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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一直陪伴在媽媽左右，這個愛她和她女兒如命的男人，她想為他留下一個孩子，可是她的身體不好，懷孕機會也很小。媽媽是高齡產婦，即使懷孕成功，生孩子也很危險。

我從七嘴八舌的答話中聽到「明雅醫院」幾個字，不顧一切地推攘開人群，拔腿就往外面跑去。只是來得及嗎？那些被拚命呼喊依然無情消逝的生命，還來得及挽留嗎？來得及嗎？

沈淮說他們還在排隊，春節期間醫生比較少，但是病人依然很多。沈淮跟我商量，是不是讓媽媽直接住院比較好，這樣她就不用家和醫院兩頭跑，免去了每天在路上的辛苦和排隊等候的辛苦。我當然同意了。

電話里她語氣很興奮，說她晚上才能回，要我早點去她奶奶家，庄奶奶七十大壽。

身為她的女兒，十八年的朝夕相處，我知道她心裏同樣難受。

我返回，衝出門，衝著人群著急地喊：「庄奶奶呢？你們誰見過她？」

我再也忍不住，抱著媽媽溫暖的身體，滾燙的情緒終於尋找到發泄的堤口，泣不成聲。晚上，沈淮借口去鄰居家借東西，深夜都沒回來。我躺在媽媽身邊，蜷縮在她的臂膀里，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迷和-圖-書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將我抱回房間，掖好被子，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七月，她失去的東西已經太多、太多了。

「明雅醫院，有好心人送阿婆去醫院了。」

大門沒鎖，聽到開門的聲音，媽媽忙往門口瞧，沈淮也急著走出來看。

沈淮知道這件事後堅決反對，但在媽媽的苦苦哀求下，這個平時不善言辭的男人流淚了，無奈答應了她的請求。

想到他們沒帶任何生活用品出的門，沈淮照顧媽媽又挪不開步，我便整理了一些他們會用到的生活必需品，給他們送去醫院。

出事了！我腦海中閃現出這個念頭，不顧一切地往屋裡跑。我大聲喊著庄奶奶的名字。今天周三，庄南上學，庄奶奶一個人在家。

媽媽告訴完我這些，又笑說起帶著我一起吃苦的經歷。

擠出人群，我便發現院子里的花盆被摔爛在地上，晾衣服的竹竿倒在圍牆邊，還有庄奶奶喂的雞全死了，旁邊散著幾塊斷磚，猩紅的雞血混雜著積水流淌一地，看上去觸目驚心。

親愛的神，如果你真的存在，請你不要這麼殘忍。

我撿起先前看到的那件百歲衣，衣服已經做完了，上面全是泥腳印，還被掉落的煙灰燒出了一個洞。我的hｔｔps://www.ｈｅtuｂook.ｃom.ｃｏｍ喉嚨彷彿被無形的鐵爪抓住了，呼吸不過來。放下衣服和帶來的保溫桶，我跑去去卧室找人。七月的房間，沒有；庄奶奶的卧室，沒有。

進了巷子，我遠遠瞧見庄奶奶家的小平房外面圍得水泄不通，人們指指點點的，不知道什麼情況。

我聽見胸膛口起伏跳動的呼吸聲，一下一下，似要迸發出來。

除去她自己，我不排除媽媽想讓我重新擁有一個完整家庭的想法。

「你是庄阿婆孫女吧？怎麼盡惹些烏七八糟的人哦？」

媽媽雙手環過我的腦袋，將我摟進懷裡，不住地拍著我的後背：「我的央長大了……」

「媽。」我的心中溢出無數的愧疚，關了門，走到她身邊坐下。媽媽握著我的手，不停地給我搓熱，嘴裏說著對不起。

媽媽說，沈淮的上一任妻子難產去世，孩子也夭折了，這件事一直是他內心的傷疤。遇到媽媽時，他正當處於人生低谷，彼時媽媽離婚帶著我，同樣看不到未來，兩人傷心人因工作共事開始走近，也因長期的默契和脾性磨合產生對愛情的嚮往。兩顆千瘡百孔的心彼此慰藉慢慢走到一起，並迅速地生根、發芽，結成了婚姻的花朵。

早上醒來時和_圖_書，我睡在自己的床上，床頭留著一張字條——

「爸爸也說對不起我。」毛毯柔和的觸感拂過掌心，我的聲音輕得自己都難聽清楚，「在我心裏，我常想，爸爸媽媽為什麼要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呢？你們生下我，不應該是抱歉的。」

黑暗中我的眼淚潰不成堤，怕被她看出端倪，我背轉身偷偷地用手臂擦淚水，可淚腺像是崩壞了，眼淚越擦越多，怎麼也擦不幹凈。

面時間長了會糊成一團，關上門，我拎著保溫盒飛奔去公交車站。

我挨著沙發慢慢地蹲下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輕柔地道：「你們不該瞞我的，也許我可以試著接受呢。」

屋裡面更加狼藉不堪，根本找不到一片落腳的空地，桌子、椅子東倒西歪，碗筷從廚房扔到了外邊的柜子上，衣服被翻得到處都是，打碎的玻璃碎片和瓷片隨處可見。

「一早上吵吵嚷嚷的，我們趕來庄阿婆就躺地上了，看樣子不行了。」

「麻煩讓讓，讓一下。」我艱難地從人群縫隙中擠進去。

「如果不能相愛了，那就放過彼此，爸爸和媽媽的難處現在我明白了，所以我告訴自己，要試著理解，我更希望我理解的同時，你們也站在我的立場為我想一想。」我緊緊捏著毛毯的ｈｔｔｐs://wｗw.ｈｅｔubｏｏk•cｏm.cｏm一角，說出的話顫抖不已，「媽媽，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瞞著我處理所有事，再像個審判官一樣告訴我結果，這樣真的太殘忍了，也許有的結果，並不是我想要的呢。」

到醫院的時候，沈淮正在病房外等我。他說媽媽剛睡著，醫院人多病菌多，讓我放心回家休息，醫院有他照顧媽媽。

「可憐喲，聽說被放高利貸的打啦。」

「央啊……」媽媽見到我眼眶一紅，眼睛里泛著星星點點的淚光。

上次去庄奶奶家兩手空空，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剛好趁這個機會小小地報答一下。想著什麼禮物都比不上自己的心意，我便煮了一碗長壽麵，加了肉沫、青菜和荷包蛋，拿保溫盒裝了起來。

媽媽低頭望著我，晶瑩的淚珠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看到她鬢角的幾縷白髮，心裏那根弦被人撥動得痛了一下。

他離開后，我轉車回了家。進門的時候，媽媽披著毯子，正坐在沙發邊烤火，沈淮在廚房裡忙得乒乓作響。

我聽媽媽輕鬆地說著這些話，抱著她手臂，全身因恐懼和難過止不住顫抖，這就是我的母親，一個平凡的靈魂中蘊藏著愛、善良的偉大母親。

媽媽依偎著我，手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哽咽的氣息聲，聽得我心裏不是www•ｈetｕboｏk.coｍ•ｃoｍ滋味。我靜候良久，手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背，直至她的情緒慢慢緩過來。

撩開窗帘，樓下沈淮的車子已經不見了。我收拾完凌亂的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十一點多開始準備午餐，想著等媽媽和沈淮從醫院回來就可以直接吃飯了。可是，直到一點鐘都不見他們回。我又等了半個小時，還沒有看到他們回，便有些著急地打媽媽的手機，是沈淮接的。

蔚央，我們去醫院做檢查，記得吃早餐。

因愛敬畏生命，因生命更加勇敢去愛，哪怕下一秒即是世界末日，她也不曾後悔，退後一步。

沈淮看到我們這樣，悄悄關上了廚房的門。

一路上我都在擔心面咸不咸，庄奶奶身體不好，老人家最好飲食清淡點，我開始試下味就好了。

這天我正在廚房洗菜，七月打來一個電話。

「不是她孫女，給她孫女打電話了，恐怕已經到醫院了。」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泣聲道。

換句話說，媽媽像個賭徒，在賭一線希望。

我躊躇著回了家。連著幾天，沈淮都在醫院陪床。我擔心他們吃不好，用有限的廚藝每天去送飯，盡量改善他們的伙食。

署名是沈淮。我的心裏瞬間被滿滿的歉意填滿，為之前對沈淮吼話的態度，也為自己什麼都不管地衝出家門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