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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上的塵埃

作者:夏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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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小的城市

第一章 小小的城市

沈千雪看著他舉著麥克風,做著互動手勢。他唱出振奮人心的歌,而沈千雪卻只覺得自己渾渾噩噩的。
「我的手機,為什麼要借你們玩?想玩叫自己爸媽買,買不起就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
可沈千雪就是拒絕了,還告訴對方自己心有所屬。
夏梓明像是早有防備,他從二樓簡陋的窗戶里探出頭來,衝下面的孩子嚷嚷:「你們幹什麼?都給我滾遠點,滾開,別弄髒我家的車!」
可她,卻還抱著可笑的期待和幻想。
因為人太多,車曉曼先鑽進去找位子,而沈千雪則拿著她的飯卡去小賣部買飲料和薯片。
沈千雪打了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
剛一打上照面,沈千雪臉上就浮現出尷尬的神色,手收緊似乎是想拉住車曉曼,生怕她上前給人難堪。
夏梓明會帶著自己的平板電腦和她一起看電影,玩遊戲,給她講大城市的事情;沈千雪則教他游泳,帶他爬山,帶他看牛羊,做一些在大城市做不了的事情。
「你是笨蛋吧,既然找到我了,為什麼還要跑呢?」夏梓明的話在她耳邊輕輕響起,就好像是多年前,那個麻雀立在枝頭的黃昏,他們肩膀挨著肩膀坐在高高的屋頂上,看著夕陽西下。
夏梓明湊近河邊,探出頭去張望。水下的沈千雪突然冒了出來,一下子撞上了夏梓明的下巴,夏梓明往後趔趄幾步,一屁股坐在河岸上。夏梓明揉著下巴的時候,沈千雪將撈起來的手機遞給他。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落地。
這個靠著大山的小鄉鎮,鮮少有汽車喧囂。所以當那輛黑色的轎車徐緩地從沈千雪面前開過時,她忍不住停下來張望。
鄭生的告白手法,比起一般男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沈千雪一個素麵朝天的普通女孩,怎麼會拒絕這樣的深情?
次日,夏梓明的爸媽無意間看到了沈千雪手腕上的佛珠。兩人一把拽住沈千雪,不分青紅皂白就說她是賊!沈千雪一下子愣住了,回過神時,已經被圍觀的人群帶到了自己家門前。
「你已經沒有爸爸了。」
黑色的轎車停靠在一口水井前,水井邊上是一戶人家,那裡只剩下一個看房子的老頭,屋內的主人早已不住在那裡了。
沈千雪站在那裡,覺得自己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都在發涼。
落地窗的窗帘將這個窗戶死死遮掩著,窗內的人穿著薄薄的長袖衫,他戴著墨鏡和口罩,似乎想用東西將自己的所有皮膚都遮蓋住。
燈光之外,車曉曼緊緊攥著拳頭,她死死咬著下唇,看著那光輝耀眼的夏梓明親吻上沈千雪的唇。
他們也和其他情侶一樣,在校園裡牽手漫步,偶爾一起去圖書館,偶爾去校外看電影約會。見不到面的時候,他們會通過電話聯繫。上課的時候,也會在老師眼皮底下發微信。也有時玩手機被老師發現,老師善意地調侃,而沈千雪面頰緋紅。
夏梓明多得是鄉下小孩沒見過的東西,矛盾會爆發,沈千雪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夏梓明與村裡小孩發生矛盾的那天,沈千雪照舊在河邊洗衣,她親眼看著那些蠻橫慣了的小孩將夏梓明團團圍住。
第一次過情人節時,因為沒有提前預約西餐廳的位子,而在等候室等了一個小時,輪到他們的時候,沈千雪已經快睡著了。
沈千雪快速游到夏梓明身邊,抓住他胡亂拍打的手,將在水裡掙扎的他拉上岸。事情發生得很快,夏梓明沒喝幾口水就被救了上來。他坐在到處都是石頭的岸邊咳嗽,把嗆進去的水都咳出來。沈千雪沒等他緩過來又跳進河裡,潛入水底。
「這個車曉曼就是根避雷針,你這道雷是落不到沈千雪身上去的。走吧,還看。」阿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拽著鄭生走進了第六食堂。
原本恍恍惚惚的沈千雪,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倏地抬起頭,睜大眼望向舞台,彷彿那裡有她一直渴望的光。
車曉曼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扯著她就往外走:「我們去第三食堂吃飯吧,聽說今天有雞扒套餐。」
但沈千雪全然不知,只顧看著自己的戀人傻笑。
牛扒和咖啡上桌后,沈千雪因為看到帶血的牛肉而沒敢吃,像中藥一般的黑咖啡讓她難以下咽。夏梓明從頭至尾沒發覺她的為難,還與她談笑,約好下次再來。
她沒有看見,在她轉過身後,夏梓明的視線再次落在她的背影上。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她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手鏈。
只是,天下從來都沒有不散的筵席。
也是在這個夜晚,車曉曼對沈千雪的友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好像不認得她。
夏梓明和沈千雪都有些尷尬,而這時,車曉曼有些不客氣地取下了夏梓明手腕上的虎眼石手鏈。
這件事鬧大還是阿照這個多嘴多舌的男生弄出來的。他以為鄭生要公開追求誰,便整天對外念叨說鄭生天天在寢室練習小楷,就為了給喜歡的姑娘送情書,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來了。恰巧鄭生送情書給沈千雪的那天,車曉曼來找沈千雪玩。
他將沈千雪扶穩之後,開玩笑地說:「差點讓我變成『五顏六色』乘以二。」
沈千雪站在原地目送男生離開,直到人不見了,才想起自己還要去找車曉曼。
沈千雪似乎被他蠱惑,懷著小小的欣喜,鄭重地點了頭。
沈千雪張皇失措:「對不起,你的m.hetubook.com.com衣服……」
聽到這話的沈千雪頓了頓,停住了步伐,轉頭看車曉曼,並不打算作答。
可當他舉著傘,戴著口罩、墨鏡和帽子,來到剛才那片淺灘時,沈千雪和另外兩個人都已經不見了。
男生就這樣一直看著他們,看著夏梓明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並在沈千雪面前打開。
夏梓明見沈千雪並沒有吃醋或者生氣,便也點頭答應了。
夏梓明隨著看熱鬧的人走過來,發現被打的人是沈千雪。他扒開人群衝進去,卻沒護住挨打的沈千雪,被他爸一把扣住了胳膊,他才焦急地道:「她不是小偷,東西是我給她的,我送給她的!」
車曉曼得意地笑著,鼓搗著捲髮回到沙灘上。
夏梓明扶著打完吊針的沈千雪回宿舍,路上不由得問起:「你沒吃過五分熟的牛扒怎麼不說?」
沈千雪愕然,而夏梓明慌張地轉身跑了。
沈千雪當時非常尷尬,她將情書還回去,並且拒絕了對方。
「那就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夏梓明不屑地嗤笑著,轉身想要離開。而身後的幾個男孩看不慣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樣,趁他轉身,一把將他推入河中。
當事人還沒什麼反應,車曉曼就一把奪過情書,站在講台上聲情並茂地念了出來。那份文縐縐的民國風手寫小楷情書,就這樣被登上了學校的官方微博。
沈少海皺眉,眼裡沒多少心疼:「你發什麼瘋?張美文,就是因為你這樣,我才跟你過不下去。」沈少海甚至有些惋惜,「你說你找過來幹什麼?既然你來了,那我們就把婚離了吧。」
夏梓明拿著麥克風,一邊深情告白,一邊走向沈千雪。另一束燈光隨他前進而移動,當兩束燈光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夏梓明一把將沈千雪攬入懷中。
燈光照在男生身上,沈千雪這時才看清,男生的牛仔褲和黑色帶帽外套上,都是繪畫顏料。而這一切,都拜她那瓶綠茶所賜。
「沈千雪,一會兒一起去第五食堂吃飯吧?」從小車內鑽出來的車曉曼叫住了抱著課本走過的沈千雪。這是大一的下學期,沈千雪和以往一樣,先去領課本,再回宿舍收拾行李。沒想到總是踩點到的車曉曼也會提前來學校。
太好看了!
沈千雪回過神時,男生已經提著顏料桶走遠了。
一輛小車停在辦公樓門口,小車裡坐著一個年輕女人,車窗降下,車裡的小男孩對著沈少海喊「爸爸」。
鄭生回過頭,低下頭長吁了一口氣。
若是沈千雪看到這個人的打扮,一定對他記憶猶新。在開學時的十佳歌手大賽場地外,這個戴著口罩的人被她弄得「五顏六色」,又曾對她出手相救。
沈千雪青澀的笑容打動了一向高傲的夏梓明,他低下頭,有些臉紅,接過手機之後呢喃著:「笨蛋,手機已經進水了,撈起來了又有什麼用?」
張美文聽聞女兒偷東西,從低矮的屋內走出來,不由分說拿起手裡炒菜的鍋鏟就往沈千雪身上砸。
「我沒事。」
突如其來的幸福,好像可以把過去所有的不幸都洗滌乾淨。一股難以言語的情緒涌動化成淚水,無言墜落。微涼的呼吸從臉上拂過,沈千雪愕然瞪大眼時,薄如花瓣的唇已翩然輕落。遠處好似有煙火灼灼綻開,而盛開之處,是生命中的轉折。
大概只有幾秒,但,卻像過了幾個世紀。
她怎麼能在同一個男生面前摔倒兩次?真丟人!
車後座的門被車內的人打開,一個和沈千雪年紀相仿的男生從車內走出來。他也穿著黑色的衣服,但神色有些不耐煩和嫌棄。
她露出調皮的笑容,將「剝削」來的手鏈戴在手上:「不如這個送我好了,就當是我的生日禮物。」
沈千雪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你還挺能摔的。」男生低沉溫和的聲音打破了時間的禁錮,籠罩著他們的光芒似乎淡去,時間流動起來。
「沈千雪,快點出來!你磨蹭什麼!」車曉曼噘著小嘴巴。她不喜歡等人,沈千雪三分鐘內沒回應她,她就已經按捺不住性子了。
因為沈千雪,他變得不那麼討厭這個沒有網路、沒有商場,甚至沒有像樣廁所的小地方。沈千雪在的地方,空氣是清新的,陽光是明朗的,一切都是乾淨美好的。
車曉曼打量著沈千雪,她明亮的眼睛眨巴著,看著沈千雪素色的連衣長裙和順直的黑色長發,似乎是痛心疾首,說:「我有好些衣服都不怎麼穿,你拿去穿吧!」
因為沈千雪一直盯著顏料桶里的綠茶看,男生以為她對那瓶綠茶情有獨鍾,便用戴著手套的手把那瓶綠茶撈起來。
那些沉澱了五年的時光,彷彿在那一刻回溯。
村裡的孩子們在他們進去之後,立刻上前圍住了那輛小轎車,好奇地往裡張望。
只是有時候,有些尷尬難以避免。
沈千雪抬起頭時,看到與她相距一米的地方,站著一名戴口罩的男生。男生過長的劉海從鴨舌帽的帽檐下溜出來,斜斜地遮住額角,烏黑的頭髮下是映著主舞檯燈光的眼睛,他似乎受到了驚嚇,茫然地盯著沈千雪。
臨時搭建的舞台還在試音響,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讓人耳朵受罪。
「喂,你叫夏梓明是吧?手機借我們玩玩。」
那是一首情歌,哀婉動人,彷彿訴盡了和*圖*書少年時期的所有心事。
她的手腕被什麼抓住。
「我要先回宿舍放好課本,要不到了十二點,我們電話聯繫?」沈千雪衝著車曉曼一笑。不知是不是看錯了,她無意間瞥到車內開車的男人一臉不耐煩地看著車曉曼。
屋外的人不斷議論著,張美文鐵青著臉站在門口,等沈千雪收拾好衣服,便扯著女兒離開家門。
車曉曼臉上的不忿一閃而過,立馬彌補:「我這不是開玩笑嗎?我也是為了給千雪慶祝生日……」
男生笑了笑說:「被你的綠茶嚇得『五顏六色』了。」
沈千雪微微低頭看著項鏈上閃爍的水晶掛墜。
夏梓明隨著父母去山上祭祖,祭祖之後,夏父應家裡親戚的邀請,決定多住一陣。這讓夏梓明心煩不已,他討厭這個和自己身份不匹配的小鄉鎮,討厭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也討厭那些跑來想和他玩的同齡孩子。因為夏梓明的不友善,村裡不少孩子都在背後說他壞話。
沈千雪13歲那年的夏末,知了在高高的樹上鳴叫著,鳥兒在頭頂交織的電線上停留片刻,然後飛向遠方。沈千雪提著桶子去河邊洗衣,抬起頭時,只看見鳥兒淡去的身影。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身上落下斑駁的影子,那影子像極了浮動的溪流。
一對穿著黑色西服套裝的中年男女從車內走出來,他們的打扮和鄉下居民不一樣。沈千雪一直站在那裡看著,無法移開視線。
沈千雪的笑容愈發尷尬,但這樣的場景又不是第一次發生。有時她覺得車曉曼有些自作主張,但她心裏早就住了一個夏梓明,有車曉曼幫忙擋一擋,對她而言也是一種便利。
阿照不怕她這些,拉著臉紅得跟西紅柿一樣的鄭生繞過來,道:「沈千雪,不如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他們離婚的話,她會變成什麼樣?
沈千雪苦笑著,有些落寞地離開了歌手後台。
路上回頭看他們的人很多,沈千雪臉上的緋紅不自覺地透露她心裏的幸福感。她有些不好意思,被人多看了幾眼,便偷偷將頭埋在夏梓明的胸前。
夏梓明深吸一口氣,急忙轉移自己的視線。
她知道他始終是要離開的,他不屬於這個小地方。
「這年頭,得看緊自己的男人。」
沈千雪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這個名字了,她再三看了幾遍之後,丟下車曉曼直奔歌手後台。
沈千雪跑進歌手後台的時候,夏梓明正在和幾個女生談天說地。那幾個女生似乎也是參賽選手,她們臉上的腮紅、眼影都很誇張。
男生揚了揚帶著顏料的綠茶,笑著道:「作為賠償,這個就讓我帶走了!」
沈千雪第一次吃牛扒是夏梓明為她點的。
夏梓明穿著短衫短褲,踩著浪花,衝著大海大聲叫喊。海風吹得他的短髮狂舞,他如同鋯鑽的眸子里映著沈千雪的模樣。
兩人就這樣無言地對視著,也不知道是過了幾秒還是更長的時間。
沈千雪在人群里看著夏梓明離開,夏梓明在人群之外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印在沈千雪心裏。
沈千雪抬起頭,望著窗內的人,夏梓明長得眉清目秀,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生。沈千雪腦子裡跳出跟他做朋友的念頭,於是帶著善意和友好,沖他笑了笑。
這也許就是戀愛中人的盲目吧?盲目地認為對方的一切都是好的,盲目地堅信自己可以陪對方走完人生的所有道路。
沈千雪有些尷尬地笑笑,再次望向夏梓明的時候,他也正看著她。
但不管夏梓明是怎樣的性格,沈千雪都喜歡他。
但車曉曼卻並不打算就此結束關心:「你媽媽還經常打你嗎?」
夏梓明這時才明白不是感冒,是吃錯東西。但當著校醫的面,他還是反駁說:「拉肚子身體會虛,不應該補補嗎?」
鎮上做生意的人跑來告訴張美文,說沈父在大城市裡發了財,又找了一個老婆,現在兒子都有四五歲了。
沈千雪的問題不能問出口,也不會有人回答,她能做的,只有偷看夏家三口的生活。
是那個「五顏六色」的男生!
主持人話音剛落,台下就發出陣陣尖叫聲。
沈千雪被他牢牢地鎖在懷裡,主舞台音樂停止,沒人說話的間隙,她似乎聽到了心跳聲。
沈千雪心裏嘆息,連覺得丟臉都顯得多餘,畢竟對方看過自己拿貧困助學金的模樣。
那輛車不止吸引了沈千雪,村裡的孩子也從四周圍了過來,想看個究竟。
窗邊的男生放下手,窗帘重新合攏。他看了看桌上那張身份證,思量片刻后將它拿起。
沈少海來保安室領人,沈千雪張口喊:「爸爸。」下一秒張美文的巴掌就扇到了她臉上。
夏父夏母理虧,卻不是能拉下臉道歉的人,只好拉著兒子走了,留下挨了一頓打的沈千雪和氣喘吁吁的張美文。
在這個周圍喧囂紛擾的夜晚,彷彿一切的寧靜都聚集在他們身上,彷彿有一束光將他們與周圍的黑暗隔離開。
心裏明明是高興的,她卻有些想哭。
是那個男生畫的嗎?這個問題在沈千雪的大腦里出現一秒,隨即又被夏梓明取代。
車曉曼是沈千雪高中時認識的朋友,認識的原因很簡單,高一排座位的時候兩人成為同桌,後來便再沒分開過。
像是被人做了離別預告,但沈千雪卻沒等到和夏梓明的分離,她收到了她父親的消息。那是個炎熱的和_圖_書下午,她被母親從河邊抓回來,母親給了她一個編織袋叫她收拾自己的衣服。她懵懵懂懂,聽見四鄰閑聊才知道自己要去城裡找父親。
那一剎那,沈千雪的呼吸都停滯了,她忘了自己原本要幹什麼,只是愣愣地看著那雙如星河般深邃的眼眸。
「下次去吃中餐吧,看你好像接受不了西餐。」夏梓明扶著虛弱的沈千雪,沈千雪的唇色有些發白。夏梓明看了她一眼,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橫抱起來。他一邊走,一邊叮囑她回去吃點補品補補,說她身上都沒幾斤肉。
趴在窗戶上的夏梓明愣了愣,啪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顏料順著瓶身往下滴,男生眉毛輕皺說:「這應該沒法喝了吧?」
沈千雪第一次見到宋弋鳴,是在兩個月後的十大歌手比賽會場外。
一股溫暖有力的力量,從手腕處傳來。強勁的力量將她往反方向拉,風吹拂著她的長發,髮絲拂上臉頰,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我和女兒要城市戶口,要房子,我女兒要留在城裡讀書。你能做到,我就簽字。」
「我過幾天就要回家了,大概不會再來這裏了。」夏梓明躺在高高的谷堆上,沖沈千雪笑,他的神色有些黯淡,又有些迫不及待。他既想快點離開這個什麼高科技都沒有的地方,又不想和沈千雪分別。
她不知道名單上的夏梓明是不是她認識的夏梓明,但哪怕不是,她也想確認一下。
他撿起卡片,再抬頭時沈千雪已經不見蹤影。
撲通一聲,有人跳入水中。
車曉曼挑著眉毛,一點沒覺得尷尬,繼續說:「你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跟我說,我們可是鐵打的好閨密。」
夏母嘴裏不幹凈,說些年紀小小就這樣狐媚的話,夏梓明這才將真相補充完整:「我掉下河,是她救了我!」
他們為什麼要離婚?
真的是他!
夏梓明撇嘴,在父母的催促下踏進了那間破舊的老房子。
沈千雪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尷尬狀態,趕忙爬起來,並沒有觸碰那帶著善意的手。
沈千雪捂著臉,並不明白這一巴掌的分量,也不明白張美文所說的話。她似懂非懂,大人的世界與她只隔了一層薄紗,她在薄紗這頭,看到了擺在張美文面前的離婚協議書。
為了緩解尷尬,沈千雪撥了撥臉頰旁的頭髮,別到耳後,準備岔開話題。
「衣服而已,能穿就行了。」沈千雪的笑容顯得有些尷尬,從前她不懂,拿過幾次車曉曼不要的衣服,直到被張美文發現,挨了一頓打才知道人是要臉的。
「夏梓明?」
「快跑!」將夏梓明推進河裡的男生快速逃跑,而不會游泳的夏梓明在水裡起起伏伏,呼喊救命。
「生日快樂。」夏梓明吻了吻沈千雪的額頭。
「張美文那暴脾氣,男人不回來也正常。」
歌手的後台和舞台隔著一條走廊的距離,沈千雪迎著風奔跑,忘乎所以。
就有那麼巧,當兩個人從公交車上下來時,正好遇見沈少海從辦公樓走出來。
「這是你推薦給我的,我怎麼能不吃?」
夏梓明看著沈千雪,她彎下腰尋找著海灘上的貝殼。
盒子里的應該是項鏈,沈千雪配合地撩起自己的長發,夏梓明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項鏈。
「好啊。」張美文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沈千雪一下子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是沉默著。
「接下來的一首《李白》將由金融管理系大一(3)班的夏梓明同學演唱。」
「怪不得那家一直沒有男人在,原來在外面有人了。」
沈千雪倒是想好言拒絕,她訥訥地笑了笑,撥了撥在風中輕揚的長發,準備開口時,卻見車曉曼再度擋住了二人。
那一刻,沈千雪心中燃起了一團火焰。所有的情感如泉涌般漫上眼眶,她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沈千雪學的是編劇專業,和學行政管理的車曉曼分屬兩個系,因此兩人不住同一棟宿舍樓。
夏梓明嘴快,道:「不是你自己要跟過來的嗎?早該知道會看見這樣的場景。」
也許是沈千雪隱藏得太好,她當時強逼著自己吞下去,抬頭時答道:「好吃。」
夏梓明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氣都順了,才發現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經潛入水底很久了,他慌張起來:「喂,喂,你別嚇我,你快浮上來,喂!」
夏梓明!
「來了。」沈千雪動作利索地將課本和雜物收拾好,急匆匆地跑下樓,停在車曉曼面前時仍有些氣喘吁吁。
學校內的活動對於大一新生而言是有致命吸引力的。車曉曼向來喜歡欣賞帥哥,她聽說今年十大歌手比賽有很多帥哥參賽,激動得晚餐都沒吃,便拽著沈千雪趕往比賽會場。
因為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她趕忙向男生道謝,然後繼續趕往目的地。跑向後台時,她似乎看見了一個沾滿顏料的綠茶瓶,那普通的綠茶瓶被畫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動物。
沈千雪站在不遠處的沙灘上,驀地轉身面向大海,一改羞澀模樣,大聲喊著:「夏梓明,我也愛你,也讓大海把我的愛傳遞出去吧!」
「別看了,走遠了。」她們走後,阿照撞了撞鄭生的肩膀。
夏梓明雖然這樣說著,卻有些害羞地將自己的佛珠手鏈摘下來,放在沈千雪的掌心:「這個送給你。」
沈千雪以為自己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和夏梓明交往的那一年。
「唉,可憐和_圖_書了沈千雪那丫頭。」
校醫看著他,笑而不語,臉上卻寫著「少年,你還是多學點生活常識吧」。
再後來沈千雪和張美文住進了70平方米的商品房,有了城市戶口。但也從那天起,沈千雪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
也因為她的忘乎所以,她又犯了和之前一樣的錯誤,腳底打滑,往前摔倒。而這一次,因為奔跑的速度太快,她覺得自己在短暫的瞬間脫離了地心引力。
和往常一樣,還沒等沈千雪開口,車曉曼就拒絕了男生對沈千雪的邀請。
隨著時間流淌,小情侶之間越發如膠似漆。沈千雪生日的那天,夏梓明帶著她去海邊散步。
是啊,夏梓明從小就那麼受歡迎,又怎麼會記得不起眼的她呢?以前說過的話,也只是童言無忌。
兩人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車曉曼大步邁過去,毫不客氣地伸出手討要禮物:「我過幾天也生日,我的禮物呢?」
沈千雪沒有回答她。此時帷幕已經拉開,車曉曼掃興地噘噘嘴,決定自己看表演。
「嗯……」沈千雪弱弱地應了一聲。
張美文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那個男人面前的,也不知道自己空白的腦海被什麼填滿。彷彿在那一個瞬間,所有自欺欺人的話都被現實的巨浪衝垮。
迄今為止,她和夏梓明依舊處於一種一強一弱的交往模式。夏梓明有時候很溫柔,但絕大多時候是很強勢的,說一不二,從不問別人喜不喜歡。
黑衣男子催促:「爸媽以前就住在這裏,你嫌棄什麼,趕緊的!」
「你!別以為你家有錢就了不起,我們也不稀罕和你玩!」
那也許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瞳,明亮、澄澈,彷彿能將宇宙和萬物都融進那流轉的深邃中。
沈千雪被她拽著,有點跟不上她的腳步。走到拐角處,兩人與同班同學阿照、鄭生遇上。
她閉上眼,等待自己與地表接觸。
她看著男生那雙剔透的眼睛,光線從他的眼睛里折射進她心裏。不知是時間停止了流動,還是兩人忘記了時間。
口罩男生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撥開窗帘,看到海灘邊的三個人正在潑水嬉戲。
五年後。
對啊,她要去找夏梓明!
那天之後,沈千雪成了夏梓明在小鄉鎮上唯一的朋友。
鄭生因為給沈千雪寫情書而上過學校官方微博。
十大歌手從開始到結束,從結束到頒獎,一直進行到十點半。場外的男生站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下,那張寫著沈千雪名字的身份證在他的指間來回翻轉。最後,他深吸一口氣,提著放在地上的顏料桶離開了。
「我聽你室友說你喝了咖啡整晚睡不著?」
「梓明,去把後備廂里的行李拿出來,我們今晚要住在這裏,一會兒要去山上祭祖。」穿黑裙的女人對著男生說。男生不耐煩地走到車后,將裏面的行李箱拖出來:「媽,我們不住這裏行不行?這裏好臟,好噁心。」
似乎看出了沈千雪臉上的尷尬,男生再度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啊?」
「千雪,你幹嗎去?」
「離婚」這兩個字,沈千雪只從家裡那台笨重過時的電視里看到過,可她不曾想過,會從父母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她保持著沉默,看著自己的父母,腦海中的空白被短暫的恐懼填滿。
沈千雪找到車曉曼時,車曉曼正在看節目表演名單。她見沈千雪來了,急忙將旁邊霸佔著的位子騰出來。
沈千雪也被他第一天的不友善行為嚇到了,沒再向他投遞善意,只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他,看著他百無聊賴地踢石頭,百無聊賴地聽手機音樂。
原本起鬨的同學們安靜下來,覺得這一幕有些不可思議。
回到觀眾席,沈千雪心不在焉地聽著歌手們動人的聲音,靈魂和思緒卻不知道飄去了哪裡。
車曉曼的任性沈千雪是知道的,所以她並沒有說什麼。
車曉曼事後問她是不是扯謊騙人的。當時的沈千雪笑而不語,讓車曉曼好一陣煩悶,百般叮囑沈千雪:「這世上的男人接近女人都是有目的的。」
沒人知道她此刻心裏想的是什麼,是嫉妒,還是疑惑?她深陷在黑暗中,卻要看著原本一無所有的沈千雪聚攏一身燈光。
沈千雪含糊地應了一聲,沒再開口說話,自顧自地走下橋,邁入大門敞開的女生宿舍樓。
頒獎結束之後,一道追光從上空落下,落在沈千雪身上。
張美文帶著她在城市裡兜兜轉轉,等找到沈少海的公司時已經是黃昏了。
車曉曼一心留意著舞台上的帥哥美女,對於沈千雪反常的安靜,並沒有上心。她偶爾會撞撞沈千雪的臂膀,問她舞台上的男生是不是很帥。而沈千雪有些精神恍惚,敷衍的回答讓車曉曼失去了再次和她搭話的興趣。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車曉曼穿了一條荷葉邊的藍色小短裙,優雅的白色雪紡上衣透著小公主的氣息。車曉曼只看了沈千雪一眼,立馬皺眉問道,「千雪,這條裙子不是你媽媽的嗎?你怎麼還穿著你媽媽的裙子。」
「如果以後還能見面,你就做我女朋友吧。」夏梓明見沈千雪不說一句話,便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沈千雪驀地抬起頭,卻看見他笑得一臉明媚。
這次離開太倉促,沈千雪沒有好好跟夏梓明告別,就被捲入現實的巨浪里。
「你沒事吧?」那雙漂亮眼眸的主和圖書人伸出手,做出想要扶她起來的動作。
沈少海沉默片刻,點頭同意。
在短暫的對視后,夏梓明的視線重新回到身邊的幾個女生身上。
她猶如絲綢的長發自然地傾瀉下來,碎花上衣在海風中浮動,不知是因為她太瘦,還是因為衣服太大,夏梓明能隱約看見她下墜的衣領內,微微隆起的胸脯。
兩人約的時間是十二點,十二點不到,車曉曼站在沈千雪的寢室樓下喊她:「沈千雪,你怎麼還不出來!」
「兩份五分熟的牛扒,兩杯拿鐵。」夏梓明在點餐的時候顯得有些獨裁,他覺得好的東西便不問別人喜不喜歡。
咚的一聲,她聽見了飲料瓶子墜入液體中的沉悶聲響。
沈千雪記住了四月初的這天,燈光刺眼,舞台上的夏梓明猶如暗夜繁花,在一片喧嘩中盛開。
燈光聚攏在舞台上,一束圓形的光一路跟隨著夏梓明,他的所在處是舞台上唯一被燈光點亮的地方。他墨黑的頭髮燙卷了,噴了一些棗紅色的染髮劑,整個人比之前更耀眼。
海邊不遠處有一棟別墅,別墅里的人因為聽到了「沈千雪」三個字而走到落地窗前。
現在遇見兩個「有目的的男生」,車曉曼鬥志昂揚,把沈千雪護在身後,大有一種替沈千雪做主的意思。
對於那時候的夏梓明而言,鄉鎮是個可怕的名詞。這裏什麼都沒有,就連上個廁所都格外麻煩。但是這個令人厭惡的鄉鎮里有沈千雪,她是個彷彿能給這裏所有灰暗光影注入色彩的女孩。
沈千雪像一顆劃過地球表面的流星,只是降落在地球表面的姿勢有些不雅。
沈千雪片刻失語,臉頰的熱度足以燒掉她的語言組織能力。
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沈千雪強忍眼淚,站在原地任由張美文打。張美文平日經常找鄰居們的不痛快,鄰里關係相當不好,遇上這樣的事,鄰居們連勸也不勸,站在一旁看笑話。
沈千雪忐忑又激動地撥開人群。
頒獎台上站著一名穿著黑皮衣的少年,他注視著燈光照射的位置,唱起了一首歌。
「你是哪位?如果不是參賽選手的話,請不要隨便進來。」工作人員的聲音拉回了沈千雪的思緒。同時,也將夏梓明和其他人的目光牽引過來。
他說:「沈千雪,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如果以後我們還能見面,你就做我女朋友。」
「我說你們兩個秀恩愛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我這個電燈泡的感受。」車曉曼頗有些不滿,臉上似笑非笑。
以至於當晚沈千雪上吐下瀉,半夜被室友扶著去看校醫,夏梓明卻一無所知。
淺灣處,海風輕撫海岸,海鷗孤單盤旋。
沈千雪知道這是對方不計較的意思,看著他一身狼狽,又忍不住捂嘴笑出聲來。
可與小時候不一樣的是,他沒有把這種對周圍人的不喜歡直接表現在臉上。
一定是剛才她摔倒的時候,綠茶落進了他手中提著的顏料桶里。
沈千雪探過頭,和車曉曼一起看節目名單。沈千雪的視線隨著名單列表下移,那份名單本沒有特別之處。但——
夏梓明在村裡住了下來。好幾次沈千雪看見夏家三口相處的場景,夏父夏母對夏梓明噓寒問暖、溫柔勸哄。沈千雪的眼睛越發離不開這一家人了,她想,真正的家庭應該就是夏家三口這樣的吧?
那手掌的主人一個后跨,旋身伸手摟住她的腰肢。像是在跳一曲優美的華爾茲,只是這一系列的動作,都是那個男生在提著一桶顏料的前提下完成的。
刺眼的燈光迫使她抬起手遮擋,她條件反射般閉眼,在適應了那燈光之後才緩緩睜開。
直到第二天,夏梓明才得知女朋友生病。他還以為沈千雪是感冒了,去校醫務室找她時,給她買了一堆不合癥狀的補藥。就連校醫看了也說他:「我就想問你,吃壞東西,拉肚子需要用阿膠、鹿茸、西洋參進補嗎?」
「我和曉曼還有其他事情,有機會再一起吃吧。」沈千雪也客氣地說出拒絕的話。鄭生還想再說些什麼,車曉曼已經拉著沈千雪走了。
這天夜裡,那個撿到沈千雪身份證的男生一直在原地等候這個意外邂逅的女生。而沈千雪則在場內失神,全然不知道身份證已經丟失。
「沈千雪,我愛你,就讓大海,將我的愛傳遞出去吧!」
那時候沈千雪,大概也喜歡他這種霸道和傲慢。
沈千雪懵懵懂懂地看著一切的發生,爭吵、撕扯、謾罵,最後她和張美文被保安帶走。這一切都顯示著張美文的挫敗,而那女人連面都沒有露,是個不折不扣的贏家。
沈千雪看著漂浮在顏料桶內的綠茶,心裏大叫一聲糟了。
「還給你。」
男生看了看她消失在燈光下的背影,正要往前走,卻踩到了一張卡片。那是一張質地堅硬的卡片,上面有白底照片和一行地址。
沈千雪拿著東西跑到主舞台附近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摔去。在她摔倒的同時,她手裡的綠茶也隨著慣性拋了出去。
沈千雪望向人群中的夏梓明,他在人群里那樣顯眼,卻還和她初見他時一樣,不愛和別人混得太熟。
「唉,女人攤上這事也是可憐,還是少說幾句吧。」
舞台之上,一身黑夾克和黑皮褲的夏梓明更顯得獨特。他是唯一一個以金屬風格打扮的參賽選手,也是唯一一個還沒登場就引發尖叫連連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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