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天結束前
三
然後,我聽見顧汐說:「他為什麼要恨你?」
顧汐每天放學后都會繞很遠的路來看我。他並不按門鈴進來,每一次,只是站在樓下梧桐樹的樹蔭里,遙遙望著我卧室的窗戶,見我探出頭來,便會笑起來揮一揮手,然後轉身離開。
融融的晨光靜靜地照在我身上,我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冷。
我這樣騙自己,然後學著像陌生人一樣與他擦肩而過。
「嗯?」
假裝是人類最後的辦法,不是嗎?
他借用我意氣風發時的話來調侃我。
明知道是這樣,但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難過,便耍賴地對身邊的顧汐說:「顧汐,你可不可以一直假裝下去?」
聽說,你和許惜夜吵架了,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
窗邊那株原本毫無動靜的雙瓣茉莉開出第一朵潔白的花來,我的病情依然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因為我根本不想讓自己好起來。病著,也許是逃避現實的唯一辦法。在沒有想好如何面對簡塵之前,我寧願自己一直這樣「病著」。
我繼續大笑,說:「hetubook•com•com我的媽媽居然就是當年拐走簡塵的人。顧汐,你說,這樣的橋段是不是爛到家了?」
「你一定是天使吧?」即便不是,他也是我見過的最像天使的人。
我以為這是我說過的最冷的笑話,所以率先笑了起來。但愛笑的顧汐一點都沒笑。
有時候,我常常想,是不是因為故意遮住了眼睛,所以聽覺才會變得這樣靈敏,所以有關他的消息才會鋪天蓋地而來?還是因為我的內心一直在意?
我看著面前不可一世的女孩的臉色迅速地蒼白下去,看著她咬著牙落荒而逃,快意地笑出聲來。
但我很快認出來,那個人是顧汐,不是簡塵。而後便在心裏失落地自嘲,艾半夏,你的白日夢還沒有做夠嗎?事到如今,簡塵又怎麼會來看你?
在心裏練習過千百遍的表情、動作,我以為早已駕輕就熟,卻輕易被許惜夜的一句話擊得支離破碎。
「為什麼不呢?」事實上他已經在恨我了,不是嗎?
他走過來,在蜜色的晨光里對我和圖書說:「是誰說過,浪費大好時光是件天理難容的事?」
我迎著陽光,偏著頭自以為洒脫地苦笑。我知道,之所以可以這樣輕描淡寫,不過是因為明白一切木已成舟,再無轉圜的餘地。
我甚至聽見心花枯敗的聲音,靜靜死寂,悄然委地,灰飛煙滅。
「可以假裝一下是他。」
「如果我是他——」顧汐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某個地方,笑起來,「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會不理你,更不會恨你。」
假裝簡塵從來沒有說過他討厭我,假裝我們完全不知道上一輩的愛恨糾葛,假裝我還不曾在白沙與他重逢。
聽說,你們形影不離。
「半夏……」顧汐看著我的目光露出了擔憂。
聽說,你和許惜夜和好了。
然而,我知道,我與她的這一場戰爭里,勝利的那一個絕對不會是我。
我病了很久。
「是的。」我抬頭看顧汐,坦然得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裝病。我不想回到學校,不想遇見他,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他看著我,神色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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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越嚴肅:「艾半夏,你並沒有生病。」「顧汐……」我嗚咽著,眼淚就這樣不可遏制地流了下來,彷彿決堤的水。
顧汐靜靜地盯著我的眼睛足足兩秒,然後他極輕卻極篤定地說:「半夏,他永遠不會恨你,永遠不會。」
我回到校園,假裝我從來不知道白沙學院有一個叫簡塵的男孩就是我一直尋找的小石頭。
沒錯,假裝。
大概我臉上的失望太過明顯,就連顧汐都看出來了。
「什麼?」
「顧汐。」
「為什麼?」
我以為顧汐至少會露出一點點驚訝的表情,但是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目光里全是心疼。
我平靜地向他訴說過往的種種,語氣淡然得彷彿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偶爾在校園裡看見他和許惜夜走在一起,也不會覺得有多難過。那不過是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走在一起,他不是簡塵,更不是小石頭。
所以,儘管白沙學院並不算太大,我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再遇見簡塵。但這並不等於簡塵從此消失在我的和*圖*書世界里。
你若想躲一個人,總會有辦法的,何況那個人也並不想見我。
我在錐心的痛楚里對著許惜夜笑道:「你應該謝謝我媽媽的,不然,還輪不到你和簡塵在一起。」
「因為……」我突然不知道應該怎樣說下去,只是看著顧汐笑,笑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顧汐,我敢打賭,就算是像你這樣整天編故事賣錢的人也一定沒有聽說過那麼狗血又荒誕不經的故事。」
那一刻,我聽見水晶玻璃垮塌的聲音,「嘩啦,嘩啦」,地動山搖。謊言造就的水晶保護塔就這樣被她不費吹灰之力地擊破,無數尖利的碎片一齊扎進心裏,血肉模糊。
那些「聽說」,那些有關你的消息,彷彿一切都與我有關,但是事實上我知道,一切早已與我無關了。
末了,我攤一攤手說:「瞧,上帝是江郎才盡的小說家,最喜歡千方百計製造一些不讓男女主角在一起的情節,而他給我和簡塵的情節是『你的媽媽是破壞他父母感情的第三者,並且,他淪落為乞丐也是由你媽媽一手造成的』,m.hetubook.com.com這理由確實爛俗,不過,夠用就行了,不是嗎?現在,簡塵又怎麼可能再理我?他不恨我已經是奇迹。」
這一天,是周日,陽光好得令人覺得躺在床上是一種罪過。母親出去與朋友喝茶了,艾西上樓來敲我的門,我看到立在他身後的人,有那麼兩三秒幾乎不能呼吸。
顧汐便笑:「如果你願意,當然可以。」
自欺欺人,久而久之,便對那些謊言信以為真。
我完全相信,如果他是簡塵,他一定不會怪我。可惜,沒有如果。
她說:「艾半夏,你怎麼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呢?你那個小三媽媽是害簡塵在外流浪了整整四年的人啊!」
我便藉此機會笑了起來,故意說些能酸倒人大牙的話:「時光如刀催人老。但是,顧汐,如果前方已經沒有我要等的風景、我要等的人,老或不老,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幾乎快因為他這樣肯定的語氣而去相信他的話:「你又不是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將肩膀輕輕地靠過來,說:「不是天使的凡人也可以滿足艾半夏一個願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