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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映照著他的黑眸，我看到一滴透明的淚落在他臉頰轉眼消失不見。

我站在門口，看到裏面有一個氣質不凡的貴婦人，一臉笑容地看著方須臾：「小臾，好久不見。怎麼淋濕了？」

「八歲……那時候爸爸和媽媽剛離婚兩年。」我抑制住強烈的淚意。

「什麼假的？」我也沒多想，急急地問他。他今天很奇怪，對我說他心中的事，對我表白，跟我打賭。

「還湊合。」方須臾回頭看著她微笑，表情里有一種掩藏不住的親昵。

清姨面帶微笑地看著我：「你和老方不怎麼像，他是個暴脾氣……」

「清姨，喝茶。」方須臾走過來，將茶杯放在她面前，然後將一杯牛奶擱到我眼前的桌上，問她，「人還沒醒嗎？」

我隨著方須臾進門，低頭看著門口一雙女式高跟鞋發獃。

方須臾替我準備了換洗的衣服，我快速地沖了一個澡，洗完出來看到方須臾自己也已經換上了乾淨的睡衣。

風漸漸停了，細雨開始飄落起來。我看著他被雨水淋濕的臉頰，聽著從他薄唇中吐出的話，心臟似被上膛的子彈射穿。

「你……」

雨下大了，方須臾站起來，脊背挺得筆直，雙手在身側握成和_圖_書拳。這個沉重的事實，壓在我的心尖上，我看著他消瘦的背影，心似火燒。

我高高地仰起頭，逼回沒出息的眼淚，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站在雨中的他微笑。

這句感謝如巴掌扇在我臉上。或許，比起我跟方崇衍，他倆更像家人。

「這就是我要還你的理由。」

如果過去可以重寫，那麼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如果知道結局，我們當時還會不會那樣軟弱？那些把愛和生命全部給了我們的親人，他們佔據我們年少的心間，融入我們的骨血和未來，我們來不及對離開的他們進行挽留，便徒留無數的遺憾和愧疚，何其殘忍。

那個女人很漂亮，披著蕾絲坎肩，裏面是一條黑色的燈芯絨裙，脖子上掛著塊綠翡翠，頭髮盤得光滑精緻。如蔥十指，朱紅丹蔻，上了點年紀但風韻猶存。

「你知道嗎？清姨年輕時追過你爸爸。」她彷彿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臉上有一種迷戀的光彩。

「你這樣讓我想吻你。」他半眯著眼睛，我聞到一股清冷的味道，方須臾直接扣住我後腦勺，劈頭蓋臉地吻下來。

「清姨？」方須臾這才發覺屋內還有人在。

「張醫生來看過，醒了和-圖-書一輪又睡過去了。」清姨回答。

「那晚凌晨的夜很靜，靜到家裡進了賊，讓我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偷偷地爬起來想通知爸爸媽媽起來抓賊。就在這時，我聽到媽媽一聲慘叫，那凄厲的叫聲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然後我聽見爸爸的呼救聲和哀號聲。我嚇壞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膽小的我逃到閣樓的雜貨堆里躲了起來。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不知道躲了多久，天蒙蒙亮的時候，我醒了過來。我拚命地往他們的房間跑去，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看見……」

「好，我賭。」

「房間內翻得亂七八糟，媽媽和爸爸躺在血泊中，他們的臉血肉模糊，沒了呼吸……」

他看著我穿著他的襯衫，手腕的地方長了一大截，笑了笑，沒說話。

他說，謝謝。

「我跟你打賭是想償還一切，我再問你一次，你賭嗎？我們交往，試一試會不會幸福。」他微笑著看著我，漫天的大雨砸在他的臉上和身上。

一個短暫的吻后，他站在我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那雙眼睛帶著我讀不懂的哀傷，讓人害怕。

「這件案子歷時一年才捉到罪犯，罪犯本為財而來，爸爸媽媽恰和圖書巧在罪犯偷錢的瞬間醒來。這是個老賊，帶了武器來，爸爸媽媽的反抗激發了他的殺心。」他神情哀傷地看了我半晌，「這一年期間，我無數次想過結束生命，一直都是民警魏叔帶著我。你爸爸和魏叔是朋友，聽說了我的事，可憐我，所以決定收養我。後來，你爸爸看我一直走不出陰影，就帶我去了國外，想讓換個環境，忘記那些事。」

她嘆了一口氣，看樣子是要說話，探身發現沒有煙灰缸。

「不介意。」我說著，走到沙發邊坐下，清姨隔著茶几和我相對坐著。

「我常聽老方說起你。」清姨邊說邊點燃了一根煙，我心下訝異，保養得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抽煙？

我昂著頭，被動地被他吻著，感覺心裏的酸澀不斷發酵，眼淚從眼眶中落下來，流到臉上，消失在雨水中。

「我恨當初的懦弱。如果我跑出去呼救，爸爸媽媽說不定不會死，罪犯落網后，我始終都原諒不了自己。」

就這樣償還！就這樣吧！多好，我們還年輕，還承受得起過錯。

方須臾落寞轉身，低聲說了一句「走了」，然後往回走。

他啞著聲音，突然沒頭沒腦地道：「哪怕是假的！」

方須臾點點和_圖_書頭，整個人很安靜。

他背影里的冷意讓我經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我們在一路寂靜里，回到了方崇衍的家。進門前他告訴我，方崇衍有「三高」，今天摔倒差點中風。我們出去前他在睡覺，現在估計醒來了，讓我不要刺|激他。

「您喝些什麼？還是碧螺春？」方須臾說著便去泡茶，貴婦女看來是方家的常客。

「小蔚還不認識我吧？我叫宋萬清，是你爸爸的老同學。前幾年在國外合作了幾單生意。」清姨起身走到了我身旁，挽上我的肩膀，「介不介意陪清姨說說話？」

我起身，將茶几底下的煙灰缸拿了上來，遞到她面前。

「門口是小蔚嗎？」她見我在打量她，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意外她能叫出我的名字，婦人朝我招招手，「快進來。」

「你不知道我的事吧？」他似在自說自話，眼神被絕望吞噬，嘴角是濃濃的傷和笑，「八歲的那年，爸爸和媽媽帶我去遊樂園。那天陽光很好，表演雜耍的小丑很可愛，跳舞的姐姐很美。晚上回來我不想睡覺，媽媽就在床邊給我講故事……」

那些以為能忘掉的，一點一滴，怎麼也忘不掉。

「方須臾……」我的聲音里有太多悲痛。我問自和圖書己怪他嗎？不怪了吧。今天會過去，明天會到來，然後所有的成為昨天。我們都在過去的泥沼中摸爬打滾，無法上岸，那些過去，終究會慢慢死去……

「我再也回不去了。」他握緊手，眼中是濃烈的憤怒，痛苦和黑暗將他淹沒。他和我明明隔得這麼近，我卻彷彿觸碰不到他的存在。

「不忙不忙，你們先去洗洗，別感冒了。」貴婦人環視四周著說道，「昨天晚上剛飛回國，聽說老方病了，就過來看看。不知道這段日子你們過得好不好？」

「我不清楚你爸爸媽媽的感情狀況，我只知道，他對我視如己出，告訴我，他只有我。我搶走了本該屬於你的父愛，苟且偷生地活著。沒有你爸爸，我恐怕早死了。」他的語氣里包含著感激和崇敬。

我看著空中那粉碎砸落下的雨珠，忽然想給他和自己一個機會。

我自然沒那麼惡劣，去欺負一個生病的老人。

方崇衍放棄了一個家庭，拯救了一條生命。

清姨抽的煙和男人們的不同，她抽的是那種細長的女士煙，煙味不重，還有著莫名的清香。隔著裊裊上升的煙霧，我覺得坐在對面的人，身上彷彿透出了一絲風塵味。

我換鞋進來，恭敬地問好：「您好。」