級按照每一年的成績來看,毫無爭議的就是寧璽。
寧璽翻了個身,把頭埋在被子里,把卧室里的燈關了,拉開窗帘,就那麼靠在窗邊看外面有多熱鬧。
第三晚,當爸的也是個急性子,直接在行騁翻上窗檯的時候把門一開。
那是他心裏的一塊疤。
他握緊拳頭,比畫了一下,輕輕碰撞行騁的肩膀,笑道:「改天啊,你帶你哥跟我約街球……」
晚飯吃得並不愉快,寧璽媽媽一直忙著照顧哭鬧的弟弟,在餐廳還要調奶哄覺,后爸又不怎麼管,寧璽也跟著手忙腳亂地遞東西,一家人都吃得不痛快。
寧璽媽媽破口大罵,罵的什麼寧璽沒聽清,他接過媽媽懷裡抱著的小弟弟,輕聲地哄,拍著背安撫,站在路邊看人來人往。
一月初的期末考試被學校要求補課給推到了中旬,熬到了二十號,終於算是放假了。
家門口小街上那些飛馳而過的汽車也不再顯得那麼佔道,連路過小區門口的幾個小學|生|妹妹頭上扎的花,行騁也覺得沒那麼晃眼。
寧璽的心跳得極快,手腕上藍色的熒光棒還特別顯眼,似有了生命的脈絡,在黑暗中一晃,像是一條海豚,縱身躍出了海面……
消息也沒回,寧璽跑樓下去聽了一下動靜,確定行騁家裡沒人,那輛悍馬也沒回來,估計是爺爺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行騁真的給心疼壞了,一邊遞水一邊說他:「你是不是缺心眼?這麼遠頂著雨跑過來,明天還要考試……」
行騁壓著嗓子,聲音一出口帶著少年的磁性。
行騁捏了捏寧璽的臉,寧璽一個倒拐子打過去,讓他別鬧了。
總之他就是想離這個地方遠一點,他幾乎快被家庭和經濟上的壓力,折磨得喘不過氣。
後來行騁也覺得動靜有點大了,開始想方設法遮蓋鞋印。
寧璽這下聽清楚了,看了一下那根熒光棒,難得將笑容掛到臉上:「喜歡!」
寧璽實在看不下去那幾個有蝴蝶結的玩偶了,說他:「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一樣,夾這麼多粉紅色的幹什麼啊……」
——我終於長大了。
等到寧璽回復時,行騁爸爸在衛生間外面敲門催他,問他是不是想在衛生間裏面罰站?
寧璽有點難堪,他就是來跟他媽媽說幾句話的,說完就走,站這兒可能被誤會成想搭順風車了。
這一走就不是校友了,下次在區賽上見面說不定還是敵人。
小時候還是他給行騁撐傘,行騁總覺得他哥撐傘累,搶著要自己來,後面再大一些,身高差距出來了,拿傘的自然而然就變成行騁。
行騁在一邊笑得不行:「你這麼喜歡就好好拿著啊,藏身後做什麼,又沒人笑你。」
只要餓不死,寧璽從來不伸手要錢。
家裡冷,沒人氣,他待著難受。
寧璽是鐵了心要離成都遠一點,也開始在招生考試報上看北京的學校。
時間還多,他可以慢慢一筆一畫地刻。
行騁一考完試,就跑去校門口打包午飯,甩開他一幫求著一起吃飯的兄弟,往高三年級走了。
跨年夜這天,行騁本來打算買一堆食材到寧璽家裡煮火鍋,吃完再去街上轉轉,上千人在IFS熊貓屁股底下喊倒計時,熱鬧!
寧璽聽不太清楚,下意識地回道:「啊?」
他翻到一樓也沒急著進他哥房間,反而撒丫子往小區門口溜號,走了幾條街看到夜宵店,打包了一份粥回去。
他和寧璽都穿著湛藍色的校服,在籃球場上賣力拚搏著,勢均力敵。逆光的緣故,有一簇陽光從他倆拋球的中間綻放開來,將兩個人的輪廓勾勒得特別完美。
他踉蹌了幾步站穩了在行騁跟前。
博物館裏面掛的牌子說,青羊區遍地都是寶。
這是他們高三年級畢業前的最後一次校方辦的晚會,再下一次,估計就是畢業典禮了。
都知道行騁家裡面出了點狀況,沒有人敢去觸他霉頭。
接下來的幾天,逼近十二月下旬,應與臣打架轉校的風波平息一陣,跟著鬧事的那幾個男生也挨了處罰,天天有事沒事在操場掃地拔草的,行騁看著就來氣。
枯黃的樹葉鋪滿了整條街。
哪怕那些本該給刷題和衝刺的時間……拿來認真做想要做的事也好。
任眉簡直驚了:「四百三十,還差四十分就本科線了!」
寧璽揉了揉眼睛:「不麻煩了,我自己回去。」
從寧璽的角度看,能見著行騁腰上一截白麻纏的孝布,扎了個結捆在身後,拖下老長一條淌在地上。
走出博物館沒多遠,行騁回頭看了一眼天府廣場邊的這博物館新館,徹夜燈火通明,也不知道,九點之後裏面是不是會發生什麼故事。
兩個人看著這一路的粉色,隨著公交車上橋下橋,窗外的風景也映襯得更美。
行騁二話不說,跑下樓了。
勿擾:「啊?」
行騁說:「我爸收了太多吃不完,都放壞了,還不如拖學校裏面來,你放心,我們班同學也有。」
行騁半蹲著站起來,攀在他身邊,不再去在乎現場在唱什麼歌,在放什麼音樂,只是牢牢抓著寧璽的肩膀,又喊了句:「喜歡嗎?」
期末成績下來的時候,行騁正在桌游室裏面跟一群兄弟鬥智斗勇,腦子都快燒糊了。
應與臣那額間一點瘀青特別明顯,看得寧璽直皺眉頭。
會場設在學校操場上,校方花了些價錢搭了舞台,安排高二的坐到最後面,高三坐前面,高一坐中間。
行騁一上車,行騁爸爸也著急,招呼了一聲寧璽就急著打燃車子,車門都還沒來得及關,車就開動了。
這回反倒寧璽來安慰弟弟了,說應與臣就是轉個校,畢業了還能在一起玩。
舞台上的聲音比較大,現場氣氛也很活躍,行騁說話的聲音大了一點:「喜歡嗎?」
文綜沒有參加考試,第二天的英語和數學也沒什麼考的意義了,寧璽的身體也還需要休息,年級組特批了張假條,讓他回去休息著。
飯後,他們乘公交車,是傍晚。
行爺爺的頭七一過,行騁按時返校。
行騁大手一揮:「走,打車。」
行騁手裡抓了個熒光棒,「啪」的一聲就給扳了,那熒光色慢慢地亮起來。
晚上回去的路上,行騁抓著寧璽的手在他掌心寫字。
行騁一抹脖子,認認真真地把語文試卷寫完了,保守估計這次能及格,作文寫得這麼認真,頭頭是道的,他長這麼大就沒一口氣寫完過這麼多字。
青羊區是成都重點高中最多的一個區,每個街道上報刊亭里賣的考試資料都是被搶得熱火朝天,更別說石中這路的和_圖_書
行騁單肩背著書包,身形高挑,用力地握著寧璽的手拖著往地鐵口外走,認真地說:「錢,都是紙。」
兩個人再一次見到應與臣是在第二天下午,這人背著包回來收東西,提了個大箱子,整個文具全往裡面塞,書直接拿繩子捆著,旁邊跟了兩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神情嚴肅,估摸著是應與將派給他的助理。
寧璽跟叔叔道別之後跑進殯儀館大門,猛地剎住步子,愣怔著立在那兒,盯著這玻璃大門旁邊鑲嵌上的木紋,越看越眼熟……
是啊,新年快樂。
考試中斷,寧璽放棄了資格。
這寧璽一宿基本上沒怎麼睡,頭昏腦漲的,咬著牙把第一場堅持下來。
每次一下雨,他就想起行騁背他的那一次,那雙沾不得水的球鞋,甚至某一年打得偏向自己的雨傘。
「你還好意思說我兒子!你是個什麼人!你前幾天……」
太打腦殼了。
就在這樣山雨欲來的家庭氛圍中,行騁迎來了他高二的寒假。
實在不行,上海也成……
兩個人三步一回頭的,寧璽沒忍住又瞟了一眼,行騁二話不說,拉著他就去買了。
行家的人,他接觸過的,好像都是這樣,特別會照顧人,也很熱心腸……
他豎著耳朵聽,手心裏面還攥了塊費列羅。
學校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問題,給全體高三學生說了書名讓自己買自己的,校門口的報刊亭自然成了大家都要去一趟的地方。
高二比高三提前放了半個月,考完期末考試,一群男生照舊跑到走廊上把書一往樓下扔,高喊一聲「解放了!」又衝進教室里搗鼓抽屜,把草稿紙文具袋全部抓出來塞進書包,撒丫子就要飛奔回家。
站得筆直,一雙眼緊緊盯著客廳里的黑暗,試圖想從中找到一點光亮。
行騁到最後喝得有點上頭,寧璽把人送回了行家,行騁媽媽急急忙忙地開門接兒子,道了聲謝。
他身上有一股刺骨的潮氣,行騁難受得整個人腦門都是沖的,越發貪戀這種濕軟,拼了命地去抱寧璽的腿。
——我怎麼就,長大了?
臨近期末,高三放得稍微早些,行騁站在教室門口的台階前都要打瞌睡了,下課鈴一響,他凹造型的毛病還是沒改,立刻站直了身子,雙手插兜,盯著高三四班的後門。
勿擾:「好。」
寧璽有點不好意思:「知道。」
罰站之前,行騁還以內急為由,跑到衛生間去貓著給寧璽發消息。
寧璽看他又認真又飄忽的樣,樂了:「覺得怎麼樣?」
行騁自然就每天跟著他哥起作息,怕被他爸發現,翻牆也不敢了,只得一大早出了門,七八點吃了早飯又回來,在家裡打掃打掃衛生,幫媽媽買買菜。
行騁這天天晚上也沒什麼時間去騷擾他哥了,玩命一樣在卧室里背書,背得行騁媽媽一到了晚上又熬雞湯又熬大骨頭湯的,補得行騁渾身舒坦,背書背到後面,索性不背書了,先吃夜宵。
極簡風,寧璽穿上特別酷,那套頭衫一攏到身上,寧璽的身板,簡直就是黃金衣架子。
鍋里還煮著火鍋底料,等會兒回去隨便燙點素菜吃了,不然這幾天沒怎麼吃東西折騰個胃病出來,還真吃不起葯。
寧璽吸吸鼻子,剛才一路跑過來的雨淋得他雙眼模糊,猛地拿手背一擦,呼吸都有點不順暢。
行騁嘆一口氣,拿起手機看了看日曆,差不多還有十天就要過年了,寧璽都還沒放寒假,估計要大年二十六七去了。
只這麼一瞬間,行騁忽然想回去把他課桌上的那個「璽」字給刻完。
兩個人回了一趟家裡,行騁雙手揣在外套里,腳上一雙黑皮靴,在門檻上一踩一踩的。
他急得不行,直接躥路邊打計程車,可現在下了暴雨,成都旱冬久了,個個都是不帶傘的,都開始搶車,壓根打不到。
行騁才回學校沒多久,任眉他們一群人就衝上來抱著他遞作業本:「兄弟抄作業嗎?」
寧璽試了三件,衣服全是行騁挑的,還特別有眼光。
圍繞著市裡中心心髒的天府廣場,四通八達,旁邊就是博物館、科技館、美術館、圖書館什麼的,但那博物館里掐指一算下來,不少都是西門乃至青羊區地底下挖出來的物件。
他在博物館里盯了很久的小篆,就記得個「我」和「你」。
行騁語塞,心中除了感動就是懊惱。
寧璽從回家一直到早上五點,低燒不退,整個人軟綿綿的,廚房裡面行騁燒了三桶水拿毛巾給他熱敷,都沒什麼效果。
任眉第二個跑出去,直接跟著行騁翻牆,兩個人一出學校就往學校附近的報刊亭跑,硬是守著來送貨的人把招生考試報掛上了,一口氣買了三本。
一路上耗了快一個小時,走走停停,穿小路過小巷的,寧璽手機也快沒電了,問著路人才勉強堅持到了軍區醫院門口。
應與臣來道別的時候,腦門上還掛了彩,校隊不少哥們都來送他。
寧璽內心掙扎了一會兒才慢慢接起來電話,一個人待了快一整天,說話的聲都有點澀:「媽。」
行騁這才剛丟了一本寫完的數學練習冊下去,就看到寧璽從樓上下來,站在樓梯拐角處,手揣在校服衣兜里,皺眉道:「行騁,撿上來。」
他一邊跌跌撞撞地下樓,一邊回頭望,看到行騁媽媽抱著四歲的行騁在家門口,髮髻挽起,顯得溫柔而賢淑,目光柔情似水,全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偌大的操場上,全校的學生穿著校服裹著外套,坐在搬下來的凳子上,仰著脖子去看台上的表演,歌舞小品,好不熱鬧。
他這幾天落得了空才給寧璽打個電話,噓寒問暖一陣,這忙前忙后的,人也身心俱疲。
行騁又跟著寧璽轉了一會兒,拉著寧璽去了頂樓鳥瞰天府廣場,寧璽敲欄杆趴著,眯著眼看,冷風吹得他渾身一顫,小聲說:「這兒整個布局就是個八卦圖,太極蜀字,天書地畫,你看,柱子旁邊飛起來的龍……」
他精心打理過的短髮被風吹得凌亂,夏日里發紅的面頰也滾燙而熱烈。
車停到了街道邊,殯儀館的停車處擠滿了車,行騁的爺爺是個什麼職務級別寧璽不知道,他現在只知道一頭扎進雨里找行騁。
一面對真正意義上的「家人」,他總是這樣。
寧璽已經聽不見耳畔市民對於今日粉紅色天空的驚呼聲,滿腦子都是站在身後的行騁。
舞台上一個歌舞節目剛剛謝幕,前面坐著的所有人都站起來鼓掌尖叫,歡呼聲縈繞在操場上空,台上大燈四射,閃耀的射線將行騁的半邊臉都映出了稜角分明的輪廓。
他覺得這騎摩托和自行車完全兩碼事,要是他年紀再大點,估計敢直接上他爸的悍馬H2,去街上招搖了。
行騁之前賬戶上那二千二百元還是沒存住,取了一千元出來帶寧璽去買衣服,倒是沒想到寧璽也帶了點錢,說得添一件毛衣。
寧璽拖著行騁的手往樓上走,走到高三辦公室外,行騁這才看清楚,應與臣跟他們年級校隊那幾個哥們,在辦公室里站著,旁邊還戳著個應與將,緊鎖著眉頭,耐性子聽老師講話。
行騁一著急就想說重話,硬生生給憋回去了,看著他哥淡然的樣子,半句話也再多說不出。
九點整開始考語文。
其實也不是損,就這成績,也只能讀個專科啊。
高二的成績還沒下來,全市通知診斷考試提前,高三元旦放半天,一月二號就進行診斷考試,考完補習半個月,大年二十八放寒假。
這周六下午,寧璽還穿著校服,湛藍的身影特別俊俏,手腕上露一截白,手上拿著個氣球,藏在m.hetubook.com.com身後,板著臉往前走。
每個從二樓翻到一樓的晚上,都那麼義無反顧。
行騁感覺每天上學的路都寬敞了不少。
行騁答應了他,等診斷考試結束了,要帶他哥去九眼橋那邊吃魚,還特意定了位子,說要個靠窗的,風景好。
一進更衣室,行騁還想跟著寧璽進同一個,寧璽手疾眼快,直接把帘子給拉了,露小半張俊臉出來凶他:「滾一邊去。」
行騁怕夜宵涼了,拿校服包著,吊在手腕上,一路上騎著自行車,飛馳過大街小巷的,攜著陣陣夜來涼風,奔到了他哥跟前。
行騁沒有利用寒假的時間去找寒假工,反倒是跟著他爸跑了幾趟公司,學會了騎摩托車,幫人送東西賺了點外快。
而自己,是被迫著學習,窒息而不屈,甚至怕睡著,敢拿圓規往身上扎。
行騁被噎得說不出話,一提到成績他就是啞巴。
寧璽正想伸手去抱抱行騁,沒想到弟弟雙腿一軟,直直跪倒在自己腿邊。行騁抱住寧璽的小腿就不撒手,喉嚨里傳出一種近乎幼獸哀號的嗚咽。
付錢的時候行騁掏的現金,動作又快又穩,直接紙幣疊好遞過去就給了,剛好整數,零都不找,寧璽手機支付晚了一步,抓著服裝店的紙口袋瞪他。
寧璽被雨淋得呼吸都有點困難,喘著氣找路,看了眼周遭瓢潑大雨,連眼睫毛上都覆了水來。
對於青春期少年的教育,自然也要開放一些。
行騁一回家就盯著自己的地板想了一會兒,他的寶也就在這底下。
大年三十晚上風吹著又冷,寧璽拐去二十四小時超市買了袋泡麵,揣著零錢走回家了。
行騁把裝好的湯碗往小桌子上一放,喊了句「晚安」,瞬間躥出了房間,跑回去背文綜,好像找回了消失的力量。
夜風撩起校服的衣擺時,他總會想起,之前被高一女生高價賣過的一張照片。
寧璽直視著前方,看這片粉紅天空下的城市,高樓大廈,人來人往,以及已經微微亮起的路燈。
他想起別人的初高中,是在昏昏欲睡的下午,趴在課桌上小作休息,耳邊是蟬鳴鳥叫,窗外陽光正好。
那一年的行騁,輕狂執拗。
寧璽聽了前半句,都無語了:「你怎麼小時候的事都記得這麼清楚?」
這電影院門口這麼多人呢,行騁這一犯渾惹了不少注意,寧璽退開,數落他:「你少擱我這兒犯渾,要夾娃娃自己夾去。」
寧璽洗漱完畢躺在床上,還有兩個多小時才跨年,沒忍住給行騁發了個簡訊,問他還回來嗎。
寧璽一個人站在馬路上,哈出一口氣,拍了拍自己冰涼的臉。
聽得行騁一激靈,立刻伸出手環著寧璽的腰往自己身邊帶了點,這動作逗得應與臣直笑,特別爽快地喊:「學弟!」
X:「別等我了。」
再大一點,寧家也跟他媽媽,甚至跟他斷了聯繫,估計現在也沒幾個親戚記得寧璽。
「我穿著不好看,有點緊,肩膀那兒設計得不好……」
應與臣想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似乎有點糾結,又說:「賀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特別好……有空帶你見見,應該比較有共同語言。」
寧璽把他拉遠了點,說清了狀況,大概就是應與臣西南交大那次的場子時間提前了,一大早去打球,就跟人起了爭執。
行騁也在看這難得遇見的粉色天空,小聲說:「看外面。」
五點鐘,寧璽就換好衣服帶著零錢,出門趕公交了,車上人挺多,他抱著欄杆搖搖晃晃,盯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還有了些困意。
行騁哼哼一聲笑,志在必得,臉上表情裝得又凶又傲,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還是出賣了他的樂呵,捻起一塊牌砸在桌上:「能在北京讀個什麼學校?」
大年二十六的這一天,高三總算放假了,行騁在校門口等了兩個多鐘頭,紅石榴汽水都喝了兩罐,才等到他哥背著書包出來。
從天空降落的一瞬間,他只為了那一片大海。
寧璽盯著那路線看了好一會兒,看到屏幕上的水珠越積越多。
這是第一晚。
行騁也不光顧著玩,每逢炎炎夏季,就去院子里後面的水塘里攏一兩隻蜻蜓過來,再小心翼翼捧到他哥的窗前。
兩個都屬於不搞事不舒服的主。嘴上貧得不行,又虎又傲氣。
由高一高二的同學參与演出,高三的下來觀看放鬆。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鬧明白怎麼搶著了這麼多,收了兩本,剩下的八本全讓行騁原價轉賣給高三的同學了。
行騁搶得累,自然沒原價,一本多收了五塊錢,賺了四十塊錢。
真的不習慣。
小寧璽脾氣也是個乖戾的,犟得很,被打了之後覺得媽媽還沒打夠,逼著他媽媽繼續打,打得後面他媽媽躲到行騁家裡去,說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你小時候不是挺喜歡嗎,什麼草莓蝴蝶結的,我看隔壁樓張阿姨那個丫頭,每次戴個櫻桃髮夾出來,你就盯著人家看!」
他翻身下床,披著襯衫,摘了耳機,看著手裡的書,忽然就想笑。
第二晚,行騁爸爸依舊在小區里等行騁,沒等著,燈光太暗,也沒看到他往哪兒翻了。
殯儀館外的大雨仍然在下,現在已經快十點,天空一道驚雷又打下來……
公交車在鬧市區開得走走停停,急剎車連著好幾個,行騁不動聲色地站在寧璽身後,左手扶著桿,右手放在座椅的手環上,藉著身高的優勢,輕輕靠近他。
行騁一出門,把身上全部身家盡數上繳,寧璽從兜里直接掏了一百出來砸他掌心裏,瞪著眼說:「去抓五十個再回家。」
寧璽微微側過頭去,看得見行騁胸前校服的牌子,拉了一半敞開的拉鏈,裏面深灰色的套頭衛衣,露了一小截在外的脖頸……
用過了飯,寧璽后爸開著一輛二手小寶馬,載著老婆孩子,在停車場裏面跟寧璽乾瞪眼。
樓上高三的寧璽自然是聽到了樓下的吶喊。
爸爸走了很多年,爺爺奶奶也只有奶奶在,奶奶還老年痴獃,家裡就剩一個姑姑還在照顧老人。
在行騁風裡雨里的同時,寧璽又開始為這一年春節要不要去他媽媽家裡過節而發愁。
叔叔也才哭過的樣子,眼睛發紅,說:「找小騁嗎,我捎你去?」
這些拿重本獎學金的學生裏面,本來也是應該有他哥哥的。
診斷考試相對嚴格,監考考官多是鄰近學校的老師,也沒幾個認識他的,見這孩子垂著腦袋滿臉通紅,立刻就去叫了校醫。
寧璽的雨傘拿在手裡,那水花呼啦啦地轉,飛旋出一片雨簾,雨過天晴后的陽光折射下來……
寧璽每年都是坐在最邊上,他正安安靜靜地看著,忽然就看到行騁蹲在身邊。
高三還在補課,每天六點就起來,摸著黑去上學,晚上九十點才下課。
任眉把微信退出又點了進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行騁,你考了四百多?」
等弟弟都又睡著了,停在路邊的小寶馬才關了應急燈,寧璽的后爸皺著眉招呼他上車。
任眉見不得行騁這樣,損道:「拉倒吧,你這成績,上個成都職業學校差不多。」
只有這種方式,只有在寧璽身邊,他才能離這噩耗遠一些。
雲層較厚,水汽臨界,太陽光角度較低,紅橙色的光發生折射,上空雲層的粉色,將這座城市包裹出了一股草莓味的甜蜜。
他站在原地寸步難行,脖頸、頭頂、耳郭都流灌入了雨水,鋪天蓋地,淹沒了他的所有。
寧璽吃了午飯,寧璽媽媽打了個電話過來。
這天上午的語文考試,考得行騁一身汗。
熟悉的旋律一響起,操場上的氣氛開始沸騰,www•hetubook.com.com燈光照在台上,下面的學生們都紛紛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跟著旋律一起搖晃手臂,奉獻出一大片璀璨星海。
他揚起下巴,去看手腕上那一抹微亮的藍色。
行騁摟著他哥的肩膀:「我念念不忘唄,一直記得你老看人家!現在那姑娘也挺……」
行騁點點頭:「挺好。」
難得一見的是,他們遇見了粉色的天空。
行騁說完嘆了一口氣,雙眼發亮似的盯著他哥:「你稍微瘦點,穿什麼都好看。」
穿著校服的男生女生陸陸續續從他面前過,基本上都回了頭。
小時候的陀螺、挖土機、賽車模型、玩具槍都有,那會兒行騁沒鬧明白為什麼他哥老是拒絕收他的玩具,甚至乾脆要了錢跑去買芭比娃娃,吊了一個下來,金髮碧眼的,差點兒被從小就好面子的寧璽追著砍了一條街。
看寧璽這麼在乎自己,應與臣還覺得有點開心,畢竟這麼冰山的一個哥們,這化了一丁點簡直說明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
寧璽還是沒忍住,抬頭去看他。
寧璽一邊疊衣服一邊說:「你不是也拿了兩件進去嗎?」
這一晃到了一月中旬,高二三班的課程也到了期末。
寧璽低燒一直持續到下午四點半,文綜都沒考完,就叫監考老師過來了。
行騁懊惱得很,自己這垃圾成績能上個屁的北京,那都不叫讀大學,叫北漂。
他這會兒跟寧璽在一家電影院門口的夾娃娃機旁邊,花三十塊錢夾了七八個,拿不了,直接掛在衣服裏面了。
免得這麼大一個人,招媽嫌。
寧璽媽媽問了幾句無關痛癢的生活問題,又當面給了寧璽五百塊錢,說沒錢了再找她拿。
今年冬天是旱冬,特別久都不下一次雨,時間久了人也覺得乾燥,行騁站在商場裏面,趁寧璽去廁所的空當,還跑去買了一瓶保濕噴霧,胡亂地塞到衣服袋的最下面了。
公交車上,不少穿校服的學生,有才下班的大人們,也有一些歡呼雀躍的小孩,他們大多拿著手機或者睜大了眼,去看窗外的景色。
寧璽猛地把手機揣進兜里,想了好一會兒,模模糊糊記得是在哪個醫院。
也不知道那把吉他,行騁現在還有沒有在彈。曾經撥給過自己的旋律,都還記得嗎?
雷電交加的那一瞬間,寧璽彎著腰,下意識地抱緊了行騁湊在自己懷裡的頭,渾身跟著那雷聲猛地一抖。
舞台上的謝幕音樂還在響著,燈光亮敞,但是寧璽什麼都看不見。
校方這段時間壓了不少打架鬥毆的事下來,包括程曦雨他們在玉林遇到小混混,逼得行騁動手那一次,要不是程家有關係,行騁這會兒估計都找不到學校讀書。
行騁就是趁這個時候,從最後面的位子偷偷繞過會場,躥去了前面高三的位子。
公交車向前行駛,往前追逐著一隻銜著玫瑰的白鴿。
希望2018年,對他和行騁都好一點。
去年都過得這麼落寞,這年更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寧璽穿著羽絨服送他下樓的,兩個人在家裡鞋櫃邊說了好一會兒,行騁又鬱悶又難受,這邊沒陪著他哥,那邊爺爺又不好了,這脾氣一上來,還得寧璽揉著腦袋哄他。
問價,說二十元一個,成,行騁半點兒不含糊,買。
剛剛放寒假的時候,行騁跟著他爸媽開車去了一趟阿壩州那邊,什麼飛奪瀘定橋的,一路上帶了不少牛肉乾之類的回來,倒騰了一些給寧璽送過去。
好像許多人都是這樣吧。時間在身後像一個無情的人,不停地踹著前面那個踉踉蹌蹌行走著的孩子,催促著他,被迫長大……
就在這種現場熱烈的氣氛之下,反正周圍的人都忙著歡呼尖叫,場上的熱舞也跟著帶動了音量……
屏幕上彈出的是行騁發的消息:「我爺爺走了。」
他這個年紀的男生,大多被情緒支配,理性和感性混在一起,整個人就全亂套了。
還是鴛鴦鍋。
寧璽挑了件銀灰色的毛衣,看了一眼標籤,轉頭去看坐在休息椅上一動不動的行騁,說:「跟著一起看啊,你坐那兒做什麼?」
「喜歡現在這樣嗎?」
他勇敢著,也謹慎著。
好像跌入無邊的深淵,撥開了另外一個,屬於大人的世界。
另一邊,寧璽閉著眼慢慢回想著自己十二歲之後的這八年,做了些什麼,又在青春里失去了什麼?
應與臣走的第二個晚上,三個人約出來吃了頓夜宵。
行騁看著寧璽把三件都試完了,算了一下兜里的錢,把自己的那兩件給掛上了衣架,吹聲口哨:「你那三件穿著都好看,都買吧。」
在寧璽的眼中,行騁的眼神恣意明快,朝氣俊朗,整個人在這樣粉紅的背景下,顯得純潔、懵懂,自然又飛揚。
行騁回:「醫院。」
外面大雨滂沱,風急卷地,忽然一陣悶雷驟響,劈在寧璽的身後。他感覺,殯儀館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估計也就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裏有多難受。
任眉開口就說了寧璽丟了保送資格的事,行騁心裏也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麼,一拳頭差點兒打到班裡的牆壁上去,鐵了心想鑿一個血洞出來。
這麼一遮,他爸想得更多了,下意識地就覺得他是出去跟別人早戀,或者晚上跑出去上網了。
成都這日的傍晚,天邊的雲彩近乎透明,整個天空呈現出一種純粹的粉紅色。
那邊說預留靠窗的好位子要多交三十塊錢,行騁一咬牙,成。
上車的人越來越多,寧璽被擠得有些不舒服,往行騁身上靠了靠。
行家大門一關,寧璽站在外面,看著黑漆漆的樓道,忽然就想起自己上小學的時候。
但遇見了他,金風玉露,勝卻這人間無數。
寧璽抱著那瓶礦泉水,點了點頭,道了謝。
就好像當下……
他就這麼在校醫室,交了二十元的費用,哪兒都沒去,把診斷考試的第一天躺了過去。
第二天下午放學,行騁跑到高三年級去等他。
寧璽吃過了葯趴在床上看書,腦袋昏昏沉沉的,差不多是傍晚了,聽著外面院里家家戶戶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看一群小孩子抱著籃球追逐嬉戲……
明明是晚上七點的飯局,寧璽現在就開始緊張。
行騁一腳踩上電梯,比寧璽高了一個台階,笑道:「為了你賺的,那得花到你身上。」
親人病逝,一路上行騁的叔叔跟寧璽也沒太多話,接連著嘆氣,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說孩子他厲害,讓喝點水。
寧璽媽媽看著大兒子冷淡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招呼著他上車,送他回家。
白得刺目。
每一次他媽媽叫他出來,都像在他身上劃一大道口子,就算往裡面灌了蜜,那也還是腌得他疼痛難忍。
「嗯,麻煩叔叔。」
那中年男人看他一張青澀俊朗的臉,乾淨純粹,回想了一下也覺得眼熟,便從後備廂拿了條毛巾出來給他擦腦袋。
兩個人一個逗一個罵地走到春熙路地鐵站,都要檢票了,行騁才反應過來,帶著這種氣球不能坐地鐵。
這磕得「咚」的一聲,整個考場的考生都轉過來,看到是行騁,又不敢笑也不敢說什麼,只得又悶悶地轉過頭去,講台上監考員拿著戒尺一打,全部考生的背脊都挺直了幾分。
大悲大慟。
這衣服的好處挺大,拉鏈拉開除了能把他哥的半個肩膀包進來,就是裏面有兜,有紐扣,能掛東西。
結果傍晚兩個人一去,寧璽看得起勁,行騁看得蒙,只顧著跟著他哥走,一直點頭,就覺得好看,還行,厲害。
就是一向這麼冷靜的寧璽,做了件不冷靜的事。
都市繁華,歌舞昇平,這城市之大,怎麼就沒有一個他能容身和圖書的地方。
三聖鄉的東郊殯儀館……
在雨里跑了那麼久加上心裏各種問題堆積在一起,直接導致了寧璽被行騁送回家之後,開始發低燒。
當年寧璽可能才七歲,紅著眼挺直背脊站在樓道里,一張小臉蒼白,被他媽媽拖著下樓……
體溫測了又測,還是沒降下來也沒上去,頭疼得不行。
以前行騁說最佩服他的就是能一邊聽歌一邊背英語課文,半個單詞都不會出錯。
行騁收了錢,藉著身高優勢,伸出右手,直接把手掌放在寧璽頭上,五指微微用力。
行騁看得有點餓,這天府廣場大銅鍋一樣的配色以及那龍的造型,看著就像一盆火鍋裏面騰了兩條黃鱔起來。
他每次在樓上彈吉也要給自己發一段語音,生怕自己聽不見似的。
行騁的視線卻一點沒被影響,只是看著他想看的方向,去尋找等待的人。
可就算是汲取這麼一點點糖分,寧璽還是想來。
寧璽深吸一口氣,喘著跑到住院部門口,確實停了好幾輛車,但是看了一大圈也沒見著行家任何一個面熟的親戚,他掏出手機正準備給行騁打電話。
他想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上了車。
寧璽知道他弟弟心疼他,回道:「你能考我一半兒了嗎?考到了再來說我。」
現場的音響聲還是太大,行騁也來勁,扯著嗓子吼:「喜歡嗎?」
當過兵的老爸喊聲跟一片炸雷似的:「站住!」
寧璽皺眉:「太貴了。」
行騁渾身一激靈,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絕對當著他老爸的面敢直接跳下去,但想到跳下去連坐的還有他哥,想想就算了,乖乖一轉身,長腿搭上窗檯,不敢動了。
天邊的月兒已困意漸起,車內的光亮明明暗暗地倒映著兩個人稚嫩的面龐。
寧璽被誇得快上天了,面上繃著:「誇張。」
行騁一邊說一邊笑,從裏面拿了幾個出來,繼續說:「這八個你拿回去放卧室里,一點裝飾都沒有,沒點人情味……」
行騁跟寧璽去買衣服,看他左挑右挑,就坐著看,目光跟著寧璽的背影不放,看他在貨架邊穿梭,滿眼欣喜的樣子。
寧璽周日一大早起床做了題,兩個人約了一下,寧璽說博物館新館晚上要開到九點,去看看吧。
市裡外來人口特別多,其實外省的還比較少,大部分是四川省各大城市的人口,這一到了過年過節的,基本上城裡都空了。
豈止是不敢動,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這輛寶馬一走,寧璽拂開了肩頭的雨,掏出手機找回家的路。
——我長大了。
沒惹事不說,一惹了事全兜給應與臣,自己倒是沒被開除,擱這兒除草呢。
寧璽披著羽絨服,手裡面攥著鑰匙,外面風大,硬是跟著跑了半條街。
高考硬考到北京,對寧璽來說完全沒問題,但保送的學校也非常不錯,如果剩下的時間拿來做一些喜歡的事情,保送是個不錯的選擇。
高二高一放寒假的這個晚上,學校搞了一次春節文藝晚會。
再後來,寧璽就不跟行騁一起打傘了,兩個人疏遠了一些,各走各的。
可是行騁這段時間翻窗戶,翻得他爸爸疑心大起,畢竟當兵的出身,看陽台上那腳印,就覺得不對勁。
最後四五點了,行騁站直了身子不敢睡覺,連半點彎腰都不敢。
那會兒是周末,他的媽媽好幾天沒回來了,大早上從外面回來看到寧璽在被窩裡睡懶覺,拎著掃帚就打,罵他為什麼不上學。
他渾身濕透,從頭到腳一股子刺骨的寒冷,夜風一吹過來,全身上下發抖的力氣都快沒了。
行騁不敢多留了,迅速發了個月亮的表情,再添了個愛心,把手機關了機,揣兜里。
寧璽知道,學習是他唯一的出路。
行騁在他爸媽心裏,其實除了愛打架特別得勁,也沒什麼大毛病。
行騁沒回復。
寧璽穿一身黑棉服,渾身落了不少灰,卻又被水澆淋了個透徹,頭髮也是才浸潤過的模樣,就連下巴也掛了雨露。
他跟家裡的人感情都不深,從小疼他的人就少,說起來也是諷刺,二十年了,除了他爸爸,最疼他的,反而是比他小了三歲的鄰居弟弟。
行騁摸摸鼻子,臉皮厚得很,眨眨眼,悄聲說:「我滾你隔壁去……」
叔叔招呼了寧璽上車,說行老爺子已經給送到東郊殯儀館去了。
東郊殯儀館離青羊區有一段距離,行家這段時間不少人都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沒有回家,行騁是長孫,更得不到空閑。
那一夜,他在成都的寒冬之中,頂著大雨傾盆,跑了五公里。
他后爸沒忍住,說了句:「明白人。」
那一夜,在年年都有的學校舉辦的文藝晚會上,寧璽第一次,把手腕舉起來。
行騁抬眼,低聲問他:「那你還能接受你哥的對象嗎?」
去年寧璽是打算報人大的,今年如果能考得更好,那就報更好的學校。
寧璽點點頭,沒吭聲。
寧璽媽媽報了個地名和時間,交代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雖然行騁已經預料到答案,但是寧璽這時候臉上的快樂與青澀,是行騁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的。
應與臣本來是想考回北京去,但是估計是因為他哥的緣故,又有點想留在成都了,但總之兩個人的成績,哪兒都不是問題。
桌游室里煙霧繚繞,行騁被嗆了好幾口,點著的人只得把煙給滅了。
行騁爸爸盯梢那天,恰好行騁那晚上沒湯喝,自然少了一頓他哥的夜宵。
按生活習慣來說行騁就是花季雨季的鋼鐵直男,護膚這些根本不懂……
寧璽「唰」的一聲,把帘子給拉嚴實了,換衣服的同時還時不時抬頭看看隔間的天花板,依照行騁的性格,他覺得他弟弟做得出來踩凳子從上面看他這種事。
期末成績是直接發到班群裏面的,任眉打開了一個個地看,徵求了同意之後開始念,念到行騁,還愣了一會兒。
行騁感受到了目光,微微低下頭,迎上寧璽的。
要低頭了。
寧璽永遠感激行騁。感激他騎著校門口一塊錢一公里的單車,狂奔來到自己跟前。
今晚跨年,大多數人要麼在家裡要麼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玩了,這鬧市區的一條小街巷子里,樹木茂盛,路燈昏黃,反而顯得靜謐而孤獨。
寧璽摸了摸弟弟額頭上的雨珠,兩個大人還在車內吵架吵得不可開交,隱隱約約的川話罵聽得寧璽有些發愣。
文藝晚會上的歌曲都是一些KTV必點曲目,全校大合唱也成了每年的慣例。
應與臣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旁邊的行騁,眨了眨眼,跟寧璽說了句「北京見。」
去年春節他去吃了個團年飯,還沒待到春晚播小品就撤了,車也沒打,一路走回來的。
那會兒每次寧璽在家裡挨了罵,被罰站在窗邊,帘子一拉,總能看見院子里上躥下跳的行騁。
寧璽付錢的時候,看到了收銀員阿姨憐惜的目光,心中一痛,一想到她大年三十也還在這兒上班,嘆口氣,說了句新年快樂。
等小弟弟趴在媽媽懷裡睡了,寧璽才有工夫喝幾口湯,可惜食之無味,這一桌子菜都像下了毒,他怎麼都咽不下去。
現在六七點高峰期,打車回去也得二十多,還不如把氣球扔了划算點……
那天,應與臣拎著籃球袋子和書包站在教學樓下,附在行騁耳邊,特別認真地提醒他,別玩黑球了。
X:「困,先睡了,你早點別太晚。」
寧璽迷迷糊糊睡著前,想起以前自己讀高三的時候,行騁高一,這人總是明明起了個大早,但是偏偏要壓著快遲到的時候才到學校,在高三門口晃一圈,碰著了,還不經意地打個招呼,喊一聲早。
一個「爾」和_圖_書,一個「玉」。
都不是小孩子了,都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任了。
行騁忽然想起一年前的畢業典禮,他在台下坐著,看著台上一個個來笑著拿獎學金的學長學姐們,心裏五味雜陳。
把它扣成手環,行騁牽過寧璽的手,輕輕戴在他的手上。
高二月考一結束,行騁死了一半的腦細胞,在家裡休養了一下,拉著寧璽在小區球場里來了一場單挑,惹得一大院子的小孩吶喊助威,兩邊就差成兩人的粉絲後援會互噴了。
其實從小到大,行騁的家庭觀念特別重,家庭教育相對傳統,三觀極正,什麼古代的現代的,新的舊的,他爸媽都懂,文化程度也挺高。
寧璽這才沒多問。
行騁打起十分精神,中午飯都沒吃幾口,拿著手機在網上搜博物館那些老物件,試圖記幾個下來,看一下來歷之類的,免得等會兒站他哥旁邊顯得那麼傻。
雷迅風烈,火燒了身。
行騁一聽這話,把手攤開:「錢。」
九歲那年,蜻蜓一飛出來,放走了寧璽的整個夏天。
入目的只有被湛藍色校服隔離在外的微光。
寧璽被拉到校醫室去躺了一下午,都忙著在考試也沒多少人知道他病了,學校老師比較重視,醫生圍著轉了好幾圈,說低燒不退是長期緊張,情緒不穩定,加上可能受了寒造成的,多休息休息,還考什麼試啊。
他挑起眉來,毫不掩飾地笑道:「抓這個。」
路上開到一半了,寧璽媽媽跟他后爸吵架,車開得飛快,直接停到青羊區一個路口,寧璽喘了口氣,冷靜道:「我先下車。」
後來的後來,又變成現在這樣,直接背著走。
再加上放學之後行騁那些兄弟去幫搶的,一共十本,寧璽拿到手的時候都驚呆了。
寧璽冷靜地回了一條:「等我。」
人生須臾,不過爾爾。
寧璽倒不覺得有什麼,他一個「高四」的人談什麼假期,步步緊張,說實話要不是因為想跟行騁待會兒,他還寧願天天泡在學校裏面。
就怕這年行騁邀請他去樓上過年,他絕對不敢去,行騁家裡人對他越好,他內心反倒會越來越難安。
他一抬頭看天空,下雨了。
寧璽也想要這一次機會,可是他失去了。
他一生能遇得上千萬場雨,卻只想為那一人撐傘。
行騁一臉疲憊地從靈堂里出來時,就看到寧璽站在大門口,兩眼有些放空。
寧璽的褲腳邊捲起,因為奔跑的緣故,濺上泥濘,他的嘴唇已發白得近乎看不清,他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過來。
寧璽斜躺在那兒,濕透的衣服早已換下,棉柔質感的睡衣讓他覺得特別舒服,沒忍住往被窩裡鑽了鑽,小聲說:「就是不缺心眼才這樣。」
他知道殯儀館那邊要自己去幫忙,還是沒忍住把寧璽提前了半小時送到學校,逼著他早飯吃了,自己又折回殯儀館去守著。
節目進行到一半,行騁蹲得腿麻,抓著寧璽校服的袖口,跑到操場上人群密集的後方,找了個最後一排的位子,兩個人坐下了。
這國家珍寶呢,能不好嗎?
寧璽本來想拒絕,還是有點不忍心:「在哪兒?」
一出商城,行騁看到門口有賣氣球的,就純色圓圓的一個,那上面的卡通人物動畫片他們小時候還一塊兒看過,兩隻開飛機的小老鼠,特有意思……
行騁家裡自從出了白事之後,這幾天行騁都沒回過家,更別說陪寧璽了,這一時間他還真不太習慣,寧璽也理解他。
行騁還記得那場比賽開始的前一節課,他整節課都非常緊張,拿著圓規和筆不停地轉,差點兒一個尖頭扎到任眉的手背上。
那晚上行騁自然是沒如願以償,一個人被他爸爸罰了站軍姿,靠著牆根站到後半夜。
寧璽被耳邊熱氣刺得一激靈,聲音也大了:「喜歡!」
結果他爸一通電話打過來,說爺爺在醫院有點不好,一輛悍馬H2開過來,停小區門口,就把行騁給裝走了。
一群青春期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學弟,他管不著,但是裏面有他弟,那這事就得說說了。
高三這天被拉去體檢了,行騁跑了兩趟高三四班也沒有抓著寧璽人在哪兒,壓著一股子鬱悶,回了班上。
任眉正抱著一摞書出來,在後面狂笑:「行騁!快去啊!」
行騁這天穿的夾克,藏藍色,胳膊上兩道紅白斜杠,褲子也跟校褲似的鬆鬆垮垮,後半兒單肩吊著背個Nike的包,頭髮一抹,酷斃整條街。
寧璽剛把手機拿出來,就看到了行騁的一個叔叔站在住院部門口跟兩個白大褂的醫生說著什麼,等那邊說完了,行騁的叔叔轉身去開車門,寧璽才跑過去問:「叔叔,您好,我是行騁的朋友。」
行騁專門指著像女孩玩的玩具夾,夾了就掛衣服裏面,這硬幣投完了,衣服拉鏈一開,掛得滿滿當當。
寧璽媽媽也覺得自己這會兒才想起來給大兒子打個電話也有點不妥,估計這孩子昨晚也一個人過的,放軟了語氣說:「晚上出來吃個飯吧,過個節。」
寧璽靠在床沿安安靜靜地回憶著。
這回總有他哥的一半了吧?進步那麼多,還不得討點獎勵?
后爸沒再說什麼,寧璽把小弟弟小心翼翼地交給媽媽,輕聲說了句注意安全。
寧璽心疼至極,呼吸都要停止了。
行騁伸手摸上他眼眶下的黑眼圈,還是沒忍住說他幾句:「你這是要考七百五嗎?」
下課鈴還沒響,行騁率先摸出去,裝了肚子疼又裝腿痛,他一個校隊重點培養的未來的國家運動員,來守最後一節自習的班長也不好說什麼,便由著他去了。
緊接著,行騁爸爸對他進行了起碼一小時的性教育,以及人生安全教育。
行騁知道自己話說得不對,低下頭說:「我錯了,哥,我錯了,我錯得離譜,我錯得離經叛道!」
在前面所有人站起來的那一瞬間,行騁猛地拉下校服拉鏈,站起身來擋在寧璽的前面,擋住了所有的光芒。
說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今年的春節是二月中旬,算下來寒假有四十天,行騁這下又有好玩的了。
那本多出來的招生考試報,寧璽給應與臣送去了,兩個人對了一下志願發現一個北京一個成都的,壓根對不上。
寧璽咬著唇沒說話。
他不太明白的是,決定結婚生子,不都是因為愛情嗎?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麼會吵成這個樣子?
元旦節,寧璽等了一天,行騁硬是沒回來。
整個石中的天空,看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台上那一簇簇星光火種,將彼此一張張年齡的面龐,相互照亮。
寧璽猛地停住腳步,把玩偶往行騁懷裡塞:「你自己拿著玩吧。」
甚至在課本壓著的課桌桌面上,還悄悄刻著一個「寧」,「璽」字筆畫太多,就算了。
行騁的爺爺才剛過世,著急著趕來的人還不多,也正是這一點,才讓寧璽想起來,那年匆匆下葬的父親。
行騁感覺,自己又長高了一點。
長輩去世不久,寧璽總感覺冥冥之中有雙眼睛在盯著,心中難受非常,輕輕推拒一把,行騁硬是跪著不撒手,雙目赤紅。
行騁沒搭理周圍的一陣驚呼,手裡還拿著牌,有些緊張:「四百幾?」
寧璽回復:「你在哪裡?」
寧璽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親戚,實在想不起來,畢竟就連過年回去走親訪友都是很小時候的記憶了。
這下午的試剛剛考完,行騁一出門,就看到寧璽急匆匆地往高二這邊走,年級走廊上也相當熱鬧,嘰嘰喳喳地議論,也不知道在說誰。
聖誕節平安夜他們在學校過的,行騁給高三四班全班買了蘋果,一大箱紅富士提上來發,看得寧璽一愣,這是要幹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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